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湘文化对胡曾诗歌创作的影响
2022-05-30李雯欣张莉莉
李雯欣 张莉莉
内容摘要:湖湘文化的历史十分悠久,在中华文化中具有鲜明的地域色彩。作为晚唐湖湘四大家之一的胡曾,虽受到了大家们一定程度的关注,但实质上却并未能引起后世的足够重视。胡曾从应举不第到历游幕府,一直在苦苦追寻人生的意蕴。胡曾喜欢将咏史诗与湖湘文化紧密相连,湖湘文化的历史文化意象与隐逸传统都融入他的咏史诗创作中,其表现出来的湖湘文化特征对后世产生了深远影响。
关键词:胡曾 咏史诗 湖湘文化 意象 隐逸
《全唐诗》第647卷为胡曾卷,他是第一位以七绝一体作大型组诗达到一百五十首的诗人,并且以《咏史诗》名集。然而由于对胡曾的各类记录不尽详细,大约自乾符六年(879)后他的事迹皆不详,导致目前对胡曾其人的研究只能从文献记录中寻找片言只语。胡曾作为晚唐湖湘作家,对湖湘文化的传播以及咏史诗的发展具有十分重大的意义。
一.湖湘文化的文学底蕴
湖湘文化,是一种历史文化形态,也是一种地域性文化,指形成于今湖南省区域范围内的地域文化。湖湘地区的地域环境特色和文化传统是湖湘文化得以形成的基础,其与湖湘地区的人以及自然之间逐步融合,融会贯通,最终演变成具有独特的地域性文化特色的结构体系。湖湘文化的历史源远流长,而湖湘文化的源头则是以屈原为代表人物的楚文化。罗敏中先生曾提及:“湖湘文化的源头是楚文化,因为湖南的原著民杨越是楚蛮的一支,从畛域上来讲,湖湘亦为古荆州,早在楚成王时便受周天子之赐:‘镇尔南方夷越之地,无侵中国,正式纳入楚国的版图”。[1]湖湘文化以其自强不息的精神底蕴不断强化自己在各方面的优势,以此寻求持续性发展。但在唐代,湖湘文化还不稳定,正处于一个交融发展的阶段,正是因为有楚文化的加持,才逐步展现其独特特征。
湖湘地区有着独特的自然地理环境、地域人文风光以及源远流长的历史文化。由于湖湘地区在当时尚未开化,其山清水秀之态也给了无数文人很多的创作灵感。“一重一掩吾肺腑,山鸟山花共由于”,杜甫在湖湘地区与山鸟共友;“遥望洞庭山水翠,白银盘里一青螺”,刘禹锡感叹洞庭湖水的朦胧美;文人们寄情山水,在大自然中找寻精神的归宿。与此同时,古时的湖湘地区因山深林密,多毒蛇猛兽,成为置政敌于死地的绝佳去处。许多官员都曾被放逐至湖湘地区,较为出名的就有屈原、贾谊、王昌龄、刘禹锡等人。在湖湘之地的痛苦体验加之被流放不得化解的苦悶情怀,促使他们以文学来抒怀。屈原忠君爱国却被流放至湘,他写下了《九歌》《离骚》等一系列优秀的作品,同时他也为湖湘大地埋下了贬谪情结的种子。汉初时期,贾谊被贬为长沙王太傅,《吊屈原赋》就作于此期间,贾谊将自己看作是屈原的化身,用屈原比喻自身,从而抒发理想不得实现的悲愤之情。“迁客骚人,多会于此。”这是范仲淹对于湖湘地区的描写,降职的官员多聚会于岳阳楼。由此可见,湖湘地区还具有深厚的贬谪情节。而湖湘地区神奇变幻的山水也孕育了许多神话传说,湘妃传说就是影响最深远的一个。如岑参在《秋夕听罗山人弹三峡流水》中借湘妃来写迁客的愁思;《潇湘神》二首中也叙述了湘妃的故事,刘禹锡借此来抒发自己被贬谪的悲愤之情。这些都是湖湘地区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的深刻体现。
二.胡曾的文学创作分期
通过唐才子的《旧唐书》、《新唐书》可以发现对诗人胡曾的生平事迹未做详细的记录,国内研究对胡曾生平也了解甚少,因无正史无传,其生平事迹不可详考,现存的有限史料又疑点甚多,流传下来的部分作品也真伪难辨,因此给后人的研究带来了极大不便。《直斋书录解题》卷一九、《唐才子传》卷八记载了其少量的生平事迹。在《邵阳县志》、《宝庆府志》这些作品里面也有一些关于胡曾的记载,但数量十分有限。此外还有以下期刊论文可供参考,赵烈安对胡曾的一生有一个较为完整的拟构;钟葵生对胡曾到底是何时何地的人进行了论述同时对胡曾的诗歌的数量以及他的诗歌的风格也进行了较为详细的分析。
从现有资料来看,对胡曾的生平记载大都大同小异,且不过寥寥数语。姜燕说:“胡曾生平资料甚少,对其了解也仅限于推测其作品得出的一些线索。”[2]钟葵生也说过:“不待说胡曾的诗歌优劣如何,就连他的咏史诗有多少,甚至胡曾是何时何地何人氏都众说纷纭。”由此可见胡曾的生平事迹仍然存在许多的疑问,还有待进一步探究。笔者将根据前人的论述,从胡曾的生平出发,整理其不同时期的文学创作作品,可初步将其分为两个时期,即应举不第期与历游幕府期。从这两个时期出发,我们能够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诗人胡曾与晚唐这个时代的羁绊与牵连,亦可更加深刻地体会到诗人整个生平与湖湘文化的表达与依附。
(一)应举不第期
胡曾,号秋田,《全唐诗》作湖南邵阳县秋田乡人。《全唐诗》第647卷为胡曾的专卷。赵烈安对胡曾的生平有一个构拟:“文宗开成四年(839),生于邵阳,少负才誉,文采斐然;咸通中(约870),举进士不第,闲居长安,郁郁不得志;咸通十二年(871),入蜀地,任路岩之掌书记,渐露头角;咸通十三年(872),路岩死,曾失业;咸通十四年(873),曾上书高骈,请求救济;乾符元年(874)至中和三年(883),辟入高骈幕府十年,后失望离去。”[3]由此可以看出,胡曾其人,读书时期十分努力刻苦且少年时期便显具才誉,曾赴举考试,但应举不第,随即闲居长安。关于胡曾是否中进士的问题,也有不同的说法,在《宝庆府志》中有胡曾“天福间状元及第”的说法,但大多认为这是不可信的。而正确的说法应该是如《全唐诗》附传中提及的:“咸通中举进士,不第。”胡曾在咸通年间作《寒食都门作》:“二年寒食住京华,寓目春风万万家。金络马衔原上草,玉叙人折路傍花。轩车竞出红尘合,冠盖争回白日斜。谁念都门两行泪, 故园寥落在长沙!”或许是由于作者年轻,在当时并没有像李商隐一样在社会繁华的表象之下预见未来的覆灭,只是赋闲在长安,仅仅在诗中书写自己对于故乡的眷恋以及感叹自己落魄的忧思。从其作品《下第》:“翰苑何时休嫁女,文昌早晚罢生儿。上林新桂年年发,不许平人折一枝。”中也不难发现胡曾由于应举不第而产生的怀才不遇、愤懑不平以及郁郁不得志的忧思。即使是而后他感激路岩的招辟作的《剑门寄上路相公启》,也都不难发现其失意之感。由此不难看出,诗人确实经历了一段时期的应举不第期。
(二)历游幕府期
晚唐时期唐帝国因矛盾的彻底激发而加速了其瓦解的速度,曾经的大唐盛世已千疮百孔,这也与当时文人的诗风相呼应,呈现凄凉冷清之意。诗人赴京应举不第后,虽闲居长安,但心中仍有抱负。咸通十二年路岩辟其为掌书记,经历了几年的赋闲,一经任职,十分高兴,随即前往成都,途中作《剑门寄上路相公启》表达自己心中的高兴与感激之情。初入幕府,曾替路岩草檄劝谕西山八国来朝,为当世人所高度赞许,为此使得胡曾始出山便渐露头角。但仅第二年失业打击就随即而至。此后,胡曾经历了一段时期的落魄,还曾向高骈求助,这也可据胡曾的诗歌《谢赐钱启》可知。在胡曾跟随路岩败了之后,高骈慕其名,将其辟入幕府。在此期间,胡曾跟随高骈历游各地,成都、荆南、镇海、淮南等都在其历游之列。在此期间,胡曾为高骈草拟答书,“书檄退番”更是成为他毕生的闪光点。胡曾起草的答书,坚定地捍卫了唐王朝的中央集权,维护了民族尊严,在尊重南诏的且给其留有余地的前提下,不卑不亢,最终在武力和檄文的双重施压下,南诏屈服,这也由此成就了胡曾。我们根据胡曾现存的作品不难发现,唐王朝的国土几乎被他的足迹踏遍,东至东海、南至五岭、西至玉门、北至塞外,他在浏览历代争战遗迹之时,也渴望着自己能够得到重用与赏识,但却始终未能如愿。所以他在历游幕府期间也写下了无数的咏史诗以抒发自己的情怀。“抱玉岩前桂叶稠,碧溪寒水至今流。空山落日猿声叫,疑是荆人哭未休。”“悠悠虞坂路欹斜,迟日和风簇野花。未省孙阳身没后,几多骐骥困盐车。”这些诗句都体现了诗人因无法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而发出的怀才不遇的慨叹。而此后胡曾也因为发觉高骈欲谋反的企图,永远地离开了官场。胡曾从应举不第的颓唐到历游幕府的慨叹,他的一生都在追求,却始终不如意,至此,胡曾的政治抱负也以失败告终。
三.湖湘文化对胡曾的影响
“荆楚”,最初见于《诗经·商颂·殷武》:“维女荆楚,居国南乡。”[4]最初是指单纯的地域概念,现如今的荆楚包含以此地域为基础形成的各类特色文化,特色精神。纵观唐代,其荆楚主要就是襄州、复州、荆州、衡州、永州、郴州、邵州等地,即今湖北省及湖南省的大部分地区。楚国和楚人是荆楚文化得以形成的重要基础,在中华民族文化的构成中,荆楚文化也占有重要地位,追根溯源,湖湘文化也来源于荆楚文化。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不同的地域文化也会根植于生活在此地域的人,对他们的生活、性格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这也会由此反映在当地的历史文化名人身上,他们的作品中或多或少都有其地域文化的影子。晚唐时期,荆楚文人没有沉溺风花雪月之中,而是继承了以屈原为代表的楚骚精神以及荆楚之地的隐逸传统。反观荆楚之地,历史文化意象颇多,笔者将从其历史文化意象出发,从荆楚之地的历史名人遗迹与神话传说,找寻其对胡曾产生的深远影响;再进一步追溯其隐逸传统带给胡曾的启迪。
(一)荆楚历史文化意象对胡曾的影响
咏史诗自然是少不了歌咏历史史诗与山川遗迹之处了,而胡曾作为荆楚本土诗人,对荆楚之地的历史文化、山川古迹是再熟悉不过的,从他的诗歌中不难发现,他的诗歌也多描述荆楚历史名人遺迹以及神话传说之处。如湘妃、息夫人、屈原、汨罗、九嶷山、武陵源、荆山、湘川等,都在胡曾的笔下停留。他以“观古知今”为目的,以荆楚之地为依托,借咏史来抒发内心的愁闷,荆楚之地带给他的是情感的共鸣,人生的感悟。
荆楚之地自古以来多奇、慧之才,这与其山川河流之奇丽也是密不可分的。宋祁曾有言:“江山之助,出楚人之多才”,荆楚之地的历史名人极多,屈原、宋玉、孟浩然等都是其典型代表。诸葛亮可谓是胡曾心中的理想人物,《南阳》、《泸水》等都表达了对诸葛亮的敬仰与钦佩。诸葛亮带给他的是精神的力量,胡曾渴望能够犹如诸葛亮般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亦渴望能够有如刘备般“三顾茅庐”的伯乐。“虞舜南捐万乘君,灵妃挥涕竹成纹。不知精魄游何处?落日潇湘空白云。”(《湘川》),“一溪春水彻云根,流出桃花片片新。若道长生是虚语,洞中争得有秦人。”(《武陵溪》)诗人选取湘川、武陵这一意象,也可见这一地域带给他的感悟,家乡之山、家乡之水早已融入他的身体之中。荆楚之地自古也有美丽的神女的传说,神女是荆楚百姓对于美好事物的寄托,反映了他们淳朴自然的性格,是荆楚文化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胡曾的《瑶池》:“阿母瑶池宴穆王,九天仙乐送琼浆。漫矜八骏行如电,归到人间国已亡。”这充满奇幻色彩的瑶池,诗人借以表达内心的沉郁,这也是荆楚神话带给他的深思。作为荆楚本土诗人的胡曾,荆楚之地是他的征途亦是他的归宿。
(二)荆楚隐逸传统对胡曾的影响
荆楚地区有着深厚的隐逸传统,先秦时期有隐士老莱子,庄子的《逍遥游》《渔夫篇》更是隐逸文学的名篇之作,后亦有屈原的《远游》《卜居》,诸葛亮、葛洪、宗炳等都具有隐逸情结。荆楚之地的隐逸传统深深的影响着文人的创作,使得隐逸文学蓬勃发展。
前有古今隐逸诗人之宗陶渊明,后有修道归隐终身孟浩然,都对胡曾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盛唐孟浩然因仕途不顺,经历痛苦之后归隐,其诗歌大多借山水以传达隐居的安逸,如“鹿门月照开烟树,忽到庞公栖隐处。岩扉松径长寂寥,惟有幽人自来去。”(《夜归鹿门山歌》)隐居鹿门,渡头喧闹,他却万分宁静;“壶酒朋情洽,琴歌野兴闲。莫愁归路暝,招月伴人还。”(《游凤林寺西岭》)醉心山水,向往无忧勿扰。孟浩然借山水田园诗以抒怀,而胡曾也正是有了孟浩然为例,其咏史诗也只是借助了不同的对象,但终究本质还是归一的。虽胡曾的咏史诗还是与传统的咏史诗一样,有极多劝讽的篇目,但其隐士避世的诗歌也有不少,在荆楚的历史长河中,或许这才是作者内心深处真正的渴望,作为地地道道的荆楚人,胡曾本人也由此逐步向荆楚的隐逸传统靠拢。
《唐才子传》提及胡曾:“天分高爽,意度不凡,视人间富贵亦悠悠”,[5]由此可见,胡曾追求的并不是凡俗的富贵,生于乱世,功成难就,或许他所向往的也是豁达潇洒的避世之举,远离纷争、归隐山林之态。“东上高山望五湖,雪涛烟浪起天隅。不知范蠡乘舟后,更有功臣继踵无。”(《五湖》),诗人提及范蠡功成之后退隐,这其中也有自己的情绪,功成身退也是他的渴望。“汉皇提剑灭咸秦,亡国诸侯尽是臣。唯有东陵守高节,青门甘作种瓜人。”(《青门》)“寂寂箕山春复秋,更无人到此溪头。弃瓢岩畔中宵月,千古空闻属许由。”(《箕山》)许由、召平皆隐士的典范,诗人也以此来表达自己对于隐逸生活的向往。[6]诗人在历史的选择中迫于对现实社会的无奈,也挣扎于实现理想抱负的渴望,但归其本质,在他的诗歌中又无不能感受到他追求归隐、淡泊名利的人生态度,至此也不难发现荆楚之地的隐逸传统亦是深入胡曾的性格之中的。
不管是诗歌还是诗人,归根结底都是由于时代的发展而不断孕育出来的产物,时代成就诗人,诗人塑造时代,二者相辅相成。时代的烙印或多或少都会体现在每一段时期的诗人的作品之中。历朝历代的诗人们也会在其作品中蕴含他们对于时代的感悟。湖湘文化成就胡曾,胡曾发展湖湘文化,诗歌与地方文化密切相关,两者相辅相成,成就诗歌,成就诗人。胡曾一生,仕途坎坷,应举不第,闲居长安,历游幕府,终化泡影;最终只得用荆楚历史文化意象,荆楚隐逸传统展现内心的沉郁,由追名逐利到思考人生意蕴,归宿荆楚,归隐于世。
参考文献
[1]罗敏中.论湖湘文化之源及其‘蛮的特性[J].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1997(5):60-64.
[2]姜燕.胡曾与《咏史诗》[J].黑河学院学报,2020(03):172-174.
[3]赵烈安.晚唐诗人胡曾生平简历构拟[J].邵阳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1994(01):30-36.
[4]孔子编选,李择非整理.诗经[M].沈阳:万卷出版社,2009:281.
[5]李群玉等.唐代湘人诗文集[M].长沙:岳麓书院,2013.139-298.
[6]周旭.胡曾咏史诗中的隐逸情怀[J].湖南科技学院学报,2011(06):48-50.
基金项目:2021年国家级大学生创新训练计划项目“唐代湖南诗人的地域书写研究”(项目编号:202110548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