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时期中苏音乐文化交流研究
——以重庆《中苏文化》为中心的考察
2022-05-30吴婧瑀
吴婧瑀
1927年7月,中苏因中东铁路问题断交。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国民政府向西方国家求助无望,继而向苏联提议签订互不侵犯条约,恢复两国关系。中国民间社会期望以此为契机联苏抗日。在此背景下,1935年10月25日,张西曼(1895—1949)等人以促进中苏文化交流、增进中苏友谊为宗旨,创建了中苏文化协会。中苏文化协会下辖13个分会,孙科为会长,是当时具有较大影响力的半官方文化团体。1938年12月,召开第二届年会及理事会,推举宋庆龄为名誉会长。1940年协会改组,郭沫若、阳翰笙等进步人士进入中苏文化协会。从此,在中共中央南方局影响下,中苏文化协会逐步成为了中国共产党在国统区开展宣传和统战工作的重要活动阵地。1945年重庆谈判期间,毛泽东主席到访中苏文化协会,祝贺中苏同盟条约签订,与包括国民党、各中间党派、社会团体、民主人士和文化界名流在内的“各方友好作历史性的握手”。抗日战争胜利后,中苏文化协会总部于1946年迁回南京。
《中苏文化》是中苏文化协会的机关刊物,是一本以介绍苏联文化建设为主的综合性杂志,它与中苏文化协会一样,具有半官方性质。自1936年5月创刊到1949年9月停刊,历时13年零4个月,编辑出版22卷,共202期。《中苏文化》是中国抗战大后方的大型文化刊物,也是中国共产党宣传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和主张的重要舆论阵地,与上海时代出版社出版的《苏联文学》《苏联医学》一起,被称为当时传播苏联文化与科学的“三驾马车”。
近年来,随着民国史料、抗战文献的公开,《中苏文化》及其所属的中苏文化协会开始进入研究者的视野,研究成果主要以论文形式呈现。第一,对当事人的回忆;第二,对《中苏文化》刊物的研究;第三,对中苏文化协会的研究等。
查阅这些研究成果我们可以发现:首先,有关《中苏文化》的研究主要集中于电影和文学两方面内容,对包括音乐、美术在内的其他刊载内容等并未涉及;其次,对中苏文化协会的研究较为全面,而对协会下属分会的研究却仅限新疆分会和桂林分会,对其他11个地区分会及其创办刊物却未曾涉足;同时,研究者们在资料运用方面相对局限,对大量一手资料缺乏全面系统的整理分析,特别是苏方对接组织——苏联对外文化协会(Российское Всесоюзное Общество Культурной Связи и Заграницы,以下简称BOKC)的档案文献未曾利用。因此,研究视野有待拓展。
中苏音乐是中苏文化交流的重要组成部分。笔者以《中苏文化》的音乐文献为基础,同时查阅珍藏于俄罗斯国家文学与艺术档案馆(Российский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ый архив литературы и искусства)内,20世纪三四十年代有关BOKC与中国音乐界交流的相关档案文献,在从历史角度阐述《中苏文化》缘起、使命的同时,分析论证其音乐交流的史实、观念、特点及其折射出的社会状况和历史变化,从而突出《中苏文化》在整个抗战音乐史中的重要作用。
一、坚守文化交流使命
1935年7月7日,张西曼向中央民运工作委员会提出创建中苏文化协会的申请,经过历时3个月的12次筹备委员会议,1935年10月25日,中苏文化协会在南京正式成立。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协会总部辗转武汉汉口,并于1937年12月迁至战时首都——重庆。随后,又分别在广州、兰州、贵阳、成都、桂林、昆明、香港、西安、迪化(现乌鲁木齐)、延安等地迅速建立分会,与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部第三厅、中共南方局、文艺家协会等密切合作,以“研究及宣传中苏文化并促进两国国民之友谊”为宗旨开展丰富的文化交流活动,并积极创办刊物,努力创建两国平等对话、自主“发声”的文化交流平台,其中,影响最大的应数《中苏文化》《中苏》和《中国与苏联》。限于篇幅,本文着重于中苏文化协会创办的《中苏文化》之音乐交流研究,至于下属分会的创刊及其在音乐方面的交流,留待另文详论。
《中苏文化》前后经历了南京的开创阶段、汉口的过渡阶段和重庆的发展阶段,最终于1946年9月迁回南京。其中,重庆阶段的《中苏文化》占总出版量的四分之三。整个过程中,《中苏文化》由于改版和更改刊名,共出版三次“创刊号”。同时,为更好地服务抗战工作,还专门针对抗日战争的前线战士,编辑出版半月刊《中苏文化前线增刊》,但始终坚持秉承“沟通中苏文化的伟大工作为主”的办刊精神。
图1.从左到右依次是:1936年《中苏文化》创刊号封面;1937年《中苏文化抗战特刊》创刊号封面;1943年新增出的《中苏文化》季刊创刊封面(11)图片来源:全国报刊索引https://www.cnbksy.com/home,2021年10月17日。
1936年第一版创刊号中提道:“若论革命的主义,并非三民主义不如列宁主义的博大,期(其)间只有能与不能实行的区别;何况苏联革命以后的一切建设,实际上也并不离我们三民主义的范围。”1937年11月,孙科在第二版创刊词中再次明确:要在全面介绍苏联的基础上,大力渲染和维护中苏友好气氛,宣扬中苏合作是世界和平的关键,为寻求最大限度国际支持,担当起沟通中苏文化、促进中苏关系和东亚和平的重任。杂志为满足当时与日俱增的客观需求,在出版《中苏文化抗战特刊》半月刊的同时,于1943年1月增出《中苏文化》季刊,以扩大对苏联的研究范围,加强其研究深度。孙科在代发刊词中强调:在新中国的建设上,苏联是最值得中国学习的国家,应扩大和增强对这个国家的学习和研究。显然,中苏两国之间有着相似的革命纲领。为寻求中国革命的最终胜利,杂志从创刊之日起便担负起了介绍苏联文化、宣传苏联社会主义建设成就、带领读者了解苏联的历史使命。
1936年,为系统地介绍苏联的文艺理论及文艺作品,《中苏文化》特地增加了“文艺版”,姚蓬子负责编辑。1938年,又成立中苏文艺研究委员会,分文学、戏剧、电影、音乐、美术五个组。由盛家伦、安娥分别出任音乐组正、副组长,专门负责音乐文化方面的交流和宣传工作。他们始终坚守中苏文化交流使者的神圣使命,为两国音乐的交流和发展做出了贡献。
二、《中苏文化》中的音乐交流内容与分类
目前,笔者收集到《中苏文化》186期,所缺内容也在杂志发布的总目录和部分预告信息中有迹可循。本文以重庆、南京、武汉版《中苏文化》的文本材料为研究对象,进行统计和分析。
通过相关资料爬梳,共得到音乐类文献117个,大致可分为五类:音乐文论、书信、乐讯、曲谱和插图。其中文论占比最高,共45篇,包含了对音乐理论和外国音乐家的译介、抗战音乐发展讨论和传播等内容。乐讯作为最具时效性的信息传递,也受到编辑和读者的关注。相较于同期的音乐期刊,该杂志最大的特色当数两国音乐文化界的往来书信以及形象生动的插图。
(一)推动中国音乐创作思想的转变
20世纪30年代初(1932—1934),苏联文艺工作者们在艺术实践中不断探索,总结出“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文艺创作方法,以马克思列宁主义世界观为基础,从革命发展中真实地、历史地和具体地描写现实;同时,艺术描写的真实性和具体性必须与社会主义精神从思想上改造和教育劳动人民的任务结合起来,体现“人民性”“革命性”“民族性”等要素。这一艺术创作观在1934年全苏第一次代表大会通过的作家协会章程中得到体现,同时也直接影响着苏联音乐的创作和发展。苏联社会主义现实主义音乐以大众化的音乐语言和鲜明的艺术形象,赢得了广大民众的喜爱。音乐创作涉及了所有音乐体裁和形式,群众歌曲和交响乐的创作成就最为突出。苏联群众歌曲不仅数量惊人,且质量都很高,品种样式也丰富多样。《同志们,勇敢地前进》《喀秋莎》《神圣的战争》《布琼尼骑兵》等大批歌曲不仅在苏联人民中传唱,而且越出国界,广为流传。而以米亚斯科夫斯基、普罗科夫耶夫、肖斯塔科维奇为代表的交响乐创作则是苏联音乐创作中造诣最高的领域,《古典交响曲》《第二交响曲——献给十月》《列宁格勒交响曲》等作品反映苏联人民的革命热情和丰富的精神世界,成为苏联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成功范本。从20世纪20年代起,这些苏联群众歌曲和交响乐被我国无产阶级先驱作为宣传武器传入中国,其音乐创作及理论也成为了中国新音乐运动的重要范例。
《中苏文化》在创刊初期的音乐宣传尚受某种思想禁锢,对作品需要向广大群众传达什么内容并无深刻和正确的认识,正如沙梅(1909—)先生所言:“总是一些‘冲啊,前进,我们要抗日呀’这类的东西,想想,这是多么概念化、口号化和原则化的东西。”面对日益加重的民族危亡,杂志于1937年10月改名《中苏文化抗战特刊》,提出:“作为报刊媒介,应面向着人民大众,把一切力量集中到训练民众,组织民众,在全国统一的中央政府领导之下,来广泛地开展民众工作及民众的抗日运动。”侯外庐(1903—1987)先生也在《新的时代新的文艺》中强调:应该打破旧文艺氛围内的平衡,从思想上团结广大群众,宣传抗日思想及和平民主的主张,用世界新生活的新文艺教养,去完成更高级的现实主义的战斗。这个时期,音乐不再是娱乐式的单纯模仿,它成为了宣传抗日精神、争取民主和平的有力武器。进步人士在《中苏文化》上展开了对中国音乐文化发展方向和具体路径的讨论。他们认为: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和抗日战争的政治背景下,中国音乐创作应具有革命性、批判性、现实性和民族性。应该严肃创作态度,研究创作目的,根据社会需求,创作出朗朗上口、适合各阶层民众演唱的作品。虚生针对新文艺不能贴近民众现实生活的现象这样说:
知识分子、学生,商人固然是文艺的对象;而占全国人口百分之八十五以上的下层民众(农民、工人与由他们组成的士兵),更是文艺的主要对象,因为他们是抗战的主力与建国的基础。
事实上,如何运用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手法创作面向大众的新音乐,早已成为中、苏两国音乐界交流的主要内容。贺绿汀对《苏联电影中的音乐》(BOKC稿)的译介及其撰文《对于苏联戏剧电影之感观特辑:关于苏联电影中的音乐成分》中,便从电影与音乐的关系、苏联电影音乐与中国文化的关系,以及中国音乐创作的发展方向等方面做出了阐释。
电影与音乐总是互相联系着的。……由于苏联电影中革命与英雄的主题,致使音乐达到了一个很高的阶段。
旧俄作曲家许多人都用过东方的曲调作他们乐曲的主题,在苏联的电影音乐中也时常可以听到用各种木管乐器奏着的悠长的东方趣味的音乐,这也许是我们热爱苏联电影的另一个原因……
我们如要写中国的管弦乐曲,写中国的歌剧,我们必须先埋头去研究那些高深的西洋音乐理论,去研究和分析那些古典派近代派各家的作品。
他认为:苏联无论是在文学、音乐、电影还是戏剧方面都有着一些共通的特点,那就是大量现实主义题材的运用,且认为要建立中国的新音乐并不是靠热情和激情就能够实现的。
在《中苏文化》的45篇音乐文章中,24篇是对BOKC文献的直接译介。这些出自苏联学者们的文章能够让中国直接地、清晰地了解当时苏联音乐界的现状和发展方向。同时,苏联的音乐传统、乐观精神和坚强昂扬的战斗精神也帮助在战乱危局中寻找出路的中国音乐界找到了方向:那就是中国的音乐思想应该迅速进行转变,作品的创作必须满足抗日救亡运动的需要,满足赢得抗战的胜利和建立新中国的需要。
当然,这些音乐文章中既有像革命音乐家贺绿汀一样,通过阅读苏联音乐文献,受到苏联音乐思想的感染而做出的评论,也有音乐工作者们对中国音乐、中国革命发展的思考。显然,此时的中国音乐界在努力学习苏联音乐文化与世界先进文化的同时,也在积极努力建设和发展具有中国化、大众化、科学化特点的现实主义音乐。
(二)书信往来的中苏音乐交流
1938年,苏联驻中国大使馆迁往重庆,翻开了两国关系的新篇章。这一时期,苏联音乐界开始对中国音乐进行全面了解,中苏双方的音乐交流得到了进一步深化,《中苏文化》和俄罗斯国家文学艺术档案馆所记录的内容都能够证明这一点。
据俄罗斯国家文学与艺术档案馆馆藏记载,1937年,苏联研究中国音乐的第一人——鲁德曼(Вл.Рудмана)在杂志《苏联音乐》(苏联作曲家协会的机关刊物)上发表了两篇文章,首次向苏联人民介绍了中国最重要的音乐体裁——京剧。1939年和1940年,他在《艺术与生活》上又发表了两篇关于中国民族戏曲的文章。
1938年,生活在莫斯科的匈牙利作曲家萨博(Ф.Сабо,1902—1969)创作了歌曲《中国游击队》()。 鲁德曼的研究和萨博的创作表明了当时苏联音乐界对中国音乐关注的两个主题:传统音乐文化和爱国主义音乐。1939年,苏联作家拉林(К.П.Ларина,1928—1999)创作了歌剧脚本《中国之旅》() 。也有佚名作者对1940年的中文文章《音乐启示》()进行翻译的手稿,这是一篇有关中国音乐思想的研究。 苏联音乐理论家格鲁伯(Р.И.Грубер,1895—1962)对20世纪40年代中国的音乐也进行了大量研究,尤其关注的是中国古代音乐的演变,以及和声体系、乐器和体裁形式,并在他主编的教材中专门用一整章来介绍中国的音乐文化,使音乐汉学成为苏联学术研究的独立方向 。另据俄罗斯国家音乐博物馆介绍,1942年,该博物馆曾收藏一把琵琶,这也是1917年十月革命后,该博物馆收藏的第一件中国乐器。1940年,中苏文化协会向全社会发出公开号召,发动中国人民向苏联民众写信运动,《中苏文化》随之成为了传递两国文化交流的信使。中华交响乐团、中华全国音乐界抗敌协会、重庆文化界、中国剧作家及戏剧从业人员等都通过中苏文化协会和《中苏文化》与苏联音乐界进行了频繁的书信往来,他们交流心得、互赠乐谱和音乐书籍,使两国的音乐交流在彼此的对话交流中得以深化。正如重庆音乐家刘雪庵致苏联音乐界同志的信中所说:
以往我们彼此虽然举行过音乐对播,送音乐刊物及作品来贵国展览,推广贵国的名作,如《祖国进行曲》及《快乐的人们》等……我们的抗战歌数十余首也曾由贵国同仁译印出来介绍给大众认识欣赏。可是借通讯方式来发挥贵我两国乐坛同仁的思想要求,已取得密切的联系、进一步的融合,总算仅有。
苏联作曲家协会主席格里埃尔(Р.М. Гриер,1875—1956)和副主席哈查杜里安(А.И.Хачадурян,1903—1978)在给刘雪庵的回信中表示:
我们是以最大的兴趣得悉了中国音乐的传统形式怎样在新的条件下发展着……你对于建立中国与苏联音乐界间的密切联系的愿望完全和我们自己的愿望一致。
针对对方国家的音乐发展,两国音乐家们都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也对彼此之间的密切交流有着共同的愿望和期待。苏联作曲家协会常通过BOKC中转,随信寄给中国一些乐谱,并希望能够看到中国音乐界关于爱国、反抗侵略斗争的合奏作品。苏联音乐家马良·郭凡尔(М.В.Гофер,1907—1971)也曾赠谱给我国著名音乐家马思聪先生。他在向马思聪赞赏梅兰芳剧团的同时,也希望能从马思聪这里提高自己对中国音乐的认识,知道中国“是否有音乐会等之组织,作曲家之创作,有何种特征,如何征集及整理中国之民间歌曲,其对于声乐与器乐方面有何种造就”,马良·郭凡尔期盼能够得到一些相关的中国乐谱,也希望中苏音乐家所建立的联系能够日渐发展。
当然,也有很大一部分音乐类书信并未在《中苏文化》上刊载,但我们依然可以从俄罗斯国家文学艺术档案馆的BOKC档案文献中得到讯息。如:1941年中国爱乐乐团写给苏联音乐家的公开信。信中对中国音乐和中国爱乐乐团的工作环境和发展状况,以及在抗日战争中所扮演的角色进行了简要介绍,同时提到了中国的歌曲创作已经蓬勃发展,但器乐发展由于乐器的落后而相对滞后。中国首要任务是使大家熟悉西方音乐,提高人们的音乐水平,并在此基础上发展音乐创作技术和理论,从而创造和发展中国的民族化新音乐。
1949年7月,中国民主青年文艺代表团计划出访苏联,苏联作曲家联盟闻讯发来电报表示欢迎,并呼吁苏联和中国在音乐艺术作品的创作经验上建立密切交流。同年11月12日,BOKC副主席雅科夫列夫(В.Г.Яковлеву,1908—)通过书信,请求艺术委员会音乐机构主要负责人阿尼西莫娃(А.И.Анисимова,1905—1976)帮助苏联国家民间舞蹈团购置正宗的中国乐器(鼓等);12月26日,苏联作曲家联盟秘书特拉斯基(М.Цулаки,1908—1989)致信BOKC,要求其远东部门负责人埃罗费耶夫(Н.Г.Ерофееву)通过中苏文化协会搜集整理中国音乐,并将中国音乐集提供给苏联作曲家萨利曼·弗拉基米罗夫(Д.Ф.Салима ну-Владимирову,1903—1992)等。这些书信中,不仅包含着真挚、友善的情感,同时也实现了两国音乐文化的广泛交流。(三)对中苏音乐活动的广泛报道
《中苏文化》通过乐讯、插图、乐谱的方式,及时、有效地传递两国音乐界的音乐事象和先进的音乐作品,提升宣传内容,增强了两国人民共同反抗法西斯侵略,争取民族独立解放的感情。
乐讯是人们音乐生活和音乐学科发展最直接的表现,是这本杂志重要的组成部分。在本文研究对象范围内的22条乐讯,大部分是与苏联有关,从农村歌手到音乐巨匠、从中国儿童剧团到苏联国立乐队,从话剧、歌剧、舞剧、交响乐到苏联文艺最高奖项,可以说《中苏文化》对音乐方面的报道是广泛且全面的。《中苏文化》对普希金进行了大量的介绍。如:《普式庚(普希金)名著改编歌舞剧》《苏联作曲家制作关于普式庚之作曲》、普式庚诞生150周年系列剧照等。而音乐家中,备受关注的当属俄国民族乐派代表柴科夫斯基,以及“强力集团”中的里姆斯基·科萨科夫。这些大量的讯息,让中国音乐界和民众对“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有了更加深刻的感受。另也有《献奏美斯科夫斯基第二十四交响曲》《苏联国立乐队是世界最大的乐队之一》《俄罗斯——苏联音乐演奏会》《舞剧“左洛希卡”》《美歌剧在莫上演》《音乐、戏剧》等关于歌剧、舞剧、交响乐等其他音乐形式的信息,以及对在第五次斯大林奖金、1947年度斯大林文艺奖金、第七次斯大林奖金等比赛中获奖的音乐巨作和舞剧的介绍。当然,也不乏《在中国第一次对苏音乐广播招待会上》《中国儿童的歌声首次到苏联》和《歌声高吭向友邦倾诉衷曲:本会对苏联音乐广播夜会特写》等有关中国方面对两国交流的介绍。
除乐讯外,音乐会、戏剧、音乐家、音乐厅等插图也是杂志向社会进行音乐文化普及的手段。“苏联北方民族之女琴手”“涅尔格斯歌剧之一幕”“可宾国际钢琴赛中之优胜者爱姆列诺伐”(图2上)“中国第一次对苏音乐广播:孙会长在麦克风前”(图2下)等插图以最直观的方式让中国民众了解了苏联音乐界,了解了中、苏两国文化的互动交流。
图2.(41)图片来源:全国报刊索引https://www.cnbksy.com/home,2021年10月17日。
《中苏文化》虽为综合性期刊,但它与同时期的音乐期刊《乐风》《新音乐》等杂志一样,也对乐谱进行了刊载。《中苏文化》上的13首歌曲中,除《中华的女儿》和戏曲说唱词《送寒衣》是中国作品之外,其余11首均是对苏联歌曲的译介,它们大多由徐艺延译配,除一首用的简谱外,其余均为五线谱记谱,且大部分有钢琴伴奏谱,合唱谱通常为2—4个声部。这些乐谱无疑有助于中国音乐“专业化”的发展,也对丰富当时的中国音乐创作体裁以及多声部音乐在民众中的普及和推广有着积极的影响。
图3.《中苏文化》谱例(43)谱例来源:全国报刊索引https://www.cnbksy.com/home,2021年10月17日。
《中苏文化》音乐文献,无论是文章、乐讯、书信、乐谱还是插图,都在表现其原有的交流性、国际性、文化性的同时,体现了其政治鼓动和社会动员功能。杂志通过对苏联群众歌曲、音乐消息的传播以及对苏联革命胜利的形象塑造,向中国宣传国防思想,动员爱国精神,让中国民众能从中看到胜利曙光,激励和鼓舞中国人民积极抗战。同时,中国音乐文化发展领域中新鲜和重要的现象,以及中国人民为民族自由解放与日本帝国主义斗争、浴血奋战的精神,也通过抗战音乐作品和音乐消息传达给苏联文艺界和广大人民,争取最大国际支持。
三、《中苏文化》中的音乐文献特点及其历史意义
从整个《中苏文化》杂志的内容与战时作用来看,音乐文献在其中的存在感是相对较弱的,通过对这些音乐文献的分析,中苏音乐文化交流有如下特点和意义。
(一)音乐文献的特点
《中苏文化》音乐文献在中苏文化协会的领导和BOKC的支持下,展现出了自己别具一格的特点。首先,发稿人涉及两国政界、音乐界和文化界。BOKC原稿的作者多为从事作曲、指挥、音乐评论等方面的音乐家。包括肖斯塔科维奇、亚历山大洛夫(А.Г.Васильевич,1903—1983)等。同时,也有国共两党政界要人和中国音乐家对音乐启蒙、电影音乐评论、抗战音乐评论、传播等方面进行的讨论。当然,更不乏当时的文化名人,他们在谈及艺术时对音乐方面的涉猎。外文文献翻译统一采用直译法,准确明晰地表达了原文观点,为读者提供了一个与苏联音乐界“直接”沟通交流的渠道。
其次,只为追求“进步音乐文化”而发声,呈现出客观的编辑态度。编委会成员中有信仰三民主义的国民党,也有信仰共产主义的共产党,但不同的政治立场并未影响他们对客观事实的真实报道。由蓬子翻译的《混乱代替了音乐》《论形式主义》两篇文章出现在同一卷期的同一版中,但却发出了两种不同的声音:一个是批驳苏联著名作曲家肖斯塔科维奇创作的歌剧《麦克白夫人》为形式主义,另一个又赞扬肖斯塔科维奇是苏联的莫扎特,反对给艺术家扣上形式主义的帽子。两篇截然不同论点的文章对比式地呈现,予以读者思考和评论的空间。可见,编委会抛弃了政治分歧,只为努力传播进步的文化。
第三,音乐交流与革命事业紧密结合,体现出推动中国音乐发展的新思想和新观点。一方面,对苏联音乐界出现的新音乐思想、歌曲、交响乐、歌剧等进行了译介,为中国新音乐的发展提供思路。正如《战时的苏联音乐》中所说:“艺术思想一定是反映我们时代底(的)伟大现实的:牺牲、艰难、猛烈作战中的以及在后方生产部门中的英雄事业。苏维埃音乐家们是在这样的口号下与所有的苏维埃人民一起生活和工作的:‘一切为前线,一切为胜利!’。”另一方面,大量我们熟知的音乐家和文学家把新的音乐思想和作品通过《中苏文化》向苏联音乐界进行介绍,推动了中国音乐在苏联乃至世界地传播,同时也为中国抗战音乐的建设和近代音乐的发展指明了方向。《新中国启蒙时期歌咏运动》一文中提道:二部、三部或是四部合唱曲以及作曲家们中国风或是西洋风的创作开始为大众所欢迎,现实主义歌咏作品以战斗的姿态,快速提高了中国民众的音乐文化水平。
显然,当时中国和苏联在音乐交流关系上是不对等的。就像共产国际与中国共产党的地位不完全对等一样,中国对苏联确实有孙中山提出的“以俄为师”的倾向,并且也在实践过程中出现了一些问题。
(二)推进中苏音乐交流,巩固反法西斯同盟
在特定历史背景下,《中苏文化》成为了介绍苏联音乐、宣传先进文化的坚强阵地,成为了中苏音乐文化交流的推进器,在整个抗战音乐中扮演着特殊的角色。
首先,《中苏文化》是了解和展示西方音乐的文化窗口。抗战爆发后,《战歌》《新音乐》《乐风》《青年音乐》等多种音乐报刊相继在重庆创刊发行。它们以中华民族全面抗战为主题,或多或少都辟出了一定版面对苏联音乐现象、创作思想、音乐作品等进行介绍,使其成为了中国音乐文化界的主要参照。《中苏文化》作为战时重庆唯一一本以传递中苏两国文化为中心任务的期刊,不仅编译了来自苏联方面对于西方古典主义、浪漫主义早期作曲家及其作品的研究,也译介了大量有关苏联文化运动、战后音乐文化建设成就、社会主义现实主义音乐思想的内容;宣传了中国的抗战音乐创作实践。不仅如此,杂志还将大量西方音乐作品、音乐家、音乐理论知识、音乐评论和音乐思想等传递到以重庆为中心的大后方,成为了当时中国了解西方文明和音乐文化的一个重要窗口。
其次,《中苏文化》充分利用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成为抗战、统战音乐宣传的主要阵地。中苏文化协会作为一个可以合法宣传马列主义的平台,是南方局统战工作的必争之地。1939年12月25日,中苏文协第二届年会在重庆市银行公会召开,中央社会部部长陈立夫、苏联驻华大使馆参事及秘书、塔斯社记者等700余人参加会议。年会讨论并通过了新会章和创办中苏文化学院等提案;推举宋庆龄为名誉会长,吴玉章、梁寒操等25人为常务理事。1940年5月,副会长邵力子出任驻苏大使,孙科指定王昆仑代为主持中苏文化协会会务。王昆仑借机对中苏文化协会的工作机构进行了全面改组,将周恩来、郭沫若直接领导的文化工作委员会中一些成员和其他进步民主人士大量吸纳,分别担任各执行机构的主要领导职务,并新增了中苏文艺研究委员会等部门,除秘书主任洪舫属国民党右派外,其余部门都掌握在中国共产党人和进步人士手里,特别是郭沫若、屈武、阳翰笙等重要人物和秘密党员的加入,让中苏文协逐渐成为了中共中央南方局主导的进步组织。此后,《中苏文化》开始大量报道苏联革命和建设成就,并用相当的篇幅宣传马克思列宁主义思想。同时,也大量刊登中国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的文章,显示出中国抗战与苏联抗战紧密结合的特点。毛泽东的《苏联利益和人类利益的一致》《论人民民主专政》曾在该刊上发表,《中苏文化》成功成为了在国民党统治下中共为抗战、统战发声的载体。
第三,《中苏文化》是战时中苏友好关系的见证者,从文化特别是音乐的视角,进一步巩固了中苏两国反法西斯同盟关系。1946年,《中苏文化》用整8页刊载了一篇名为《俄罗斯音乐中的东方风格》的译文,文章分析了苏联音乐界对东方元素的运用和兴趣,也肯定了苏联音乐家在中国音乐的对外传播方面所做出的努力和贡献。
实际上,是俄国的作曲家们把东方音乐的宝库向全世界打开的;是他们唤起了大家对这种艺术的非常的兴趣,并且促进它的发展。
赵沨和李绿永也通过对苏联音乐团体、音乐教育、音乐创作等的研究,分析中国音乐发展的现状和所具备的条件,总结中国音乐工作者的主要任务:
应该加倍努力……把最进步的国家(苏联)的音乐的水流沟通,使得这幼芽不仅获得了肥美泥土的滋养,而且获有了最适合于滋长的外来肥料的灌溉。
1940年3月,为感谢苏联对中国播送的5次音乐,也为把中华民族的抗战吼声传播到最关心和同情我们的国家,中苏文化协会在重庆召开第一次对苏广播招待会,苏联及各国驻华大使、外交友人、中国军政要员以及文艺界名流现场聆听了由励志社的管弦乐队和歌咏团带来的音乐会,同时也把马思聪创作的小提琴作品《摇篮曲》《狂想曲》,贺绿汀的《摇篮曲》,中国民族乐器二胡作品《月夜》,男声合唱作品《游击队歌》《旗正飘飘》《巷战歌》,独唱作品《满江红》以及管弦乐作品《舞曲》《思乡曲》,这些代表中华民族不屈不挠伟大力量的音乐作品,通过重庆中国国际电台向苏联及全世界播放。不仅如此,苏联军民也经常通过中国的对苏广播,听到重庆孩子剧团演唱(奏)的中国民歌、钢琴作品以及大量抗战歌曲。正如《中苏文化》中赞美的那样:“通过这些感人的音乐旋律,将加强中苏人民密切携手,完成我们共同改造世界的使命。”
每逢两国国庆或是其他重大节日,BOKC和中苏文化协会都会通过《中苏文化》杂志互致问候,协会总部和各地分会也广泛举行联谊会,放映苏联影片《今日苏联》《我们来自克朗施塔得》《美丽的青春》《空中英雄》等以示庆祝。在苏联音乐家、文学家生辰或逝世的周年纪念日,《中苏文化》或进行译稿刊登,或组织纪念晚会。同时,《中苏文化》及其所属的中苏文化协会与BOKC合作,积极向苏联介绍中国悠久的文化,组织艺术团在两国之间进行互访,邀请中国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梅兰芳到苏联演出等。
结 语
《中苏文化》是抗日战争时期中苏音乐交流的重要载体,让中国现实主义音乐文化和中国抗战音乐文化在战争烽火中得到了快速的发展。在中苏文化协会的带领和苏联对外文化协会的支持下,战时中国音乐界、文化界通过文章、书信、乐讯、乐谱、插图的方式,与苏联展开了多元的音乐交流。同时结合中国的民族解放事业,用直译法介绍苏联的进步音乐文化,使之成为促进中国近现代音乐发展的一支重要力量。
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中苏两国成为反法西斯同盟中的重要盟友。《中苏文化》从全球性反法西斯战争和中苏两国各自抗击日、德侵略的大局出发,加强了两国文化交流,密切关注国际形势发展,全面系统地介绍了苏联社会主义经济、文化建设的经验,配合中苏文化协会开展了一系列联欢会、音乐会、展会等纪念活动,发行了各种纪念特刊和特辑,形成近代以来中苏音乐文化交流的一个高潮。《中苏文化》不仅是抗日战争时期中国了解西方音乐的文化窗口,也是中国抗战音乐宣传主旋律的传播平台,为巩固中苏两国的反法西斯同盟关系,见证两国革命友谊,推动音乐文化的交流都做出了积极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