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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姆雷特》译本中圣经意象的汉译策略

2022-05-30庄平贤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22年11期
关键词:哈姆雷特圣经莎士比亚

庄平贤

内容摘要:莎士比亚代表作《哈姆雷特》中包含着丰富的圣经意象。本研究从该剧本中选取若干具有代表性的圣经意象,对主要汉译本在翻译这些意象时所采取的翻译策略进行了分析和对比。研究发现:各大译者在处理圣经意象时,倾向于采用直译策略,但直译出来的圣经意象能否在读者中引起共鸣,存在着很大疑问;个别译本则采用意译,其译文虽然较为容易为读者接受,却无法传递圣经意象的色彩与味道。要解决这一两难困境,本研究认为,莎剧圣经意象的翻译除了应优先采用直译策略之外,还需要辅以对莎剧所处文化语境的整体移译;只有这样,一些看似由作品文本翻译本身无法解决的问题才能自然消解。

关键词:莎士比亚 《哈姆雷特》 圣经 意象

悲剧《哈姆雷特》是莎士比亚的代表作。正如该剧作本身的无穷魅力,对于翻译家而言,该剧的汉译似乎也具有无限的吸引力。约100年前,中国现代话剧先驱田汉先生首次将该剧译介到国内。如今,广为大众认可的《哈姆雷特》汉译版本至少有15种[1]。在未来,新的译本还会不断出现。

资深翻译家黄国彬先生认为,翻译莎剧的其中一项重要挑战,是对剧作中所包含意象的翻译[2]。艾布拉姆斯与哈珀姆认为:“意象是指形象化的语言,特别指暗喻与明喻这两种手法。”[3]这些定义表明:语言本身是具有局限性的,语言本身无法总是能够向读者传递作者所要描述或表達的每一个细节;在许多情况下,语言更主要的是起着“触媒”作用,能在读者的头脑中触发“化学作用”(想象)。斯柏吉温认为,“任何直接描述,无论其是多么清晰与准确,其效果都无法比拟一个意象……所产生质感、所营造气氛和所传递情感。”[4]意象之所以能够产生这种奇妙的作用,是因为生活在同一语言、文化环境里的人们有着共同的观念、共同的知识、共同的经验、共同的规约以及共同的传统,以至于他们能够迅速接受或解读出意象所传递的内涵。

一.意象

意象作用的产生,高度依赖文化背景知识,一种语言中的意象往往更容易引起处于该语言所属的文化语境之内的读者的共鸣,而对于处于该语言所属的文化语境之外的读者,则往往很难起作用。因此,当意象被原原本本地翻译成另外一种语言,特别是当该目的语的所属文化语境与来源语所属的文化语境大相径庭时,该意象对于目的语读者的魔力往往会大打折扣。正由于这一缘故,莎士比亚戏剧中的意象一直以来都是困扰翻译者的一大难题,对于莎剧汉译者尤其如此。其中,圣经意象在翻译中更是难题中的难题,因为中国是一个基督教文化传统较为稀薄的国家,大多数中国读者对于圣经故事知之甚少,故而文学中的圣经意象在中国读者中很难起到催化想象的作用。

剧本《哈姆雷特》中包含了丰富的圣经意象,而在主要汉译本中,译者们是如何处理这些圣经意象的?这是本研究的兴趣所在。本文选取了该剧中包含圣经意象的典型例子,细读、分析和比较主要译本中对这些意象的翻译,进而探讨各译者在翻译圣经意象时所采取的翻译策略有哪些异同,最终的目的是为将来的译者在处理同样问题时提供借鉴、为莎剧在中国的进一步深入流传提供建议。

本研究所选取几个圣经意象例子出自第一幕第三场第11~51行[5]。共选取了朱生豪、梁实秋、孙大雨、卞之琳、方平、黄国彬、辜正坤七个译本进行比较研究。在这些译本中,朱生豪与梁实秋的译文为散文体,其他译者的译文均为诗体。以下第二部分即是对典型例子的译文比较分析。

二.典型例子分析

1.例一

【原文】 “…as this temple waxes/The inward service of the mind and soul/Grows wide withal.”

【译文】

1)朱生豪:“随着身体的发展,精神和心灵也同时扩大。”

2)梁实秋:“在躯体生长的时候其心灵的内在作用也随着增长。”

3)孙大雨:“而当这神殿扩张时,/心志和神魂所祈求的内心供奉,/也跟着增长。”

4)卞之琳:“这一副架子扩大了,/内心活动要求的香花供奉/也就增加了。”

5)方平:“那‘庙宇扩大了,/责任心,事业心,也随着加重、加深了。”

6)黄国彬:“肉体这神殿/渐渐长大时,神殿里神志的功德/也在扩展。”

7)辜正坤:“扩展的虽是躯体之庙,/……/那头脑与心魂亦随着升高。”

【分析】

本例原文所包含的意象主要由“temple”与“service”这两个词表示。其中,“temple”的本义是“庙宇、寺庙、殿堂”;而在基督教文化中,人的身体被认为是圣灵的殿堂(参见《圣经》“哥林多前书”第3章第16-17句[6])。而“service”一词有“宗教仪式、宗教礼仪、礼拜”之意[7],是对由“temple”一词所产生的宗教暗喻的自然延续。因此,“as this temple waxes/The inward service of the mind and soul/Grows wide withal”这一句能触发这样一种意象:“思想与灵魂(犹如神职人员)在这一殿堂(身体被比作圣殿)里所进行的仪式(礼拜、功课)变得越来越广泛、越来越复杂”。可见,在原文中,该意象具有浓厚的基督教圣经色彩。这种宗教色彩对于中国的读者而言是颇为陌生的,因为基督教传统在中国流传不广泛、不深入,中国的读者并不熟悉使该意象触发想象所需的圣经知识。

通过分析对比可发现,以上7个翻译版本中,朱生豪与梁实秋的译本采用了意译策略。意译确实能够传达原文的基本意义,而且确实能容易为读者所接受,但是这种翻译却抹除了原文具有宗教色彩的独特意象。

而其他5个译本基本都采用直译策略。而在这5个译本中,除了卞之琳之外,其他几位译者均对“temple”一词进行了直译:孙大雨与黄国彬将其译为“神殿”,方平将其译为“庙宇”,辜正坤将其译为“躯体之庙”。而对于“The inward service of the mind and soul”这一意象,除了方平和辜正坤,其他几位译者均采取了直译策略:孙大雨将其译为“心志和神魂所祈求的内心供奉”,卞之琳将其译为“内心活动要求的香花供奉”,黄国彬将其译为“神殿里神志的功德”。由于保留了原文的圣经意象,这些直译文本乍一读起来似乎不太自然和顺畅,但它们却更加忠实于原文。

2.例二

【原文】“… Do not as some ungracious pastors do/Show me the steep and thorny way to heaven/Whiles, a puffed and reckless libertine,/Himself the primrose path of dalliance treads/And recks not his own rede.”

【译文】

1)朱生豪:“你不要像有些牧师一样,指点我上天去的险峻的荆棘之途,自己却在花街柳巷流连忘返,忘记了自己的箴言。”

2)梁实秋:“你可别像那缺德的牧师一般,指示给我上天堂去的一条险峻荆棘的途径,而他自己却像一个放纵轻狂的荒唐少年,踏上五光十色的蔷薇之路,不顾他自己的言论。”

3)孙大雨:“请你莫像那不端的牧师般,指点/我登天,去走荆棘塞途的陡峭路,/自己却像个浮肿、泼赖的浪荡子,/只顾走逍遥嬉耍的莲馨花之道,/不管他自己的谆劝。”

4)卞之琳:“你千万不要学坏牧师,给我指点/上天堂要走的长满荆棘的陡坡路,/自己可像个招摇过市的浪荡儿/只顾走莲馨花道路,流连忘返,全忘了自己的劝告。”

5)方平:“千万别学那坏牧师,/只管指点我一条上天堂去的/陡峭荆棘路;自己却像个浪荡子,/只知道寻欢作乐,只顾得流连在/花街柳巷,忘却了自己的规劝。”

6)黄国彬:“可不要像某些邪恶的神甫那样,/向我指出,升天的道路陡峭,充满了/荆棘;本身却像个轻浮放荡的/浪子,在柳巷花街上肆意冶游,/不顾自己的忠告。”

7)辜正坤:“你可别像坏心眼儿牧师一样,/引我入荆榛崎岖路,直达天堂,/自个儿却浪荡轻浮,流连在/烟花柳巷,全忘记你此刻/忠言出衷肠。”

【分析】

原文的两个意象与基督教高度相关:“the steep and thorny way to heaven”是指通往美德的陡峭崎岖之路,而“the primrose path of dalliance”意指铺满鲜花享乐的平坦宽阔易行之路,但这条道路通常引向堕落与地狱[8]。这两个意象与以下《圣经》教义相关:“你们要进窄门。因为通往灭亡的门是宽的,路是大的,进去的人也多;通往生命的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到的人也少。”(《圣经》“马太福音”第7章第13-14句[6])另外,原文整句话与英语谚语“你所宣扬的,你也应践行”(Practice what you preach)意思相同。而该英语谚语也具有浓厚的宗教色彩,特别是“宣扬”(preach)一词,其实就是“布道”、“传教”之意。

对比以上7个译本,可以发现,基本上所有译者均对原文的大部分进行了直译。但对于“the primrose path of dalliance”这一意象,有4位译者采用了意译策略,且他们的译文都较为类似:朱生豪与方平将其译为“花街柳巷”,黄国彬将其译为“柳巷花街”,辜正坤则将其译为“烟花柳巷”;其他3位译者则采用了直译策略:梁实秋将其译为“五光十色的蔷薇之路”,孙大雨将其译为“逍遥嬉耍的莲馨花之道”,卞之琳将其译为“莲馨花道路”。从另一个角度看,以上意译策略属于一种归化,它大大消除了原文所含的陌生成分,代之以为目的语读者所熟悉的文化符号和语言,可以使得译文更自然,更容易为目的语(中文)读者所接受[9];但同时,这种归化策略的背后是民族中心主义,为了使译文能符合目标语的文化价值观与思维习惯,这种策略不免会对原文本进行了改造和削减[10],牺牲了原文所蕴含的特色(此处为圣经意象)。相对应地,直译策略从另一个角度看则是一种异化,这种策略中,译者的译文尽量紧贴作者原文,采取原作的表达方式传达原文的内容,试图将目标语读者带入外国文化语境中。然而,从以上三个直译版本看,这种“试图将目标语读者带入外国文化语境中”的美好意愿并不理想,因为像“蔷薇之路”、“莲馨花道路”、“莲馨花之道”这样的表达,除了有附加的注释,否则,对于中国读者而言,是不知所云,更遑论在头脑中形成意象了。

由以上分析可见,在翻译《哈姆雷特》中圣经意象时,主要的汉译者更倾向于直译策略,尽管在某些时候,他们会采取意译策略。

然而,在翻译圣经意象时,这两种策略都不是完美的,各有优劣。意译能让译文更加自然,更容易为中国读者所接受,但是这种策略难免会消减甚至抹除原文意象中所特有的宗教内涵与色彩。直译则寄托了译者们保存和傳达原文中的圣经意象色彩和味道的苦心,但是直译出来的文字是否能够在中文读者脑海中触发原文在英语读者中所触发的那种意象,则存在着疑问。毕竟,中文读者与英语读者在宗教与文化背景上存在巨大的差异,一种能让英语读者产生强烈共鸣的意象,在中文读者看来或许只是平淡无奇的语言,并无法产生奇妙的触媒作用。况且,直译出来的文本通常读上去不自然,读者难以接受。总而言之,两种策略都很难做到两全其美。

这是否意味着圣经意象的翻译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呢?对于这一问题,目前尚不宜过早下结论,因为我们应该相信,有问题,就有解决方法。尽管直译策略具有其不足之处,在翻译这种意象时,应该优先考虑采用这种策略,因为这一策略更注重译文的忠实性。更重要的是,我们应该认识到,翻译只是文学作品跨文化传播的第一步,而文学作品的跨文化传播光靠翻译文学文本是不够的,对于像莎士比亚戏剧这样的经典作品尤其如此。经典文学作品的跨文化传播,除了需要对作品文本的翻译,还要辅之以对文学文本的详细注释、对与文学文本相关专著的译介,以协助目标语读者理解经典作品原文所处的语境与背景知识。以莎剧的汉译为例,对剧本的翻译只是莎剧在中国传播的起点。剧本翻译还应辅以许多后续努力,诸如对剧本的详细注解,对主要莎剧评论的译介,对莎剧研究专著的译介等等。只有这样,对莎剧感兴趣的读者才能得到真正的培育,才能够得到真正理解莎剧所需的背景知识,才能提高对直译过来的莎剧圣经意象的敏感度与理解力,从而真正产生共鸣。阿尔伯特·布兰奇戴尔指出,早在1954年,卡萨格兰德就宣称:“翻译不是翻译语言,而是翻译文化”[11]。由此看来,莎剧的汉译是一个系统、综合的工程,是一个除了翻译莎剧文本之外还应包括对莎剧所处文化语境的移译过程。只有这样,一些看似由作品文本翻译本身无法解决的问题才能迎刃而解。

参考文献

[1]金静,朱健平.《哈姆雷特》在中国的百年译介述评[J].中国翻译,2016,37(5):43-48.

[2]黄国彬.解读《哈姆雷特》——莎士比亚原著汉译及详注[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13:120.

[3]艾布拉姆斯,哈珀姆.文学术语词典[M].波士顿:圣智学习出版公司,2012:170.

[4]卡洛琳·斯柏吉温.莎士比亚作品中的意象及其启示[M].剑桥:剑桥大学出版社,2005:9.

[5]威廉·莎士比亚.丹麦王子哈姆雷特的悲剧[M].剑桥:剑桥大学出版社:2008:20-21.

[6]圣经·新约全书[M].上海:中国基督教两会,2016:288.

[7]霍恩比.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8:1951.

[8]安·汤普森,尼尔·泰勒.莎士比亚作品解读丛书:哈姆雷特[M].北京: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193.

[9]连淑能.英译汉教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14.

[10]韦努蒂.译者的隐身——一部翻译史[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4:20.

[11]阿尔伯特·布兰奇戴尔.序言[C].//被翻译得较少的语言[M].阿姆斯特丹,费城:约翰·本杰明斯出版社,2005:6.

(作者单位:广东科技学院外国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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