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万物

徐俊国

1.同一处菜园：致春雨

为了免于遗忘，我陪你回到

同一处菜园。那里，一只流浪狗

在吃某种小动物的残骸。

棕背伯劳飞来。一节节火车出现，

一页页晚霞，从天上回到小池塘。

春雨省着惆怅，不急不慢。

有一种珍贵的东西，

淅淅沥沥地回来，带着银河与天籁。

我回到你，无常回到日常。

这是很多年以前，

也是未来的某一天，

身在此刻而火车驶过，

此刻是湿漉漉的静默。

扣紧衣领。愿你相信

滚烫的无言和干净的啜泣。

菜园后，大片芦苇在喧响，

摇动芦苇的，是风，

风过后，墓地一片静寂。

2.河边：致超现实

凌晨一点，恍若隔世。

鼻息轻轻，天地寂寂。

就这样。好像很久了，

流水一样久。

浪花上睡着小白鸥，

夜鹭在浅草里踩高跷。

与你说起身边琐事，远及生死，

白天的禅院，雨后芭蕉哭，

还说起，彩虹从人间撤走梯子，

秋蜓自洽于飞的平衡。

凌晨一点，流水已流了很久，

风用花香，亲了你耳朵……

突然水鸟惊飞，擦亮水面，

它可能做了一个梦——爱也是一个梦，

用超现实的方式，解除各种险情。

3.聆听和碎裂：致完整

“七月在野，八月在宇，

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

月光明晃晃，它们急促，

懂得声音疗法，一声声刺过来，

针对我，也针对遗忘。

它们脆弱，小。

有一刻，空气在碎裂，

许多东西在碎裂。

昆虫的，人的，心的，

过去的，将来的……

碎裂的声音，再微弱，也值得纪念。

只要我仍然在聆听，

它们就完整地活着。

4.生命的局限：致光线铺出一条路

那人登上山顶，为了修复

自己的瘸腿。

那人吃素，身体变轻，

为了某一天手握羽毛飞起来。

这样的事，我见多了，

相信自己也能超越生命的局限。

试着向镜子深处，

探求幻觉对现实的影响，

光线铺出一条缝隙，请我进去。

时而明亮，时而揪心，

为了避免破碎，我受够了

小心翼翼地生活。

5.松解：致多年前的一段描述

深陷于多年前的一段描述，

体内的弓，弹性日益消减。

乌鸫模仿婴儿的叫声，

心疼地，哭我出来。

从油腻的语词中越狱成功，

奔跑，骑马，划船，

仰望空山，低低地虎啸……

垂直于山巅，灵魂轻，万事慢，

睫毛推迟白云。

光阴的箭镞，纷纷落于草丛。

“背对世间和世间的日月”，

自由与骨感，敞亮与清澈，

此情此景，适合一场

形而上的喜极而泣。

那段束缚我多年的描述，

松解为一条小溪，小虾弹奏着

白塔的倒影。

6.三滴墨水：致寂静

我反复强调，

我爱雪。

在山东老家，

下雪多难忘啊！

我、姐姐和弟弟，

像三滴墨水，

滴答在天地间。

身前身后几十里，

几十里寂静。

寂静是可以教育人的，

雪融化的时候，

经常露出被冻死的小鸟。

雪融化得太慢，

我、姐姐和弟弟，

三滴墨水说定，麻雀的小脑袋

不露出來，谁也不可以哭。

7.浮生：致安宁

浮生很轻……

不过虫豸一梦。

牛筋草摊开自己，

时间平坦。

闪电软下来，

命如面条，垂挂

唇齿之间。

由灰烬建立的安宁，

让火烧眉毛的生活，

少了一块冰的危险。

8.夕阳落山：致琴弦

在一个孩子的望远镜里，

在一只灰喜鹊的身体里，

一对老人住到夕阳落山。

从老房子里走出来，

手挽着手，走向天边，

他们慢慢向雾里移动，

可能去凭吊童年，也可能

把绵延起伏的地平线，当成了

晚年的琴弦，要去弹一弹。

9.哑剧：致爱

肉体造反。灵魂鞠躬。

为了保证爱的正确，

女人用田园牧歌，在男人的

失眠里，打了一个死结。

蟋蟀在哑剧中呼喊。

星辰擦燃银河的脸。

（选自《十月》2022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