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革命的民间文学:延安文艺座谈会后红色故事对党的形象的塑造
2022-05-30潘振颖江烜
潘振颖 江烜
摘要:延安文艺座谈会的成功召开,实现了中国共产党文艺政策的价值折转,让党的文艺工作面向人民群众,引领着民间文学不再局限于纯粹自然的形态,走向革命之路。红色故事作为延安民间文学的代表,是根据地群众对党的艺术描绘和民意写照,诠释了党的领袖和广大党员的独特形象。具体而言:红色故事从饮食、穿着、住和行等方面塑造共产党人的日常生活形象,以“服务群众”和“为民而战”为切口构筑党的政治形象与军事形象。这一独特的政党形象塑造模式,对于当今党的形象构建而言,具有可贵的借鉴意义。
关键词:延安文艺座谈会 民间文学 红色故事 党的形象 党的建设
在1942年召开的延安文艺座谈会上,中国共产党提出文艺既要反映人民群众的情感和期许,也要反映革命事业的进程和未来,必须赋予文艺作品以“新的人物,新的世界”[1],这对延安民间文学的发展提出全新要求。延安红色故事是根据地群众口头创作、传播并受党和知识分子影响的民间文学形态,是塑造、宣扬党的形象的重要载体。群众根据自身的生活阅历和所见所闻,合理虚构故事情节和场景,从而表达其质朴的思想。正如毛泽东所说,“民间故事,机关里的墙报,战士吹牛拉故事,里面都有艺术。一字不识的人可以讲出美丽的故事,连说的话也是艺术性的”。[2] 延安文艺座谈会后,在党的指导和改造下,民间故事的视野转向革命,脱胎为歌颂群众模范和革命英雄的红色故事,不仅生动刻画根据地群众与党的互动过程,更为重要的是记录群众对党的印象、态度与评价,将“党之做”和“民之说”两个维度紧密地结合起来,塑造党的立体形象。
一、自然形态的民间故事对延安文艺座谈会后红色故事的影响
高尔基说过:“如果不知道人民的口头创作,那就不可能知道劳动人民的真正历史。”[3] 要想探究红色故事对于党的形象的重大意义,就要回归到红色故事的本初样貌中去,即自然形态下群众口头创作的民间故事,理解两种文艺形态间的精神流转和价值传承。延安民间故事展现了人民所处的历史环境,凸显出人民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与向往,从中不仅可以观察到20世纪上半叶陕北群众的经济生活、社会关系和文化习俗,还能窥见群众的文化心理和精神面貌。以延安文艺座谈会为界,延安民间故事乃至中国民间故事走出一条相对独立的分支,逐渐定型为摆脱蒙昧和原始状态的具有革命特征的红色故事。
(一)民间传统故事
陕北的民间传统故事是红色故事的来源之一,包括寓言故事和生活故事两种类型。寓言故事“是把对于我们不可能的事件,在可能或不可能的条件下,当作可能而表现出来的东西”[4],尽管其中的人物、情节、事物拥有天马行空的超自然属性,但取材的基础是人民赖以生存的物质世界;生活故事是写实性较强的民间故事类型,反映陕北地区的社会关系与社会现象,描绘群众的日常生活状况,其主人公常常是贫苦的劳动者,主要歌颂和赞扬的是劳动者们正直、勤劳和善良等品格。
寓言故事往往同历史相结合。《水推长城》是这一类故事的代表作,讲的是十个有神力的兄弟,“大的顺风耳,二的千里眼,三的有气力,四的钢脑筋,五的铁骨尸,六的长腿,七的大脑袋,八的大脚,九的大嘴,老十大眼”[5],因不堪忍受秦始皇的折磨,使用神力葬送秦始皇。这类神话故事蕴含着旧社会人民的反抗精神,完美的结局既体现人民对生活的乐观态度,也反映人民希望战胜、推翻压迫者的理想愿景。《忘本》讲述陈胜在自封为王后,因虚荣心作祟将同甘共苦的朋友杀害,最終众叛亲离、招致失败。[6]《李闯王过黄河》以老百姓自发地帮助李自成过黄河的情节,讲明军队和群众搞好关系就能百战百胜的道理。[7] 以历史人物作为主角的故事,用平实的情节表达群众的自我认同,是人民诠释自身伟大力量的独特方式。
生活故事常以“粮食”作为情节铺陈媒介,以此歌颂勤俭节约的美德。在《常大郎吃元宝》中,常大郎的媳妇常常规劝丈夫要“做些生活”,防止家当花完,但是常大郎总用“家里有用担子挑不完的银子,有用斗量不完的元宝,光吃元宝也够咱俩吃几辈子”[8] 的借口搪塞,直到荒年用金银都买不到粮食时才后悔,而媳妇用省吃俭用省下的五大缸米拯救了全家。在《骑骡马不如提粪筐》中,岳父喜欢骑着骡子的大女婿和骑着马的二女婿,唯独不喜欢提着粪筐的三女婿。可在荒年时,岳父找女婿借粮,发现大女婿饿死了,二女婿逃荒了,只有勤俭的三女婿一如往常。三女婿还用略带批评的口吻对岳父讲出“待人不该看面场,骑骡马不如提粪筐”[9] 的道理。
民间传统故事通过人物的好与坏、善与恶、智与愚的对比塑造正面人物形象。主角身上聚集着睿智、勇敢、勤俭等品格,反映大多数民众的价值理想和道德诉求,主角的反抗精神和行动成为老百姓们反抗旧社会阶级压迫的前哨。恩格斯认为,民间传统故事的职责是“使农民有明确的道德感,使他们意识到自己的力量、自己的权利和自己的自由”。[10] 群众将老一辈的生活经历或历史事件编成故事,寓教于乐,代代相传,对维系群众的社会生活、丰富精神世界,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民间传统故事的许多优点,也被延安文艺座谈会后的红色故事继承。
(二)民间红色故事
民间红色故事是带有强烈反帝反封建性质的故事类型,是群众以共产党人为原型创作的文学艺术作品,并在延安文艺座谈会后得以保存、改造和传播,成为革命意义上的红色文学。这类故事主要描绘党在生活、工作、战斗时的情状,还原党与群众的交流过程,从微观角度呈现根据地的政治社会景观。
红色故事发源于有关长工、佃农和地主的陕北民间传统故事。传统故事的常见情节是,地主压迫长工和佃农,长工和佃农不堪重负,巧用计策反抗地主。例如,《一张饼》里的地主以饼作为报酬骗取两位长工卖命工作,后被长工发现秘密,团结起来惩治地主。[11] 再如,《金马驹和火龙衣》的主人公是聪明的佃户“吹破天”,他用“屙银尿金”的瘦马和“越是冷天穿上越是热得厉害”的“火龙衣”[12] 骗得地主的钱和粮,还骗得地主冻死在荒郊野外。阶级不平等是封建社会的政治架构基础,为维护统治地位,封建主会建立起一整套与“分离、梯级、诉讼制度”[13] 等相关的象征符号和保护体系。然而,在民间故事中,底层民众并不会轻易被这样的象征符号和保护体系所俘获,长工和佃农虽然身处“上无瓦片,下无立锥之地”的贫寒之中,却始终展现着聪明机智、勤劳勇敢、嫉恶如仇的形象,由于他们最了解地主的弱点和秉性,往往能够使用“智斗”而非“力斗”的方式争取应有的权利。当然,这类故事的局限性十分明显,几乎完美无缺的主人公虽然寄托着底层民众的热切期待,但在现实世界中并不多见。直到中国共产党到来并领导人民翻身后,民间故事中的英雄人物才有现实的依托,其虚构因素才逐渐减少,也正是在此背景下,民间故事逐渐发展成红色故事。
党的领袖是民间红色故事中时常出现的主角。较为出名的故事《浏阳遇险》诉说毛泽东被捕时,通过“故意装作腿痛”“躲在一条水沟里”“装作农民的样子”和“反对打菩萨”[14] 等方法获取打柴人信任,逃脱反动派魔爪的故事,展现出毛泽东临危不惧、智勇双全的品质。即便这类故事往往是民众根据道听途说的信息加以想象创作而成的,带有明显的虚构性质,但无疑反映出党的领袖在群众心目中的真实形象,体现民众对领袖的真情实感。群众还会根据党史事件创作红色故事。《赶“毛驴”上山》讲的是“西安事变”后,党向民众解释为什么要放走蒋介石而非杀死他的故事,其中谈到放走蒋介石就像“赶毛驴上山”,“让毛驴上山有三个办法:一拉,二推,三打。蒋介石是不愿意抗战的,我们就采取对付毛驴一样的办法,拉他,推他,再不干就打他。‘西安事变就是这样”。[15] 故事中的党言党行,成为群众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使得故事凭借着群众的口耳相传,附上广为流传和寓教于乐的传播属性,深刻影响着红色故事对党的形象的塑造理路。
二、红色故事对共产党人日常生活形象的描绘
“形象一旦臻于完美即可吸引各式各样的不同题材”[16],除在作家所写的诗歌和报告文学中随处可见党的良好形象外,在根据地群众口耳相传的红色故事中,也多有对党的形象的塑造。尤其在描写共产党人吃、喝、住、行等日常生活方面,红色故事不乏细腻的技巧,呈现出群众对党的印象和想象。
(一)饮食形象
“民以食为天”,在中国民众心中,几乎没有比这更大的事情。阶级压迫、兵荒马乱的年代,群众对于贵族、地主、军阀的吃相或亲眼目睹,或有所耳闻,上层人士的吃相或讲究排场,或穷奢极欲,与底层民众的吃相截然不同。那么,当中国共产党人包括党的领袖来到陕北,与陕北民众朝夕相处时,他们的饮食日常必然成为群众好奇的问题。红色故事中党展示的饮食形象与旧社会上层人士的吃相大相径庭。
共产党人在饮食上不搞特殊化。《“站在最大多数劳动人民的一面”》提到,党员的主食是“钱钱饭”。这种饭是陕北老百姓的家常饭,由压成片状的小米和黑豆熬制而成,共产党人的“钱钱饭”质量更差,“是把米糠、秕谷和瓜菜和在一块,再抓上几把黑豆片片熬成的糠菜糊糊”。[17]《“我应该和大家一样”》提及毛泽东坚持一个月三元钱的伙食费,主食是小米饭,配菜是土豆、白菜或辣椒,困难时候挖些冬苋菜吃,连锅巴都不舍得扔。每当有人劝说毛泽东增加一些伙食费时,他总是强调:“伙食标准是供给部门统一规定的,大家都一样,我怎么能特殊呢?”[18] 共产党人的饮食与民众的饮食没有多大差别。吃饭的问题看似平常,实则反映着党员勤俭朴素和密切联系群众的形象。毛泽东曾告诫过党员“无论在什么问题上,一定要能够同群众相结合”[19],吃饭也应如此。尤其是党的干部,吃什么、怎么吃,实际上构成群众评价其是否为一名好干部的重要标准,倘若在饮食上极尽奢靡、大搞特殊化,必然引起群众反感,同群众相结合便无从谈起。
群众以馈赠食物的方式表达对党的欢迎和热爱,体现党受民拥护的形象。《“大鲁艺”和“小鲁艺”》中,党的剧团受到群众欢迎,群众拿着鸡蛋慰劳演員,演员一边吃着鸡蛋,一边奔赴新的演出地点。剧团在介绍演出经验时打趣道:“如果要打听这个剧团到什么地方去了,那完全不用问路,顺着鸡蛋皮走,就找到了。”[20] 党提出的“三大纪律”明确规定“不拿群众一针一线”,[21] 而故事里的党员却接受群众的馈赠,这看似违反规定,实则体现党和群众礼尚往来的平等关系。“礼尚往来,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人有礼则安,无礼则危”(《礼记·曲礼上》)[22],党接受群众的馈赠其实是在回应群众的情感,倘若一味地拒绝群众,难免会伤害群众。百般推脱后接受群众馈赠,虽是一种无奈之举,但也是对群众心愿的满足,表明党立足群众,与群众鱼水交融的形象。
(二)穿着形象
“人靠衣裳马靠鞍”,传统习俗中,穿着打扮往往体现一个人的身份和地位,旧社会中的官员总是身着华贵的服饰以展现地位与权威。但红色故事里,党员干部的着装与旧官僚完全不同。
党员干部在着装方面与普通群众并无多少区别。党的领袖舍不得穿新衣,《一件棉衣》讲述毛泽东的棉衣早已发白,胳膊肘、袖口、领口的位置缝补过许多次,警卫员趁着毛泽东睡觉时偷偷换了新棉衣给他,并把旧棉衣拿去拆洗干净,“谁知拆了以后,布都变成糟的了,想洗补也不可能了”。[23] 毛泽东知道后,把新棉衣退回去,领了一件和警卫员一样的灰粗布衣服。故事对毛泽东衣着的描述与历史事实并无太大出入。如从毛泽东在抗大作报告时的照片中,可见其裤腿膝盖处有两块很大的补丁。[24] 除粗布制服外,有的党员甚至“身穿一套旧灰布衣服,头上扎一条白羊肚手巾,完全是一个地道的陕北青年农民!”(《送岸英上“劳动大学”》)[25]
党员着装是其品德修为、实践经历的外在显现。群众直言党员干部“和大家穿的一样样的,没有一点架子,看得起咱穷苦人。真是我们的贴心人哪!”(《切“尾巴”战斗》)[26] 为使党员保持艰苦奋斗的作风,边区政府印发《关于惩治贪污浪费行为》《陕甘宁边区政纪总则》等规章,从制度层面制止斗富摆阔、奢侈浪费的歪风,标本兼治地维护党勤俭节约、艰苦奋斗的形象。党员的朴素穿着,展示出与民众共患难、和群众共进退的政治姿态,无形中消弭了“共产”“革命”等抽象政治符号带来的疏离感,拉近党和群众的距离。
(三)住和行的形象
红色故事对党员的住和行有着细致描绘,呈现的是与古代中国帝王和国民党官僚完全不同的形象。
共产党人的住宿条件简陋。《同甘共苦》中,毛泽东、周恩来、任弼时都住在农民腾出来的两间半套间窑里。窑洞又黑又破,摆满酸菜缸,站在院子里就闻得到一股子酸溜溜的气味。毛泽东住在里间,放一张破柳木条桌,就没有别的空地方了;周恩来睡在门旁的土炕上,伏在锅台上批阅文件;右半间的窑洞,立着个小土炕,钻进去连腰也伸不直,任弼时就在这里办公、休息。[27] 党的领导者就是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运筹帷幄,在炕沿、缸盖、碾盘、石头上办公,投入反帝反封建的任务之中。
共产党人的出行条件艰苦。《光明在前》描绘了党员、战士是如何出行的:同志们不分昼夜地行进在崇山峻岭中,年轻党员小任患有夜盲症,在崎岖山路上行走特别吃力,不小心跌伤了脚,同志们就轮流背着她走。后来她不想连累大家,自己忍着疼痛,拄着棍子随队前进。[28] 延安时期,毛泽东唯一一次乘坐飞机出行是前往重庆同蒋介石谈判,其他时候和群众一样,用双脚走遍陕北,特别反对接送的作风。《用“延安作风”打败“西安作风”》讲述毛泽东严肃批评要来接送的人:“从杨家岭到马列学院,二里三里路,二万五千里长征都走过来了,这几步路算得了什么?我们又不是不知道路,不要接接送送的嘛!”[29] 共产党人的出行方式,示范了同官僚习气决裂的形象,“我们是艰苦奋斗,军民兼顾,和蒋介石统治区的上面贪污腐化,下面民不聊生,完全相反。在这种情形下,我们是一定要胜利的”。[30]
三、红色故事对党“服务群众”
与“为民而战”形象的描绘
“饮食”“穿着”“住”和“行”,只是根据地群众观察到的党的形象的外在层面。群众更在乎的是,党能否为大家办实事、解忧难,并领导大家反击帝国主义侵略者,带领大家奔赴美好新生活。这种服务群众、为民而战的形象在红色故事中不乏描绘,展现了党在生活中、战场上的光辉形象。
党帮助群众解决生活困难,保障群众生活质量,保护群众生命安全。《幸福渠水流不尽》中,群众缺少灌溉水源,边区政府在财政极其困难的情况下仍拨出一笔专款用于引水工程,让当地人民从此结束靠天吃饭的历史。为感谢党,群众将这条渠命名为“幸福渠”,歌唱“幸福渠水流不断,共产党的恩情说不完”。[31] 《孩子得救了》中,毛泽东看到生病的孩子后,立即把孩子送往中央医院抢救。孩子患的是脑膜炎,如果不是毛泽东果断作出决定,再耽搁些时间,孩子就没救了。村里的人感念毛泽东,逢人便说:“这孩子是毛主席救活的,毛主席真是人民的大救星。”[32] 该故事的另一个版本提到,治疗孩子的“盘尼西林”是从外国购买留给中央首长的,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使用,而毛泽东却坚持要将这宝贵的药给孩子用(《看病》)。[33]《朱总司令把他拦住了》中,朱德把一位营长拦住,批评他骑在马上,看见老太太那么吃力地背麦子,竟然不体贴帮助她,提醒营长:“只要有一点时间,有一点力量,就不要忘记帮助群众。”[34]《“坚强的老战士”徐特立》中,杨奶奶和小孙子不慎落水,途经此处的徐特立看见后,不顾自身安危,连鞋袜也没来得及脱,立即跳进冰冷的河水里将两人救上岸。[35]
从这类故事中不难发现,“服务群众”的政治形象根源于党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宗旨意识,根源于党把群众利益视作一切工作的出发点和归宿。“服务”既有主体也有客体,红色故事并非单方面地描绘党的服务,还对群众接受服务后的感受进行书写,这两个部分共同构成党的形象。毛泽东提醒广大党员:“妇女群众要学习犁耙,找什么人去教她们呢?小孩子要求读书,小学办起了没有呢?对面的木桥太小会跌倒行人,要不要修理一下呢?许多人生疮害病,想个什么办法呢?”[36] 只有在思想上重视群众、情感上贴近群众、生活上帮助群众、工作上依靠群众,不断地相信群众、深入群众、动员群众、教育群众、关心群众,解决好群众柴米油盐、生老病死的一切问题,才能统合起“党之做”和“民之说”。
党的军队为人民而战。一是党的军队绝不损害一丝一毫的群众利益。红军进村,群众的东西样样没动,把住过的窑洞打扫得干干净净,还在锅盖上放一沓钱作为报酬,向老百姓宣传红军“是革命军,打富济贫,不苦害老百姓”。逐渐地,群众认可党的军队是“替咱穷人打天下的!”(《刘志丹永宁闹革命》)[37] 二是党的军队和群众协同作战。《夜袭》讲到:反动派怕狗叫,只要狗一叫就当是红军来了,惊慌地四处乱打枪。群众在夜袭当晚帮红军锁了狗,让红军攻其不备,最终获得胜利。党的军队尊重百姓,深知有了群众就有了胜利。边区群众夸赞红军“跟咱们百姓一样啊”“和穷人是一家”[38],愿意帮助党的军队。这种军护民、民拥军的和谐状态为长期胜利奠定了基础。
讲述党为民而战、与民共战的红色故事展现了党的革命英雄形象。“革命英雄主义”本不是民间文艺的用语,而是党用于军队思想教育的词汇。朱德提出,党的英雄“是群众中的一员,是群众力量中的一点滴……真正体现‘大家为一人,一人为大家的集体主义精神”。[39] 描写战斗情境的红色故事总是围绕着不怕牺牲、英勇斗争、摈弃一切私利为集体和他人着想的革命英雄形象展开。该形象的评判标准在于,主人公是否拥有“为群众做事”“为群众打仗”和“为群众受伤”等集体主义精神。可见,故事里党的英雄形象是“人民英雄”而非传统文学作品中的“个人英雄”。
中国共产党能由小党变成大党、由弱党变成强党,根本在于党对群众的切身利益一点也不疏忽,党也以此获得群众的鼎力支持。红色故事围绕党的形象创作,不同于其他文艺形式仅使用象征的手法对角色或者事件进行笼统概括,对主角的姓名、外貌、神态、动作、心理、处境、遭遇等要素有着极为详细的刻画。经过广泛传播,这些故事使得群众意识到党员乃至领袖同自己始终站在一起,从而消除群众和党的隔阂。
四、红色故事塑造党的形象的逻辑理路
和现实意义
《新民主主义论》提出,新民主主义的文化是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文化,这是人们所熟悉的文化发展的“三方向”。实际上,毛泽东还提出过文化发展“四方向”,即“新文化用下面四大口号为好:民族化(包括旧形式),民主化(包括統一战线),科学化(包括各种科学),大众化(鲁迅提出的口号,我们需要的)”,[40] 为民间文艺的改造提供方向。民间文艺诞生于群众中,有广大的受众,“民族化”和“大众化”对它而言并不是问题,可“民主化”和“科学化”是旧民间文艺缺乏的。所谓“民主化”,主要指提倡民主精神,“必须将古代封建统治阶级的一切腐朽的东西和古代优秀的人民文化即多少带有民主性和革命性的东西区别开来”。[41] 所谓“科学化”,“是反对一切封建思想和迷信思想,主张实事求是,主张客观真理,主张理论和实践一致的”,[42] 要求民间文艺剥离封建迷信和非科学成分,添加符合时代发展的内容。民间文艺在祛除封建迷信和专制主义的糟粕后,可以为革命事业所用,成为具有新民主主义性质的红色文艺。
中国传统文艺关注的多是王侯将相、才子佳人,情节推进离不开这些人物。毛泽东曾严厉批评该文化现象,认为旧文艺是“由老爷太太少爷小姐们统治着舞台”,“人民却成了渣滓”。[43] 民间文艺中,尽管普通民众有可能成为作品的主人公,但仍摆脱不了封建主义等级尊卑的囚牢,并不是“站起来”的“大写的人”。随着延安文艺座谈会召开,群众把民间文艺中带有封建性质的传统人、事、物剔除出去,从传统的儿女情长、加官晋爵转而书写群众的生产劳动、政治文化生活和党领导下轰轰烈烈的革命活动。可以说,延安文艺座谈会极大地推动了民间文艺转向革命。
红色故事既是民间的,是根据地民众自己创作、口耳相传的文艺形式;也是群众性的,是解放区民众喜闻乐见、集体参与的娱乐形式。其对党的形象的成功塑造,对推动延安时期党的文化事业,宣传党的理念和政策,进而壮大、发展党,起到极其重要的作用,也为建设新时代党的形象提供了宝贵经验。
首先,应当关注民间话语,在与群众沟通的过程中塑造党的现实形象。红色故事从“民之说”的角度塑造党的形象,不同于以往“党自己说”的政党形象塑造模式。故事中的民间话语是一种积极与群众沟通的方式,也是监督党和政府的有效途径。党的形象塑造的核心问题是要塑造何种群众满意的形象和如何塑造让群众认可的形象,而红色故事作为特殊的民间话语体系,以党民沟通的形式解答上述两个问题。一言以蔽之,红色故事昭示群众喜欢的是何种政党形象,讨厌的又是何种形象,其中对党的形象的评价往往表现为两种倾向:一是在群众满意时对党的现实形象表达肯定与赞颂,二是在群众不满意时对党的现实形象表达批评与期待。加之,党的形象建设过程是一个变化、发展的过程,群众对党的态度也是实时修正的,因而党的形象建设工作不可能一蹴而就,需要在建设过程中不断地调整、改善,最终臻于完善。红色故事使用朴实又接地气的民间话语,打通党和群众的沟通渠道,群众在文艺活动中释放天性、抒发情感、表达褒贬,为党了解群众脑海中真实的想法提供了一面镜子。
其次,在关注文艺中的民间话语的同时,应该注意到以红色故事为代表的民间文艺能够稀释当今党的形象塑造过程中形式主义的影响。形式主义往往以累赘的、过多的、层层叠加的仪式产生分层感,以此让权力拥有者变得“崇高”。[44] 在政党形象的语境中,形式主义通常与铺张浪费的“形象工程”和“为形象而形象”[45] 的怪圈相联系。传统意义上,党的形象塑造主体往往是政党本身,在向群众进行层层传导的过程中需要经历宣传、鼓动、转化、接受、反馈、再造等多重程序,如果处理不当,难免陷入“自吹自擂”以及“排场越大,形象越好”的误区之中。红色故事改变以往自上而下的形象塑造模式,将党的形象塑造主体转换为广大群众,剥离传统政党形象传播过程中的累赘程序和形式。简言之,红色故事让党的形象塑造流程实现“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让形式和内容的对立缩减到最低程度,它的形式甚至就是内容本身。应当明白,政党形象塑造不是作秀,形象建设立足于实打实的工作成效之上,仪式、排场的宏大未必体现着形象的伟岸,不符合群众接受心理和审美眼光的政党形象,甚至会降低群众对党的评价。因此,以红色故事为契机,稀释形式主义的影响,将重心转向“革命的事实”与“群众的声音”,为当今党的形象塑造理路提供了新可能。
最后,向海内外“讲好中国共产党的故事”“讲好中国故事”,是塑造好党的形象乃至国家形象的重要环节。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指出:“文艺工作者要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阐发中国精神、展现中国风貌,让外国民众通过欣赏中国作家艺术家的作品来深化对中国的认识、增进对中国的了解。要向世界宣传推介我国优秀文化艺术,让国外民众在审美过程中感受魅力,加深对中华文化的认识和理解。”[46] 其一,塑造党的形象就得讲好党治国理政的故事。党以独到的智慧带领中华民族从贫穷走向富裕、从闭塞走向开放、从落后走向进步,通过实施中国方略,实现中国奇迹。讲不好党治国理政的故事,就无法向国内外人民讲明为什么中国人民最终选择社会主义道路,改革开放缘何能够取得伟大成就。民间的“作家”将治国理政的过程和成就化为一个个栩栩如生的故事,并讲述给全世界的人民,用中国群众最真诚的心声回应世界,起到关键的作用。其二,塑造党和国家的形象還要讲好党带领中国人民奋斗圆梦的故事。奋斗是新时代的主题之一,民族复兴的使命要靠奋斗来实现,艰苦奋斗的品格已经融入中华民族的血脉之中。要想了解中国人民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要想了解中国人民对自身、对自然、对历史、对世界和对未来的看法,就需要读懂平凡的中国人民所抒写的伟大故事。人民在讲述故事的同时,表达对中国共产党人质朴而真诚的赞许,从而为向世界说明中国共产党、说明新中国提供了一条亲民而又别致的途径。
总而言之,延安文艺座谈会后,民间文艺在中国共产党文艺政策的指导下发生转向,从解放区群众用以自娱自乐的文艺形式转变成服务人民、歌颂共产党、宣扬英雄的新型革命文艺。也正是在这一政策背景下,中国共产党的形象才真正地进入到民间艺人的视野之中,成为民间文艺作品所描绘的关键内容。
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延安红色文艺与中国共产党形象塑造研究”(项目编号:16CDJ007)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清华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中国人民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
注释:
[1] 毛泽东:《毛泽东选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876页。
[2] 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毛泽东文艺论集》,中央文献出版社,2002年,第93页。
[3] [苏] 高尔基:《论文学》,孟昌、曹葆华、戈宝权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年,第112页。
[4] 钟敬文:《民间文学概论》,高等教育出版社,2010年,第150页。
[5]《延安文艺丛书》编委会编:《延安文艺丛书:民间文艺卷》,湖南文艺出版社,1988年,第211页。
[6] 王君搜集整理:《忘本》,《群众日报》,1948年5月6日。
[7] 李文辛搜集整理:《李闯王过黄河》,《新大众》,1947年第82期。
[8]《常大郎吃元宝》,《边区群众报》,1945年5月27日。
[9] 姬树旺搜集整理:《骑骡马不如提粪筐》,《群众日报》,1948年4月10日。
[10] 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1卷,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14页。
[11] 贺诞搜集整理:《一张饼》,《新大众》,1948年第45期。
[12] 同 [5],第213-216页。
[13] [瑞士] 让·斯塔罗宾斯基:《自由的创造与理性的象征》,张亘、夏燕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246页。
[14] 同 [5],第179-180页。
[15] 毛主席在延安领导中国革命纪念馆编:《毛主席在延安的故事》,陕西人民出版社,1978年,第24页。
[16] [英] 弗里茨·萨克斯尔:《形象的遗产》,杨建国译,译林出版社,2017年,第12页。
[17] 王健:《延安时期党群故事》,中共党史出版社,2014年,第153页。
[18] 同 [15],第15页。
[19] 同 [1],第933页。
[20] 同 [15],第75页。
[21] 毛泽东:《毛泽东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1241页。
[22] 郑玄注:《礼记郑注汇校》上册,王锷汇校,中华书局,2020年,第7页。
[23] 同 [15],第114页。
[24]《中国摄影》编辑部编:《伟大领袖毛主席永远活在我们心中》(相册),人民美术出版社,1977年,第26页。
[25] 同 [15],第135页。
[26] 同 [15],第5页。
[27] 同 [15],第160页。
[28] 同 [15],第164-165页。
[29] 同 [17],第135页。
[30] 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毛泽东著作专题摘编》下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03年,第2134页。
[31] 同 [17],第79页。
[32] 同 [15],第101页。
[33] 同 [17],第73页。
[34] 海望:《朱总司令把他拦住了》,《群众日报》,1948年6月19日。
[35] 同 [17],第43-44页。
[36] 毛澤东:《毛泽东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138页。
[37] 同 [5],第188-189页。
[38] 同 [5],第192-193页。
[39] 朱德:《朱德选集》,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117页。
[40] 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毛泽东年谱(1893-1949)》中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13年,第151页。
[41] 毛泽东:《毛泽东选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708页。
[42] 同 [41],第707页。
[43] 同 [2],第278页。
[44] [斯洛文尼亚] 斯拉沃热·齐泽克:《意识形态的崇高客体》,季广茂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02年,第277页。
[45] 罗嗣亮、江烜:《习近平关于党的形象建设的思考和探索》,《党的文献》,2018年第3期。
[46] 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十八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中)》,中央文献出版社,2016年,第12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