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柠檬茶

2022-05-30舒童

少年文艺 2022年10期
关键词:甲班卷子班主任

舒童

(一)甲班和乙班

毕业录取结果:市重点A中。数学能力分班:乙班。

这两个消息接连而至,让陈舒像咬了一口撒了糖的柠檬皮,还没来得及细品那表面的一丝甜,就满口苦涩——数学乙班,这对于一个渴望证明自己理科不差、立志要当科学家的女生来说简直就是个犀利的挖苦。它好像在说:“姑娘你到底是数学不行啊,要不然怎么没考上甲班?”

甲班,是陈舒的班主任教。上了大半个学期的课了,陈舒觉得班主任认不认识自己都是个谜——在班主任经常提到的那几个名字里,除了陆洋,都是数学甲班的尖子生。而那个叫陆洋的呢,接连三次考乙班第一,有一次甚至比甲班第一还高两分。

陈舒也考过乙班第一,一次。其他几次月考,卷子上鲜红的数字都不怎么好看,扎在陈舒心里,好像是拔不出也吞不下的刺。她坐在倒数第二排,远远地看着在班主任的夸赞声中一副漫不经心样子的陆洋,和那些对陆洋投去羡慕目光的同学,感觉自己比教室外爬过的一只蚂蚁还像局外人。

陈舒假装不在乎。一天,她决定主动去请班主任答疑。当她拿着卷子在走廊找到班主任时,班主任刚给一个甲班的同学讲完题,正准备走,突然一转头,揽住路过的一个学生——是陆洋。“陆洋,我听说你这次小测验粗心了,这怎么行啊!你大题都会,小题就要更细致,这样才有可能期末升班到甲班哦。”班主任拍了拍他的肩膀。陆洋漫不经心地一笑,什么也没说,和抱着卷子站在一边的陈舒擦肩而过。

班主任带着笑意的目光跟隨着陆洋,没有在陈舒身上停顿,就落在了她身后的公共书架上。“我们班门前的图书角要放得整整齐齐的,来,陈舒,你整理一下吧……”班主任对杵在一旁的陈舒说。陈舒愣住了,捏着卷子的手不好意思地垂了下去。她慌慌张张地转头扫了一眼书架,再一回头,班主任的身影已经远去了。

陈舒开始反感班主任和班主任喜欢的那些尖子生,尤其是陆洋。陈舒有时候想想,觉得陆洋其实没什么大错,他就是一个和自己很不一样的骄傲的男生罢了,可是自己看他的目光永远带着刺——陆洋考试的时候要求老师一会儿开窗户一会拉窗帘,故意打扰别人!陆洋大声抱怨数学作业太简单,爱炫耀!陆洋带着一脸坏笑在楼道里突然伸出脚绊人,真幼稚!

这些抱怨,陈舒只是在心里说。她是班级里一个沉默的人,她用沉默掩饰着心里那点自卑。所以陆洋对陈舒的敌意更是毫不知情的。一次,陈舒在储物柜里找东西的时候,陆洋站在她旁边,突然开口:“你以前和吴海是同班同学?吴海告诉我的……”

陈舒抬起头看了一眼陆洋那张又白又圆的脸,突然发现这是自己第一次真正和陆洋讲话。“嗯,怎么了?”她依然面无表情。陆洋大大咧咧的,又讲了几句吴海的事才停下,看着陈舒嘿嘿笑。陈舒看着这张笑脸,突然有点火了,她在心里说:“那又怎样?你陆洋是班主任眼中的‘数学王子,我陈舒以前和谁是同学用得着您管啊?” 但这些话她是不可能说出来的。她只是简单地“嗯”了两声作为回应,就自顾走开了。

她还边走边想,自己真是和平型人格啊,明明那么不喜欢陆洋,和他说话时却表现得那么淡定。

(二)一杯水的故事

第二学期开始之后,迎来了第一次班级音乐剧大赛。班主任让同学们自己写剧本,然后在班内投票,陈舒的剧本莫名其妙得到了最高票。第一次,陈舒感到自己从一个班级边缘的小人物变成了讲台上众目睽睽下的焦点。

其实这个“编剧”也没什么事做。每次大家排练,都听班主任指挥,陈舒就坐在讲台上看。

陆洋也在讲台上。他被班主任任命为舞台设计,其实就是操控PPT和音效。陈舒站在陆洋身边,一言不发地看他鼓捣电脑。她以为陆洋会一如既往地漫不经心,结果惊奇地发现,陆洋其实是个完美主义者——哪个图片当背景更合适剧本,如何排序更妥当,这些细节他都不放过。有时候,他还会很谦虚地征求陈舒的意见。这种认真劲儿,让陈舒有点奇怪——怎么感觉陆洋和印象中那个傲慢不羁的男生不再是同一个人了?就连她自己也没意识到,和他的眼睛对视时,她心里一点冷冰冰的东西在不知不觉中融化了。

有一次放学后排练时间很长,陆洋在讲台上走来走去,对陈舒小声抱怨:“渴死了!”

陈舒说:“喝水啊,你水杯呢?”陆洋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小声嘀咕:“水杯没有带。”陈舒看了他一眼,突然想起来自己储物柜里有没用过的纸杯,就出教室去拿纸杯接水。

陈舒端着杯子走到陆洋旁边,递给他,说:“我正好有两个纸杯,干净的。”陆洋愣了一下,手忙脚乱地接过,说了好几声谢谢,然后举着杯子极不自然地说:“你也,你也多喝点水……”陈舒看他别扭的样子,觉得好笑,又有一点惊讶——张扬的陆洋原来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啊。喝完水,陆洋和陈舒并排站在讲台上,两个人都没说话,似乎都在专注地看同学们排练。

后来陈舒悄悄问自己,为什么要去拿纸杯给陆洋接水。她觉得自己想都没想就去做了,换了别人她会做,是陆洋她也会做,问心无愧。

一低头,她看见,陆洋正好把纸杯放在她的水杯旁边,一高一矮,排列整齐。

(三)喜欢和谎言

音乐剧结束了,陈舒的班级拿了“最佳编剧奖”。最重要的是,这次活动让陈舒从心里融入了班集体,和以前不熟悉的同学打成了一片。比如陈越,甲班数学成绩最好的女生,以前陈舒对她敬而远之,却因为这次在音乐剧里合作,跟她成了好朋友。再比如陆洋。陈舒偷偷地觉得自己很幸运。

期末考试结束后,陈舒和陈越在操场上聊天。两个女孩子坐在夕阳下的双杠上,嘻嘻哈哈地说了许多。陈舒给陈越讲自己刚开学时的感受,讲这学期音乐剧排练的趣事,一下子像卸下了许多包袱。

后来突然又提到了陆洋。陈舒想到自己对陆洋态度的变换,不好意思地笑了。

陈越突然说:“你喜欢陆洋。”

“我,没有啊……”陈舒连忙否认,脸顿时红了一大半。

“可是你经常提到他啊。”

“有吗?”

陈舒看着陈越亮闪闪的眼睛,嘴巴像突然粘住了,一句争辩也说不出。她喜欢陆洋吗?她不知道。对于中学女生来说,“喜欢”是个很重的词,比起成人间的“爱”,“喜欢”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激动和羞怯。陈舒不愿陈越用“喜欢”总结她对陆洋的感受,但是自己却一时说不出一个站得住的理由,就把头一歪,一通撒谎:“我啊……我其实就是想跟陆洋混熟一点,让他教我数学嘛……你知道,他在乙班,我也在乙班。”

没想到陈越突然生气了,她跳下双杠,仰头盯着陈舒,“真的吗? 那是不是你跟我交朋友也只是为了让我教你数学?我不知道,原来你是这么功利啊!”说完她扭头跑了。

陈舒傻乎乎地去追她时,陈越已经消失在了金色的夕阳里。

那天晚上,陳舒翻手机里的朋友圈。陈越显然把这件事告诉了陆洋,因为陆洋在朋友圈里没头没脑地发了一条:“为什么总是相信别人的人会受伤?”

陈舒又好气又好笑——这都什么跟什么呀!陆洋相信我什么了?但她转头又责怪自己,陈舒你是不是傻,陈越和陆洋是朋友你不知道吗,为什么要跟她提那些有的没的!唉,简直是弄巧成拙,无中生有。现在可好,一下子得罪两个人。

陈舒毕竟也是个孩子,想着想着突然委屈得掉了眼泪,吓得妈妈忙跑过来问怎么了。陈舒不好意思,只能说是因为感觉期末考试没考好,撒了这一天里第二个谎。

妈妈挥舞着炒菜的铲子说:“不就是考试嘛,哭什么。你觉得自己哪儿没考好就写下来,等成绩出来了看看自己的感觉准不准嘛。”

这倒是给陈舒提了个醒——写下来。把事情的经过写成信,给陈越和陆洋,告诉他们是自己撒谎了。可是,想让陆洋教自己数学也许是谎话,喜欢陆洋也是谎话吗?总不能上来第一句就写“陆洋,我撒谎了,实际上我真不喜欢你”吧。陈舒左思右想,搓了好几个废纸团,终于写了两封短短的信。信里提都没提陆洋的事,只是直来直去地说自己一直把陈越和陆洋当朋友,没有任何利用他们的意思,请他们原谅。放暑假前的最后一天上课,陈舒把信放在了陈越和陆洋的课桌上。

她努力不去想陆洋和陈越看信时会是什么反应。直到暑假里的某一天,她无意中看见陆洋的一条朋友圈:“给我再去相信的勇气,穿越谎言去拥抱你。”

捧着手机的陈舒心里一暖。想象着总是笑嘻嘻的陆洋假装诗意地发这条朋友圈的样子,她不禁嘴角上扬。

(四)默契

再开学,已经变成走班制了。没有了甲班、乙班的区分,陈舒和班里的其他同学一起上班主任的数学课。其他的课,都要去固定的教室上。

陈舒很高,每节课都坐在最后一排。结果在很多门课上,陈舒都发现在男生里不算高的陆洋就坐在自己旁边。后来陈舒才知道,陆洋跟老师说,自己的视力5.2,愿意坐最后。陈舒问他为什么,陆洋又是一副不正经的样子,嬉皮笑脸地说:“方便上课写作业呗。”

写作业方便不方便陈舒不知道,倒是这样一来和陆洋说话变得很方便。平时陈舒依旧刻意疏远陆洋,因为她总感觉陈越那双黑亮亮的眼睛在看着她。但是每次上课,陆洋都会冷不丁冒出一些和课堂内容相关的幽默的话,让陈舒觉得很有意思。她开始和陆洋一起心照不宣地笑老师讲的有趣的地方。坐在陆洋身边,陈舒觉得自己也学会了陆洋那种很放松、很自信的学习态度。她开始享受上课的感觉,享受和陆洋一来一去漫不经心调侃的默契。

她从没细想过陆洋是否也觉得跟她有默契,直到有一次,班里举行“你比画我猜”的成语比赛,看着讲台上玩得热火朝天的同学,陆洋突然扭过头来看陈舒,笑着问她:“去吗?”陈舒很意外,当她反应过来陆洋指的是跟她合作去玩游戏的时候,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她心想,就她那点成语积累量,加上陆洋那点成语积累量,说不定有两个人都不认识的词呢。

陆洋没说什么,笑了一下,又把头扭过去了。那一瞬间,陈舒突然有点后悔,自己用习惯的自卑拒绝了陆洋想和她展示的默契。

(五)同桌

一天早上,陈舒作为课代表去给老师送作业,回来的时候在走廊里跑得飞快,生怕第一节数学课迟到。结果一推班门,发现换座位了,陆洋坐在自己的桌子旁边。陈舒一慌,踉踉跄跄地坐下。

数学小测验的卷子很难,陆洋在陈舒旁边“唰唰”写完了。陈舒紧张得直冒汗,心里的恐慌突然在做题卡住的那一瞬间膨胀开来。陆洋显然感觉到了她的慌,他趁老师不注意,小声对陈舒说:“你好好想想,这题还能怎么列方程。”

陈舒僵坐在那里,转头瞥了一眼陆洋。这家伙把卷子倒扣在桌子上,开始“咕咚咚”大口喝水了。她紧张得直咽口水,终于在最后几秒钟写下了答案。

同桌互相判卷,陆洋什么也没说,陈舒做错的地方,他就铁面无私地用红笔圈起来。陈舒觉得,跟老师在她卷子上画的叉相比,陆洋画的那些红圈更是滚烫。

陈舒明白,要想真正像陆洋那样自信,就要自己去下功夫。陆洋每天白天上课,晚上做竞赛题,但是每天在紧张的节奏里依旧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让陈舒又羡慕又敬佩。看陈舒因为数学而紧张,陆洋一本正经地对她说:“你一天中要找时间放松,可以弹弹钢琴,我以前弹过《梦中的婚礼》之类的曲子,很容易学的。”

呵,谁不知道陆洋弹钢琴啊。他每天晚上做完竞赛题就自我陶醉地在学校大弹《克罗地亚狂想曲》,引得很多学妹去偷偷看他。

陈舒淡淡一笑,心里一动。

(六)暂时告别

陈舒的数学成绩起起落落,但是总成绩终于冲进了年级前二十。她经常和陈越一起晚上在学校待到星星和月亮都出来,两个人一起讨论题目。《梦中的婚礼》陈舒磕磕绊绊地能弹下来一半了,但陆洋这时已经不再是她的同桌。中学最后半年,他们说话的机会很少,倒是陆洋和陈越走得很近。

班里有人传陆洋喜欢陈越,陈舒听了,埋头继续做数学卷子,什么也没说。

这件事她其实隐隐约约知道,也莫名其妙有些失落,但她告诉自己,与她无关的不要去想。陆洋就是陆洋,陈越就是陈越,两个都是在她需要时,给过她友谊和帮助的人。而她自己,那个从第一学期一路走来的陈舒——那个被老师要求整理书架时委屈的女孩,那个在音乐剧排练时和陆洋一起站在讲台上的女孩,那个和陈越天南地北聊天的女孩……才是她真正拥有的一切。有些东西一点一点在她身体里发生了变化,她现在明白,自己对陆洋从来不是“喜欢”一词能真正描述的。对她来说,陆洋是她中学时代与之共同成长的标志;是她曾经排斥,渐渐了解,又开始钦佩的一种态度和个性。

陆洋有意无意间所送给她的,正是对她给予他“杯水之恩”的最好报答。

(七)再见

陈舒、陈越和陆洋都作为优秀毕业生各自去了不同的高中。

高考之后,陈舒听说陆洋已经凭着竞赛成绩保送了清华大学;陈越有了男朋友,但不是陆洋。这两个消息接连而至,让陈舒像是喝了一口柠檬茶,又一口,清爽香味里面混杂着一丝酸甜,淡淡的,沁人心脾。

陈舒约陆洋见面,陆洋同意了。他们在咖啡店里面对面坐下的时候,已经离陈舒和陆洋第一次聊天过去了六年。与那一次不同,这次他们聊了很久,两个小时转瞬即逝。他们很有默契地对当年共同的回忆闭口不谈。陆洋说了很多他高中里参加竞赛的感受,话语里的淡定和大气让陈舒惊讶。

陈舒笑着说:“你知道吗,我初中的时候很崇拜你的。”说完,她又一次小小地惊讶了——这句话换作中学时骄傲又敏感的自己,是死也不会说的。

陆洋有点不好意思地一笑,说:“啊哈哈,初中的事我都记不清了,我觉得我那时候肯定干过很多傻事。”

陆洋问陈舒:“你大学学什么?”

这回轮到陈舒不好意思了,她说:“工程。”

没想到陆洋并不很惊讶,更没有任何嘲讽的意思。他只是告诉她,自己的专业也和工程有关,以后可以多交流。

陈舒点了点头。她知道,她和陆洋赛跑式的学习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肩并肩了,但是他们天各一方,像两条小河一样在各自的峡谷中流淌,或许有一天会交汇在同一片海洋。

(八)尾声

陆洋在中午下了课去食堂的路上,收到一条微信新消息,是在另一个国家上大学的陈舒发来的一段音频。他站住脚,戴上耳机一听,是《梦中的婚礼》,陈舒弹的。节奏有点慢,但带着一种别样的情感。

“终于练好了,哈哈哈!”陈舒又发来一条消息,配上一个没心没肺的表情。

握着手机的陆洋心里一暖。想象着陈舒弹琴的样子,他不禁嘴角上扬。

“祝贺你!下一首可以学《克罗地亚狂想曲》了。” 他回复,然后融进了走向食堂的人流里。

发稿/庄眉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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