文学地理学视域下桂西南文学创作
2022-05-30罗瑞宁
有关民族的与区域的文论构建问题,时下人们对于“文学地理学”颇为倚重。落实到本论域,假如尝试以文学地理学研究作为考察视角,那么,必然可以发现:民族文学的时代创新,离不开对民族区域自然人文资源的发掘,尤其是离不开对区域民族文学经典的传承。历史实践证明:经典、传承与创新,就绵延在时空的交汇之处,这是人类文学创作乃至整个文化创造最为基本的事实。厘清这样的事实,也是探讨桂西南文学创作问题的关键所在。
一、桂西南文学创作:在文学地理学坐标上
何为文学地理学?国内知名学者曾大兴《文学地理学研究》一书的扉页上有:“‘文学地理学既是人文地理学的一个分支,又是一个独立的学科;打破‘以时间为顺序来考察文学发展历史的传统研究方法,提供‘以地域为分界研究文学演变特点的全新视角。”①依据此观点,所谓的“文学地理学”,作为一种方兴未艾的文学研究方法,简单地,就是“在人文地理版图上看文学”。如此,一个属于本论域的原点性问题必然得以凸显:桂西南文学创作在人文地理版图上的坐标在哪里?
粗略的回答:在地球人文地理版图上,位于东半球的中国,即华夏文化圈之内。在中国人文地理版图上,位于岭南的粤西,即八桂文化圈之内。在广西人文地理版图上,位于桂西南壮族文化圈之内;更具体地,位于珠江源头支流范围之内,即以左江流域为主,包括右江、邕江局部流域的壮族文化圈之内。这是一种区域性、民族性文学创作的客观存在。历史上,此区域作为中国最早行政区域之一而存在的是秦时的“象郡”;汉初属于“南越国”;唐宋时为南疆“羁縻”之地;明代至清末则分属多个南疆土司辖域;新中国成立的20世纪五六十年代起至21世纪初,此区域的主体行政管轄权为“南宁地区”;2003年起,则专指“崇左市”。不管治权属地如何更迭,秦代以后此区域一直是“骆越后裔(今天的广西壮族)”最大的聚居区。这里既是骆越文明的发祥地,也是现当代中国民族文学——壮族文学名副其实的文化故里,现当代中国著名的壮族小说家陆地、壮族诗人韦其麟等均有赖于这一方水土的滋养而长大成人、提笔为文并最终声名远扬。
简而言之,“桂西南文学创作”也可以置换为“左(右、邕)江流域作家创作”;在一定的程度上,甚至可以置换为“广西壮族作家群创作”。作为与属于东盟的越南接壤的中国南疆民族性、区域性存在的一种文学现象,“桂西南文学创作”突出的人文地理坐标再一次证明:世界上大凡够得上基本档次的人类文化,尤其是那些堪称经典(“文脉”)的高级文化,它们往往与河流、水脉相互重叠而呈现。
二、桂西南文学创作:花山文化传承至今的活态存在
但凡是“历史的唯物论者”或许都得承认:正是地球上一条条河流、一道道水脉,孕育出了世界上各式各样纷繁复杂的文化乃至“文脉”。具体到文学创作,正如韩少功曾经说过的那一句至理名言:“文学有‘根,文学之‘根应深植于民族传说文化的土壤里,根不深,则叶难茂。”②如此,又一个属于本论域的原点性问题必然得进一步被提出:桂西南文学创作的文化根源是什么?
假如说,“天地是文化的基座,山河是文化的经纬”③,这样的说法可以成立,那么,答案必然又是毋庸置疑的,即根源于从远古骆越,传承到当下时代的神奇独特的“左江花山”。“这一方桂西南边陲的土地,其所有的文化传奇,的的确确均源于左江花山的山魂水魄——山是神山,水有灵性,天地通灵,由此孕育出钟灵毓秀,样样神奇。”④作为桂西南——左(右、邕)江文化渊源与集大成者——“左江花山”——“骆越根祖,花山传奇”,随着广西崇左市2016年世界申遗的成功落幕,早已美名传扬、深入人心。除去人们早已熟悉的作为世界岩画遗产极品的文化价值存在不谈,广西左江花山岩画(简称“花山”)至少还体现在作为“广西壮族文化核心标志”和“广西文学风水宝地”两大文化价值体系而存在。
对于前者,那就是以“那文化”为基础的一脉源远流长辉煌灿烂的壮族区域文化体系存在,包括人们耳熟能详的衣之壮锦、食之稻糯、住之杆栏、行之木舟以及节日婚丧日常仪式所倚之铜鼓、啵咧(天琴)、歌坡等具体的文化种类存在,这也就是某壮学专家所说的:“壮族及其先民在长期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形成了一个据‘那而作,凭‘那而居,赖‘那而食,靠‘那而穿,依‘那而乐,以‘那为本的生产生活模式及‘那文化体系。”⑤而文化,归根到底体现为人为了寻求可以与包括大自然在内的环境条件相互依存、共同发展所迸发出的思想创造和精神能力。如此,花山最为核心的文化价值其实就在于其作为壮族先民——骆越人所开创的一种鬼斧神工、卓越非凡的精神创造能力,简称“鬼魅思维”。这样的一种能力不仅已经定格在左江岸边花山崖壁之上,而且还积淀成骆越后裔——壮族儿女集体的文化基因,像血液一样,代代相传。
从以上观点出发,毋庸置疑,早已“暗流涌动”并且至今“水波荡漾”的桂西南文学创作,堪称古老的“花山文化”传承至今最为亮眼的活态存在之一。
三、花山:作为广西文学的风水宝地
客观地说,花山文化可以变成桂西南甚至整个广西文学创作一种自觉的精神动力,那其实已经是20世纪五六十年代之后的事情。借助于现代考古科学的巨大发现,两千多年以来一直隐藏于左江流域深山峡谷悬崖之上的“无字天书”——花山壁画,一朝惊艳世人。因壁画而触发灵感,杨克、梅帅元推出《百越境界:花山文化与我们的创作》⑥,不仅找寻到广西文学可以从沉寂中崛起的时代性和民族化路径、方向,而且首次擎出了中国寻根文学的理论大旗。之后,杨克更直接以诗集《图腾的困惑》⑦、聂震宁以小说《暗河》⑧、冯艺以散文诗集《朱红色的沉思》⑨、黄神彪以长篇散文诗《花山壁画》⑩等,一大批广西尤其是身为骆越后裔的壮族青年作家通过他们卓有才华的文笔一时间把花山直接指定为“广西文学的文化神山”。在花山神性的招引下,广西文学终于迎来了蓄势待发、跃跃欲试的新时期。
假如让文学创作进一步外溢为文艺创作,那么,花山根性文化的神性动力的彰显则更一览无余。这就必然要提到周氏兄弟了。生于20世纪五六十年代,现为世界顶级画家的华裔美籍周大荒、周山作兄弟俩生于壮乡武鸣,外祖母是宁明人,是名副其实的花山女儿。或者出于命运的安排,或者源于故乡神性的召唤,兄弟俩曾经有过在宁明花山素描写生的一段经历;正是这一段生命的机缘巧遇,奠定了兄弟俩后来堪可荣耀一生的绘画根基。周氏兄弟,正是由宁明神山——花山而走向了世界画坛顶端的中国壮族画家!以此类推,中国壮族音乐泰斗范西姆的成功,同样有赖于故乡神山——宁明花山的“神性缔造”。
但要说作为“广西文学风水宝地”而存在,千古神秘的花山,则必须有待于一个文学事件为契机。这就是1996年7月于广西宁明花山脚下刚刚落成的民族山寨里召开的广西青年文艺工作者座谈会,由时任自治区党委宣传部部长潘琦主持,傅馨、张仁胜、东西、张燕玲、凡一平、黄神彪、杨长勋等二十几位广西青年作家、艺术家应邀参会。大家畅所欲言,激烈讨论,形成共识,促使自治区党委宣传部于次年启动了“作家签约制”,这在全国属于较早实施的一种地方文学人才培养和奖励的重大机制。在其强力推动下,一批又一批广西青年作家脱颖而出……学者们曾把这次会议誉为“吹响文学桂军逐鹿中原的号角”,揭开了“文坛新桂军‘文学北伐的序幕”11。
学者黄伟林曾说:“花山岩画在广西当代文学历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她是广西文学重要的灵感源泉,是广西文学崛起的集结地,她激活了广西作家的文学想象,开启了广西作家的文化自觉。花山承载着广西壮族的神性体验。”12此说足以指证花山作为“广西文学风水宝地”而存在的充分理由。
根据以上的事实、理由,进一步落实到文学地理学视域之内,毋庸置疑,花山堪称中国文学地理版图上魅力独具的一处民族文学景观。
四、家国情怀:“壮族文学经典”的创作
亘古左江,潮起潮落,蜿蜒不息,缔造出中国南疆一方喀斯特地貌的美丽传奇。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人创造一方文化。水脉与文脉连接,文化经典往往孕育出文学经典。在绵长浩瀚的时空交错之中,左江及其孕育的骆越文明显然早已缔造出属于自己的文化经典——“花山文脉”,那些悬崖上绵延上百里的历经千年以上如今却赭色依旧的“无字天书”就是其中最好的明证。落实到本论题,经由“花山文脉”,这一方终日湿热的岭南文化是否还可以分流出恒久炙热的壮族文学经典呢?要回答此类问题,首先得追问:何为经典?何为文学经典?
所谓的经典“是指一个文化所拥有的我们可以从中进行选择的全部精神宝藏”,而文学经典则是“精选出来的一些著名作品,很有价值,用于教育,而且起到了为文学批评提供参照系的作用”13。落实到后者,一部文学作品能否成为文学经典,在很大程度上说,其实是时间说了算,是作家身后的读者、评家说了算。这个时间,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而是几十年、上百年,甚至数百年;这个读者、评家也绝非一名两名、十名百名,而是一代紧接一代持续不断的群体。当然,这里显然需要存在不可或缺的一个前提条件——即那一位最早入场的人——作家及其伟大创作力所缔造的“文学文本”。正是具体时代个体作家所精心创作的文学文本开启了文学经典之所以成为文学经典的最初旅程。“经典之所以成为经典,其中必然含有隽永的美、永恒的情、浩荡的气。经典通过主题内蕴、人物塑造、情感建构、意境营造、语言修辞等,容纳了深刻流动的心灵世界和鲜活丰满的本真生命,包含了历史、文化、人性的内涵,具有思想的穿透力、审美的洞察力、形式的創造力,因此才能成为不会过时的作品。”14
秉承神奇独具、卓越创造的精神基因,自古及今,桂西南的“文学创作”必然应该是一个持续不断的历史进程,这一方水土的“诗人作家”必然也应该是一个继往开来、生生不息的群体存在;甚至他们有可能同样是“名家辈出,佳作迭现,经典传扬”。只可惜,过去的壮族缺乏文字记录,他们绝大多数的“文学创作”恐怕只能依靠口口相传,这种“无法留痕的文学”在传播过程中断裂、减损甚至遗失在所难免。这种情况得以略有改变,可能得等到近现代社会之后,一些人文专家的田野考查,将那些曾经盛行过但后来却差不多泯没了的“口头文学”,比如“灰姑娘的故事”“蛇郎传奇”“刘三姐的故事”等,加以收集并重新传播。但那最多也只能是“民间文学研究”的一种努力而已,其“恢复经典”的实效如何,目前尚无定论。简之,桂西南“古代创作”留下“文学经典”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既然古代没有,那么,现当代的桂西南文学创作恐怕也只能跟文学经典“绝缘”了,因为可以留给这一区域作家创作的“文学文本”变为经典的时间毕竟过于短促。历史文献上有切实的记录,广西壮族作家——那些自觉地以汉语普通话展开自己的文学文字构建的人,他们至少得在时光老人的步伐踏入了20世纪五六十年代之后才可能出现;因为,直到1958年3月5日,广西壮族自治区才宣告成立;而壮族,作为一个现代民族的出现,也不过是在此之前不久,经国家民族甄别而刚刚敲定的事实而已……仅仅从时间条件上,“现当代壮族文学经典”显然是无从谈起的。但没有了“文学经典”,并不等于我们就可以不用再来讨论有关的“文学经典”的问题了。因为文学经典既然是人类文化最大的精神宝藏之一,就必然要成为包括民族文学在内任何文学创作的目标走向、理想归属;换句话,没有文学经典,人们也会持续不断地缔造出属于自己的文学经典,这其实又是人类最为基本的文化信仰之一。正因为这不断的缔造,文学经典终究可以成为“正在到来的路上”,成为“不断靠近的存在”。“现当代壮族文学经典”也可以做如是观。
假如可以从“缔造”的角度来看“文学经典”,并且把时间切实地拉近到“现当代”,那么,在中国文学地理版图上,一道雄浑壮丽的当代广西文学风景线——“壮族文学经典的缔造”,立刻平贴着“桂西南/左(右、邕)江流域”坐标走向而呈现出独有的光彩,这也是文学经典化的过程。
其中陆地及其《美丽的南方》《瀑布》显然成为最早和最为显赫的存在。前者系20世纪60年代作家出版社出版,是广西文学史上第一部长篇小说。后者分《长夜》与《黎明》两部,总字数100余万字,中国青年出版社于1980、1984年先后出版。第一部《长夜》1981年获全国首届少数民族文学长篇创作一等奖,第二部《黎明》1988年获首届广西文艺创作铜鼓奖。凭借两部开山之作,陆地成为当代壮族文学的领军人物和全国著名作家。除两部名著之外,陆地还创作一系列优秀的中短篇小说、散文以及文学评论……这些作品发表后,不管是在遥远的革命战争时期,还是在新中国成立后的各个时段,都曾在全区全国引发持续的阅读热浪,《美丽的南方》还被改编成电视连续剧,在中国各省市电视台长时间热播。
广西壮族自治区成立之后,从改革开放的新时期,一直到中国社会转型时期(20世纪90年代末),桂西南文学创作,毋庸置疑,这是当代广西文学——壮族文学最大的写作方阵和最强的举旗方队。其中,知名作家及其精品力作,除陸地及其作品之外,还可以长长地列出一串,比如,壮族小说家华山(广西崇左龙州人)以《鸡毛信》15而闻名全国,壮族散文家凌渡(广西崇左扶绥人)以《故乡的坡歌》16而颇负盛名,壮族散文家冯艺(广西崇左天等人)以《朱红色的沉思》而开始踏步全国文坛,壮族散文诗作家黄神彪(广西崇左宁明人)以《花山壁画》而摘取当年“诗坛少帅”,等等。此外,需要特别强调的是,以《彩云归》17而摘取全国第二届(1979)优秀短篇小说奖(广西作家创作短篇小说首次荣获的全国性奖项)的广西武鸣甘圩壮族小说家王云高和以《百鸟衣》18《凤凰歌》19而闻名全国甚至饮誉世界的广西横县校椅壮族诗人韦其麟,从文学地理学角度看,俩人的“文学属地身份”其实都归于“桂西南”,因为,武鸣甘圩、横县校椅两地恰好处在左、右和邕三江汇合之地。在过去,武鸣、横县曾隶属于“南宁地区”。其实,二者从古至今一直处于骆越—壮族文化版图之内。
以上提及的壮族著名作家以及他们精心创作的充满桂西南风情特色的文学作品,它们曾经以集体的力量缔造过“桂西南乃至整个广西壮族的文学经典”。当然,比照文学经典生成的条件,或者检视时代文化发展的实际情况,显而易见,其中早已获得“广西文学的花山岩画”称誉而让广西尤其是崇左故乡人倍感骄傲的“陆地文学”,其与文学经典的距离,无疑是无限地靠近了。
但还有一个问题绕不开:为什么得把时间拉近到“现当代”呢?或更清楚地提问,“现当代”如此一个时间限定对于桂西南乃至整个广西民族文学创作来说,是一个怎样的文化意义?意义显然是巨大而深远的。概而言之,其中关涉以桂西南为主要地域文化乃至生命故里的广西壮族作家文学创作对于“中华民族共同体”时代召唤的审美回应,是现当代广西壮族作家自觉的汉语写作与作家个人的“家国情怀”同质同构而相生相长的文学创作文化局面。实事求是地说,曾经无比漫长的过去,桂西南作家及其创作并不具备任何自觉的“民族意识”。如此重要的一种“文化身份地理标识”的集体缺失,必然导致原本一直处于人文地理边缘区域的作家创作,客观上只能是一种“依附的存在”,这其实也成为历史上很长时间以来桂西南文学经典缺失的重要原因之一。桂西南作家创作的民族意识的觉醒,是在近现代以来中华儿女反抗西方列强侵略,寻求国家统一、民族复兴的伟大序幕之下得以开启的,尤其是新中国成立以后,党的民族政策的积极推行,以桂西南为主体来源的广西壮族作家群才得以应运而生。正是现当代尤其是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华民族文化大融合的时代造势,广西壮族文学的勃兴并渐成经典,终于成为必然的一种时代语境。
五、花山的回响:“崇左文学”的时代歌唱
21世纪以来,受后工业时代信息技术的巨大推动,经济全球化渐成趋势,文化全球化也方兴未艾。在新的时代语境下,中国文学再次步入前所未有的“调整期”;一方面,因获得前所未有的写作自由的保障(物质的和精神的),作家创作积极性持续旺盛,尤其是时代作家网络文学奔涌而出形成潮流;另一方面,因“市场经济所导致的文学边缘化时代”的真正到来,加上“严肃文学批评的整体失声”,作家们的创作又进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传统文学”不景气,“严肃创作”日渐凄凉,这也是客观的事实。多方面因素的相互作用,导致最近20年以来,中国文学出现了“有高原没高峰”的整体局面。
具体到本论域,21世纪以来,桂西南文学创作也跟全国全区一样名副其实地进入了自己的“调整期”。其中,最具标志性的事情就是“崇左文学”的出现。响应国家西部大开发号召,经国务院批准,2002年12月23日,原南宁地区撤销;2003年8月6日,新的地级市——崇左市正式挂牌成立。桂西南行政中心由原驻地首府南宁市分流并迁往左江中游崇左重建。如此一次行政格局的变动,必然导致“桂西南文学创作”的巨大变化。概括为两点:其一,原南宁地区作家群的“分崩离析”,桂西南文学力量客观上被削弱,一时间甚至陷入青黄不接的被动局面;其二,一种新的文学——“崇左文学”悄然生成。这显然是文学之外获得的一个“命名”,从一开始,其文学价值自然是“微乎其微”,但既然有了“命名”,就意味着“戏剧”已经开幕,“好戏”有可能上演。
占据“花山文脉”原有的人文地理空间,新的“崇左文学”从市场化所导致的时代浮躁和人文寂寞中艰难走来;时光荏苒,十几年光阴一晃而过。蓦然回首,在中国,尤其在广西文学地理版图之上,“崇左文学”终于也“小荷浅露尖尖角”,摇曳出自己的生命气象。略为举要:赵先平,广西崇左大新人,现为崇左市作家协会主席、中国作协会员。早在20世纪90年代即有作品登上《人民文学》,一路走来,笔锋稳健,短中长篇均有涉猎,各种立项扶持或获奖也屡有斩获。赵先平的创作从世纪之交的“转型期社会审视”开始,经21世纪初的“官场贪腐揭露与批判”到当下的“桂西南边疆民族史或民俗志书写”,成功地塑造了一系列堪称本土典型的文学形象,比如《暮色苍茫》20中的赵柳彩,《对手》21中的刘天河,《穿过密林》22中的林月亮、杨美河,以及《仙琴》23中的农先琴、师朗姆、葵婆婆、乜陂等,这些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在作家的笔下,活跃在中国桂西南城乡地面上一幅幅的民族风俗画卷之中。周耒,广西崇左龙州人,现为崇左市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作协会员。主要创作在小说方面,作品有中篇小说集《飞入天中的梯田》24、长篇《悬崖上的爱》25、儿童长篇《铜鼓与猴王》26等,已经发表的作品被收入多种选本或获奖。周耒的作品具有鲜明的“边地底层特征”。作家立足当下即城市化时代的现代性语境,努力向本土本乡生活深处开掘,让文学的人性精神烛照转型期本土本乡底层民生的艰辛、苦难(甚至是劫难)疼痛。把一个个生活中时常可以见闻的“社会热点(事件)”营造成一个个时代精神的“感情焦点”,结构出一篇篇不乏扣人心弦的社会心理小说,为城市化进程中乡村一极的人性变化留此存照。在艺术上,周耒尝试一种“复调小说”的方式,刻画时代语境下乡土文化的复杂表情,同时对现代人性缺陷进行默默反思。梁志玲,广西崇左江州区人,从创作数量或质量上看,堪称“崇左文学”的举旗者。小说写作紧贴城市化时代光阴脉络,在壶城(崇左别称)的芸芸众生中,着力刻画一系列失意的、孤独的另类女性,比如《突然四十》27中的张国花、《纠缠》28中的罗般诺、《微凉的逃逸》29中的歹歹、《树影扫街》30中的叶开开……小说颇具川端康成名著《雪国》般的“物哀”风格;散文有《浮世清音》31等出版,在喧嚣的世俗背景下,一种纯粹的女性心灵独白,透露出类似汪曾祺《人间草木》般淡淡的世俗禅意。除了传统的“严肃文学”之外,时尚的“网络文学”也不乏人尝试,其中的佼佼者,比如姚李福,广西崇左龙州人,广西作家协会会员。2009年起弃商从文“专营”网络文学,至今发表网络小说2000万字。其中《剑仙也风流》于140万字完本。后续创作《天剑》170万字完本。目前创作的《养鬼为祸》(又名《劫天运》)在连载中,截至本文写作,已有1600万字上传,网站显示“人气”(点击量)达12.97亿;根据原作改编的动漫、音频网络同步发表……纵观姚李福的网络小说,作家善于动用“鬼魅思维”展开奇幻想象,尤其是善于深挖桂西南边疆地区神奇独具的人文风俗——比如“鬼出龙州”等虚构故事情节,堪称“花山文脉”时代回响的一个创作典型。
六、结语:桂西南创作对于广西文学构建的现实意义
从文学地理学的角度看,以壮、瑶、侗、仫佬等民族为代表的广西少数民族文学,其实是可以明显地划分为两块相对集中的区域:其一,桂西北的文学创作;其二,桂西南的文学创作。从当下的传播盛况来看,桂西北的在先,桂西南的排后;从历史上的传播时间跨度与代际承传关系看,则桂西南的在先,桂西北的排后。但不管从哪一个角度,二者其实是一脉相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归根结底,它们都是“火热、潮湿、易于腐烂……”但“拨开他们像荒草一样的文字,你会看见一种被称为人性的东西慢慢地浮现出来,抓住我们的心灵,使北方与南方一起感动”的一种“南方写作”32,正是“它们”共同地构筑起当代广西文学创作的诗意家园。
世纪之交,以东西、鬼子、凡一平、黄佩华、李约热等为代表的桂西北作家群兴起,人们在关注广西文学时,往往把“文学桂军”的桂冠单独地戴在了桂西北作家群头上,仅仅从文学史的角度来看,这里可能存在某种程度的疏忽,对于广西文学的整体构建不利。马克思曾说:“人们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但是他们并不是随心所欲地创造,并不是在他们自己选定的条件下创造,而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从过去继承下来的条件下创造。”33根据马克思的观点,历史并不仅仅意味着陈旧,更是人类创新不可或缺的基础。没有充分的历史继承,就谈不上任何的时代创新,这是包括文学创作在内所有文化创造必须遵循的客观规律。而要谈到继承,最具价值的继承自然是对于经典的继承,并且,经典归根结底都是由人——一个个具体的人来缔造的,这不仅是一种文化实践的事实,也是一种我们应该怀揣的“文学是人学”34的文化信仰。
从文学地理学出发,在时空交错中,挖掘“花山文脉”,探索桂西南文学创作,尤其是打捞其中“沉默的先声”,促使“当代壮族文学经典”成为一种现实的存在,培育当下“崇左文学”,最终达成新时代的“文学桂军”乃至当下广西的“南方写作”整体格局的理想构建,这不仅是一种可能,而且符合广西文学时代构建的现实需要,对加强中国文学地理绘制的“边缘的活力”35具有非常重要的现实意义。
【注释】
①曾大兴:《文学地理学研究》,商务印书馆,2012,扉页。
②韩少功:《文学的根》,山东文艺出版社,2001,第78页。
③余秋雨:《山河之书》,山东教育出版社,2014,第8页。
④罗瑞宁:《骆越根祖花山传奇》,广西人民出版社,2018,第12页。
⑤张声震:《〈壮学丛书〉总序》,载周作秋、黄绍清等《壮族文学发展史》,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8页。
⑥杨克、梅帅元:《百越境界:花山文化与我们的创作》,《广西文学》1985年第3期。
⑦杨克:《图腾的困惑》,漓江出版社,1990。
⑧聂震宁:《暗河》,广西民族出版社,1990。
⑨冯艺:《朱红色的沉思》,广西人民出版社,1990。
⑩黄神彪:《花山壁画》,广西人民出版社,1990。
11温存超:《花山岩画与广西当代文学》,《广西民族师范学院学报》2010年第1期。
12黄伟林:《花山与广西文学的边缘崛起》,在自治区人民政府主办的“花山岩画与广西文化”研讨会上的发言(内部资料)。
13[荷兰]佛克马、蚁布思讲演:《文学研究与文化参与》,俞国强译,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
14习近平:《在中国文联十大、中国作协九大开幕式上的讲话》,人民出版社,2016,第18页。
15华山:《鸡毛信》,中国工人出版社,1950。
16凌渡:《故乡的坡歌》,广西人民出版社,1984。
17王云高、李栋:《彩云归》,《人民文学》1979年5月号。
18韦其麟:《百鸟衣》,人民出版社,1959。
19韦其麟:《凤凰歌》,广西人民出版社,1979。
20赵先平:《暮色苍茫》,《广西文学》1997年第7期。
21赵先平:《对手》,漓江出版社,2013。
22赵先平:《穿过密林》,广西人民出版社,2018。
23赵先平:《仙琴》,《民族文学》2020年第10期。
24周耒:《飞入天中的梯田》,广西人民出版社,2013。
25周耒:《悬崖上的爱》,廣西人民出版社,2015。
26周耒:《铜鼓与猴王》,北京少年儿童出版社,2016。
27梁志玲:《突然四十》,《广西文学》2006年第5期。
28梁志玲:《纠缠》,《广西文学》2009年第1期。
29梁志玲:《微凉的逃逸》,《山花》2011年第3期。
30梁志玲:《树影扫街》,《民族文学》2020年第4期。
31梁志玲:《浮世清音》,广西人民出版社,2016。
32东西:《走出南方》,载《谁看透了我们》,江苏文艺出版社,2011,第147页。
33马克思:《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载《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人民出版社,1995,第585页。
34钱谷融:《论“文学是人学”》,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35李建平、黄伟林等:《文学桂军论——经济欠发达地区一个重要作家群的崛起及意义》,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第2页。
[罗瑞宁,广西民族师范学院。本文系广西民族师范学院科研创新团队建设项目“桂西南文学研究团队”的阶段性成果,项目批准号:民师院科研(202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