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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金尼奥·蒙塔莱诗选

2022-05-24尤金尼奥·蒙塔莱刘佳怡/译

诗歌月刊 2022年5期

[意大利]尤金尼奥·蒙塔莱 刘佳怡/译

在温室

一阵阵鼹鼠的顿足碎步

充斥在柠檬温室之上,

在滴滴水泡串成的念珠中

长柄镰曾闪闪发光。

一只小虫:那只胭脂虫

在榅桲树间烫出一个斑点,

我们听见马梳刷刷令小马

暴跳——随即万物被沉睡统御。

迷醉且轻盈,我已被浸湿

同你,你的形体由我隐秘的

呼吸构造,你的脸庞正在

同我的融并,而此晦暗不明

的神的理念遗存在少数

生者之中,在天国之声

与孩童的鼓声,还有

在高空垂悬的球形闪电间

在我,在你,在柠檬之上……

公园中

在玉兰的永远持续着

衰退的阴影当中,一阵

吹息从吹箭筒中射出

箭矢擦掠过我而后消失。

仿佛一片杨树的落叶

在风暴的阵阵狂击之中

凋零——而或许那是一只手

在林间空地上下漂游。

一阵并不是我发出的笑声

渗透过苍老发白的枝叶

进入我的胸膛,一声刺痛

葡萄藤的颤音摇动着我,

而我同你大笑,在玉兰

变形的阴影之轮上,我在

枯骨般突出的根须上铺展

我的自由,并缝纫出你

一小块禾草编织的脸……

维西利亚之滨

我的死者……我为之祈祷而或许

他们也会为我,为生者祈祷,

如我,不为他们得以复活祈愿

而愿他们完成这份他们曾经

朦胧且费解的生命,今天

他们更少自宽阔的地平线下落

当一道天空与水的骚乱将窗户

对着傍晚的光线敞开——越来

越少,天国的苍鹰,白翼的

帆船,在沙滩之上停靠。

黄蜡染色的假百日菊的花床,

(戴坚硬修女帽的祖母浇灌它们,

封闭的目光看向外边的陌生人

不愿屈服于骚乱,那双残酷

的双手)若进入覆盖枯白

杂草的庭院,那里会有一只

僧侣色的老猫发出愤怒的

嘶吼声警告;碎石与矮房屋顶

上的平板沿着倾泻的波浪形

沙丘捆系而阳伞敞开遮蔽灰色的

太阳,于我的童年,这无法

滋养树木的沙是神圣的,这野蛮

的苦痛,这无花果与蓝桉树。

往年的岁月在他们的影子下群集,

曾畅饮厚稠的蜜浆,尽管此刻忘却;

我于庇荫中,在两片蚊帐之下将

身体舒展,蚊虫令空气斑驳

而我随之睡去,在卧室的

角落,厨房的近旁,无论是

在夜间抑或在蝉声不断的午休

深处,都在我睡梦之中炫目,

在墙的另一面瞥见,亲爱的影子

站立于水槽中并揉捏海鳗

握住它们的脊柱拧向尾巴,接着

砍断;在那高远而持续的沙沙声中

另些持钉耙与剪刀的迷失者

留下这片苗圃

布满,被烧焦的常青树干

还有为水而孤注一掷的沟渠。

礁岩与地平線的年岁,定会

庇护仍然人性的生命与

可辨认的手势,呼吸

或有如人类的深水动物

最后的喘息,若以仅存的

姓名:牧师之鱼,燕子之鱼,

龙虾——捕鱼网之狼——那

忘却了他的钳子,每当爱丽丝

渐渐邻近……而秋千高高飞跃

任老鼠的家族在棕榈之间

荡漾;时间,曾有人能够测量

直到这片无尽头的大海敞开——

这淤泥与垃圾堆砌的大海。

与骨顶鸡同来的声音

既然我所行经的路途,若我回返,已遥过

那条羊肠小道,它领我走向那里

所有人将如蜡炬融尽的地方,

而四处盛开的水灯芯无法抚平我的心

唯有墓樱——这坟园的血液可以,

请走出这里,父啊,请走出封存

你的黑暗,请在光之怒目中挺立,

请不要戴起披巾或帽,在黎明时分

响起这低沉的咆哮声

它宣告矿工们满载半沉半浮

的驳船,昏黑在高涨的波涛上。

这伴我来到并守候于你坟茔

之前的阴影,警醒着,

坐上立柱并骄矜地抛弃她稚气

的刘海,令她燃烧的眼眸与

严苛的额眉更加清晰,

这影子并不比你已被久久

埋葬的影子更沉重,每日的

第一束阳光将她刺穿,鲜艳

的蝴蝶舞蹈着越过她,含羞草

能够擦掠她却无任何畏怯。

忠诚的影,与她复苏的替代者——

那无肉身束缚的内在之火者

与那长长的超越了时间的年月

(于我沉重的年月)已褪去俗身者

她们用精确以令驻于边缘的我

无法理解的言辞交流;或许前者

会重获形体,以爱——对感动她的他

的爱,而非她对自我的爱——燃烧,

但另一位会慌张并恐惧,她怕

那温暖他的孩子的记忆之幽灵

会消失于这次新的腾跃。

“我曾为你思考,我为众生

记忆。此刻回到那将你改变的

敞开的天穹。这峭壁是否仍在

诱惑你?是的,海潮线的高度

没有变,在我拥有翅膀之前

将你同我的海岸联结的海洋,

没有消融。我记得他们,我的

海滨,我还会同着骨顶鸡到来

将你同你的海滨分离。记忆

当它有益,便是无罪的。之后

它会似鼹鼠陷入沉眠,堕落

于它自身之上霉变……”白日的风

吹乱了生者的影子而其他死者

仍仅是不情愿地以风将我手

推开,而我的呼吸在开阔的

海角上破碎,那海沟之中

围绕着我记忆的迸跃。于是

它显露了自己,在想象、语词、

晦暗感官记忆捆定为一体之前,

被我们占据的 无生者居住的

空间,它等待着我们,直到时间

以我们将它填满,将它寻回……

雷鸟

一瞬枪声响起后你落下的地方

(你的嗓音升腾了,红褐色

天空与大地的杂烩慢火炖煮着)

我也隐蔽着,在沟渠中伴你灼烧。

祈求救援的低泣声。生存,它的

甜蜜甚于在这片泥潭中渐渐沉陷,

在狂风中衰亡坍塌,比在

淤泥中,在火上结壳更加轻易。

我的胸膛体验你的伤口,双翼

的血块之下;沉重地,我要试图

飞越一堵高墙,而我们遗存下的

所有羽毛落在霜冻的冬青上。

鸟喙的扭打,联结,为蛋而筑的

大理石制,神圣的巢!此刻常青的

植物的胞芽①,在黑夜中,如小虫

不断微光,而朱庇特被埋葬。

①原文是gemma,意大利语有芽胞和宝石两个意思。

邂逅

我的悲愁,请你莫要将我离弃

在这条大路上

热风形成涡漩越过近岸

于此捶打,直至止息;亲爱的

悲愁,狂风拂扫你尔后凋零;腾跃

于停泊的锚地上空

白昼正吐息它最后的音乐

雾霭启航,一只鱼鹰在高空

拍打着它的翅膀。

河口干涸,河水随着湍流中注入

大海,此处生存者唯有碎石与泥潭;

然而尚有更多,人类枯萎的口翕动着,

苍茫生命的嘴巴,他置身在将我们

闭锁于圆环中

的那道地平线地之上方:憔悴的面容,

瘦骨嶙峋的双手,马匹成排站立,车轮

尖啸着:那绝非生命:驭驶

涛浪的另一片海域之上赘生的植被。

我们走在满是干燥泥泞的道路

这里不会有偏差或是歧路,

就像是戴风帽的送葬者列阵,

我们在破败的天穹下行走,

它厌倦着下沉,向窗户倾靠,

我们走在空气中,其浓厚

已然阻挡了我们的步伐,

并且它使得人类像是

微风中的水草,像是飒飒

作响的竹幔那般摇晃。

我的悲愁,若你也将离我而去,

这迷蒙中我的一个活生生的征兆,

一阵嗡鸣在我身边荡漾开来

像是一块怀表即将敲响

整点时的呼吿;

而我骤然失去生机,滞钝等待

一个不曾認知过恐惧的人

在这为舒缓的潮汐所惊喜的

海滨上——他不会出现。

或许我将重获一副面孔:于瞬逝

的光芒中一份悸动将领我走向

那细弱悲伤的花枝,她从

客栈门前的花瓶中伸展开来。

我向她伸手并感受,那是另种

生活正在我身上形成,它洋溢着

取自我身的另一种可能;仿佛

我手指上的指环,它所生长

的发丝而非叶片将我缠绕。

无需更多。哦,淹没者,你消失了

如你到来时那样,我对你一无所知。

你的生命仍属于你,现在消失吧

在白昼破碎四散的微光中:为我祈祷

祈祷让我得以在另一条道路上降生

而非降生于城市的街道,

棕色的气息中,抵御生者拥挤的

潮流;让我感觉到你在我身侧,

让我如你,毫无怯懦地沉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