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山袜”的温暖
2022-05-18方子华
方子华
20世纪60年代中期,我是一名插队知青。有一年冬天,其他的农事已经松缓下来,村民开始从事选种、沤肥之类的轻闲劳动。那一天,队长要我们剥花生。他用大秤给每人称好了规定的分量,并要求每斤花生回收七两花生仁。这种轻活一般让女社员去做,我们是城里来的知青,队长也让我们选种剥花生。结了婚或生了娃的女人为了兼顾家务,拿到花生就急忙赶回家去了。年轻人喜欢凑热闹,山妹子和梨英几个山村妇女便坐到我们知青房间的床沿或凳子上,一面噼里啪啦剥着花生,一面嘻嘻哈哈说笑。
我坐在自己的床沿,为了伸腿弯腰剥花生更便捷些干脆把鞋脱了。山妹子指着我的脚说:“难怪你会冷呢,看你穿了什么袜子!”我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把脚盘藏在膝弯下。
“你这是丝光袜还是绸光袜哟?”山妹嘻哈打趣笑着,“你再看看我们的冬袜吧!”说着,她把鞋脱下,把右脚架在左腿上。她穿的是一双厚实的棉纱袜子,袜子筒绵密有弹性,箍着她那圆圆的小腿肚。袜底较厚实,手工缝缀,袜后跟另行帮衬了一块半圆形的蓝布,也密密地打了针脚。这袜子不用说穿,就是看着也觉暖和、舒坦。
她让我看了个仔细,之后穿上了鞋,说道:“懂了吗?寒从脚下起。山区没有我们这种袜子,怎么过冬哟!”我说:“在城里,我们平常穿的就是这种单薄的袜子,况且我们下放时天气还热,哪知道你们山村有这么冷呢?”她说:“你现在总知道了吧,快叫家里操办两双来吧。”我叹息说:“叫谁做啊?我妈几年前就去世了……”她不再作声,只是用眼睛看着我,而后轻叹一声,继续低头剥花生。没过多久,她用极细极软的声音说:“等我得了空儿,给你做……”
年终快到了,社员们等着核算分红。瘦弱和善的生产队黄会计因熬夜算账眼睛都熬肿了。队长见状,叫我去帮黄会计算几天账,日夜加班。
那一夜,我从队部办公室走出来时,已近深夜12点,瞌睡把我折磨得睁不开眼。经過山妹子家旁,我发现全村就她窗前还透着光。山妹子正在昏暗的煤油灯下聚精会神地纳袜底,袜底填得厚,进针与出针都很费力。只见她时不时地把针尖在乌黑的头发上划拉一下,把嘴唇抿得紧紧的又把针尖往袜底上锥……我知道她在为我赶制“山袜”(我不知道这种袜子应该叫什么,只觉得它又结实又保暖,便无端地在心里给它起了个“山袜”的名字)。
年关临近,天气更加寒冷,由于脚上穿了山妹子给我做的“山袜”,我的内心温暖无比。
流年易逝,岁月匆匆。离我穿着那双“山袜”过冬已过去50多个春秋,我已经是个蹒跚而行的老人了,但那位山里妹子骨子里的质朴与善良,我终生都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