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辞(组诗)
2022-05-24葛筱强
车过砟子镇
在江源以西,如果没有
红景天的摇曳和石英的倾心守候
老岭盆底的月见草与薇菜
会把一个过客偶遇的眼神
抛得更远一些,而松风寂静
仍如旧日,燕雀于飞
仍如晚春的挥手告别
行歌南陌上,澹然望远空。
车过砟子镇,或有北纬四十一度的
日光忽然变暗,如沉默的碎陶
亦如辗转胸襟的,异乡人的黄昏
夜宿望天鹅
一场小雨过后,我只想
和五味子荡漾的黄昏
一起怀抱鸭绿江右岸的星光了
或者,在一卷天书之下
将自己徐徐展开,如飞瀑
亦如落泉,将长白的款款柔情
化為桥畔鸟鸣的葱茏
只有如此,才能领会望天鹅
更加丰沛的神意与夜色,只有如此
才能将十五道沟无尽的
清凉,一一翻阅心间
锦江记
在长白山腹地,我衣袖间的呼吸
与轻薄的光阴会突然放慢下来
一如锦江矮屋乌黑木瓦上
参差错落的鸟鸣,或如
蜿蜒明灭于漫江之南的山径
我路过的鸢尾安静地开着
我眺望的远山则奔跑着,涌向
一个中年人正午的热烈与沉默
仿佛一条青溪的浅唱,只是为了
牛蒡与岳桦某一时刻的停顿
一座古旧山村的谦卑,只是为了
让慢慢打开的朴素生活抬起头来
在富蕴
在富蕴,一切都是可能的
蓝色的额尔齐斯河,会在绿色的
丛林与峡谷中,从容地摊开
自己清澈的手掌;连绵的
准噶尔盆地,会在斑点云母的
注视下,和一个陌生的旅人
擦肩而过。而古老的匈奴与瓦剌
夺人心魂的海兰与紫牙乌
以及在秋光里摇曳的
赤芍和手掌参,会在不经意间
拒绝一个凭借眺望而生活的
冥想者的造访,仿佛唐巴勒
粗糙的岩绘,总是逆着时光敞开
而可可托海苍茫的戈壁与草原
总是在某一瞬间,藏起
浩如星空的无限神秘
克兰河的黄昏
与阿勒泰石桥上渐起的灯火相比
我更爱克兰河奔向无边夜色的
持久咏唱,也爱她怀抱中的原石
她岸边的野蔷薇,三色堇
和无名的灌木,如果我走得再远一些
在并不陡峭的将军山上俯瞰
我还会爱上河谷中的白桦,大叶槭
以及不知名的纷纷鸟雀
在昏暗中的辗转与跳跃,并愿意
和它们一起,把一个下午的安静
和落入手掌上的远方,放进
克兰河昼夜不息的涛声中
阿勒泰遇雨
我可以对慢慢逼近
黄昏的时光熟视无睹
却不能对落在克兰河畔的
一场小雨不动声色
骆驼山下,北疆的秋天
越来越深了,像一位哈萨克老人
低沉而舒缓的深情叙说
也像拨动山川风月的冬不拉
鸣响于戈壁荒滩上的琴弦
或许,这些都还不够,还需
山脚下梣树与月季花的俯仰
还需人们口口相传的,关于牲畜
转场的种种风雪与歌哭
才能使厚厚的夜色越来越明亮
才能使一个看惯人间悲欢的过客
又一次侧耳倾听,并怦然心动
吉木乃的雪
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
吉木乃的第一场雪,就落下来了
在乌拉斯特河以东,在冰川纪
遗留下的草原石城以北
第一场小雪的到来
让托普铁热克小镇的黄昏
更像一曲来自古柔然的
动人歌谣,而它怀中纷错
摇曳的火绒草和飞燕草
也像和我一起万里奔袭到此的
眺望与惊奇,在戈壁和丘陵
以及山地相互沉默的对视中
为天边小镇,点亮一盏盏
温暖的思乡之灯
葛筱强,原名葛晓强,1973年生于吉林通榆。中国作协会员,吉林省作协签约作家,白城师范学院文学院客座教授。曾获吉林省第十一届长白山文艺奖、首届杨牧诗歌奖金奖、第五届吉林文学奖、第六届公木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