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鸿铭《中国人的精神》的民族文化意蕴
2022-05-30王雨
王雨
内容摘要:中国人的故事该如何讲述,中国人的精神该如何表达,一代“怪杰”辜鸿铭为世人发凡起例,其著《中国人的精神》以辛辣的手笔驳斥了某些所谓外国“汉学家”阐释中国人精神面貌的观点并把中国人刻骨铭心的“温良”品性宣之于世,作者以高度的自信将中国人的精神作为“救世良方”广而告知,在外域文化引发轰动反响。尽管人们对辜鸿铭的“辜氏风格”、“辜氏方式”和“辜氏话语”毁誉参半,但《中国人的精神》所蕴含的思想价值仍然值得细细咀嚼和品味。
关键词:辜鸿铭 《中国人的精神》 民族文化 中国人的精神
《中国人的精神》首版于1915年问世,笔者所读版本全书由《序言》《导论 良民宗教》《中国人的精神》(在北京东方学会上宣读的论文)《中国的女性》《中国的语言》《约翰·史密斯在中国》《大汉学家》《汉学(一)》《汉学(二)》《暴民崇拜教或战争与出路》十部分内容组成(附录不计在内)[1]。作者辜鸿铭立足当时欧洲陷入第一次世界大战泥潭的时代背景,以此次混战肇始于“暴民崇拜”和“强权崇拜”的论点展开讨论,通过批判西方世界的军国主义和西方学者对中国人和中国社会的偏见及粗浅认识阐发中国人特有的精神风貌。正如林语堂先生所言:“辜鸿铭的灵魂中没有和蔼,只有烈酒般的讽刺”。[2]在书中,辜鸿铭对所谓拥有“汉学家”头衔的西方学者所阐发的关于中国社会的偏颇之见毫不留情地迎头痛击,他斥责汉学家们的浅薄观点和粗陋的研究方法,仅仅认可个别学者的研究成果。
众所周知,辜鸿铭学贯中西,拥有丰厚的游学经历和学识储备,对西方世界有着深刻的洞察和认知,而且享誉海外。与众多游学者不同的是,辜鸿铭回国后却扎根在了封建道統文化的世界并以“遗老”风格傲步于正值中国思想大变革的转型时期。即使是在北大的课堂,他也是满口的“仁义道德”,鼓君威、宏男权、倡纳妾、蓄长辫更是颇受时人诟病。因此,辜氏其人其作在当时新文化运动如火如荼的时代饱受争议,褒之者称其为“铮铮怪杰”,贬之者为“怪物”“余孽”。2021年革命历史题材电视剧《觉醒年代》在上半年火热上映,辜鸿铭的身影再次被搬上荧屏。在中国共产党建党九十周年的献礼影片《建党伟业》播出后笔者便对辜鸿铭其人留有深刻印象,《觉醒年代》中辜氏角色的出现再度勾起了笔者的兴味,于是作此文分享些许所识所思。
一.良民宗教:中国人的“春秋大义”
《中国人的精神》又名《原华》或《春秋大义》,三种称法各有千秋,“中国人的精神”清晰明确、直抒要义,“原华”简洁却不失风雅,“春秋大义”凝练而富有内涵。辜鸿铭在书中的《序言》和《导论 良民宗教》着力阐述中华传统文化的旨要——“良民宗教”,进而指出中国传统文化的“义”与“礼”以及道德的力量。
(一)“反暴”与“义礼”
辜鸿铭认为,由自私和懦弱而形成的商业主义导致了暴民崇拜进而催生强权崇拜和军国主义,最终引发了战争——这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道德根源。辜氏所谓“暴民崇拜”为群氓自治和乌合之众的自由,描述的是一种不加约束和规范的民众品性。他认为是发源于英国的“暴民崇拜”和德国的“强权崇拜”促成了当时欧洲世界的战端,而中国社会安定根本上是得益于中国人的“良民宗教”——在良民信仰的训导下,中国人的性格和中国文明的特点表现为难以企及的深沉、博大、淳朴和灵敏。
作者曾言:“许多人笑我痴心忠于清室,但我之忠于清室,非仅忠于吾家世受皇恩之王室——乃忠于中国之政教,即系忠于中国之文明。”[2]“良民宗教”便是辜鸿铭心之向往和矢志坚守的儒家学说体系,而义与礼正是孔子为中国人确立的良民宗教的核心,且“礼”堪称中国文明的精髓[1]。辜鸿铭把儒家学说类比为西方社会的基督教,坦言中国社会没有形成像基督教一样的广泛的宗教信仰并不是中国社会排斥宗教,也并非中国人不需要宗教,而是继周公之礼之后兴盛的儒家学说构建了一套体系完备、影响深远的哲学伦理体系,它本非宗教但却能够代替宗教行使教化职能,故儒家学说在西方语境里亦可称其为“儒教”。
儒家学说在汉代“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国策的推动下发展为我国封建社会几千年来根深蒂固的正统思想,成为维系王朝统治和社会运转的精神引领和价值追求。而辜氏所鼓吹的封建政教正是与封建体制并行的儒家义礼,他认为是儒家学说——良民宗教——奠定了中国社会安定平稳的基础,它为中国人设定了严密的处世规范和行为逻辑: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辜鸿铭把封建社会的传统伦理道德操守和社会秩序法则归结为良民宗教的首要原则即“人性本善”,认为良民宗教教导中国人坦荡、真诚、忠实,要求女人忠于丈夫,男人忠于君王,是儒家的义礼规范了社会秩序,从而消除了暴民崇拜的滋生,并指出美国人爱默生所说的“爱与正义的法则”即是同样的道理。
(二)“爱”与“正义”
辜鸿铭将爱默生倡导的“爱与正义的法则”与中国人之“善”相联系,便可知其呼吁的是维持社会安定的法则,置于辜氏所坚信的封建中国便是礼教之“性善”,放诸西方国家则是“爱与正义”。辜鸿铭的观念里,“善”的发扬最终要回归到服务君王及其治下的社会。封建统治者正是看中了儒家礼义对生民之无限教化力量将其奉上神坛,而儒家所追求之“大同”需要世人以“仁”共建,它教育生民为善从德,故而置于君权社会便是忠诚君主、孝顺双亲、和睦亲友、谨守纲常……在中国封建时代儒家弘扬的“善”为封建统治阶级的利益所裹挟,成为掌控人民之器。历史的车轮向前驶进,封建时代湮没在文明进程的大潮之中,对于封建制度的批判已是陈词,因为进步文明形态的诞生必然是对落后制度的摧毁。我们说封建社会是坏的,那是因为我们有更加进步的文明形态作为参照。而恰恰辜鸿铭就是在中国社会转型期足踏民国路心归圣王庙的守旧派,在辜鸿铭的口中是道不尽的对过往时代的盛赞。
“人之初,性本善。”儒家文化在孩童幼儿时期便以“善”作为启蒙,它教导中国人何为本分,辜鸿铭将其解释为“做一个识礼的好人”[1]。至于如何做到识礼,当然是坚守礼义和遵守秩序进而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教义。良民宗教倡导道德的力量,它是爱与正义的集合,辜氏思想所构建的是人人睦和、秩序井然、万般皆善的良民社会,在这里有圣贤、明君、干吏、良民。他认为良民信仰的力量威力无穷,它的信徒——中国人——遵守道义、坚信公理,良民信仰的发扬超越武力的邪恶。通过分析西方社会和战争形势,辜鸿铭以其高度的自信为混战的欧洲世界指出症结并开出良方:“一旦根除了暴民崇拜,要消灭德国的强权崇拜、普鲁士的军国主义,就易如反掌了。对此,我们只须谨记歌德所讲的另一个词——礼,简而言之就是遵规守矩。因为,当人人都举止得体时,暴力、强权、军国主义乃至普鲁士军国主义,都将失去用武之地。这就是良民宗教的核心、中国文明的精神,也是歌德教给欧洲人的新文明的秘密:不以暴制暴,而是诉诸义礼。诉诸义礼,就是指践行正义、恭敬有礼、修养良好。这是中国文明的秘密与精髓所在。”[1]辜鸿铭把中国社会的传统道德作为普世价值告知于西方国度,“儒教救世”为其思想代言。
二.中国人的精神:温良与本真
(一)心灵生活
辜鸿铭有云:“一个真正的中国人,即使他有什么体格或道德上的缺陷,这缺陷也会由于其精神气质的温文尔雅而获得补救,或至少得以弱化。真正的中国人也许粗野,但粗野中没有卑劣;真正的中国人也许丑陋,但丑陋中没有凶恶;真正的中国人也许粗俗,但粗俗中没有强横和嚣张;真正的中国人也许愚笨,但愚笨并不至于荒唐;真正的中国人也许精明,但精明中并未深藏恶意。”[1]在辜鸿铭看来,真正的中国人饱含一种特有的精神气质使得自身存在的诸多品性缺陷得以补救,而这种只有中国人独有的精神气质被他归纳为“没有蛮横、强硬、粗野或暴戾……有一种沉静、理智、节制的柔美”[1],富有质感的“温良”。而这种温良是来源于同情心的力量,而且“中国人富于同情心,是因为他们完全过着一种心灵生活,一种充满人性情感的生活。”[1]
在辜鸿铭的观念里,中国人的精神是灵魂与智慧的完美结合,是一种永葆青春焕发着伟大生命力的民族永生的精神。[1]辜氏的思想认为中国人过着一种孩童稚趣与成人理性相结合的心灵生活,他强调中国人的生活是孩童式的,故而在处世方式中表现为明显的简单和淳朴。同时,他也对比了西方文明与中华文化,承认了中国在自然科学以及其他领域发展滞后的状况,但是辜鸿铭更加重视中国人心灵生活之中隐含的力量——理性之光。在辜鸿铭看来,是理性的力量支撑了过着心灵生活的中国人为人处世的品性补偿,促使中国人在纷繁复杂的社会生活和国家治理中头脑灵敏、举止得体,而与中国人心灵生活所配套的价值体系便是孔子所发扬的“君子之道”。
(二)君子之道
“君子之道”作为中国人的道德法则被纳入国家信仰体系,辜鸿铭在书中将“有关名誉与职责的根本原则”列为君子之道的第一信条,君子之道赋予了中国人无上的荣誉感与责任感。而正是这种荣誉感与责任感规训人们遵守道德规范,对所作所为负责、对社会负责。
辜鸿铭的观点表明,由道德修养激发的荣辱感维系了政治稳定和社会和谐,而社会关系的核心基础则是“家”与“国”。“家国”观念在中国人的文化记忆里可谓刻骨铭心,家国同构的社会认同在中国人世代的伦理道德层面打上了深厚的文化烙印。“宗,尊祖庙也。从宀,从示。”[3]许慎所著《说文解字》里认为“宗”字意为对祖庙的崇敬,而祖庙、宗祠作为祭奠祖先亡灵的情感载体,对祖庙的崇拜亦即对祖先的崇拜。先民对祖庙的挚忱情结来自于对祖先的尊敬与追思,祖庙作为供奉祖先神灵的场所自然在后代人心目中占据着非凡的地位。而尊祖的宗法道德延续后世便凝结为中国人对家庭的负责和对君王的忠诚。
辜鸿铭所提倡的良民宗教和君子之道共同指向礼义与仁爱,这些通行于世的道德标准具体到家庭和社会生活的规范便是发端于善念和义礼的孝顺、尊卑有序的家庭伦理、女子从一而终的贞操坚守和臣民绝对服从君主的忠贞信念。在论及中国的家庭与社会的关系时,辜氏的态度是女子对丈夫的忠贞使得家庭稳定,而子民对君主的忠诚使得社会安定,并将家庭和社会的稳定归结为良民世代共享的安全感与永恒感。
三.中国女性与社会
“一个民族的女性正是该民族的文明之花,象征着一个民族的文明程度和状态。”[1]辜鸿铭对于中国女性有其独到的理解,并将中国的女性视为理想女性的典范,高度赞美她们贤惠淑雅的绝美气质和勤俭持家、忠贞夫君、奉献家庭的高贵品格。
(一)为谁活
中国封建礼法的说教表现在对女性的道德和行为规范层面自然是“三从四德”,辜鸿铭在《中国人的精神》一书中对中国传统女性的封建伦理道德着墨颇多,并把封建社会对女性的“三从”规范阐释为中国女性的三种自我牺牲精神大加赞扬。“一个女子,在出嫁之前为父亲而活(在家从父),出嫁后为丈夫而活(出嫁从夫),如果守寡,则为孩子而活(夫死从子)。事实上在中国,一个女性生活的主要目标,既不是为自己或为社会而活,也不是当改革者或女子天足会的会长,更不是做一个圣徒或去造福社会,在中国,一个女人活着的首要目标就是做一个好女儿、一个好妻子和一个好母亲。”[1]显然,辜鸿铭将中国女性的生命意义理解为“为他者活”。
(二)如何活
既然中国的女性是为他者活,那么她们到底该如何为他者而活呢?辜鸿铭给出了答案——“忘我”地去活。辜氏赞美中国女性无私和忘我的奉献精神,认为是女性的奉献品质允许中国男人纳妾。关于中国社会的纳妾制度辜鸿铭同样给出了自己的解释,在他看来中国的妻子无私而宽容,她们允许丈夫纳妾并将其视为为丈夫添置“一个抚摸或停靠的对象”,而且丈夫通过节制自身的纳妾权利从而保护妻子免受伤害,是中国女性的无私和中国男人对妻子的爱和保护使纳妾制度合情合理的存在。一言以蔽之,是中国女性的无私忘我精神维系了家庭伦理与社会道德,她们的自我牺牲成全了男人的事业、规范了子女的教养、稳定了家庭的秩序。最终,辜鸿铭将中国理想女性的特质总结为“腼腆谦逊、妩媚优雅,以及纯洁或贞洁。”[1]
综上所述,辜鸿铭对中国女性的理解是置于封建时代的伦理框架之下作出的解读,有其固有的局限性。但是,其中引发的关于封建时代社会变革期人们生存状态的思考值得我们深入探讨。
《中国人的精神》集中反映了辜鸿铭的思想内涵,他所鼓吹的“儒教救世”价值、深入阐述的“品性补救”思想和极力推崇的忠君信仰与纳妾制度在其著作中体现得淋漓尽致。对于辜鸿铭及其思想的评价历来褒贬不一,我们应该认识到其思想的局限,同时发现其中有价值的成分。至少,在《中国人的精神》里我们看到了一种讲述民族文化的自觉和态度。
如今,我们大力拓展国际话语体系,面对风云变幻的国际环境,如何讲好中国故事是我们共同参与并为之努力的话题,因为中华民族文化的精髓是中國人继往开来的精神根脉和力量源泉,中国的故事要由中国人讲述,中国的历史要由中国人书写,中国的奇迹要由中国人创造,中国人的精神要由中国人表达。时代的变革赋予了中国和中国人全新的形象和内涵,对于中国故事和中国人精神风貌的探讨仍在继续。
参考文献
[1]辜鸿铭.中国人的精神[M].李静,译.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21.
[2]王亚晶.辜鸿铭与《中国人的精神》[J].记者观察,2021(22):90-93.
[3]〔汉〕许慎.说文解字[M].〔宋〕徐铉,校订.北京:中华书局,2013.
(作者单位:内蒙古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