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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唐诗人王绩诗歌中的人生况味

2022-05-26唐柔邓建

文学教育 2022年5期
关键词:诗歌

唐柔 邓建

内容摘要:王绩是初唐时期的一位诗人,少年时胸怀大志,进入官场后却举步维艰,心愿难遂,最后高举远蹈。不平常的人生经历令其诗歌呈现出复杂的人生况味,主要有:济世报国的宏愿与大志,壮志难酬的心酸与不甘,仕隐之间的徘徊与怅惘,返归山野的不平与孤独。王绩的诗歌不仅展现了他个人不同时期的人生图景与况味,而且将对人生图景与况味的呈现,与对自然万物的感慨、对社会人生的思考结合起来,从而形成了独特的艺术风貌。

关键词:初唐 王绩 诗歌 人生况味

王绩,字无功,号东皋子,绛州龙门人,生于隋开皇九年(589)。少有大志,仁寿三年(603)入长安,谒杨素、薛道衡,被誉为“神仙童子”。大业中,举孝悌廉洁科,授秘书省正字;不乐在朝,出为六合县丞。因嗜酒,屡遭弹劾,解官去职。武德五年(622),待诏门下省,六年未得委用。贞观二年(628),归隐故里。贞观十一年(637),复调有司;时太乐署史焦革家擅酿酒,乞为太乐丞。贞观十三年(639),挂冠归田。贞观十八年(644),卒。

作为一名由隋入唐的初唐诗人,王绩为世人所熟知的原因,一是“初唐四杰”中最为知名的王勃是他的侄孙,二是他的《野望》一诗是唐代最早的合律诗。除却这两点,对王绩其人其诗,世人其实不太关注。但当我们考察王绩的一生行迹与诗歌创作,就会从这位诗人起起落落的人生经历中品味到其诗歌的丰富内涵。他三次入仕又三次退隐,最终在失意中勘破世事、复返自然,这一路以来复杂的人生况味与心路历程值得我们去细细品味。

一.“明经思待诏,学剑觅封侯”——济世报国的宏愿与大志

王绩出生于一个有深厚儒学底蕴的家族。吕才《东皋子集序》载:“高祖晋穆公自南归北,始家河汾焉。历宋、魏迄于周、隋,六世冠冕,国史家牒详焉。”[1]王绩家居河汾,河汾地区自北魏时期就兴儒重教,而且王氏为山东旧族之一,儒学渊源深厚。王绩的三兄王通是隋朝著名的大儒学家及教育家,不仅有经典的儒学著作《中说》传世,还成就了影响深远的河汾之学,隋唐时代著名的文学家、政治家等多出其门。

深受良好家风熏陶的王绩从小就勤奋好学,饱读诗书,八岁便读《春秋左氏》,熟知儒家经典。不仅如此,王绩小小年纪便“弱龄慕奇调,无事不兼修”(《晚年叙志示翟处士正师》),博闻多识。十几岁时,曾多次西游长安。后因其兄与当时朝中重臣杨素和大文豪薛道衡交好,王绩得以拜谒薛、杨二人。初生牛犊不怕虎,在二位大家面前,十五岁的王绩侃侃而谈,才情过人,初露锋芒,因此大受薛、杨二人赞赏,被誉为“神仙童子”。诗人年少时这番过人胆识和立业雄心,在其晚年回顾生平之作的诗句“明经思待诏,学剑觅封侯。弃繻频北上,怀刺几西游”(《晚年叙志示翟处士正师》)中展露无遗。诗人习得一身才能,通晓经义,胸怀济世报国的宏愿与大志,希望能得到皇帝的召见,博取功名。

二.“世无钟子期,谁知心所属”——壮志难酬的心酸与不甘

大业十年(614),王绩被朝廷任命为秘书省正字,但当时正是隋唐之际风起云涌的年代,朝堂之上充斥着权力的斗争。王绩不愿在京朝任职,求为六合县丞,意欲远离朝廷。此时世事动荡,起义军声势浩大,隋朝政权岌岌可危。诗人对隋朝政权的日渐衰亡有着非常清醒的认知,深知这样的时局给他提供不了多大的发挥才能的空间,苦恼之余,日日饮酒,对政务不甚上心,因此屡次受人弹劾,只能被迫下任,“遂出所授俸钱,积之悬城门前。托以风疾,轻舟夜遁”。[2]第一次出仕就这样以不愉快的弃归告终。

《古意六首》组诗就是诗人在这段时期的代表作,一共六首,我们从其二、其三当中可以品味到诗人此番弃归的心酸:“竹生大夏溪,苍苍富奇质。绿叶吟风劲,翠茎犯霄密。霜霰封其柯,鹓鸾食其实。宁知轩辕后,更有伶伦出。刀斧俄见寻,根株坐相失。裁为十二管,吹作雄雌律。有用虽自伤,无心复招疾。不如山上草,离离保终吉。”“宝龟尺二寸,由来宅深水。浮游五湖内,宛转三江里。何不深复深,轻然至溱洧。溱洧源流狭,春秋不濡轨。渔人递往还,网罟相萦藟。一朝失运会,刳肠血流死。丰骨输庙堂,鲜腴籍笾簋。弃置谁怨尤,自我招此否。馀灵寄明卜,复来钦所履。”从诗意来看,似是记述辞归时故人追来挽留之事。诗人以翠竹、宝龟自比,咏物抒怀。生机勃勃、枝繁叶茂的大夏竹,却因“霜霰”“鹓鸾”的侵害,阻碍了生长。这样奇质的竹可以用来制作上好的吹奏乐器,因为“有用”而“无心招疾”。诗人以竹的遭遇暗喻自身在仕途上所遇到的阻挠,本想大展宏图,却要应付有心之人的心机,无心理会却祸从天降。这样的情绪也延续到了紧接着的下一首诗,宝龟原本安身深水,却因“轻然至溱洧”,稍不小心竟“刳肠血流死”,这般凶险正如其时变幻无常的官场,身处其間如履薄冰,杀身之祸的恐惧时常伴身,于是深有体会的诗人有了“不如山上草,离离保终吉”的感叹。诗人托物言志,侧面回应了此次辞官的内心原因,这是不安处境下被迫的消极选择,他希望能隐逸避祸,保全自身。“王绩的最高理想也是‘自致台辅,恭宣大道’,但当他的理想在现实生活中无法找到生存的土壤时,道家反传统的叛逆精神及保性全真、远害全身的思想就会交互作用于他的心中,并使他走上一条全然不同的人生道路。”[3]

但诗人是心有不甘的,心里那团渴望实现抱负的火还未熄灭,这点从《春桂问答二首》中可以窥见:“问春桂,桃李正芬华。年光随处满,何事独无花。”“春桂答,春华讵能久。风霜摇落时,独秀君知不。”诗人以春桂自喻,以问答形式表白自己的心迹,真挚又生动,“年光随处满”寓隋末唐初大乱渐平、天下初定。“桃李正芬华”疑暗指其兄王通(号文中子)的门生弟子们,王通的弟子们大多是大有作为之人,如房玄龄、魏征等皆为股肱之臣。王绩也曾师从王通,但在王通的诸多弟子已然显贵之时,王绩却迟迟未能得到重用和擢升的机会。他在这首诗中托物言志,希望自己能像春桂一样,厚积薄发,能在适当的时机展现自己。其他如“世无钟子期,谁知心所属”(《古意六首其一》),“赤心许君时,此意那可忘”(《古意六首其五》),“观风欲问苍生事,旋采童谣取次删”(《绩溪岭》),都表明诗人的用世之志尚未泯灭。

三.“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仕隐之间的徘徊与怅惘

武德五年(622),王绩再次出仕。此时新朝建立,天下气象大新,朝廷广罗人才,王绩得到好友薛收的举荐,以旧臣的身份复仕于唐,待诏门下省。正是改朝换代之时,朝廷所需是有勇有谋、忠心竭力的君王辅佐者,而王绩却恰恰反之,旷达任诞,与时局格格不入。久待不诏,诗人的满腔期待逐渐落空,唯有每日三升美酒聊以自慰。待诏六年,朝堂内早已天翻地覆,可他却依旧际遇不佳,渐渐有了退隐之心。奉诏进京多年,功名未得,诗人对故乡的思念之情蓄积已久,亟待宣泄。从“旅泊多年岁,老去不知回”(《在京思故园见乡人遂以为问》)中可窥得其盼望回乡之深情切意,“适逢乡人劝归,桑梓故里之情,虽千里而难断,归耕幽隐之意,与时移而弥坚。”[2]彼时又因为其兄王凝得罪权贵,王绩极有可能受到牵连,于是举目无亲、前途渺茫的诗人便不再力图仕进,借口足疾罢官回乡。

王绩在贞观二年(628)辞官后便结庐北渚,以琴酒自乐,过着倨傲不恭的生活。试看其《初春》:“前旦出园游,林华都未有。今朝下堂来,池冰开已久。雪被南轩梅,风催北庭柳。遥呼灶前妾,却报机中妇。年光恰恰来,满瓮营春酒。”这是王绩罢归不久后所作的一首诗。正是春日好光景,雪化花开,一片生机,诗人喜出望外,马上呼妻唤妾来共赏梅放柳黄之春景,如此闲情雅致,诗人归乡心情之舒畅可见一斑。此后十余年的隐士生活,有“无人堪作伴,岁晚独悠哉”(《黄颊山》)的悠然,有“青溪归路直,乘月夜歌还”(《夜还东溪》)的恣意,诗人追崇魏晋隐士不羁和风雅的生活方式,过得怡然自得。

胸怀宏愿与大志的王绩在两经宦海浮沉之后,心里非常清楚自己与官场的格格不入,有“位大招讥嫌,禄极生祸殃”(《赠梁公》)的官场感悟,失望之极,不堪其苦,少年时期渴望大展宏图的热情之火早已被现实浇灭。他于贞观十一年(637)最后一次出仕,实乃为酒而仕,因当时的太乐署史焦革擅长酿酒,他心念美酒而乞为太乐丞。焦革夫妇去世后,他便不再出仕。

诗人反复徘徊于仕与隐之间,在不适与不甘中动摇和抉择,始终壮志难酬,满腹怅惘。“他在外表的闲适平淡与内心的寂寞矛盾之间反映了一种复杂而深刻的内容。”[4]反反复复,总无出路,诗人心底的济世情怀从未真正放下;最终归隐田园,实在是在做了几次努力却毫无结果之后的无奈之举。

四.“叹息聊自思,此生岂我情”——返归山野的不平与孤独

贞观十三年(639),王绩结束了最后一次的出仕经历之后,挂冠归田,“置酒烧枯叶,披书坐落花”(《策杖寻隐士》),“平生唯酒乐,作性不能无”(《田家三首其三》),“浮生知几日,无状逐空名。不如多酿酒,时向竹林倾”(《独酌》),这些诗句是其归隐生活的真实写照。诗人一生没有找到一条适合自己的酬志之路,暮年在山林田野和诗酒风月中获得了精神支撑。醉是诗人的常态,“这种外寓于酒、内寄于情的沉醉生活方式,极大地促进了王绩的文学创作。”[5]诗人喝醉后便题诗作赋,“春来日渐长,醉客喜年光。稍觉池亭好,偏宜酒瓮香”(《初春》)、“倚炉便得睡,横瓮足堪眠”(《过酒家五首》)是诗人“醉后无节”的写照。以“酒”为题材的诗作还有《题酒家壁》《醉后》《看酿酒》《尝春酒》等。

但是这种快乐显然是难以持久的,酒醒之时,一腔心事难以释怀,满腹不平倾泻于笔端:“萋萋结绿枝,晔晔垂朱英。常恐零露降,不得全其生。叹息聊自思,此生岂我情。昔我未生时,谁者令我萌。”这首《石竹咏》是诗人发出的忧生之叹,人生在世万般艰难,朝不保夕,在纵酒放歌的背后是诗人深感人生虚度的孤独和渴求知音的无奈,“王绩还是难以完全抛弃自少年时代就扎根内心的济世情怀,仍因为仕途偃蹇而恨恨不已。”[6]这种不平与失落之情还可以在他的其他诗歌中找到印证,如“自有居常乐,谁知我世忧”(《晚年叙志示翟处士正师》),从中可以窥见他对自己青年时代追逐理想却一次次落空的经历还是耿耿于怀,只能靠暂时的酣畅来试图麻醉自己,发泄愤懑难平的情绪。

诗人的政治热情被残酷的现实一次次扑灭,晚年时的作品已然少了年轻时的意气风发,内心的不平与孤独之感时常交织在一起,“当这种隐居的孤独积累到一定阶段,平淡逍遥便会退后,而代之以人生虚度、世无知音之感。”[7]也许在醉酒之后的状态里,才有一片属于诗人的理想的精神乐园。

综观王绩的一生,他的仕途充满了坎坷,三仕三隐,政治上的成绩并不突出,少年时期的诗人心存高远,渴望有一番作为,却不愿曲意逢迎,高官厚禄一旦与自由和本心发生冲突,他便不愿规行矩步、接受束缚,转而退隐于与世无争的山野间,沉醉于诗酒之中,终究是追随自己的本性走完了一生。虽然留存的作品数量不多,总共只有五十余首,但王绩的诗歌是可圈可点的,不仅展现了他个人不同时期的人生图景与况味,而且将对人生图景与况味的呈现,与对自然万物的感慨、对社会人生的思考结合起来,从而形成了独特的艺术风貌。

另外,王绩诗歌的语言之巧妙、意境之高远也是我们在品读时可以真切感受到的。王绩诗歌的语言独树一帜,在同时代辞藻巧艳的一众作品中显得清新脱俗,他不刻意雕琢词句,但是语言却能简单不失深度,质朴不落俗套,如“风鸣静夜琴,月照芳春酒”(《山中叙志》)、“日光随意落,河水任情流”(《赠程处士》),将万物各适其性的灵动和谐展现出来,诗意盎然。他也很善于营造意境,如“促轸乘明月,抽弦对白云”(《山夜调琴》)、“相逢秋月满,更值夜萤飞”(《秋夜喜遇王处士》)、“雪避南轩梅,风吹北庭柳”(《初春》)等诗句都将物我一体的意境之美充分凸显了出来。总之,在诗人的笔下,浅显自然的语言和引人入胜的意境互不冲突,反而相辅相成,有一番独特的风采。其作品独到的艺术之美和丰富的内在意涵,值得我们去细心品味、深入解读。

站在两朝更迭的转折点,王绩可谓是承上启下之人,给尚未迎来繁盛期的初唐诗坛带来了全新的气象。清代著名诗论家翁方纲说:“王无功以真率疏浅之格入初唐诸家中,如鸾凤群飞,忽逢野鹿,正是不可多得。”[8]此外,在五言律诗还处在摸索和酝酿阶段的初唐,王绩已经高举旗帜走在了时代前列,其《野望》一诗是现存唐诗中最早的合律诗。据此,王绩实乃五言律诗的奠基人。明代杨慎在《升庵诗话》中评价道:“王无功,隋人,入唐,隐节既高,诗律又盛,盖王、杨、卢、骆之滥觞,陈、杜、沈、宋之先鞭也,而人罕知之,况文中子之道德乎?乃知名亦有幸不幸,古云盖棺事乃定,若此者,千年尤未定也。”[9]不过,基于科学的、辩证的文学史观,我们在高度评价王绩为唐诗发展所做出的突出贡献的同时,也应注意到其诗歌的不足之处,比如其诗歌风格较为单一,在人才迭出的唐诗长河中,他所激起的水花确实相对较小。虽则如此,我们绝不能忽视这股初唐无与伦比的涓涓清流,在他之后,是滚滚而来的盛唐后浪。

参考文献

[1]王国安.王绩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53.

[2](唐)王绩撰.康金声校点.王绩集编年校注[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92:207,280.

[3]张银堂.存在与误读:王绩诗歌的独特价值[J].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04,(3):75.

[4]叶嘉莹.叶嘉莹说初盛唐诗[M].北京:中华书局,2008:18.

[5]王莉莉.酒中有真意——试论王绩的诗酒风流[J].牡丹江教育学院学报,2007,(3):12.

[6]陈智.论王绩的生命观及其文学创作[D].华中师范大学,2009:4.

[7]张楠.论初唐诗人王绩的诗酒世界[J].辽宁经济职业技术学院(辽宁经济管理干部学院学报),2010,(1):123.

[8]翁方綱.石洲诗话[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23.

[9]杨慎.升庵诗话补遗二册[M].丛书集成初编本.

基金项目:广东省本科高校教学质量与教学改革工程建设项目-特色专业“汉语言文学”(粤教高函〔2020〕19号)、省级一流专业建设点“汉语言文学”(教高厅函〔2021〕7号)。

(作者单位:广东海洋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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