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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和大北屋

2022-05-30郑武文

少年文艺 2022年10期
关键词:龙泉寺小屁孩火把

郑武文

秋日的阳光,夹杂习习凉风却不失温热。波光粼粼的河面下,小鱼在清澈的河水里畅游。蜻蜓们振动着翅膀,像直升机一样悬浮在半空,跟翩翩起舞的蝴蝶们相映成趣。秋意渐浓,野花依旧开得恣肆,枝头缀满我叫不上名字的红彤彤的小果子。

我已经在河边坐了有一会儿了,感觉自己就像个被舍弃的孩子,除了这些大自然的生灵外,没人愿意跟我玩。小朋友们都去上学了,而我却因为害怕迟到被罚站没去学校。我感觉所有的人都不爱我,每次迟到,班主任老师——那个戴眼镜的姑娘——都要让我在课堂外站上半节课。而父母则承包了一大片地,每天只想着他们的庄稼,根本顾不上管我的苦乐。今天早晨跟以前的每一个早晨一样,天刚放亮他们就起来了,做好饭就招呼我起来吃,我的眼睛还没睁开呢。我迷迷糊糊吃了几口,他们嘱咐我一声“别迟到了”,就下地了。我知道他们要去收花生,我还听到父亲嘟哝:“收了花生卖了钱,我们家就要盖新房了,要起四间大北屋,那时候就宽敞了……”为了新房,他们连儿子都不要了。

我知道到了中午,父母会有一个人回家,给我做好饭,再给留在地里劳作的捎饭,晚上回来到几点就不一定了,经常是我写完作业、饿得肚子“咕咕”叫了,他们也不回来。我今年才七岁,就上二年级了,而别的孩子七岁才上一年级。父母为了让我多待在学校,不耽误他们干活,硬是让我早上了一年学,我成了班里最小的孩子,不但学得格外吃力,还总是被比我年龄、个头大的同学欺负……

日头已经有点南移,我不知道是否已经到了中午,学校里是否已经打钟放学。我没有表。学校和父母承包的土地都在我家的北面,因此我是向南走的。我怕去北面被父母、老师发现,而且北面并没有什么好玩的。村南这条流水潺潺的南阳河,不但有鱼,还有虾,虾又大又白,剥去壳就能吃,可鲜了。附近还有泉眼,泉水清凉甘甜,汇成一湾,静静流淌进南阳河里。

我抓了几只虾,剥壳吃了,然后摘了几个红色的野果子吃,又喝了泉水。等喝够了泉水,我才发现抓虾的时候弄了一身泥,不但脸上、手上有,衣服上也有,前摆和裤腿沾满了泥巴。我心里闪过一个念头:父亲会不会揍我屁股,像以前一样,用鞋底抽……可是这个念头马上被几只大蚂蚱转移了,它们分别向西南和东南两个方向飞去,西南是群山,东南则是废弃的龙泉寺旧址。我迅速作了分析:山里有更多的野果,但是可能会碰上猛兽;龙泉寺到处是残垣断壁,废弃的房屋下还有彩色的佛像和砖瓦,很好玩,可是也可能有蛇……在我稍一犹豫的时候,那只飞往龙泉寺方向的蚂蚱从枯草中又腾空而起,这种蚂蚱叫“蹬倒山”,跟枯草一个颜色,有两对翅膀,后腿粗长,整只蚂蚱比我的手掌还要长,这要是插在火筷子上烤一烤,绝对是无比的美味!

我无法抵御“蹬倒山”的诱惑,跟着它跑向龙泉寺。我的运气非常好,没有遇到蛇,那只“蹬倒山”也做了我的俘虏,并且我还抓到了好几只跟它一样的蚂蚱。我用草棒把蚂蚱串起来,提在手里,感觉自己就是得胜的将军。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当夕阳的光辉照在一段残壁上的时候,我听到龙泉寺外面传来吵吵嚷嚷的呼喊声。我从寺里跑出去,看到一大帮人正在向西南山上跑,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我追上后面一个大叔,问他:“你们在找什么呢?”大叔说:“我们在找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你见到没?”我抠了抠脸上干透了的泥,说:“没看到。不过找人一定挺好玩,我跟你们一起找。”大叔说:“小屁孩,快回家吧,别把你自己丢了就行。”

我怕他们不让我一起找,就远远跟着大叔。不一会儿,天就黑了,找人的乡亲们点起了火把,火苗在山顶、山坡等各个地方闪烁,是我从没见过的壮丽景观。我感觉很好玩,也学他们用木棍绑上蓖麻子做了一个火把,找那个我询问的大叔引火。大叔边给我引火边叮嘱我:“一定要注意防火,有些柴草开始干枯了,烧了山罪过就大了,会把你这小屁孩抓到公安局……”他把自己的火把插到泥土里,把我的火把引着,然后拍我屁股一巴掌,“小屁孩,玩火夜里会尿床,你小心着点。”

我举着火把,学他们转了两圈,感觉肚子有点饿了,就把火把插在地上烤蚂蚱吃。大叔闻到香味,还过来抢走两只,说:“真香!小屁孩啥时候去抓的蚂蚱?”我白他两眼,没搭他腔。

后来我困得实在不行了,也不想跟着找了,就自己偷偷回家了。回家的路我从来没在夜里走过,感觉格外凹凸不平,好在我有火把,虽然它即将燃尽,可还能帮助我照路回家。

父母都还没回来,这次比以前都要晚。

桌子上放着饭,我胡乱吃了两口,就和衣躺在床上。这一天下来太累了,头一沾枕头,我就呼呼入睡了。

第二天醒来,早已经大明大亮了。我有点奇怪,这次父母没叫我,而且他们也没下地,现在都在家里待着呢。我发现昨天的脏衣服都被脱下来洗了,枕头边整整齐齐放着干净衣服。父亲的脸有点红,像喝了酒,眼珠子瞪得老大,看我醒了,手扬了几扬,喘着粗气,却没说话。母亲帮我穿好衣服,洗干净手和脸,桌上还摆好了我最爱吃的韭菜猪肉馅水饺。我不敢多说话,也为昨天的逃学惴惴不安,乖巧地吃饱了,背起书包走向学校。我隐隐感觉父母一直在后面不远处跟着我,一直把我送到学校里……

校园里静悄悄的。毫无疑问,今天我又迟到了。走到我们教室门口,我像往常一样喊了一声“报告”,还是班主任“眼镜老师”上课,她没有像以前一样让我先站在教室外面,而是喊了一声“进来”,然后停下讲课,和全班同学一起目送我在座位上坐好,拿出课本。

直到下课,我同桌刘宇宁才问我:“张晓文,你昨天去哪儿了?”我说:“哪儿也没去啊,就在村南玩了玩。”

刘宇宁白了我一眼,说:“不会吧,大家都说你被狼吃了,全村的人找了一夜,学校早早放了学,老师们也都去找了。”

我说:“太夸张了吧,哪里有狼?”

刘宇宁说:“有好几个人看到过狼,二组刘大叔还说,他浇地的时候,听见有声音,跑过去一看,有头大灰狼在玉米地里耷拉着尾巴,正‘呱嗒呱嗒喝水呢。他没敢惹它,偷偷跑了。”

我说:“骗人,不会是狗吧?”

刘宇宁说:“绝对不是狗。因为人见了狼,腿肚子会不由自主哆嗦,头皮也会挓挲起来。刘大叔说他腿肚子也哆嗦了,头皮也挓挲了……”

我还有点迷糊,下一节课的上课铃声就响了。

几个课间,都有同学过来问我昨天的事,我才慢慢理出头绪:原来,我昨晚跟着找了半夜的小孩就是我自己呀!

回家以后我也不敢问父母,只不过从别人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整理出事件的真相:昨天中午母亲回家做饭,却没等到我回家吃饭,就去学校找我,老师告诉她我根本就没去学校。母亲也听说过狼的故事,吓坏了,就去找父亲。两人寻找了一圈没找到我,就哭着去求村主任;村主任也着急,号召全村的人分头找;我们的村子比较大,有四个生产小组,我们是一组,一组、二组在村北,三组、四组在村南,每个组一个方向,辐射状向外分头寻找,分在村南的是四组乡亲,平时和我们一组住得远,彼此不是很熟悉,我又抹了一脸泥,天色晚了,光线也不好,我跟着他们找了半夜,竟然没人认出我。

这一年的花生大豐收,价格也好,可是我们家的大北屋却没有盖成。花生都没卖,父亲把它们分装进小袋,挨家挨户送,不管人家要不要,放到院子里就走,感谢他们秋收大忙帮着他找儿子……

发稿/朱云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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