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慈欣《三体》系列中人性的矛盾
2022-05-30郝一蕾
郝一蕾
内容摘要:科幻小说跳出现实社会本身,体会深藏于现实社会之下的事物。《三体》系列的主人公不仅仅有英雄叙事的一面,也体现出精英与大众的矛盾,具有相当的符号性,在生存的威胁下,人性做出的选择也迥然不同。本文从《三体》系列的重要人物形象入手,探析刘慈欣对人性复杂性的思考。
关键词:刘慈欣 科幻小说 《三体》
刘慈欣是近几年硬科幻的代表,他的作品不仅仅有对科学技术的崇拜,对星空的敬畏,还有他对社会人性的思考,对人类生存困境的描写与隐喻。刘慈欣在《三体》中突出表现了个体与群体意识的冲突与矛盾,在他的作品中英雄都是悲剧的,他们是为了理想拼搏的斗士,为了人类的命运而牺牲的勇士。于此而对立的是碌碌无为的普通大众,他们只会随波浊流,为了自己的利益,自以为是站在正义的一方。两方对比,刘慈欣对英雄末路的哀伤,对普通大众的反讽值得我们去深思,对人性的复杂作了深入的思考。
一.道德出走的伪英雄
在《地球往事三部曲》中,叶文洁这个角色是引出整个故事的中心人物。叶文洁本身就是一个矛盾体。在这部小说中,故事的开头是文革那个动乱的年代,疯狂与盲目席卷着人们的思想。叶文洁的父亲在这场浩劫中死去,也是她一生悲剧的起源。她的妹妹投身到这场斗争中,母亲为了自保,攻击父亲,却精神失常。这一系列的打击导致叶文洁的自我封闭,而在大兴安岭建设兵团中,又一次被信任的人欺骗,使叶文洁感受到了人性的恶。其后,她彻底对人性感到失望,认为要想拯救这个世界,就需要借助于人类之外的力量,这也是导致地球灭亡的最根本原因。
叶文洁的一生都在为了三体世界到达地球做准备,她集结了一大批精英分子,他们在自己的领域都是佼佼者,却对人性充满了失望,祈求“消灭人类暴政”。他们违背了道德,背离了人性。然而根本原因是精神世界的空虚导致他们得不到救赎,他们以人性恶的角度去看这个世界。一些科学家因为对物理理论感到怀疑而自杀,他们智商高于常人,在精神方面比却远远达不到。这也是一种矛盾,精英们认为这个世界已经全部都是这样一些人,他们随波浊流,没有聪明的头脑,却有伤人的武器,人类世界无法自己拯救自己,需要更加高级的文明来拯救。他们为了自己所谓的神,将整个银河系都陷入到了危险之中,盲目自信却又十分可悲。
维德作为第三部出现的人物,一出场就就裹挟着阴骛冰冷之气。他毫不保留自己的疯狂,与章北海的隐忍不同,他也是一个极端的目标至上主义者,阶梯计划正是由它他不断推行的,他提议将活人送入敌人的心脏,为了拯救全人类,他可以抛弃人性。在执剑人的候选人中,得知程心是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在劝说无果后,迅速决定枪杀程心,其目的性与行动力可见一斑。他知道如果程心成为执剑人,那么对三体人的威慑将不复存在。然而,程心是善良的化身,是人类心目中的圣母,在这场比赛中,维德终究败给了大众的选择,虽然他的手段雷厉,抛弃了道德的约束,然而大众也错了,他们天真的需要一个充满爱的人来接替这个位置,最终也毁在了爱的名义之下。
二.理智抉擇的悲剧英雄
罗辑作为地球往事三部曲中的主人公,他的出场带着不属于英雄的气质,他既不是什么国家级的领导。也不是自己领域的佼佼者,他只是每天混混日子,甚至是一个花花公子的形象,他没有想拯救人类的宏大志向,也没有这种责任感。突然降临在他身上的巨大使命也并没有改变他的习性,他甚至利用自己的权力享受。从玩世不恭到失去妻女,从冰上徘徊的苦行僧到以一己之力对抗三体的黑暗英雄,他一直有个巨大的敌人——世界的凡人。在罗辑从冬眠中苏醒过来后,这个世界早已不是公元前的世界,人们对三体人恐慌消失了,甚至自大到以为三体世界主动求和,“弱小和无知不是生存的障碍,傲慢才是。”在人类舰队被三体人的一个水滴打的全军覆没之时,人们才又想起了罗辑,将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奉他为救世主,还他面壁人的权力。然而当他们发现罗辑根本无力拯救他们,又变得及其怨恨,他们将最大的恶意施加在他的身上,仅仅是他们认为他是救世主。罗辑掌握了三体人的命脉之后,人类又开始了沾沾自喜,并觉得罗辑对他们进行了控制,决定撤掉罗辑的身份。
罗辑是典型的悲剧英雄,他从一个最平凡的人转变成一个坚定的面壁人,从救世主到反人类罪。这一系列过程的改变是可笑又可悲的的,在世界需要时奉为神明,在厌弃时,弃之如敝履,最后罗辑决定和这个自己守护了一辈子的文明一起灭亡。
大众的从众心理使英雄变得极具悲剧色彩,罗辑被时代推着走到全世界的面前,肩负起全人类的责任,却又在保护了人类之后遭到了唾弃。“人类不感谢罗辑”。群体与个体之间的矛盾冲突被刘慈欣描写出来,人性的弱点展现的淋漓尽致,人性最恐怖的是遗忘与傲慢。
希恩斯博士是《三体》系列中面壁计划中的一个面壁人。面壁计划是地球在智子全面监控下,提出一项以伪装和计谋为核心的反抗三体计划,面壁人要全面伪装自己的意图,在三体人不能察觉的基础上实施自己的计划。希恩斯博士是一位温文尔雅的英国人,是做脑活动研究的专家。在成为面壁人后,他制造出了一种名为思想钢印的设备,可以通过对神经元网络的某一部分施加影响,是大脑不经思维就做出判断,从而使某一种思想刻入脑海中成为信念。他的计划违背了生存与人性,对大众进行思想的控制,但自己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失败主义和逃亡者。然而,在刘慈欣的小说中,思想钢印有一定存在的合理性,为了人类能够获胜,激起全民的斗志,在地球危亡的时刻,思想自由可以不需要,科技无法大幅度的取得进展,那么就从人自身进行改变。科幻小说就可以设置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使现实中的一切都变得颠倒,非黑即白的准则不存在,为了生存。
当最终他的计划暴露时引起了民愤,他们需要思想自由,即使是在生存面前。思想钢印确实可以带给人们一线生机,在生存与人性的矛盾之中,读者站在上帝的视角,对人性发出了残酷的嘲笑。
章北海实《三体II:黑暗森林》中的核心人物之一。他穿越两个世纪,以一己之力在宇宙深处播下了人类文明的种子。章北海一出场就带着中国军人的冷傲与坚守,在父亲的影响下,他形成了逃亡主义的思想,为了人类文明得以保存,他伪装成坚定的胜利主义者,以超乎常人的判读力、责任心与执行力成为读者心目中隐藏的面壁者。他的身上延续着中国军人传统的精神,在漫长的时间里,为了心中的责任感,他可以不顾所有人的目光,无需他人的理解,无需世界的接纳,为了心中的目标不断地前进,与罗辑不同,与其他几位面壁者都不同,他做的事情没有太多人会关注,没有三体世界无时无刻的监视,也不必向大众解释什么。
如果说对战双方在技术上的差距不可超越带给他的是失败主义的信念,那么历史与传统留给他的就是在面对失败是仍然拥有承担责任的勇气与智慧。然而,为了保留人类文明的火种,他不惜走进纯通道的阴影中,作出反人类的行为。
刘慈欣说过:“科幻的作用就在于它能从一个我们平常看不到的尺度来看。传统的道德判断不能做到把人类作为一个整体来进行判断。我一直在用科幻的思维来思考,那么传统的道德底线是很可疑的。”章北海有着绝对冷静的情感,他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当暗杀三位开启太空时代的靠、老航天后,虽然心中有愧却从不后悔,当宇宙的危机到达地球,危机我们的文明,需要有这样的牺牲,这样的英雄主义是随着时代的发展产生的,“新的文明在产生,新的道德也在形成。”最后他选择了走向死亡,用他的死来开启新人类的诞生。新的文明在悲剧中开出一朵花。
三.末日下坚守爱的卫道者
程心是三体三部曲中正义非常大一个角色。它是以年轻美丽的女性,在小说中是善良和仁慈的化身,他坚信人性的善,却一次又一次被推上决定人类命运的关键位置,又亲手把人类推向了深渊。第一次是在威慑纪元,作为执剑人她无法震慑三体人,为了心中的爱放弃了拯救人类的机会。她认为自己只是一个女人,并不是一个战士。第二次,她再一次怀着对人类的爱,担心曲率驱动飞船给掩体世界可能带来威胁,终止了维德的研究项目,葬送了人类文明最后的希望。但是,抛开这些事情,其实她的形象是非常正面的,她的所作所为大部分时间公民是认同的,她一出场就散发着善良与仁爱的光芒,她认为新世纪中所有的人都是他的孩子,她要保护他们。她是一个感情丰富,敢于承担拯救人类文明的重任。
程心这个角色的矛盾,在于她所秉承的信念——仁慈,柔软,善良,这些都成了人类文明生存的绊脚石。从人性的角度来说,其实程心的形象最能代表我们的文明发展,人之所以成为高等动物,正是因为我们在最大意义摒弃了动物性。我们的人性正是与动物性相对的,不野蛮,不自私,柔软,博爱。但在《三体》的大背景下,人类想要生存就必须要保留兽性,一味的仁爱与善良只会将人类推向毁灭的深渊。宇宙是黑暗的,隐藏着无数的文明,然而程心却认为宇宙是一个童话,她天真的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认为三体人也不会如此残酷,地球的人类可以和三体世界友好相处,在她执剑的几十秒里,就葬送了地球。程心这个形象是残酷的,如果在主流小说中,她是深受读者喜爱的正面角色,然而将这种人性的善置于宇宙的大背景下,却显得不堪一击,相当脆弱,这不得不引起我们的思考。
程心的角色与叶文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个是坚信人性善的圣母形象,一个是对人心感到失望而失去理智的冷酷形象,但他们都亲手将人类文明推向了深渊。一个为了心中的爱,一个为了心中的恨。人性最美与极恶都拯救不了人类,这是作者留给我们的思考,究竟什么样的人性才能在黑暗的宇宙中存活下来。
四.外星文明入侵下的大众形象
史强在三体三部曲中是一个比较重要的小众角色。他对于罗辑,对于汪淼都是一个不替代的人物,他是强硬的冷静的理性的,做事没有道德束缚的人物,是基层工作人员的象征。这些人直白、敬业,对外在世界有着自己的坚实的,不宜动摇的心理,一方面是来源于对世界简单的认知,另一方面则是对于本职工作的深刻認识。他在防卫战中,是罗辑的精神导师,是人类战士中的中坚力量,作为公元前的人,他清醒理智,甚至他的精神世界高于很多的优秀精英,可以说他正是对汪淼等人物内心的一种补充。这种冷静、执着和敬业的态度是故事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然而除了史强这样的大众,更多的在刘慈欣的笔下都是自私又盲目的庸众。与英雄相比,大众只关心自己的事务,描写了危机降临时每个普通人的选择。史强的儿子史晓明察觉到“逃亡主义”有利可循,于是他炮制了“逃亡基金”发战争财;张援朝深刻体会了危急时刻自己与世界的联系,他必须为子孙做好打算;杨晋文则认为在危机面前人们根本无能为力,不必自寻烦恼;山西煤老板苗福则是一贯的商人思维,“逃亡基金”是他为孙子买的生存权力。在普通老百姓的眼里,只有眼下的个人生活才是最需要关注的。他们的形象与积极为人类谋求生存的英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体现出英雄的孤独。
大众还对英雄充满了猜忌与不信任,质疑英雄的担当,用势力的眼光对待英雄。当英雄可以为人类带来光明时,他们视他为救世主,当英雄损害到他们的利益时,便将其视为公敌;当英雄没有了实用价值便将他们一脚踢开。以罗辑最为典型,公众对他的态度有两次转变,一次是他发射引力波到宇宙暴露一颗行星的位置,他就变成了一个骗子,一个大傻子;人们甚至把他赶出了小区,在罗辑移交执剑权之后,人类非但不感谢逻辑,反而控诉他犯有世界灭绝罪。英雄们为了人类文明努力,大众却一次又一次以道德名义站在制高点去谴责他们。“没有救世主的能力不是你的错,但给世界以希望后又打碎它就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恶了。”
大众不仅没有远见且充满了非理性,大众的无知与盲目乐观也毁掉了地球文明,他们没有认识到宇宙充满了杀戮,把罗辑,维德这样的人视为恶魔,是最敏感、最疯狂的乌合之众。正如勒庞所言:“专横和偏执是全体最容易出现的情感,一旦他们受到煽动,随时有可能把这种情感转化为实际行动”,大众总是处在无意识的反应之中。然而爱与责任是人之所以为人的基础,然而这种爱是否能对抗黑暗的宇宙是作者留给我们的问题。
《三体》作为刘慈欣的最重要的长篇小说,通过想象与建构将人类至于未来的世界,为我们拨开现实的迷雾,不仅用独特的方式呈现人性的一个个侧面,而且将我们所固定的所认为对的东西做了不同的设定,更引发了我们的思考。他的作品突出表现了人的个体与群体意识的矛盾冲突,在他的作品里,总有为了理想奋勇拼搏的斗士,为了命运顽强抗争的勇士,以及为了未来英勇牺牲的英雄。而与此对立的只有愚昧无知碌碌度日的普通大众,处心积虑沽名钓誉的小人,有暴躁无知已受蛊惑的庸人。他的描写不仅仅是刻画一个未来的科幻的世界,也揭示描写了芸芸众生的众生相,窥视出了人性的复杂。人性最重要的是爱与责任,而不是无知与傲慢。将人从现实世界中解放出来,置于自己所建构的新世界,打破常规,深入挖掘人性的复杂。
参考文献
[1]刘慈欣.三体[M].重庆:重庆出版社,2008.
[2]刘慈欣.从大海见一滴水——对科幻小说中某些传统文学要素的反思[J].科普研究,2011.
[3]宋如月.生存与人性之争[D].上海外国语大学,2017.
[4]陈石泽,李晓森.论刘慈欣《三体》系列人物形象悲剧美[J].新纪实,2021.
[5]钱航.刘慈欣《三体》三部曲末日书写的人类意识研究[D].大连外国语大学,2021.
[6]宋睿雪晴.论刘慈欣小说《三体》中的“人性”复杂性[J].齐齐哈尔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0.
[7]宋睿雪晴.科学与人性——小说《三体》的人性解读[J].名作欣赏,2020.
(作者单位:青海师范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