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上海
2022-05-26房伟
房伟
李江华踏上去上海的列车。他坐在靠窗的一个位置,试着向外望去,鹅毛般的雪花把这个偏僻的北方小城笼罩起来。
这里有人吗?一个男人彬彬有礼地问。李江华说,没人,坐吧。中年人报以微笑,自然地说,今年冬天真冷呀。冷呀。李江华漫不经心地说,谁说不是?
车厢广播正播着央视春节联欢晚会,依稀传来诗朗诵的声音。李江华笑了笑,都什么年月了,大家还喜欢诗歌。李江华曾有一段时间迷恋诗歌,工作后出过一本诗集。现在他成了私企老板,但喜欢别人称呼他诗人而不是老板。他把当年的诗集又印了千把本,专门送给领导和朋友。这一招还真灵,他在圈内混得了儒商称号。今天,他把老婆孩子丢在家,谎称出差,其实是去找他的情人。
车厢里的广播又唱起歌来。李江华平时很喜欢听女孩子甜美的嗓音,但今天听了却不舒服。他心里烦乱,看着对面的老兄,心想不如和这位老兄聊聊天,打发打发时间。
听你口音是南方人吧?李江华问。中年人也在发呆,听到李江华问他,有些激动地说,我老家是南方的,但来北方工作多年了。李江华笑着说,南方好,你看南方人和北方人的气质就是不一样,南方人温柔含蓄,北方人虽豪迈但粗疏有余。中年人说,南方有什么好?虽说我老家是上海的,但地方小,不够舒展。你做什么工作?李江华又问。我是机械学校的老师。先生你是什么职业?中年人反问。小商人,做点小生意。李江华说。做生意不容易呀,大年三十才往家里赶。中年人同情地说。
李江华为自己的谎言感到有些得意。毕竟他这个老总不是白当的,哪能让人一眼就认出了身份?可不是吗?他煞有其事地说,现在生意难做,钱难挣呀。都过年了还得出差,舍得离开家人吗?中年人问。李江华干笑了几声说,我也是没办法,人家催得紧呀。中年人的目光变得有些忧郁了,他慢慢地说,这个时候出差,老婆会很挂念的。女人心软,一听到鞭炮声,眼睛就会落泪。
女人心软吗?李江华暗想,女人才无情无义呢,谁知道情人整天用他的钱在上海干什么。李江华说,你们南方人就是多愁善感,我羡慕你们。不瞒你说,年轻时我心目中的女孩就是江南美女。他又似笑非笑地说,南方女子都是水做的,北方女子都是泥做的。中年人说,此话怎讲?李江华说,南方女子水一样的皮肤,水一样的性格,泥嘛,自然是又粗又劣。中年男人羞涩了,笑着说,还是你们北方女子好。南方女子太爱钱,喜欢编织一些虚幻的东西。北方女子也做梦,但结婚了就踏实起来,一心一意过日子。不像有些南方女子,一辈子都在做梦。我妻子也是南方人,她一直都像个做梦的人。
做梦不好吗?李江华听了中年人的话,心中也有了些感慨。他年轻时也有许多梦想,他想做北岛和顾城一样的詩人。现在梦中都是商场竞争,哪还有什么浪漫?哪还有什么诗情?
中年人看李江华不说话,连忙说,北方的女子大方。我妻子就总和我闹别扭,而且每次都是我给她赔罪。还是南方女子好,会保养,懂生活。李江华有一点强词夺理的味道,我老婆是北方人,原来还有点淑女样子,现在简直一塌糊涂。中年人苦笑说,有时候我倒希望有一个北方妻子,多一点活泼的生活气息。
两人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不知什么时候,火车在一个小站停了下来。车厢广播也停了。两人把车窗打开,猛烈的北风闯进来,不过雪停了。披着雪的火车,温顺地趴在站口,就像一位多情的南方女子在小睡片刻。
中年人放下杯子,望着窗外景色,若有所思地说,我听列车员说,大年三十晚上,鬼魂就会在铁路四周游荡。它们会聚在一起,寻找回家的路,和自己心爱的人团聚。李江华向铁轨的方向看了一眼,身上不由自主地打冷战。他摆了摆手说,老兄,你别疑神疑鬼。今天可是除夕佳节,就算没鞭炮,也该高兴才是。再熬些时间就能到上海了。想想吧,上海多有意思,我最喜欢去浦东开发区。南方的城市就是好,又干净,又文明,美女也多。中年人垂下眼帘,平静地说,上海的春节也很冷清。清晨的寒风吹来,你独自在外滩走着,望着连绵的江水,心情就会像枯黄的叶子一样落寞。不是有许多游客吗?不是有许多人吗?李江华忍不住纠正中年人的错误。人多有什么用?人多了反而感觉冷清。中年人淡淡地说。李江华突然对这个中年人有点刮目相看,他佩服地说,南方人就是南方人,说出的话都那么饱含诗意和内涵。
中年人的目光直直地盯着车窗,像没听见李江华的话,他自言自语道,其实每年除夕这天我都要回南方,十几年从未间断。
你是回去和老家的亲人团聚吗?李江华问。我在上海早就没什么亲人了,中年人说。那你为什么还往上海跑?你舍得家中的妻子、儿女?李江华好奇地问。中年人摇摇头,想了想,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我恨南方,我更恨上海,我的妻子就埋葬在那里。
责任编辑 梁乐欣
特邀编辑 张 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