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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文学的审美超越性研究

2022-05-30吴梦雯

美与时代·下 2022年8期
关键词:审美

摘  要:梦是人类的一种日常生理、心理活动,同时也被有意识地运用在文学创作中。20世纪随着现代主义兴起,梦在各类艺术门类中大量出现,并常以变形、怪诞、有意识而引起研究者的关注,自弗洛伊德以来,荣格、阿德勒等都对梦进行过科学研究。梦境文学的审美超越性体现在其对文本自身的超越,主要是创作论的时空超越性和接受论的陌生化效果;其次表现为对审美境界的超越,体现在梦境与现实的三重关系上,反映出超越人生现实的审美境界。

关键词:梦境文学;审美;超越性

梦境文学在文学艺术中具有不可或缺的地位和价值。其往往以独立于文本的梦境架构展现出与普通文本逻辑相同或相异的独特时空,有意识地反映出文本所承载的深层内涵。

对梦境文学的研究是20世纪以来学界关注的重点。随着现代主义所体现出的前卫思想、资本的扩张与人性的异化,梦在文学中的形态日渐多样和抽象。本文将从审美的角度,对梦境文学进行分析。首先,从审美创作的角度分析,梦对传统文学创作的超越性主要体现在对叙述结构的超越,以及更为深刻的时空观的超越。其次,从审美接受的角度分析,梦境文学不仅带给读者超越一般文本阅读的审美体验,更以其超越意识、无意识、潜意识的界限反映了深层文化内涵。文学梦境超越个性体验成为审美共识,超越作者、作品、读者之间的感受界限,体现出大众意识。最后,梦境文学体现了对现实世界真实的超越性。梦与现实世界的不同关系蕴含着不同的审美体验,展现了对不同审美境界的超越。

一、梦境文学对审美创作的超越

梦是日常普遍的人类活动,对梦的研究由来已久。从战国时起,对梦的占卜就常用于指导或者预兆人类的生活行为。但这种对梦的解释大多离不开封建迷信的色彩。直到弗洛伊德通过对不同精神病人梦境的案例分析和研究,开创了精神分析法,提出“梦是愿望的满足”[1],认为梦的隐性内涵远大于其显性意义,为梦境的研究提供了科学的理论依据。

先秦时期,梦境从日常生理行为和社会心理活动成为文学创作手段。庄子频频提及与梦相关的哲学思想,并创设多个梦象故事,其中为后人所乐道的如“庄周梦蝶”的梦境典故。梦境对文学创作具有特殊的贡献,特别是在20世纪文学创作手法活跃多变,超越传统文学形式的时期。法国作家安德烈·纪德在《帕吕德》中创作了多个并无明确提示的梦境。有时只是人物意识的转变,如突然恢复意识后的一身冷汗,才发现刚刚的一切感受只是梦境,有时只是一连串省略号的运用,以此代表入梦初期的模糊意识。米兰·昆德拉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几乎为人人都创设了梦境,特别是特蕾莎的梦,由于梦境的特殊性,梦境所反映出的真实甚至超越了人物清醒时的心理状态。梦境文学对审美创作具有超越性,具体体现在对传统叙事和对时空观的超越。

从叙事学角度而言,传统叙事讲究人物、情节、环境,随着热奈特、罗兰巴特等人对传统叙事的突破和研究,20世纪以来的叙事学研究被称作新叙事学。梦境作为20世纪常为作家所使用的文学创作手段,自是这种全新叙事的完美呈现,它超越了传统单一刻板的叙事理念和叙事结构[2]。如冯寿农教授在对法国现代小说进行研究时就曾提出一种称为“回状嵌套法”的新颖叙述结构,梦境就是这种“回状”最佳的文本嵌套方式。不论是中国古典文学的“南柯一梦”,还是西方现代小说的“奇异诡谲”,都不乏用梦境来创设一个超越现实世界,甚至超越文本的结构图式。

梦境除了对传统叙事方式的超越外,古往今来,中西历代作家将梦境选入文本创作,更重要的原因是文学梦境对时空超越性的特点。正如王元骧先生所说,审美超越有两个维度:一是时间,二是空间[3]。对于梦境审美超越性的考察也可以从时间和空间两个维度进行。所谓梦境对时间的超越性,不仅是《枕中记》中“黄粱一梦”般对时间度量方式的超越,更是作家通过梦境的创设超越所处时代背景、人生经历的限制。莎士比亚之于英国文学甚至世界文学的伟大之处莫不体现在其超时代性上。《仲夏夜之梦》是莎翁涉梦文学中最有代表性的作品。它所描述的故事时代虽为古希腊,却表现了伊丽莎白一世时期的文艺复兴和人文主义思想,作品所展现出的“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愿景是全人類对于美好爱情的祝福。

因为人的生命是有限的,在有限时间内的生命体验也是有限的,在文学的世界里创作虽可插上想象的翅膀,但仍难逃艺术真实的限制。因此,在文学中加入梦境的设置就是对文学创作限制的超越。《牡丹亭》中的杜丽娘是自小受封建禁锢、养在深闺的太守小姐,如果没有梦境的架构,便碍于现实的阻挠,根本无法在梦中结识柳梦梅,也就没有了故事的开局。

同样,梦境对于空间的超越性也不仅指文学作品中的人物能像杜丽娘那样走出绣房穿越到一个全新的空间中,这种空间的超越性是一种更为博大的人文关怀,用王元骧先生的话来说是指“进入别人的情感生活空间”。正是因为梦境具有更为广博的人文共识,才给了后世阐释的多重意义。

二、梦境文学对审美接受的超越

梦作为心理活动自身便有超越性。它由潜意识(甚至无意识)超越意识的管控,进入梦境成为睡眠时的主体意识。相比弗洛伊德称梦是一种潜意识的活动,文学中的梦是一种有意识被创造的行为。

梦境超越现实的束缚,以其虚幻错乱的特质,带给读者天马行空的阅读体验,在寻常文本的创作中架构梦境无疑增加了读者的阅读难度,延长了阅读时间,如什克洛夫斯基所说的“陌生化”,梦境元素的增加能够带给读者较之正常文本更多的审美感受。例如《爱丽丝漫游奇境记》梦中的奇幻冒险,读者阅读时能够跟随人物展开想象的翅膀,体验幻想中的缤纷世界。但除了带给普通读者个人阅读的快感外,梦境的审美接受还具有超越初级个人性文本阅读的深层意义。

文学中的梦境超越了梦境的私人性,被赋予的是一种大众的愿望。在对弗洛伊德“梦是愿望的满足”研究后发现,“愿望”可以是个人的日常心理活动,在白天被意识压抑或加重,而在梦中由于意识看守的松弛而以潜意识活动的方式进入梦中。但这种愿望的满足可能并不只是个人的思维活动,而承载着更多的社会共识,体现出的是一种“众望”,如同荣格所说的“集体无意识”。因此文学中的梦境可以看作是“由作者有意识创作出的,以人物潜意识呈现的集体无意识”。根据艾布拉姆斯的文学四要素原理,可以把“梦境”看作一种现实,“有意识创作”代表作者的行为,潜意识呈现出的是作品中人物的活动,“集体无意识”体现的则是读者的意志。从这个方面来看,对梦境的审美接受就超越了狭义的普通读者对梦境含义的理解。

既然梦境是作者有意为之的创设,故其在创设的原初动机上就带有意识。而这种意识的主体来源在读者审美接受的过程中尚不明晰。梦境中呈现的意识可能是作者的有意为之,也可能是人物的日常潜意识,更有可能是读者甚至公众的共识。三种意识的存在之所以可以被读者接受正是由于梦境的超越性。作者的意识借由梦境在人物身上得以合乎情理的呈现,人物被作家所赋予的潜意识在作品中通过梦境显现出来,究其体现的本质或创作的动机都与读者一环息息相关。在《枕中记》中寒门出生的卢生梦见自己娶了貌美娇妻,尊荣显赫,升官发财,飞黄腾达的一生,这是卢生的一场美梦,也是当时人乃至今世人的美梦,这样的梦境所体现的不仅是卢生一人的人生理想,更是大众皆为赞同的理想人生。因此在梦醒之时,不论是当时人还是今日之读者都能深切体会其梦境对现实的讽刺、带来的幻灭、失意之感。这种审美体验不管是作者创作的,还是人物经历的,或是读者感受的,都通过结尾梦醒时分的大彻大悟,将作者、人物(作品)、读者的感受紧密联系在一起,而正是梦的超越性特征打破了原本私人化的情感体验,让读者随着人物一起悲欢离合,感受作者的怅然若失。因为梦的内容各异,而梦的体验相通,特别是梦醒后,现实与梦境的反转所带给人或如释重负、或回味无穷的审美体验。

三、梦境文学对审美境界的超越

柏拉图认为文学是影子的影子、摹仿的摹仿。如果说世界的本原是理式,称为第一层级,而现实生活是对理式的摹仿,称为第二层级,文学源于生活更高于生活,如柏拉图所言,称为第三层级,那么被引入文学的梦境就是服务于文学创作的创作手法,是从属于第三层级甚至是再次一级的摹仿。但就梦境本身的意义而言,它不仅存在于文学作品之中,更是作为第二层级的现实生活中寻常发生的事件,因此梦境无需作家额外笔墨的解释和读者绞尽脑汁的阐释,就其自身与现实和文学的复杂关系而言就具有超越普通文学作品之外独特的审美价值。

文学源自生活,更高于生活。对于文学真善美的探讨是文学理论和美学自古有之的话题。从柏拉图对艺术真实的否定,到亚里士多德的反诘——为艺术真实证明,再到中世纪的普罗提诺认为真善美一体,但丁割裂了美善的关系,强调内容善、形式美的善恶报应。文艺复兴时期,人文主义超越理性的束缚。20世纪以降,超现实主义出现,潜意识、原始本能、深层精神世界等成为炙手可热的议题,尼采高呼狄奥尼索斯的酒神精神,再次引发文学艺术与现实理性关系的博弈。不可否认的是,艺术的真实绝不等于现实的真实,艺术也有自身的真实性。而作为文学中的梦境而言,无疑也具有文学艺术共有的真实性特点。

梦境真实对文本真实和现实真实都具有超越性特点,这种超越最终体现为对审美境界的超越。梦境具有一定程度的真实性,它是人类日常的行为活动,在现实生活中有行动层的真实性,但又超越了现实真实的束缚,体现在梦境内容的虚幻性。而文学中的梦境并不全然是虚构,它可能不是文学世界中人物的真实经历,却是作者在现实世界中真实创构的桥段。假设文本反映了现实的真实,现就文本真实与梦境真实①进行探究,论证梦境文学何以对审美境界产生超越性影响。

第一种情况为肯定现实,否定梦境。在假设文本真实反映现实真实的情况下,梦境真实被否定是极有可能的情况。例如卢生在文本的现实世界中为一个衣短褐、生世不谐的落魄户,在梦中却摇身变成高官厚禄、荣华一生的燕国公,这本就是不现实的。而现实中的卢生抱怨自己生不逢时、潦倒落魄,在梦中宦海浮沉时却多次提及甚至怀念作为“山东儒生”的生活。用现实的真否定虚构的真,梦醒后也最为人所接受。这是梦境在文学中的常见运用,梦境超越现实的限制,以致梦境与现实区分明显,随之而来的是對好梦已逝的遗憾或对噩梦终结的庆幸,更重要的是“宠辱偕忘”,回归日常生活的劝慰。

第二种情况是肯定梦境,怀疑或否定现实。这里的梦境和文本是相较于梦与醒而言的。用梦境的真实否定清醒时的现实,这是绝不可能的事情。《庄子·至乐》中庄子之楚途中遇见一副死人头骨,枕以入梦,在梦中髑髅向庄子表明自己宁愿死也不愿复归人间的决心。结合时代的真实现状,战国是一个战争纷扰、遍布“无定河边骨”的动荡时代,身处那个时代的百姓要么战死、要么饿死,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庄子想通过“髑髅梦”说明的并不是文中髑髅所言的“哀生乐死”,而是动乱的生活带给百姓的灾难,还不如死了快乐。然而现实却比梦境残酷,现实中的人还是要承受苛捐杂税、战争劳役,梦境中髑髅的自由境界虽是庄子肯定的、向往的,却是现实中难以实现的,唯借以梦境超越现实中的苦痛折磨。这类梦境中的处境体验或是精神氛围是为人所肯定的真实,但现存世界的客观现实却让人幻灭感慨,因而极具批判性和理想色彩。

第三种情况是梦境的真实与现实的真实有无相通,或者称为“梦想成真”。这种情况的可能性介于一、二之间,并不是绝不可能发生,也不是极可能发生,其发生与否取决于梦自身的可实现性。《庄子》中最为经典的梦象故事莫过庄周梦蝶。庄子梦见了一只蝴蝶,醒来却不知是蝴蝶梦见变成了庄子,还是庄子梦见变成了蝴蝶。这一梦象故事极具辩证思想,其中所蕴含的“物化”观念一直为世人称道。此类情况里,梦境与真实难辨真假,亦真亦假,最具恍惚感,甚至带有超越现实时空的预言性,正如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时所见金陵十二钗画册,其中所暗示的结局与贾府中的女性一一吻合,虽令人叹惋也不禁有逃不开命运的悲凉之感。此类梦境所蕴含的超越性特征最为明显,因其没有对现实和梦境作出肯定或否定的判断而具有超越一般爱憎情感体验的哲学思辨意味,又或超前预见、揭示了命运般沉重的真相而使人倍感意味深长。总之,这类梦境带给人的审美境界是最为深刻的,所体现出的超越时代的精神和超越个人情感空间的能力也最为强大。

四、结语

正如人在生物进化的过程中不断超越原有的生物需求,从物质的需求到精神的需求,文学艺术将生命的有限拓宽到超越的无限。文学中的梦境所带有的超越性特质既是文学活动赋予的,又是梦境自身特质对文学反哺而生成的。对审美创作而言,梦境文学的审美超越性已经不仅仅是对传统叙事方式的超越,更重要的是梦境的架构蕴含着超越时代的精神,将有限的人生体验在梦境空间中得到实现的可能。对审美接受而言,梦境文学是涉及文学各要素的复杂成分,是不同意识介入的混合体,对梦境文学的审美体验不再只有初级的个人阅读快感,还有超越私人化的深层文化内涵和社会意义。最后,对审美境界的生成而言,梦境文学以其自身与真实的关系,所带来的不同审美境界也具有不断超越原有基础境界的特点。无论如何,对梦境文学的审美性研究是极为有意义和价值的,不仅能总结现有的文学创作,还能指导更多艺术性作品的诞生,对于读者阅读和审美境界的提升也有不容小觑的理论作用。

注释:

①以下“梦境真实”均指文学文本中的梦境。

参考文献:

[1]弗洛伊德.梦的解析[M].孙名之,译.北京:商务印书局,2020:119.

[2]冯寿农.法国现代小说中一种新颖的叙事技巧——回状嵌套法[J].国外文学,1994(1):34-38.

[3]王元骧,赵建逊.论文艺的“审美超越性”[N].文艺报,2007-09-04.

作者简介:吴梦雯,上海师范大学文艺学专业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艺美学、美学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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