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春林的诗
2022-05-19高春林
高春林
夜读
窗外的雨一直下到浪花涌动,
似孤鹤弄出飞鸣。短暂的停电,
我读至俯江长啸的动容时刻*。
这个间隙长长吁了口气,暗自想,
每个人的身体里或有一叶轻舟,
在紧要时划过生命的险境,抑或
听任其游走,给自个一次漂泊。
时夜将半,还有多少人未能入眠?
这时并不是谁都有鱼和酒,
在醉意里仙游,并写下游仙诗。
曲中人唱与不唱都有一个辽阔的
疆域,给时间一个声音,像雨
敞开一种呼吸。我在舍间转悠了
一圈,慢慢撇开外边的声啸,
让时间收缩到孤寂,什么也不想
而回到词。山高月小是一个
世界,水落石出是一种真相,
时间终究属于我们的,探索之词。
星光。飞翔。畅游者的长天
在于要一个虚幻之境。诗向上游。
这时我也自问。时间有一扇门。
*注:苏轼《后赤壁赋》“划然长啸”“风起水涌”场景。
我听见身体里的声音,或夜莺
立秋的雨似乎在消解着时间的
焦虑。门面多是半掩着,一两个
人戴着口罩张望一下,又消失……
“拜托,你们别再让情况更糟了,”
又是争吵,在蝉鸣声起落之下,
我隔着橱窗开始漠视所有的声音,
“你的声音指定是我想要的,但
不在这里。”写到这里,我慢慢
静了下来,在独处的室内歪下身子,
什么也不想,在撇开耳廓的
鼓噪……奇怪,静极了——
除了你在我身体里的声音,明晰地,
有时密闭于室,有时在开阔林间。
我不得不停下来,动了动舌头,
像回应什么。“最重要是要呼唤”,
呼唤了,我感到了空茫中血液的
涌动,像更有热度的声音从身体
深处出来,未经我的许可——
夜莺,我们的奔跑,这一会儿是
宽阔的海,一个渴的水域,
我哆嗦着像瞧见了你说的无花果。
小镇
小镇在雨中显得玲珑。偏僻的酒馆,
三两个人慢饮。他望向窗外,
似乎一切都不存在地抽他的烟,
烟雨缭绕着窄的街道,也缭绕他手指
翻动的策兰,“世界后面,那未被吩咐的……”*
他的眼慢慢清澈。他确定凌霄花的旧墙
有一种光辉洒下来,就像世界后面
一个词在蓬勃或安静地为他而来。
他不属于这里,或说他曾属于这种薄凉。
他在风尘万里的途程上像个微粒——
人是什么时候开始混沌的?他想问
一下,诱惑之眼长什么样。世界真的大,
浮浮沉沉,变暗的碎片真的多。
这时他抽他的烟,不远处的山看上去
有一抹险峻的云影——缥缈是一处
干净的景致在缓缓上升。他感觉
酒劲儿上来了,有些迷蒙,他清醒地
听到一个声音在说:唯时间之爱——
不管风雨多大,并未掠走那一丝丝微光。
*注:引自策兰《相撞的鬓角》,王家新译。
老皂荚树记
这时进入葫芦套,皂荚树的皂荚密植着
秋天给出的澄澈,因它接引蛇山汁液,
像是隐于葫芦的一株灵异,抹去了时间,
事实上,抹去了禁锢才给自由一个长度。
一个人说,破铜烂铁的躯干,雕塑,
龟裂,像一条河向天空伸延可能的光线——
惠特曼这一情景剧的惊异是:爱的法则
在于自然,在于抹去時间它就是时间。
我坐在石板凳上,一个白发的侧脸转过来
赫然童颜,我问:多少岁?他说,七十了;
我问这树多少岁?他说,我记事儿就这样了,
“人家说三百多年。有了灵力。一长皂角
就坏收成。怕它了。你看今年——
前旱后涝……”我记起前一段,死了不少人。
一种灵知之力,皂角等同于造觉,
在天地一隅暗自醒着,高出了人类。
一说到天地,一切将大起来。抑或说,
一切将小下去……当我们置身于这里时候,
天蓝得有些傲慢——我知道,它有理由
傲慢于活在斑驳迷离中的人,甚至傲慢于
活在一个不能纠错的世界里的人。
我知道,每个人要有一个葫芦,收伏
身体里过于跳跃的古灵精怪,或者灌酒,
醉到不省人事,还在喊:小二,拿酒来……
我摘取一两枚皂角,感到它上手似乎
薄凉——一种时间的薄凉,弯刀划过苍穹
轻微的薄凉——河岸上的浣溪纱,锤布,
诗经里的关雎……是她们,指定还有我的
母亲——她们手上的动作,是皂角摩挲着
寤寐转换,云影飘曳,催生出曼妙于旷野的
云天。爱的法则还在于如此轻柔的呼吸——
每一个呼吸都如母性之爱,汇成一个星谱。
一到夜间,星谱的图案就化成一条星河,
不顾偏僻地在东西蛇山之间洒下各自的微光,
露珠,雨水,和幻灯片一样的空蒙感。
据说,月中玉兔造访过皂角树,她手中的
五凤草轻点水珠。点化也即醒神。钧台不远,
一个人心中有音乐,才能奏响时间里的胡弦,
弦声抵制坏时辰,辰光依稀在一个不堪的
时代繁华里构筑空寂,寂静在洗去尘埃。
现代意味着迷离,没有自然就没有醒来的
可能。显然我们未得到很好的葫芦,在树下
睡上一觉,给梦境一个安宁。显然,说到
的抵制还不够,没有什么长过时间,也没有
什么不惧怕于人类。老皂角树于葫芦间,
扮演醉,扮演捉迷藏,尤其与人类要一个
神秘的友谊——它的传说也是我们的寓言,
抵制狂风暴雨,也就是与时间比定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