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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间理论视域下夏洛蒂·勃朗特《简·爱》的冲突研究

2022-05-30李宁馨

美与时代·下 2022年6期
关键词:简·爱父权冲突

摘  要:《简·爱》自出版以来,以其浪漫的爱情故事,塑造出的独特女性形象,及哥特式的紧张恐怖情节设置吸引了众多读者和文学批评研究者的目光。简儿时被关押的“红房子”与疯女人伯莎·梅森被囚禁的桑菲尔德阁楼是书中极具代表性的空间意象。空间是权力运行的场所,空间与人的交互关系使空间对人的生理与心理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从社会空间、家庭空间、心理空间三个角度进行分析,论述“红房子”与“阁楼”是简与伯莎反抗父权社会、冲突集中体现的空间。

关键词:空间理论;简·爱;冲突;父权

空间研究的历史被视为是“时间抑制空间的历史”。福柯认为,空间的重要性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被人们忽视。20世纪的空间转向让人们开始从空间的角度重新考察历史和社会。现实生活空间与传统空间被纳入研究视野,实现对其的解构与建构。“日常生活批判理论之父”列斐伏尔认为,人类的居住方式从根本上来说是空间性的,空间与场所、疆域与区域、环境和居所的生产是人类的主要生存活动[1]356。社会过程透过空间运作,各种空间的隐喻,如位置、立场、地域、边界、边缘、核心、流动等,都显示出与抗衡保持的界限所在,及主体认同建构自我与异己的边界机制。空间对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勃朗特在《简·爱》中建构出多个具有特色的空间,并通过对不同空间的建构反映当时的社会现状,控诉社会的排他性与父权机制。

一、社会空间分析

在《工厂法》颁布后的1837年至1901年间,英国在维多利亚女王的统治之下进入了经济繁荣发展的“维多利亚时代”。然而,经济与市场的繁荣发展并不能掩盖女性在经济上受到压迫的现实。

列斐伏尔在对城市空间进行了重新考察之后,认为资本主义生产不仅是时空限制下的物质生产,而是一个不断超越地理空间限制而实现空间“自我生产”的过程。这意味着空间是动态的,是处于不断生产壮大的过程中,在这样的社会空间之下,女性的生存空间被挤占。同时,社会空间是各种不同空间的集中体现,空间与空间的壁垒十分明确,性别、阶层等不同都是壁垒产生并且加剧的因素,因此,女性被更加严格地排斥在男性空间之外。

马克思在分析社会结构时,将占有社会生产资料与否作为区分统治阶级與被统治阶级的标准。1802年,英国制定了最早的工厂法案来规范市场行为,禁止9岁以下的少年参加劳动。这一劳动者保护政策进而又扩展到妇女的范围,妇女也被禁止参加劳动,不能在工厂中获得固定的工资。这些针对妇女、少年劳动者的“保护”立法,最终给劳动市场带来的现实结果是儿童、女性被排除在劳动市场之外[2]146。在这一空间之中,资产阶级将权力放置在男性社会之中,不允许女性进入这一社会空间,他们通过对空间的控制而占据利益的上风。女性因失去在社会中的活动空间而失去经济来源,即使有出色的能力,也没有她们发挥能力的空间。经济地位低下加剧了社会对女性各个方面的压迫与歧视。社会资源的分配不均造成了女性在社会空间中地位低下的艰难处境。

在这样的社会空间之中,简和伯莎并不受劳动市场的欢迎,在社会中也不会受到尊重。简通过逃离里德太太家,独自一人求学,最终通过在报纸上刊登广告获得了一份家庭教师的工作,她在这一过程中遇到的困难是难以想象的。即使她很优秀,但她所获得的家庭教师的职业社会地位是很低的,不被人认可尊重。父权与资本主义在社会空间占有统治和主导地位,以简和伯莎为代表的女性被边缘化到家庭之中。

二、家庭空间分析

《简·爱》中存在着这样三个家庭空间,里德太太家、伯莎父亲家与罗切斯特所在的桑菲尔德府。这是被父权充斥的三个空间。

首先是简成长的里德太太家。最年长者里德先生是这个家庭中拥有最高权力的人,他具有占绝对优势的物质资料与统治地位。就连他去世的地方——红屋子里也充满了父权的可怖气息。“这间红屋子的秘密就在于她的亡夫身上。这秘密是一种魔力,正是它使这间屋子尽管堂皇却显得那么凄凉。”[3]9里德先生去世九年之久,然而他的影响却仍然遍布这个空间,并时刻围绕这个空间中的所有人。“我的里德舅舅在天上,你做的一切和想的一切,他都看得见,我爸爸妈妈也都看得见;他们知道你整天把我关起来,还巴不得我死掉。”[3]27简在反抗里德太太的过程中,几乎是无意识地利用里德舅舅的权威去压制和攻击里德太太。她意识到里德太太是害怕舅舅的,不仅因为她没有完成舅舅的嘱托,更是因为强烈的“父权”的阴影在无意识地影响着里德太太。虽然里德太太现在看似是家庭中掌握着极大权势的人,但她还是深受父权制的影响,在听到简的话之后不受控制地感到恐惧。于是她用更加凶猛地去教训简:“死命地摇我,打我的两边耳光”。

里德太太虽然害怕父权,但也受到父权的压迫,但她却利用父权去压迫更受压迫的人,不自觉地用这种霸权去压迫比自己地位更低的女性,这是一种悲剧的循环,也从侧面佐证了父权制的强大影响力,父权无处不在。父权通过社会空间渗透到家庭空间之中,内部权力机制的作用让简被包围在权力的统治之下,无处逃遁。福柯认为,反抗是不可能的,是无济于事的,因为任何的反抗都会引起新的统治形式[1]361。这一点在简与伯莎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简的每一次反抗,里德太太都有新的方法去惩罚和统治她,伯莎的反抗使罗切斯特对她的看管越来越严,最终转移到暗无天日的阁楼之上,权力、尤其是父权,通过空间得以运作,伯莎的生存空间在一次又一次的反抗中逐渐缩小。

书中提到伯莎家庭的部分很少,从罗切斯特与梅森的对话中可知,伯莎的家庭成员有:商人父亲约纳斯·梅森;被认定是疯女人的母亲克里奥尔人安东瓦内达,弟弟理查·梅森以及伯莎本人。父亲梅森先生是一个种植园主和商人,愿意给伯莎三万英镑的财产。

伯莎在家庭之中失去了自己的主体性与话语权,她没有表达自己喜好与意愿的权利,虽然伯莎的父亲愿意将三万英镑的遗产留给她,但伯莎没有分配这笔钱的权力。位于家庭权力结构顶端的梅森父亲自主分配物质生产资料,决定伯莎的未来婚姻状况,她的婚姻只是两个家族之间的一次物物交换,而不是建立在爱情的基础上。

“自18世纪末到19世纪,无论是在欧洲还是美国都流传着将家庭理想化的小说和意识形态话语。”[2]135在这样的社会大环境下,资本市场与家庭将女性排斥在“人之外”,并通过美化家庭,将这种霸权美化成美好的家庭理想,成为家中的女主人、理想的妻子和母亲的家庭式女性。女性在父权社会之下被想象成“家中的天使”,意识形态将女性排除在市场之外的同时,也将家庭提升到极为崇高的地位。

美国女权主义文学批评创始人之一的吉尔伯特在《阁楼上的疯女人》中对父权制下的女性文学形象进行分析,得出以下结论:女性形象只有“天使”和“魔鬼”两种设定。在父权制的文学传统之下,顺从于男性规约与想象的女性是“天使”;有自己独立意志并行动的女性是“魔鬼”。不符合女性规约的行为被视为对父权社会的挑战,是不被社会与家庭所允许的。维多利亚时代“天使”般的女性应该尽心竭力做到顺从无私,一切事物都服从于家庭,服从于父亲、丈夫。

这种“天使想象”广泛存在于社会中,深入人心,并成为一种“集体无意识”。即使是简认为自己已经与罗切斯特有了心灵上的沟通之后,罗切斯特还是下意识地去打扮她,按照自己心中完美女性的标准去塑造她。在简的脖子上戴钻石项链,在手腕上戴上手镯,在手指上套上戒指。“正好合我心意的美人,——娇小而飘逸。”[3]309罗切斯特通过语言上的压制让简符合自己内心的要求,破坏她的主体性,父权得以实现。

家庭空间是父权社会将女性边缘化的集中的场所,父权社会的“排他性”使女性被囚禁在两性关系与家庭分工的漩涡之中,阻碍女性获得独立的经济能力。

三、心理空间分析

法国学者福柯认为,空间是任何公共生活形式的接触,空间是任何权力的基础,是权力的容器。

阁楼这一空间与伯莎的心理空间有着一致性。法国思想家列斐伏尔在《空间的生产》中提出,空间是至关重要的,空间本身就是事件的构成部分。文本中的地理空间有着隐喻意义,是一种“意义发生器”。从物质的角度上说,空间是沉默的,是客观存在的物质实体;但实际上却是有灵性的、承载着人的价值尺度与思想的容器。空间与人的交互构成了空间的符号意义。阁楼与伯莎有着相似的本质。阁楼不仅仅是一个物理空间,而是具有生命力的和深刻意义的“艺术时空体”,它参与并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伯莎的性格形成与塑造。巴什拉在《空间的诗学》中对“家宅”这个人居住的空间进行分析,他认为“居住的空间超越了几何学空间”,家宅重塑了人。

伯莎被囚禁在桑菲尔德府的阁楼上。从整体的空间分布来看,阁楼是在桑菲尔德的三楼上,“阴暗”“幽森”“恐怖”是简对其的第一印象。这里有着重重的机关,“低低的黑门”是第一道防线;在黑门后面的房间中“挂着帷幔”;帷幔之后还有着第二道门。房中没有窗户,双层的防护门,“用图案装饰的大柜”等营造出黑暗闭塞的环境,完全将伯莎困在其中,隔绝在正常的社会秩序之外,伯莎呼吸不到一点外界的新鲜空气。

阁楼里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家具,都是这个空间必不可少的要素,与伯莎有着紧密的联系。这不仅是伯莎十几年来的生存空间,也是其心理状态、内心世界的映射和真实写照。阁楼凝固了时间,凝固了伯莎在人們心目中的形象。伯莎长期处于阴暗的环境氛围之下,改变了她对生活的环境与世界的认知。长期不与外界接触,没有学习新事物的条件,导致伯莎对于世界的了解和看法与15年前没有丝毫变化。她的15年里只有桑菲尔德的阁楼这一个客观存在,她的命运也被这个阁楼所决定。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孤岛”之上,愤怒在阴森与恐怖之中蔓延,造成其最终的悲剧。

阁楼将伯莎与正常的社会秩序“划清界限”,也激发了伯莎的强烈复仇欲望,伯莎每一次离开空间,都是进行反抗与复仇的尝试,这些尝试最终表现为伯莎与众人之间的冲突。阁楼的黑暗、死寂意味着被放逐的恐惧与孤独,“精神分析学总是把激情放在‘特定的时代。事实上,激情是在孤独中燃烧着,复燃着。正是封闭在孤独之中,激情的存在着才酝酿他的爆发和壮举”[4]。空间的压迫导致了伯莎心理空间的异化,父权与压迫的无处不在导致了私人空间在物质和心理上的缺失,伯莎缺少对自我身份的认知与建构,她的所有精神与思想趋于复仇的欲望,她的心理客体只有被父权所统治的生存空间,自我被排除在心理空间之外,“认识我自己”的过程与想法被边缘化。

在这样一个生存空间之中,正如波德莱尔所说:在一座宫殿里,没有属于内心空间的角落。父权渗透在这个空间的每一个角落之中,伯莎无法在这里获得安宁,她的精神始终是高度紧张的,如同被烈火炙烤着,伯莎时刻被强权压迫着,复仇的想法在这个封闭的空间迸发、冲撞。伯莎一方面遭受着“疯癫”的污名与被放逐的压迫与痛苦;另一方面,伯莎的怒火与反抗也在阁楼中悄然发生。“她是个大个子女人,头发又长又黑;她站在那儿的时候,我们可以看见她的头发在火焰跟前飘动。……然后,小姐,她大叫一声跳了下来,刹那间就躺在铺道上,摔得稀烂。”[3]519伯莎用身体的毁灭换取了精神的自由。她点燃了整个桑菲尔德,房子烧得只剩下断垣残壁,这是她在用极致的“疯癫”所作出的反抗。虽然伯莎最终烧毁了这个囚禁她的空间,烧掉了“丈夫”罗切斯特的眼睛与一只手臂,但她自己也在这里彻底毁灭了。自杀是结果,但她自杀的意义与影响却始终存在。在整部作品中一直“失语”的伯莎通过自杀发出了作为独立个体的反抗之声,获得了明亮的展现,如同那把将桑菲尔德烧毁的烈火般明亮热烈。这是烧在桑菲尔德的烈火,也是烧在罗切斯特所代表的父权制上的烈火。

四、结语

在父权社会下,一切要求平等、反抗的声音都是不被允许的。在被美化成“爱的共同体”的家庭之下,却是父权制与资本主义的“共同阴谋”。伯莎受到来自父权制与资本主义的双重压迫。生产的社会化虽然允许女性可以拥有自己谋生的手段,但劳动市场为女性提供的空间却非常有限。在家庭空间中,女性难以拥有自己财产的分配权,她的劳动所得并不属于她个人,而是归于家庭,由父权进行安排。

在意识形态上,父权社会将女性的形象局限于“家中的天使”,用崇高的象征性的价值去“绑架”女性,创造出一整套完整的“女性行为指南”,任何不符合父权社会对女性规约的行为都是不被允许的。“非理性”与“疯癫”都是父权社会的“武器”。“父权制资本主义”在物质基础与意识形态两方面将女性拘禁在“家中的天使”的幻想之中,通过阻止女性接触物质生产资料、掌握家庭财产的分配权、美化家庭,赋予其崇高的价值对女性进行全方位的限制。

这也是伯莎反抗父权社会失败的根源。父权制统治有其物质基础,废除父权制不是通过扭转男性的思想就可以达到的,“只有通过改变现实的物质基础,即制度与权力结构才能达成”[2]46。父权制的思想与统治影响着整个社会,像一张大网覆盖整个社会,即使伯莎逃出家庭的牢笼,在更为广泛的社会领域中也还是受到统治和排斥,始终无法掌握自主权。伯莎的悲剧性结局是必然的。她被困在父权制的“牢笼”之中,却并不明白原因,她的盲目反抗并没有效果,只是通过最原始的方式去攻击和毁灭一切对她造成伤害的人和事物。父权社会将她培养得美丽又富有魅力,善于迎合满足男性的要求。伯莎将这种对女性的想象内化成自己的行为准则,从而失去了自我反思的能力,逐渐失去自我,主观上并没有打破现状的意志和想法。

无穷无尽的规约建构起坚不可摧、难以反抗的“牢笼”,身陷其中的伯莎唯一自由的选择就是死亡。福柯曾说:“如果非理性的领域被压迫得沉默不语,唯有疯癫可以自由表达其丑闻。”[5]这是伯莎唯一的自由,这是“疯癫”的火焰,也是反抗的火焰,是女性在反抗资本主义与父权制最激烈的抗争。伯莎用“疯癫”去对抗父权制与资本主义下的“家庭”与“爱情”的神话,揭露了制度下的不公与阴谋。伯莎的形象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維多利亚时代的女性处境,她的反抗背后反映了女性被长期压抑和忽视的事实,女性的生存权和话语权被剥夺。

本文从社会空间、家庭空间以及心理空间三个角度出发,认为“红房子”与“阁楼”是简与伯莎反抗父权社会,做出激烈斗争的集中体现。伯莎是“阁楼上的疯女人”,她的“疯癫”是对“爱”与“家庭”美好幻想最强烈的讽刺,她通过疯癫的行为表现出了维多利亚时代女性对不公现状最强烈的宣言。我们在伯莎身上看到了女性在父权制的全面压迫下的处境,以及在努力追求完整的自我意识过程中所做出的牺牲。在维多利亚时代,像简一样拥有强烈的自我意识与反抗精神的女性只是极少数,更多则是像伯莎这样的女性,她们的声音也需要被我们听见。

参考文献:

[1]王弋璇.列斐伏尔与福柯在空间维度的思想对话[J].英美文学研究论丛,2010(2):352-363.

[2]上野千鹤子.父权制与资本主义[M].邹韵,薛梅,译.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20.

[3]勃朗特.简·爱[M].祝庆英,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

[4]巴什拉.空间的诗学[M].张逸婧,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3:9.

[5]福柯.疯癫与文明 理性时代的疯癫史[M].刘北成,杨远婴,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71.

作者简介:李宁馨,广西师范大学文艺学专业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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