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总是没有错的
2022-05-30吴梦莉
潮湿、黏稠的季节,雨水带来遥远的、天空的气息,一切都灰蒙蒙的,唯有公寓楼和写字楼的灯分外明亮。人们从明亮的、庞大的建筑物里“倾泻而出”,雨伞挡住了他们的上半身,远远望去,他们像是从长裤、短裤、花苞裤、短裙、长裙上长出来的颜色各异的蘑菇。
他们会去哪里?他们会做什么?他们喜欢自己的生活吗?这些未知像天边厚重的雨云,压得人烦躁不安。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逃离,却并不明白自己可以逃往哪里,于是,“啪嗒”一声轻响,我变成了这座水泥森林中的一朵蘑菇。
上个月,我报了一个线上的绘画班,从零基础开始学画画。起形,描线,构图,上色,然而没想到的是我居然卡在了握笔这一步,握笔的手总是不受控制地发抖,以至于画出来的线条断断续续,很不成样子。
第一周的作业,老师让我们画十个小人头,我画了整整一个星期,仍不得其法。眼看就要错过交作业的时限,我只能一边哭,一边画,眼泪顺着脸颊滚落,煮沸了一个又一个沉沉的夜。
最后,我到底是赶上了交作业的时间,但也仅仅是赶上了而已。在老师的点评中,我的作业是九十个人中最差的,不仅线条混乱,还有很多地方的结构都画错了。我坐在电脑前,看着其他人的作业,终于意识到,一直以来,自己的焦虑究竟从何而来。
我活得太着急了。“三天学会配音”“七天雕刻出马甲线”“一个月速成原画”……诸如此类的广告信息数不胜数,于是被洗脑的我哪怕知道自己是零基础,依然理所当然地奢望可以凭借几个夜晚的努力一鸣惊人。
我们都希望自己的人生是一场高潮迭起的好戏,却忘了电影只有短短两个小时,而我们却要活长长的一生。
再风云骤变的际遇,拆分到漫长的时光里,便只剩下琐碎的、令人厌烦的日常。所谓日常,是人满为患的地铁车厢,是堆积如山的工作,是夜半三更的泡面……我就像一个蹩脚的诗人,对生活尽情挑剔,对自己极尽刻薄。那么,这样糟糕的我,为什么要在二十七岁的时候,跑去学画画呢?
周末的晚上,一个人在房间里看电影——《瞬息全宇宙》。其中有一段旁白,写得极为有趣与动人:“有一天,我很无聊。我就把我所有的东西,都放在了一个百吉饼上。所有东西,我的希望和梦想,我过去的成绩单,所有品种的狗,网站上所有的个人广告……后来,这个百吉饼自己就坍塌了。因为,如果你真的把所有东西都放在一个百吉饼上,它就会坍塌。”
我想,文学就是我的那个百吉饼,而且,它快坍塌了。
说来有趣,自从我以文字为生之后,我的表达欲急剧降低,常常一整天坐在电脑前,却连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夜色自脚踝处寸寸爬行,至于膝盖,覆过胸膛,没过头顶,最后,我在一片黑暗的屋子里睁着眼睛,思索自己的处境。
如果,我是說如果,我曾经有过写作的天赋,那么这份天赋的保质期大约只到十八岁为止。在那之前,我不过是凭借着与生俱来的直觉,卖弄口舌,哗众取宠。而随着年岁增长,这份直觉逐渐消失,所谓的天才便沦落为普通人。
越是想表达什么,越是什么都说不出来,百吉饼上压的东西越来越多,很快便到了不堪重负的地步。而我站在汹涌人潮中,与无数的陌生人擦肩而过,揣测他们的人生,预言自己的人生,最后悲哀地发现,我与他们并没有任何的不同。
我最终落入了十五岁的自己所厌恶的、庸碌的人生。
这份情绪落到笔下,写出的尽是些消极颓废的文字,很快又被我一一删除。最后,我关了文档,下楼去吃夜宵。
我所住的小区老人居多,每天到晚上八点,外面基本见不到行人。我穿着背心短裤,踏着拖鞋,走了十多分钟,才找到一个卖炒面的小摊。摊主是个中年妇女,顶着一头时髦的酒红色卷发,炒面时,瘦削的肩胛骨将短袖顶起一块,中间的阴影在晕黄的灯光下,像一幅画。
“姑娘,炒面不够了,给你加点炒粉行不?”
“行。”
我坐在小板凳上,吃完了那碗炒粉面。不远处,仍是灯火通明的盛世,偶有晚归的上班族提着吃食路过,神色倦怠,悄无声息。不知怎地,我忽然想起书里的一段话:“世界总是没有错的,错的是心灵的脆弱性,我们不能免除于世界的伤害,于是我们就要长期生着灵魂的病。”
百吉饼并不能治病,我须得为我的灵魂另寻生路。
吴梦莉
非典型巨蟹女,喜欢动漫和电影,中度绒毛控,重度颜控和声控,小写手一枚。曾获第十二届“全国中小学生放胆作文大赛”大学组特等奖和第十三届“全国中小学生放胆作文大赛”大学组一等奖,著有长篇小说《外星人同盟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