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心

林暐博

迁徙世间，已逼近花甲。回头看尽踪影路，没有干成什么个人事业，只做了些私务、家务、公务工作，有所拔凉，又无所凄心。

人言“话丑理正”，既说有些话听着丑，理很正;也说从有些丑话，能见正理。例如“无事生非”“无业游民”，单是望文生义，可见此理：无事可做，会无着落，生烦忧;无业可从，会成游民，生计难。这跟孟子所说“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矣”相类，浸透着人的生存生活虑患，该是普遍的民生正理。

酌理“有恒产者有恒心”，人都期望有自己的事业，而且不论创业出恒产，还是从业出成就，也都希望自己的事业与家庭、团队、集体、国家的事业鱼水相欢，蒸蒸日盛，经久霞蔚。因而人对事业常怀执着情感、坚成信念，叫作事业心。

但落实下来，“有自己的事业”其实是个高层次概念，穷极一生不见得达到。泛观林林总总的事业丛，人头攒动，人们焚膏继晷为“有自己的事业”打拼，常态的结果则是：少数人如愿以偿，还得力拼，不然，已遂愿的事业会崩盘;多数人用工作为事业服务，一直为事业工作着，遥遥走在所向往事业的打拼路。

就这常态，像我等多数人难免拔凉，却不消去凄怆、黯淡、捏熄事业心。一则“为事业工作着”，说明还有事可做、有业可从、有生可谋，工作着便有希望;二则“用工作为事业服务”，说明不管自己的、他人的、家庭的、集体的、国家的，事业都是众人用工作干出来的;三则功成未必在我，“为事业工作着”本身就在干事业，纵然成业在他人、家庭、集体、国家，工作的价值、意义总是不小;四则人头攒动的事业丛里，不论遂愿的少数人，还是未遂愿的多数人，总归是事业的工作人。该“四则”的内瓤，实际是这般实态：工作才是营生、事业的实务和实为，工作人一定是营生人和事业人。

好比水土亘古如斯，这实态也亙古如斯。这不，宋代文学家黄庭坚诗言“家酿可供开口笑，侍儿工作捧心颦”，当代作家艾芜文说“工作找不到手，食物找不到口”，循名责实，我也同气相求，以为需捧的“心”首推工作心。它当与事业心同怀，而且，事业心用工作心去落实才板扎。

平日里，人们会问：“工作了吗？”“在哪工作？”“做何工作？”不管自问或互问，经意或不经意，都流露人们对有工作、得工作、做工作而能务业安生的切望与安心。至于所问工作，普遍地看，一指从事的职业、业务、事情，是对宏观事业的微观实务，能让人各安生业，蕴涵生存关怀;二指在职业、业务、事情里实施劳动，是对事业、实务的实在作为，能叫人劳有所得，浸涵生活关怀。而生存关怀、生活关怀，不管谁释放，不管惠泽谁，都是人金贵的生命情感。因此综合推想，所谓的工作心，该是人们着意、致力生存和生活，倾注工作金贵生命情感的实务和实为心。

这份心，心要在视工作为维系生存、生活的实在要务，心神在工作得生机、能营生、可成业，心光在尊重和勤勉各正经、正当的工作。“树靠根，人靠心”，工作也靠心，靠的正是心要、心神、心光灼华的工作心。

当然，工作心非与生俱来，需要在生存、生活中不断自觉、确立和永葆。一旦这般了，作为营生人和事业人，必能在心工作，自发如富兰克林所言“你要追求工作，别让工作追求你”;必能用心工作，勤勉如罗曼·罗兰所说“工作吧！创造吧！”。

随之，营生可就，事业可就。哪怕事业不遂，也能工作找到手，食物找到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