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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歌》为什么受批判

2022-05-27罗宜恒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22年5期
关键词:张贤亮

罗宜恒

内容摘要:张贤亮在1957年于《延河》上发表《大风歌》而遭到激烈批判,由此给他的人生命运与文学创作带来了巨大的影响。张贤亮及其《大风歌》受到批判的原因是多样的,除了作者主观上对于政治不敏感的原因外,在客观上从文本分析的角度来看,《大风歌》的思想内容与当时的社会主流意识罅隙较大,具体表现在诗歌过于放大自我意志、社会批评太过激烈以及诗歌追求的“新时代”容易引发误解三方面。

关键词:张贤亮 《大风歌》 批判原因

《大风歌》是张贤亮在1957年于《延河》七月号上发表的一篇激情洋溢的新诗,在诗中,张贤亮饱含激情地抒发了自己对“大风”除旧布新的赞颂之情以及对“新时代”的向往期待。也正因为这首诗的发表,他在1957年被打成“右派”,给他的人生命运与文学创作历程带来了巨大的影响。

1957年7月24日,作家协会西安分会举行座谈,将《大风歌》定性为“百花齐放的花园中”的“一株毒草”[1],开启了《大风歌》的批判历程,随后《大风歌》与张贤亮遭到了来自公刘、安旗等人的猛烈批判。公刘在《斥〈大风歌〉》中说:“‘大风歌’是一篇怀疑和诅咒社会主义社会,充滿了敌意的作品。”[2]而安旗觉得张贤亮与流沙河等人共同组成了“一支反社会主义的合唱”,《大风歌》的实质就是一股“反社会主义的恶风”[3]。沛翔则认为“《大风歌》露骨地表现了作者对我们这个社会的不满和仇恨”,其基本情况是“反党、反社会主义,企图背叛我们这个新时代的歌”[4]。

《大风歌》在当时受到主流批判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有一部分原因是青年张贤亮主观上对于政治的不敏感。1956年4月党中央确立了“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方针,给文艺界带来了短暂的繁荣期。年轻的张贤亮受“双百”方针的鼓舞,“陶醉在宽松的舆论环境中,用诗歌抒发情怀、指陈时弊”[5]。然而形势迅速急转,在“1957年6月8日,《人民日报》在头版发表了《这是为什么?》的社论,标志着整风转向反右运动的开始”[6]。《大风歌》发表于1957年的《延河》七月号,正处于“双百”方针到“反右”运动的转向期,在这时发表这样的一首诗,受到批判也就可以理解了。其实在1957年2月,张贤亮便把《大风歌》投给《延河》编辑部了,编辑部在收到后觉得诗的基调与当时氛围不太相符,便给张贤亮写信提了一些修改意见,但年轻的张贤亮未感觉到政治风气的转向,没有听从这些意见。从张贤亮给编辑部的回信中的“我看的是成千个被称为积极分子的人呀?而且很大部分是党员、团员”“‘大风歌’就是要把有这种睡眠状态的人唤醒”[7]等内容可以看出,张贤亮认为当时很多青年都存有官僚主义作风和思想固化的问题,整个社会都需要除旧布新的“大风”的强烈吹拂才能唤醒。诗歌及其回信都含有对当时一些社会风气的不满,以及对改造现有社会、创造新时代的激情,然而这种想法有些以偏概全,且与当时的政治背景相背,这就直接造成了张贤亮和《大风歌》遭到批判。就《大风歌》与回信的原文而言,张贤亮的初心或许只是想用激烈的言辞来引起人们对于现有社会一些弊病的注意,鼓励人们接着“鸣放”,以此改造社会上存在的官僚主义等不良风气,但诗歌激烈的言辞以及巨大的感染力正好触动了当时主流意识形态紧绷着的那根弦,在“反右”运动扩大化之际,《大风歌》便不可避免地首当其冲受到了激烈批判。

除作者主观上的原因以外,在客观上从文本分析的角度来看,《大风歌》的思想内容与当时的社会主流意识罅隙较大,具体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过于放大的自我意志

《大风歌》写于1957年。“十七年”文学时期为顺应毛泽东同志《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我们的文艺应当‘为千千万万劳动人民服务’”[8]的文艺发展要求,政治抒情诗成为了当时中国诗坛的主流。政治抒情诗中的主人公大多是集体的代表,“我”变成了“我们”,抒发的大多是集体的意识,个人的意志被压缩得很小。《大风歌》则呈现出一种过于放大自我的倾向,这与当时的主流文学不太相符,将贺敬之的政治抒情诗和《大风歌》对比可以看出这一特点。

贺敬之的诗作大多迎合时代主题,具有鲜明的政治色彩,以磅礴的气势、阳刚的风采在那个充满激情的火红年代里受到广泛的认可、阅读和传颂。贺敬之的《回延安》中的“心口呀莫要这么厉害地跳,灰尘呀莫把我眼睛挡住了……手抓黄土我不放,紧紧儿贴在心窝上”“手把手儿教会了我,母亲打发我们过黄河。革命的道路千万里,天南海北想着你”[9];还有他60年代的代表作《雷锋之歌》中的“我迷恋/我们的革命事业的/艰苦长途上/一个斗争/接一个斗争/我骄傲/我们阶级队伍的/生命群山中/一个高峰/又一个的高峰”“我高呼吧/看呵/在我们的大地上/在党的/摇篮中/此刻/又站起来/一个多么高大的/我们的/弟兄”[10]可以看出,贺敬之的政治抒情诗的思想情感大都从人民集体角度出发,以“我们”的名义抒发爱国爱党之情以及对英雄人物的歌颂赞美,而《大风歌》的“我”更多表达的是作者个人的意愿。《大风歌》“我要满心充着爱、我要热情的旋律叩击着我的胸怀∕我知道∕谁不满怀着热情、谁不满怀着爱∕谁就不配进入∕你带来的这个时代”[11]等诗句充满了作者的情感与思考,作者将自己立于俯视的视角来表达对眼前的国家和生活的不满。“圈子”是“庸俗的、世故的、官僚的”[12],而“我”是“勇敢的、坚毅的”、敢于与“圈子”为敌的,这样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态度,自然就容易导致诗歌呈现出一种过于放大自我的特点了——如此特立独行的《大风歌》在那个时代受到批判是不可避免的了。

二.太过激烈的社会批评

《大风歌》中激烈的社会批评也是其饱受批判的原因之一。“自新中国成立以来,我国就密切关注苏联的文学动态,‘干预生活’、‘写真实’的文学主张也迅速传入中国”[13],在“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期间“干预生活文学”迅速发展起来,出现了《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在桥梁工地上》等优秀作品。“对官僚主义的批判是中苏干预生活小说最重要的主题”[14]。在“双百方针”时“干预生活”文学主张的影响下,《大风歌》中也有对当时官僚主义强烈批判的内容,诗歌基调上也不免染有对现实生活的不满与愤懑情绪。诗歌中的很多字眼都含有对当时陈腐官僚作风的否定批判,比如诗歌在开篇便提到“枯枝烂叶仓皇而逃”、“陈旧楼阁摇摇欲坠”[15],这展现出作者对社会中破败陈旧事物的反叛思想。在作者看来,一切破旧的东西都需要接受“大风”的洗礼,并且这大风将会“把一切腐朽的东西埋进坟墓”[16]。张贤亮将他的思想感情融入尖锐的笔锋,表达出他对于当时社会生活的不满之情。在他的笔下,大风要将“昏睡的动物”、“呆滞的东西”、“衰老的大地”[17]吹醒,要形成一股改变时代的力量,去埋葬迂腐、带来生机,而他自己则要在“庸俗的、世故的、官僚的圈子里做个叛徒”、“在浩荡的气流里做最前的一股”[18]。很显然,作者对于当时社会中的迂腐官僚之气存在很强的厌恶与不满,所以执笔抒写愤懑。

《夜》和《在傍晚唱的歌》是张贤亮在临近时期所创作的另外两首诗,将《大风歌》与这两首诗比较来看,《大风歌》所蕴含的批判意识表现得更加明显。虽然《夜》(《延河》1957年1月号)和《在傍晚唱的歌》(《延河》1957年3月号)两首诗中也都存有一定的“干预生活”倾向,但更多抒发的是对于劳动人民的歌颂以及对祖国建设的热情。在《夜》的开头,作者直白内心感受,“星星在云堆里正向月亮追求爱情,而我独自一人在这里沉思”[19],但是随着诗歌内容的推进,作者最后还是落笔于“啊!祖国,就是夜里你也醒着!”[20]这样宏大的抒情笔调上。《在傍晚唱的歌》也如此,它虽开端于个人情感的抒发,“我的情思开始从这里向四周伸展开去”[21],但之后又落笔于对劳动人民的歌颂和对祖国的赞扬上:“有的只是一颗纯然的心,一千颗纯然的心,无数颗纯然的心”[22]表达了对劳动工作者热忱之心的歌颂;“祖国,你是我爱人的爱,你是我母亲的亲”[23]抒发了对祖国的赤子之心和热切赞扬。而《大风歌》与这两首诗的不同之处在于它“干预生活”的内容更多,以批判社会陈旧破败之处为主要基调。《大风歌》露骨地将诗人内心对于社会不良现象的抨击表达出来,其中多是对安于现状、不思进取者的鞭挞和对社会享乐之风、世故官僚之风的不满:诗句“谁不满怀着热情,谁不满怀着爱,谁就不配进入你带来的这个时代”[24]是对在工作上不思进取、在新生活中安于享乐的人的抨击;诗句“如果我不在那庸俗的、世故的、官僚的圈子里做个叛徒。啊!我又能有哪点像你”[25]则是在对社会严重存在的官僚风气和圆滑世故的处事方式进行了否定。在当时的政治背景下,这样的批判与同时期的颂歌声音相比是刺耳的。张贤亮运用文学的批判功能,将生活中的种种败迹与他理想中的“新时代”形成对比,表现了理想生活与差强人意的现实之间的尖锐冲突,鞭挞了当时的官僚主义之风以及人们的思想固化之象。他将对官僚主义的愤懑扩展到了对所有违背他意愿的事物的批判,并坚持要在诗歌中表达出来,这便直接导致了《大风歌》批判事件的发生。

三.引起误解的“新时代”

除前两个原因外,如罗季奥诺娃所说,批评者的愤怒主要是“由张贤亮对‘新时代’的期待而引发的”[26]。《大风歌》充满理想主义气质,它歌颂改变,期盼吹走旧社会、迎接“新时代”,它的呐喊充满热血、强劲有力。但在当时的社会里,这样的呐喊难免让有些人觉得这是对新中国的不满,是把新中国当作要推翻的旧社会。有人认为张贤亮所描述的新时代并非是社会主义时代,而是相反的另一个时代,并以此作为批判《大风歌》的方向。张贤亮给《延河》编辑部的回信也被揭露,信中说他在《大风歌》里的感情“是一个站在山岗上迎接日出时的感情”[27],当时的批评者安旗认为:“你们不见,新中国早已是阳光灿烂的大白天,而他,张贤亮才在山岗上迎接‘日出’么?显然,在他看来,新中国这八年来还是在‘日出’之前的黑夜了!”[28]有了如此的解读,不管作者如何辩解,其中都有暧昧不明、说不清楚的部分。如果说“大风”并不是所解读的那样要推翻新中国,而是要把社会中的糟粕吹毁,那么这就与诗句中的“破坏一切而又使一切新生”[29]有些自相矛盾了。显然作者对待社会问题的态度和当时其他人是不同的,他对新时代的理解与其他人也是不同的,尽管笔者认为作者心中的新时代应是将一些糟粕剔除后的社会主义社会,但是作者似乎并没有对他所提出的“新时代”进行阐释与辩解,这样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当时众人会对《大风歌》做出这样的解读与批判了。

《大风歌》有着强烈的抒情特质,这一特点连它的批判者也得承认。全诗一直在用第一人称进行抒情,第一部分的抒情主体“大风”和第二部分的“我”都是作者在借他们之口抒发自己的壮志豪情。而“大风”和“我”在诗歌的最后一段得到了交融,实现了情感的高潮:“啊!大风呀!即使我为你牺牲又怎样?你已化成了我、我已化成了你”。“大风”和“我”都是作者情感的化身,作者运用这样的一种抒情方式将自己强烈的情感传达给了他的读者,使得读者们也都能受到感染与鼓舞。能鼓舞人心的强烈感情是抒情诗最重要的特点,但也是一把双刃剑,如若表达失当,抒情性越强烈,反而越容易受到批判。当时的人们已然处在一个百花齐放、生活愈来愈好的美妙时代了,这时有人站出来抒发自己强烈的感情,告诉大家“新的时代来临了”,要“破坏一切而又使一切新生”[30],这样激昂的主题难免让人产生困惑,从而浮想联翩,以致收到投稿后的《延河》编辑们也认为“诗的感情与今天时代的感情有不合拍不协调之处,我们读了以后,感到这很象是在革命快要爆发前夕写出来的,有着一种压抑的、愤懑的、不平的声音”[31],《大风歌》也因此被定义为是一篇怀疑和诅咒社会主义、充满了敌意的抒情诗。在《延河》八月号上刊登的张贤亮写的《大风歌》后记中,作者认为《大风歌》所说的新时代“带来了一连串否定,带来了强烈的光与热,带来了石破天惊的变革。”“让我们手挽着手来迎接这如狂飙而来的新时代”[32]似乎证实了这种误判,所以引来的批判声音也就更加强烈。

《大风歌》批判事件以张贤亮被划为“右派”,劳动改造22年而告终。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张贤亮想继续写诗,“可是写来写去发现诗不好写”,“因为时代不同了,内心开始有了自我表现的冲动,再胡诌连自己都看不下去,这样才改弦更张写起小说来。”[33]《大风歌》批判事件展现了上世纪50年代主流意识形态与作家主体文艺观念的碰撞与冲突,这种冲突最终导致了张贤亮文学生涯由诗歌而小说的创作转向。

参考文献

[1]作家协会西安分会举行座谈,批判《延河》七月号发表的《大风歌》[N].西安日报,1957-7-27(3).

[2]公刘斥《大风歌》[N].人民日报,1957-9-1(8).

[3][28]安旗.这是一股什么“风”?—评张贤亮的《大风歌》[J].延河,1957,(8):7-77.

[4]沛翔.“大风”吹来了什么?—读《大风歌》有感[J].延河,1957,(9):59-63.

[5]马占俊.“反右”运动中张贤亮及其《大风歌》批判始末[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6,(12):122-131.

[6]曹悦.關于“双百”方针到反右转变的原因分析[J].传承,2015,(7):12-13.

[7][27][31][32]《延河》编辑部.本刊处理和发表《大风歌》的前前后后[J].延河,1957,(8):71-73.

[8]毛泽东.毛泽东选集(第三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854.

[9]贺敬之.回延安[J].延河,1956年6月号.

[10]贺敬之.雷锋之歌[N].中国青年报,1963-4-11(3-4).

[11][12][15][16][17][18][24][25]29]30]张贤亮.大风歌[J].延河,1957年7月号.

[13][14]马静静.论中苏”干预生活”题材小说比较研究[J].齐齐哈尔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12):116-18.

[19][20]张贤亮.夜[J].延河,1957年1月号.

[21]22][23]张贤亮.在傍晚唱的歌[J].延河,1957年3月号.

[26]奥·罗季奥诺娃,阎国栋.张贤亮的文学创作:从青春期诗歌到青春期小说[J].俄罗斯文艺,2013,(2):24-29.

[33]张贤亮.我与《朔方》[J].朔方,2019,(8):4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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