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奥艺术歌曲的浪漫主义思潮背景

摘  要：音乐浪漫主义时期的德奥艺术歌曲以其高度艺术性使歌曲的表现力达到了巅峰状态，并影响了周边国家的音乐家以及后世一百多年的艺术歌曲创作。从浪漫主义的诞生出发，分析当时社会启蒙运动、“狂飙突进运动”等哲学思想的背景，试图探索德奥艺术歌曲在当时的社会思潮背景下形成的特点，以期更加深刻地理解德奥艺术歌曲之美，为进一步学习与诠释德奥艺术歌曲奠定一定的理论基础。

关键词：浪漫主义;德奥艺术歌曲;启蒙运动;舒伯特;歌德

基金项目：本文系江苏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项目“德奥艺术歌曲演唱及中外教材应用研究”（2020SJA1413）研究成果。

一、浪漫主义的思想基础

18世纪末，19世纪初的德国是一个非常特殊的时代。18世纪的法国资产阶级启蒙运动使欧洲人民的思想得到了解放，他们的世界观从迷信蒙昧变得理性而科学，对知识的学习和思考慢慢转化为人性的觉醒。宗教改革促使中世纪长期统治人民的天主教会分崩离析，人们回归了人性，更加关注自我的个性与情感。自由、民主的思想促成了法国大革命（1789年）的最终爆发，人们的民族独立意识逐渐崛起。人们对接受教育产生了极大的渴望，德意志地区建立了大量的大学，形成了多个学术中心，出现了许多重要的哲学家，如康德、黑格尔、席勒等，促进了系统的德国古典哲学的形成。

随着时代的发展，人们对古典主义的理性观念及古希腊罗马文明和文化开始产生怀疑，浪漫主义从德国萌芽并传播到英国、法国等其他欧洲国家，以情感和灵魂的苏醒进一步回应了启蒙运动的理念，在历史溯源、异国情调、自然淳朴、幻想和神秘中寻找新的主题。人们试图表达自我的想法，反对现有的秩序，可以说浪漫主义不仅是一种艺术风格，也是一种新的生活方式。对战争的恐惧及对冒险的想象为各行各业艺术家提供了灵感的源泉。浪漫主义艺术家将人生视为一场战争，克服生命中的一切障碍是他们创作的动力。因此，浪漫主义的英雄形象经常与艰难的命运作斗争，而这种命运通常又以毁灭告终，这种审美在当时是一种有趣的现象。

浪漫主义在19世纪初的发展又受到了诗人歌德和哲学家席勒引领的“狂飙突进运动”（1760-1780）文艺思潮的推波助澜。当时的社会体制所造就的一批新兴资产阶级强调感性和经验对个人艺术创作是极其重要的。提出回归自然、释放人的天性，影响了当时的文学和音乐的创作主题，向往自然、找到个性，这种个性主义也延伸出了国民对国家民族的热爱。歌德的诗歌深深打动了奥地利作曲家弗兰茨·舒伯特，他出生于1797年，正是社会思潮推陈出新之时。舒伯特在其短短31年的人生中创作了超过六百首歌曲，开创了闻名于世的“德奥艺术歌曲”这种自成一体的音乐体裁，其中73首都是为歌德的诗歌所谱写[1]。

席勒在他的经典论文《论素朴的诗和感伤的诗》中详尽分析了追求接近现实的古典主义和表现理想的浪漫主义的不同。他说：“诗人或者是自然，或者寻求自然”，并补充道：“只要人继续是纯粹的（当然不是粗糙的）自然，他就会作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感性的统一体、一个和谐的整体发生作用。感性和理性，接受的能力和主動的能力，在它们的活动中还没有互相分离，更没有彼此对抗。他的感觉不是偶然事件的没有定形的游戏，他的思想不是想象力的毫无意义的游戏。他的感觉导源于必然性的法则，他的思想产生于现实。”[2]也就是说，自然的人（希腊时代的人）从现实到思想都是符合自然界规律的。而浪漫主义时期的人们由于社会不同、阶级分化等原因，已经与自然分裂对立，不能称为是自然的人了，因此他们希望追求返璞归真、追求外部与内部自然统一的境界。

对自然的赞美也推动了日益多样化的音乐表达方式。这一时期的音乐家喜欢将宇宙与自然之间最深层的联系转化为乐器形式，相当多的浪漫主义作品都是基于对乐器的偏爱创作的。比如描绘狩猎、骑士精神常用的法国号角，描绘牧歌常用的长笛以及模仿中世纪田园风光的单簧管。与古典主义理想相反，浪漫主义以其特别的轻松性格体现在音乐形式中，带给作曲家们激动人心的情感陈述可能性，并通过诗歌加以扩大。诗歌在浪漫主义时期以歌曲为载体蓬勃发展。

随着浪漫主义的发展，对世界的认知讨论焦点逐渐从客观转变为纯粹的主观。黑格尔明确指出：“艺术美高于自然美。因为艺术美是由心灵产生和再生的美，心灵的感受比自然的现象高出许多，那么艺术美也就比自然美高出许多。从形式上看，任何一个想法，哪怕它是无聊的幻想，只要是经由人的大脑产生，就高于任一自然产品，因为这种幻想出于自由的心灵。”[3]这与古典主义强调的朴素自然的美形成了对立。他认为自然美是看得见的，有界限的。而艺术美是思想上的、超越物质的，因此是一种形而上的、更高的美，这也是浪漫主义的核心思想。

浪漫主义理念通过公开音乐会、艺术展览、媒体宣传等媒介影响不断扩大。艺术家们关注人们的个体生活、精神体验和情感寄托，在他们的作品中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多涉及到对国家和社会的理想。许多欧洲国家为实现民族认同和解放作出了巨大努力，将民族主义与浪漫主义相结合，形成了民族复兴的概念，追求理想境界和浪漫主义情怀。随着民族自我意识的觉醒，艺术家们崇尚返璞归真，到乡村生活、人民及其艺术中寻找创作的灵感来源。这些作品保留了各国的文化价值观，特别是在童话、神话、传说、民间仪式和歌舞中。

二、德奥艺术歌曲的产生及特点

歌曲这种艺术形式一直以来都存在于人类不同群体的文化中。从原始社会开始，人们就开始创作歌曲，并将歌曲转化为各种形式，如抽象的器乐音乐。在融入歌词、文学后，作为一种含有非音乐元素的音乐形式，歌曲能够具体地表达人类复杂的情感、印象、经历、感受，因此在整个音乐领域拥有独特的地位。歌曲也可以被描述为一种集体的艺术活动，人们能够在这种活动中体会到齐心协力的力量感。

从纯音乐的角度来看，歌曲具有适于人声音域的旋律线条和结构以及独特的节奏，这些元素汇聚成字词句，并由各种乐器和谐衬托。可以总结出歌曲的三个基本要素：旋律、歌词、伴奏，三个要素相互关联，形成紧密的共生关系。而从18世纪中期就开始兴起的浪漫主义诗歌和钢琴技法的日渐成熟是德奥艺术歌曲最终得以面世的关键。这种专为人声、钢琴与诗歌所创作的，兼具思想性和艺术性的歌曲很快影响了整个欧洲，各国都开始了艺术歌曲的创作之旅。艺术歌曲成为一种完美的艺术手段，将意境化的诗歌和隐藏在音乐中的人类潜意识相结合，为表演者提供从内部表达自己的空间。表演者可以通过歌曲来表达自己的感受，对自然的渴慕，爱情的表白等，无论是旋律本身，还是伴奏都表达着作品的主旨。

18世纪晚期开始的浪漫主义运动推动了音乐从古典主义时期追求普遍意义的哲学观念，到追求个人的理想价值。艺术歌曲最初是在私人社交聚会中呈现的，人们在钢琴伴奏下演唱和朗诵浪漫主义诗歌，有时甚至是即兴创作。随着艺术套曲以及交响乐的发展，艺术歌曲、套曲及交响乐团伴奏的歌曲进入了音乐厅，被更多的观众所欣赏。

当时，歌词内容比歌曲旋律更成为文化社会的关注重点。歌曲的歌词由浪漫主义作曲家从浪漫主义诗人的优秀作品中选择，是人类复杂感情表达或印象的载体。黑格尔认为，诗歌是超越物质的一种精神艺术，以语言的方式存在，而这个语言“并不直接描绘事物形象，而是起一种符号作用，间接唤起‘心眼中的意向和观念，所以诗歌所表现的主要是观念性或精神性的东西。”[4]以歌德、海涅、艾兴多夫为代表的浪漫主义诗人创作了一系列自由奔放而表现力十足的抒情诗歌。再由作曲家们谱写，将音乐与诗歌完美融合，表现自然、夜晚、魔力等主题，传达从感伤、渴望到极乐纵情的一切人类情感。歌曲中描写细腻心理的戏剧表现力与其它组成部分共同创造出一种音乐理念，成为了一个主导动机。因此，抒情诗接近音乐的全部本质，并成为一种纯粹的节奏能量。在这种能量中，生命的涟漪以其不可估量的艺术和创造性的张力表现出来。由于在浪漫主义作曲技巧中采用主题化的音乐动机，艺术歌曲的音乐内容呈现出清晰的轮廓，并通过“诗声画”加以强调，这也成为浪漫歌曲的一个典型特征，在舒伯特的作品中表现尤为突出。与此同时，一种新的钢琴作品形式也出现了——“无词歌”。这是一种不含人声，但具有完整歌曲形式的钢琴音乐体裁。这种体裁的代表作品为德国音乐遗产中门德尔松的《无词歌》曲集。这种音乐形式非常自由，不同于传统，幻想的主题常常出现在无词歌的正标题或副标题中。

与前期相比，浪漫主义时期歌曲的钢琴伴奏部分具有更精细复杂的和声织体。18世纪末，钢琴以其丰富的色彩表现力和音域逐渐取代了古钢琴和羽管键琴，舒伯特在他的创作中丰富了钢琴伴奏部分，开创性地采用了叙事性及色彩化的钢琴伴奏，使其成为歌曲的有机组成部分，让歌曲的表现力得到质的飞跃。他17岁时的成名作《Gretchen am Spinnrade》（《纺车旁的格里卿》）标志着德奥艺术歌曲（Lied）这一新兴的歌唱艺术体裁的诞生。这首诗歌出自歌德的《浮士德》。在舒伯特的乐思中，钢琴模仿不断转动的纺车，随着诗歌内容的发展加速或者渐缓，传神地塑造了一个失神又痴情的少女悲剧形象。

舒伯特之后，罗伯特·舒曼作为一位杰出的钢琴家与作曲家，将其高超的钢琴创作技法运用到艺术歌曲的创作中，提高了钢琴伴奏的功能，进一步丰富了歌曲的表现力。他的艺术歌曲如钢琴曲般拥有前奏、间奏和尾声，使之与人声在作品中处于同等重要的地位，相互成全、相得益彰。作曲家胡格·沃尔夫受舒伯特、舒曼及瓦格纳的影响，“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继续探索新的艺术歌曲风格。他的钢琴伴奏织体愈加复杂，将音乐和德语更加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充满了描繪诗歌的音乐动机，营造出人声所无法表达的感情，使音乐和诗歌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交融。出生于捷克的指挥家、作曲家古斯塔夫·马勒更是将管弦乐团带入艺术歌曲的创作中，从民间歌曲出发，并探索了前人没有涉及的诗歌领域，如中国的唐诗，创作了一系列超越时代、曲调优美而充满哲理的宏大歌曲诗篇。

三、结语

纵观欧洲历史，在经历了漫长黑暗、扼杀人性的中世纪后，又受到文艺复兴、宗教改革及启蒙运动的冲击。18世纪末，19世纪初，浪漫主义风格的兴起从文学又扩散到音乐、绘画、建筑等艺术领域。人们的思想得到了进一步解放，更加关注个体的本真与人性，返璞归真、个性表达、历史主义、民族主义等思潮应运而生。舒伯特开创性的叙述化及色彩化的钢琴伴奏，天才的旋律创作，使歌曲的表现力得到更多的增强。德奥艺术歌曲承载着前所未有的音乐表现力也出现在该时期，与音乐、文学完美结合。舒伯特以后，舒曼、沃尔夫、马勒等作曲家继续为艺术歌曲的创作“添砖加瓦”，不断地攀登着艺术高峰，使德奥艺术歌曲走向辉煌，在世界声乐作品遗产中永远占据着重要的地位。

参考文献：

[1]西沙.德奥艺术歌曲解析[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21：5.

[2]席勒.审美教育书简[M].张玉能，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9：170-171.

[3]黑格尔.美学[M].寇鹏程，译.重庆：重庆出版社，2016：4.

[4]朱光潜.西方美学史（下）[M].北京：金城出版社，2010：379.

作者简介：王荇荇，博士，常熟理工学院音乐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