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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生物混合体语言观与历史因果命名理论

2022-05-30李敏张晓容

大学·教学与教育 2022年10期
关键词:文化

李敏 张晓容

摘  要:20世纪70年代初,美国哲学家索尔·克里普克(Saul Kripke)以可能世界理论为分析工具,提出了历史因果命名理论。2009年伊万斯(Evans N.)和莱文森(S. Levinson)提出语言是文化-生物混合体,是几千年来基因和文化共同进化的结果。文章通过解读历史因果命名理论的基本内容及思想内核,试图用“历史传递的链条”概念勾勒出文化及生物因素在语言演变中的重要作用,旨在剖析文化-生物混合体语言观的哲学理据,以期激发学界更深入的思考。

关键词:历史因果命名理论;文化-生物混合体;历史传递的链条

中图分类号:G64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7164(2022)29-0078-04

一、历史因果命名理论对摹状词理论的挑战

历史因果命名理论提出的基础是索尔·克里普克(Saul Kripke) 对罗素(Russell)专名的摹状词理论的批判。专名的摹状词理论是在继承和发展弗雷格(Frege)的某些观点后得出来的。首先,弗雷格将专名所表示的对象定义为专名的指称。这里需要注意的是专名既可指简单的名称,如“巴黎”,也可包括若干复合的成分,即确定摹状词[1]。从这个意义上讲,专名与“单称词”是同义的。其次,弗雷格将专名与谓词表达式,即将概念词和关系词区分开来。不同于前者,后者并不表达某种完整的东西,即不指称任何对象,只是一个函项。罗素虽然并不接受专名的涵义和指称不同的观点,但却继承了弗雷格对专名与谓词表达式的观点,并将专名和摹状词做了进一步区分,从而修正和发展了专名的摹状词理论。在罗素看来,专名能够孤立地存在,同时具有意义[2]。如“鲁迅”,直接指向一个个体,该个体即是其意义;而摹状词必须在上下文中才能直接指称某个个体,即获得意义,如“骆驼祥子”。罗素将诸如“鲁迅”“富士山”这类专名理解为伪装或缩略的摹状词,而非真正的专名。如“鲁迅”是“原名叫周树人的作家”的缩写,一旦把其当作一个名称,就会陷入逻辑的错误。但是,正如弗雷格已经意识到的,如果把一个专名看作是与其指称同一事物的摹状词,则不同的人由于对同一个对象有着不同的认识和理解,可将该专名替换为不同的摹状词,即专名的含义就会随说话者、场合、着眼点的不同而变化。总之,专名的摹状词理论认为专名既有含义又有指称,其含义与一簇摹状词同义,其指称是由一簇摹状词决定。为了改进这一不足,维特根斯坦(Wittgenstein) 和賽尔(Searle)等人将专名定义为一簇或一组摹状词的缩写;这意味着专名的指称不是由某一个摹状词决定的,而是一簇摹状词。如专名“奥巴马”的含义是由所有描述该人物的摹状词的总和决定的。赛尔修正了“摹状词总和”的观点,认为只要足够数量或大多数摹状词就可以决定专名指称的对象[1]。

克里普克并不认同罗素提出的专名的摹状词理论,他将可能世界理论作为分析工具,提出并系统论证了名称的因果历史理论。对于什么是“可能世界”,克里普克针对这一概念的理解提出了一个有趣的类比:A和B两个骰子同时被掷出,A、B都有6种数字朝上的可能性,因此,朝上的数字组合总共会出现36种情形,且每一个组合成为现实情形的概率是相同的。假设每掷一次得到的朝上的数字组合是现实情形,骰子所具有的这36种可能的组合情形便相当于36个可能世界,每掷一次骰子后实现了的可能世界就是现实世界[3]。

首先,克里普克认为,专名在每一个对象存在的任何可能的世界中都指示同一对象,因此他把专名称为严格的指示词,如尼克松,虽然“尼克松”这个人在某可能世界中并不是总统,但他必定是其本人。而摹状词是非严格的指示词,在任何可能的世界中,它不一定都必然指向同一个对象,根本原因在于它所描述的属性很可能是偶然的、非本质的属性。非本质属性在不同的可能世界中有可能被不同的对象所具有,如“亚历山大的老师”,在现实世界它可能指称“亚里士多德”,但在另一世界中可能会指称另一个人。

其次,克里普克认为专名是没有含义的命名,在一个名字与一个对象之间建立联系是其唯一功能;这种联系是约定俗成的,如人名和地名,并不是对于对象本身的描述[2]。再者,摹状词所描述的属性很可能是错误的。如过去我们常用摹状词:《天体运行论》的作者指称“哥白尼”,但事实有可能会是这样的:哥白尼不慎将书稿弄丢,雅各布捡到了他的手稿,并以自己的名义发表了。于是,尽管现在人们用摹状词“《天体运行论》的作者”来指称雅各布,但这却是一种误用,“《天体运行论》的作者”的指称实际上应该是哥白尼。由此可见,通过摹状词并不能确定专名的指称。Kripke还用上述分析理据批判了簇摹状词理论:一簇摹状词可能只是描写了某对象的一些偶然特征,因而并不能决定与之相对应的专名的指称[2]。

再次,在否定了专名是伪装的摹状词的基础上,克里普克就关于如何确定专名指称的问题提出了历史因果名命名理论。克里普克认为,自然种类事物的本质属性是由它的起源决定的,要确定事物的本质属性必须诉诸物质起源或物质结构。相关历史事实是专名被获得的依据和手段,其形成过程涉及以下重要因素:最初的命名仪式,因果传递链条,处在该传递链条上的后来说话者在使用名称时,其所指与先前说话者保持一致[3]。如“奥巴马”这个专名之所以被用来指称奥巴马本人,是由于奥巴马在出生时就被他的父母取名为“奥巴马”,认识他的人也用这个名字称呼他。这个名字本身已经失去了意义,仅仅代表一个对象。就这样,他的名字经过社会的确认,建立起一条“传递的链条”,站在这条链条任一环节的任何人不管认识他与否都可以用“奥巴马”这个名字指称奥巴马本人。

二、文化-生物混合体语言观

伊万斯和莱文森(以下简称E&L)提出了重视语言多样性的观点,鲜明反对生成语言学整体语言观。他们认为语言是几千年来人类基因和文化共同进化的结果,是生物-文化混合体[4]。一方面,语言是文化的产物,多样性的文化首先反映在多样的语言上。另一方面,语言作为文化的产物受到一系列生物机制的制约,如发声机制、信息处理能力、交际体系等;群体遗传学中生物基因的变异与进化现象的观点可用于解释语言的变异与进化。两位研究者借用了生物学上综合进化论和群体遗传学的概念,认为语言的多样性与生物物种的进化和多样性类似[5],这一基本观点强调功能因素与内在的语言结构有直接的关系,凸显文化、历史等因素在语言形成与发展机制中的重要地位。

三、历史因果命名理论与语言的生物性

首先要明确一点:E&L主张的语言的生物性是基于语言的多样性提出来的,与乔姆斯基基于语言共性提出的语言生物性是不同的。乔姆斯基的语言观假定了语言起源的基因属性,强调人的语言创造性。但E&L主张语言是生物-文化混合体,是几千年来基因和文化共同进化的结果,强调在语言的进化和演变过程中,发生机制、信息处理能力、交际体系等生物机制所发挥的关键作用[5]。

语言学家王士元认为:“语言本来不是一个代数系统,它是活生生的东西,是经过几十万年演变而来的,非常奥妙的活生生的东西。”[6]与生物体的进化过程相似,人类语言的演变也呈现出辐射、由低到高、由简单到复杂等趋势。由此类推,语言的演化也是因为语言学上的三个与生物演化相似的原因:语言的音变、语言的自然选择和语言的隔离。与克里普克的历史因果命名理论所提出的“历史的传递链条”概念对应来看,这三个现象都可在语言“历史的传递链条”上找到其发生的现实条件。

首先,语音变化是语言变化的起点。词汇扩散理论认为语音的变化属于突变,如英语knock,古英语中词首辅音为/kn-/,现代英语中发/n-/音,从前者到后者的变化是突然发生的,没有出现介于两者之间的发音方式[7]。而这一突变必然出现在人的口语传递环节,即语言的“传递链条”的某节点上,可能由说话人的口误引起,或由于听话人的错听造成。不管起源于何处,这种语音的突变会造成位于“传递链条”之内的个体在语音上的差异。正如生物学中的基因突变或染色体突变会带来世代个体间甚至同代个体间适应环境能力的差异最终出现了进步的子代那样,语音上的差异也会引发词汇的变动,甚至扩散到语音结构和语法层面。如从古英语love-did到现代英语loved的演变就涉及语音、词汇、语音结构和语法等多个层面[8]。总之,无论是语言还是生物体,其进化过程都起源于微观个体的突变,由无数微观个体的突变推动,整个过程极其漫长。

其次,语言的自然选择伴随着社会、科技、文化的发展出现。不难理解,随着社会的变迁和科技的进步,会出现旧文化的消亡或新文化的出现。一些旧事物在地球上消失,与它们相关的语言也逐渐被遗忘,直至消失;随着新事物的出现,与它们相关的语言也开始被使用,并慢慢流行起来。这种现象正如自然界的自然选择一样,最终会带来语言的精细复杂化。可是,这种语言的“新陈代谢”过程是如果实现的呢?人对语言的使用是语言自然选择发生的载体,认清这一点是回答该问题的关键所在。克里普克在历史的因果论中提出的“历史的传递链条”这一概念恰恰可帮助描述及理解语言自然选择的过程。人在使用语言的同时也在传递着语言;与同一表达式相关的傳递链条可长可短,链条分支数目可多可少。从历时的角度来看,一部分表达式随着社会、科技及文化的发展变化,其传递链条的推进速度逐渐减慢,并且分支数目越来越少。最终,与该表达式相关的传递链条在某个时间点上完全消失,如汉语中的“书生”“弟子”,英文中的“clan(宗族)”“duke(公爵)”现已不再被人使用,只留存在文学或历史影视作品或典籍里;在某个时间点上,出现了新表达式的使用者,他/她将这一表达式传递开来,形成新的传递链条,其增长速度越来越快,且分支数越来越多。在汉语中,这样的词或表达式如“内卷”“躺平”等也是近几年才开始出现,并被公众广泛使用。

最后,语言的隔离。在生物学上,物种的形成与隔离有重要关系;同样地,隔离也是语言多样化形成的契机。在古时,由于地理上的阻隔,人们长期与外界缺少沟通与交流。这种地理上的隔离与各族之间长期互不通婚的习俗叠加在一起,就会带来语言突变的积累效应,最终导致语言分歧日趋显著。从因果历史命名理论的角度来看,语言的隔离体现的是语言传递链条延伸范围的改变。由于地理或者生殖隔离的出现,原本在广阔环境空间活动的某语言的“传递的链条”突然与“外部链条”“断开”,被限制在一个狭小的环境空间之内,在当地的社会文化因素影响下,产生若干语言突变,并经过长期的积累,最终进化为最适应当地环境的语言变体,并随着使用群体的消失或壮大而消亡或发展。从世界范围来看,目前多样的人类语言就是由最早的几支语言“传递链条”,经过无数次地理或生殖隔离,变异基因累积,而最终保留下来的语言变异的集合。

四、历史因果命名理论与语言的社会文化特征

指称论与因果论的本质不同在于各自的出发点不同:摹状论重点关注命名初始阶段时的心理活动和理据性,认为将一个名称赋予某对象主要依据对某物内涵意义的认识;而因果论聚焦的则是命名动作完成之后的传承过程,它充分考虑到使用语言的人之间的互动和语言使用的环境及环境的动态变化,及语言的“社会性”和“历史性”[9]。

克里普克用语言“历史传递的链条”描述了人与人之间使用语言交相作用的图景。这里有一个预设的前提:这个传递链条经过的人都属于同一个社会群体,是一个语言共同体,他们共享生活实践的物质基础,共享交际活动,共享对属于本群体的语言表达式的理解,因而相互之间能够顺利地交流和沟通,并从中获得共同的语言习惯[2]。这种以“共享”为核心特征的共同体可大可小,可以是共享某些网络语言的网民,也可以是使用同一种语言,如日语、英语、藏语等的不同民族;世界上说不同语言的民族之间也能够进行交流和沟通,说明他们各自的语言共享着某些成分,因此也可被看作是广义的语言共同体。由此可见,语言不是作为一个抽象的形式系统自动地与外部世界发生关系,而是使用语言的“人”使得语言能够在自然世界中发挥各种各样的交际功能。

在被使用的过程中,语言系统会发生可大可小的变化,这些变化在不断的使用中被强化直至融入稳定的语言系统,成为新的习惯。在这个看似被语言使用者-人主导的过程中,语言也在发挥着自己对人甚至对世界的影响。海德格尔说“语言乃存在之家园”。这句话形象地表达了语言对人类把握与认识世界的重要影响,即语言是人们谈论、把握世界的工具,也是人们认识世界的媒介。几乎可以说,社群的语言习惯恰恰是我们口中提到以及脑海中想到的所谓的“世界”的基础[10]。毫不为过地说,语言是人类先前认知成果的凝缩,我们只能通过本族语为我们勾勒出的模板来看世界、构建现实。虽然我们会通过思维梳理或组织从现实世界抽象出来的范畴和类型,但这种思维的梳理与组织在很大程度上是通过我们的语言系统来实现的[11]。换言之,在习得本族语的同时,我们实际上是有意无意地接受了本民族切分世界的方式,继承了一套特有的认知世界的价值系统,即该民族社会文化系统的核心。因此可见,从本质上看,语言是一种社会文化现象,社会文化属性是人类语言体系的核心特征。克里普克提出的历史因果命名理论虽然没有就语言的社会文化特征进行展开论述,但其聚焦于命名仪式后语言在客观自然世界和人类社会中的传承过程,这种对语言本质的全面把握,充分考虑到了语言的“社会性”和“历史性”,这与伊万斯和莱文森的文化-生物混合理论不谋而合,使其能够为后者学说的进一步发展提供哲学基础。

五、结语

本文通过对索尔·克里普克提出的历史因果命名理论与伊万斯和莱文森提出的文化-生物混合体语言观进行探讨,试图运用因果论中语言“历史传递的链条”这一重要概念解释语言的社会文化特征及其生物性。通过对相关理论的梳理和分析发现,一方面,与专名的摹状词理论不同,历史因果命名理论关注命名仪式后名称的传承过程,充分显示了语言的“社会性”和“历史性”;另一方面,语言演化背后的原因:语言的音变、语言的自然选择和语言的隔离这三类现象都可在语言“历史传递链条”上找到其发生的现实条件。以上结论充分说明了克里普克的历史因果命名理论与文化-生物混合體语言观在本质上存在共通之处, 前者可为后者提供哲学理据,后者亦可为前者提供跨学科支持。

参考文献:

[1] 刘叶涛. 克里普克的语言哲学[J]. 外语学刊,2009(03):17-22.

[2] 罗素. 逻辑与知识[M]. 苑莉均译. 上海:商务印书馆,1996.

[3] 索尔·克里普克. 命名与必然性[M]. 梅文,译. 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1.

[4] 胡旭辉.  Evans和Levinson“文化、生物混合理论”介绍与反思[J]. 外语教学与研究,2013,45(02):276-287.

[5] Evans,N. ,Levinson,S.. The Myth of Language Universals:Language Diversity and its Importance for Cognitive Science, [J]. Behavioral and Brian Science,2009.

[6] 田铭. 未来的综合——达尔文以来的进化论[M]. 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97.

[7] 王士元. 语言演变[M]. 北京:商务印书馆,1983.

[8] 秦秀白. 英语简史[M]. 长沙:教育出版社,1985.

[9] 王寅. 指称论新观:命名转喻论-从摹状论、因果论到转喻论[J]. 外语教学,2012,33(06):1-5.

[10] Sapir,E.. The Selected Writings of Edward Sapir in Language, Culture and Personality[C]. D. Mandelbaum,(ed.) 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49.

[11] 丁建新. 语法、思维与认知——相对主义视野中的语言多样性及其对认知的影响[J]. 外语与外语教学,2009(07):5-7.

(责任编辑:向志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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