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奇迹笨小孩

何美红

特别喜欢卡瓦菲斯的这首诗：当你启程前往伊萨卡，但愿你的道路漫长，充满奇迹，充满发现。伊萨卡，是我永恒的教育理想，是让孩子们在真善美的美好诗意中成长的伊甸园。在这座乐园里，小精灵一个个成长了。但小精灵们却说他们是我的奇迹笨小孩。

守着黑暗，咽下所有不安

“老师，你姓什么？我会让我家长给你打电话……”在我下了通牒令后，她怯怯地低头嗫嚅着。

“我每天上课和你们打招呼Good morning， boys and girls. 同学们怎么回复的呀？”

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Good morning， Miss He.”

“那我姓什么呀？”我用殷切的目光期待着她。

“老师，我不知道。”她茫然的眼睛躲闪着，脸涨得通红。

这是我到这所薄弱学校支教一周后和小徐同学的首次正面接触。在这之前，我一直以为这种现象是英语老师编的段子，现实生活中不可能出现。

我把她叫到办公室谈话，慢慢地我的心疼得揪起来。原来小徐同学来自河南，上面有一个姐姐，下面还有一个五岁的弟弟。爸爸妈妈和姐姐来到这个小镇的钢丝绳厂打工，怕弟弟没人照应，去年就把小徐同学转到这个小镇上小学六年级。老家小学不开设英语，牛津教材她更没有接触过，到了初中，她觉得上英语课就如同听天书。怪不得我一次次喊她读单词、默单词，她每次都用缄默和拖延来应付。她单词旁边备注的全部是中文读音，所以她不敢开口。她家长工作是三班倒，一个在上班，另一个在休息，因此电话也联系不上。

周五晚上，我带着学习文具、录音机和英语磁带，来到她家的租住地进行家访。看着她忙忙碌碌地洗菜、烧饭，还兼顾着带弟弟，俨然大人一样忙碌，我的眼睛瞬间湿润了。那个晚上我和她妈妈一直在鼓励她：你这么懂事，这么能干，家务能力远超同龄人，是你从小练出来的。英语学习也是一样的道理，只要你肯学肯练，一样可以熟能生巧。

人们常说爱是双向的奔赴，其实作为教师，我觉得学习更是一种双向的奔赴：一切从头教起，无论小徐同学在音标和单词拼读上多么得迟钝，我从不放弃，始终充满耐心，一遍一遍地磨;小徐同学使出吃奶的力气，无论多累多晚，都咬牙坚持，一遍一遍地学。期中考试时，她从超低分成为临界生，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了。

黎明前的黑暗来得太突然。那天刚刚开始晨读，突然小徐同学的亲戚冲进校园，让她整理书包立刻回家。她走后，整个校园笼罩在一片惶恐不安和痛惜哀婉的氛围中。原来，她妈妈不小心衣角被卷进转轴，一眨眼的工夫，人就被机器吞没了。这场事故犹如一道晴天霹雳，使小徐同学一家陷入绝境。小徐同学特别自责，她觉得是因为前天晚上为了学习没有带好弟弟，导致妈妈睡眠不足才出了事故。尽管老师们轮番对她进行心理疏导，同学们对她嘘寒问暖，但她关上了心扉，对周围的一切失去了兴趣。她的英语学习又回到了原点。

逐光而行，渺小也不认败

班级英语汇报实行“小先生制”。新课快结束时，终于轮到小徐同学当“小先生”。她敏感而自卑，一直拒绝接受任务。我精心设计阅读复习指导课，给她指定了一篇阅读理解。我先指导她一遍遍阅读文本，遇到不会的单词让她查阅字典或者问我;接着和她一起梳理文本大意：汤姆因为家里穷，买不起商店里他喜欢的鞋子，于是他每天放学回家路过那家商店，都要看一眼他喜欢的鞋是否还在。他特别想要那双新鞋作为生日礼物，但他知道家里负担不起。在他为脚上的旧鞋感到难过时，他突然看见一个男孩用手摇着轮椅。仔细一看，汤姆大吃一惊，那个男孩竟然没有脚！汤姆意识到没有鞋要比没有脚好多了。原来，他比世界上其他许多孩子都要幸福！最后，我让小徐同学找出文中画龙点睛的句子，并告诉她这个句子就是这篇文章的“文眼”，即主题思想。她反复读，反复揣摩，突然，她了然地抬起头，却无声地流泪了。我紧紧地抱住她，轻轻地拍着她后背，任她在我肩头尽情哭泣。汇报时，她再次流泪了，她哽咽着说：“我今天特别感动，也特别感谢何老师和各位同学。我今天最大的收获是，我明白了不要想着我没有什么，而要想到我拥有什么。原来，我也比世界上其他许多人要幸福！我会把‘No shoes is much better than no feet.当作我以后人生的座右铭。”

在孩子心中最隐秘的一角，都有一根独特的琴弦，拨动它就会发出特有的音响，这根“独特的琴弦”需要我们老师用智慧和爱心不断地去寻找。

心弦的第一个音符已经拨动，后面奏响的就是和谐的乐章。接下来的阅读复习指导课，我挑选了A brother like that（兄弟情深）這篇完形填空，小徐同学主动请缨当“小先生”。她独立准备了两天两夜，她的付出获得了极大成功。她在最后总结道：“‘My holiday wish for the world is what？ we all could be brothers like that.既是这个文本的‘文眼，也是我此刻的新年祝愿。我希望我们每个人都能成为这样的哥哥，有一天能给弟弟买上一辆闪闪发亮的新车。我希望通过我的努力能够为家人遮风挡雨，给他们带来幸福。”

第二天，她在日记里写道：我今天把这个故事讲给弟弟听了，承诺以后会给他买一辆新车当礼物。弟弟听后眼睛发亮，但他思考了一会儿，坚定地说道：“不，姐姐，我也要成为那样的哥哥，长大后我给你买礼物。”看着弟弟认真的模样，我知道我必须强大起来，我要做弟弟的榜样。现在，我还有个想法，明天到学校试试。

不知道小徐同学用了什么方法，只知道她将想法付诸实施了。班上几个英语落后的外来务工子女在她的带领下，组成互助小组，开始勤学苦练英语，他们都想成为“有能力买礼物的强大哥哥”。

期末英语考试成绩揭晓，小徐同学终于及格了！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小徐同学用我指导她的方法，再去指导她的小组成员。比如读到文中作者以为的杂草却成长为参天大树，引申出“天生我材必有用”的文章时;读到身高只有1米70的斯伯特·韦伯历经各种磨难，最终成为NBA有史以来最矮的扣篮冠军，引申出“永不放弃”的英语课文时，小徐同学和她的组员毛遂自荐担任“小先生”，我都乐得放手让他们去解读和展示。

苏霍姆林斯基在《要相信孩子》一文中提道：“儿童的心灵是敏感的，它是为接受一切好的东西而敞开的。如果教师引导儿童学习好榜样，鼓励他们仿效一切好的行为，那么，儿童身上的所有缺点就会没有痛苦、不觉得难受地逐渐消失。”我的“小先生制”原来蕴藏了这么美妙的教育原理！

一盏温暖，让我回到你的身边

去年正月初八，我约大一放假回来的小徐同学看了电影《你好，李焕英》。她激动地抱住我：“何老师，谢谢你带我走出自己的世界，我相信天上的妈妈一定会为现在的我感到骄傲。在我茫然无助的时候，是你一直紧紧地拉住我，你是我心中的何妈妈。因为你，我选择了心理学专业，我想要当一名心理老师，像你一样去帮助更多的懵懂小孩。”

今年正月初八，小徐同学说请我喝奶茶，然后把我骗到了电影院。当《奇迹·笨小孩》结束时，班上的那群孩子忽然一起冲到前面，对着我齐声喊：“何老师，我们在这里，我们都是你的奇迹笨小孩！” 暮色燃尽，白昼铺开，这部电影最真实而令人惊喜的彩蛋原来是他们！

生本教育专家郭思乐先生曾在《谛听教育的春天》中写道：“没有人能够知道春风的颜色，只有当她吹拂过山川和田野;没有人能够知道教育的发生，只有当它让学习者的心灵扬起风帆;没有人能够知道孩子们的灵慧，只有当他们自由地思考和实践。” 我深以为然。

愿伊萨卡长在我们的心中，愿我们的道路漫长，愿我们沿途创造更多的“奇迹”，相遇更多的“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