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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宋人诗词角度看猫意象内涵及其历史变迁

2022-05-15熊桂芳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22年5期
关键词:宋代诗词

熊桂芳

摘要:宋代诗词中,猫意象的出现频次较之唐及唐以前大量增加。中国驯化猫的历史较晚,人们从注重猫的防治鼠害功用到注重其情感价值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同时,古人认为猫属阴,是一种阴冷、怪异、神秘的动物。民间传说、志怪小说中常有猫的妖怪化的记载,故而文学中对猫的记录寥寥。中国古代的文学作品中,猫意象有一个由俗到雅的变化过程。在宋代诗词中,猫这一意象开始有了一些特殊的含义,或作为慰藉心灵的存在,是悠闲烂漫生活的象征;或是人们现实世界空虚灵魂的填补,是诗人孤寂潦倒时不离不弃的陪伴者;抑或是讽刺当权者的一把利刃,揭露政治的虚伪与黑暗。

关键词:宋代 诗词 猫意象

近年来,社会慢慢兴起饲养宠物的风潮,养猫也越来越普遍,网络上甚至还出现了“云吸猫”“云养猫”等热词,养猫的人自称为“铲屎官”,嗜猫如命的人们甚至被戏称为“猫奴”。其实,早在宋代“猫”就在文人墨客的笔下占有一席之地。人们通常把野猫叫作狸,家猫叫作狸奴,又如一些雅称“衔蝉”“玉面狸”等。在宋代诗词中,“猫”相较其他意象而言也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其出现的频率也较之唐及唐以前高出很多,这也与猫在中国存在的历史以及宋代文人的心态密切相关。

一、中国古代养猫历史

《礼记·郊特牲》:“迎猫,为其食田鼠也。”①这是中国最早关于猫的记载,猫因捕鼠利于农事而受到人们的祭祀。但是古人认为尽管养猫可以控制鼠害,但也会威胁家禽,侧面也反映出当时猫的驯化程度不高。北京大葆台汉墓中曾发现猫骨,由此推断汉朝猫已进入人们的生活。但整体来讲宋之前猫相关的文字记载十分稀少,那么产生这种现象的原因又有那些呢?

首先,中国古代早期“猫”“狸”等动物混淆不清,留存的少许猫、狸的记录也不一定指的是猫这一物种。如《诗经·韩奕》:“有熊有罴,有猫有虎。”②此处所讲的“猫”应当与虎、熊、罴同属于猛兽。一般认为,家猫在西汉早期通过外贸往来进入中国,和中国本土的狸猫并不相同。早期人们对猫的驯化程度不高,猫这种生物与人类的联系较少,故而记录寥寥。

其次,“中国人常常认为猫是一种比较阴冷、怪异、神秘的动物。”③《正字通》:“猫睛子午卯酉如一线,寅申巳亥如满月,辰戌丑未如枣核,鼻端常冷,唯夏至一日暖,盖阴类也。”④迷信之人认为猫属阴,夜晚时眼睛发亮光,能够看见鬼灵,所以避而远之。南北朝精怪小说的兴起,唐代志怪文化的流行,民间也流传着许多“猫妖”“猫怪”之类的传说奇谈。清代的《猫乘》中甚至将猫的妖怪化类型分为义、报、言、化、鬼、魈、精、怪九种。⑤猫的妖怪化使人们对其充满警惕,所以养猫也并不常见。

最后,中国古代的经济生产方式以农业为主,利于农业发展的动物自然而然得到重视,加上天人合一、万物有灵的观念,于是便产生了牛、羊、犬、马等動物崇拜。《礼记》中记载的对猫的祭祀活动,也是农业文明下动物崇拜的产物。不过相对于牛、羊、犬、马等动物、猫的被需要程度远远不及,所以早期人们驯养的多是狗、马、牛、羊等性格温顺、易于驯化的牲畜。

猫一开始作为私人或官府皇室等场所捕鼠工具而被饲养,具有明显的功利性。宋朝时养猫越来越普遍。《猫乘》当中记载:‘《宋史》:‘安陆州,贡野猫花猫,即此二种也。’”⑥《梦粱录》中记载:“猫,都人畜之捕鼠。有长毛白黄色者,称日狮猫,不能捕鼠,以为美观,多府第贵官诸司人畜之,特见贵爱。”⑦由此也可看出南宋时已有许多显贵甚至皇室热爱饲养狮猫。《老学庵笔记》中也记载了崇国夫人极度宠爱的狮猫死后,大张旗鼓劳民伤财地搜寻可以代替的狮猫的故事等。《夷坚志》中也记载了“全椒猫犬”⑧“乾红猫”⑨“桐江二猫”⑩等故事。宋代关于猫的记录还有很多,散见于《谈苑》《异苑》《稽神录》等散文及笔记小说中。宋朝猫的地位大大提升,人们在注重猫的捕鼠作用时,也逐渐发现了猫的可爱之处。

二、从猫意象看宋代文人的心态

现代文学作家周瘦鹃曾说:“吾国文人墨客,大都爱猫,因此诗词中常有咏叹之作。”(11)根据《全宋诗》《全宋词》系统统计,在宋诗中,“狸”字出现402次,“猫”出现184次;宋词中,“狸”出现2次,“猫”出现3次。加起来“狸”“猫”总共出现591次。而在《全唐诗》中,“狸”一共出现49次,“猫”一共才出现18次;在《全唐词》中,“狸”仅出现2次,“猫”出现次数为0,加起来仅出现69次。对比可见,宋代诗词中出现的“猫”类意象明显比唐代诗词中出现频率高出很多。从中也反映出,宋代猫与人们的生活更加密切。猫在不同文人的笔下有着各种形象,人们或描绘猫的灵动生气,以表现生活的惬意闲适,表达对猫的喜爱与赞美;又或书写猫的善解人意、不离不弃的陪伴,吐露自己孤愁窘境中的无奈悲凉;也有借猫暗喻当权者,以此讽刺政治黑暗和官员腐败。

(一)得意之人的爱宠

在《全宋诗》《全宋词》中,部分“猫”诗属于得意士人闲暇之余娱乐性的吟咏。如宋孝宗题画诗《题刁光胤画册蜂蝶戏猫图》:“白泽形容玉兔毛,纷纷鼠辈命难逃。”此诗将画中的猫描绘成神兽白泽、玉兔,并称赞其捕鼠能力出众。在宋朝,还有“饯行三匹裂,密赐十貔狸”的说法,人们以赠猫为荣,赠猫也是古人真诚交友的表现。同时,文人也偶尔会借用“食鱼”的典故用猫来代表士大夫的形象,以此体现其迫切希望实现自我价值的心态。

黄庭坚也是一个爱猫之人,他在《乞猫》中写道:“秋来鼠辈欺猫死,窥瓮翻盘搅夜眠。闻道狸奴将数子,买鱼穿柳聘衔蝉。”“狸奴”“衔蝉”等都是古人对猫的爱称。古人把猫接进家中,称作聘猫、乞猫、纳猫等,类似聘妻、纳妾。古人常将猫与女性联系起来,“猫解媚人,故好之者多”,猫的体态与女子有相似之处,腰身细长、行动款款、声音媚态。猫的许多称谓也有女性化的特征,如“女奴”“雪姑”“天子妃”,而且文人墨客笔下猫的形象多带有伴侣或是子女的意味。由此可见,宋朝时猫在人们心中的地位已然很高,人们丝毫不掩饰对猫的喜爱。

宋代词人秦观《蝶恋花》(紫燕双飞深院静):“闲折海榴过翠径,雪猫戏扑风花影。”这首词表现出词人夏日闲散烂漫的心情,也体现出作者对小猫活泼灵巧的喜爱之意。其他又如叶绍翁《猫》诗:“醉薄荷,扑蝉蛾”“爱汝斑斓任汝痴”“猫来戏捉穿花蝶”等都是对猫活泼烂漫的生动书写。

在得意士人的笔下,猫多是赏玩馈赠之物。在生活顺遂、经济实力允许的情况下,人们更加注重猫的观赏性。此时诗人多表现对猫的喜爱和宠溺,猫作为慰藉心灵的存在,是悠闲烂漫生活的体现。

(二)失意文人的慰藉

此外,猫在失意文人的诗词中出现的频率更高,也有着更加重要的地位。

南宋爱国诗人陆游就是一个典型的猫奴。陆游的全部诗词中,“猫”一共出现了11次,“狸”出现了19次,相对而言这个数量十分可观。他的诗句如“裹盐迎得小狸奴,尽护山房万卷书。惭愧家贫策勋薄,寒无毡坐食无鱼”,陆游聘猫来守护自己的藏书,可惜家中贫苦,无法让猫享受富足的生活。但就算诗人生活艰难,他依旧对猫有着深深的喜爱。其他如“勿生孤寂念,道伴有狸奴”“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夜阑我困儿亦归,独与狸奴分坐毯”等真挚温情的话语,体现出猫在陆游心中重要的地位。陆游一生愁苦不得志,对猫深深的迷恋,也是潦倒生活中的快慰和满足。

宋朝诗人释云岫有《悼猫儿》:“亡却花奴似子同,三年伴我寂寥中。”陪伴自己三年孤寂生活的花猫死了,诗人如同丧子一般悲痛。写给猫的悼亡诗或者失猫的诗作还有不少,刘克庄就写过好几首《失猫》:“饲养年深性已驯,攀墙上树可曾嗔”“周遭暗室工诃夜,偃息朝檐喜曝晴。”陪伴白己的猫忽然丢失,诗人心中空虚而痛苦。又如徐集孙的“乱叶打窗猫上案,斜阳过屋鼠窥灯”,落叶敲窗,野猫爬上书案,傍晚时老鼠窜屋窥灯,借书写猫来描绘诗人生活的窘迫和孤寂。

失意文人或是孤苦穷愁独自飘摇,或是无人赏识怀才不遇,而“猫”在他们的生活中,则正好弥补了这种情感的缺失。在穷愁孤苦失意之时,猫给予他们心灵的治愈和温暖,填补他们现实世界的空虚,是诗人在孤寂潦倒时不离不弃的陪伴者。

(三)揭露黑暗的利刃

另外有一类写猫的诗词比较特殊,那就是与猫相关的讽喻诗。

陆游有一首《嘲畜猫》:“但思鱼餍足,不顾鼠纵磺。”此诗与其以往表达对猫的喜爱之情的作品截然不同,诗中讽刺猫只顾口腹之欲,却不治鼠患。这首诗看似嘲猫,实则借其暗讽某些官员尸位素餐,不干实事。宋代刘泰《咏猫》:“口角风来薄荷香,绿荫庭院醉斜阳。向人只作狰狞式,不管黄昏鼠辈忙。”同样是借猫暗喻狐假虎威、饱食终日的无能官员。

其他借猫来讽喻时事的诗词还有很多,如范成大的“婢子斗争君莫闻,猫犬角秽君莫嗔”也是借猫暗指各个党派官员钩心斗角。又如“瓶吕斗粟鼠窃尽,床上狸奴睡不知”“猫欺鼠困纵不逐,岂防厥类怠其守。人间颠倒常大此,利害于猫复何有”等,这些诗句中借猫讽刺现实中贪得无厌、尸位素餐的小人佞臣,揭露了当朝社会乱象和贪官佞臣的丑恶嘴脸。

宋代诗词中借猫来讽刺当权者不作为的讽喻诗不在少数,一定程度上是由于宋代的冗官现象严重,造成很多官员尸位素餐,推卸责任。文人便借生活中常见的猫这一事物,来吐露自己对于社会现实的不满。这一类的诗词多与政治相关,是文人自我压力的释放,同时也能体现出诗人对国家和社会责任的担当。

三、文学作品中猫意象的历史内涵变化

纵向对比来看,宋代以前文献中出现的猫形象很少见,而且常常以负面形象出现。先秦两汉时期文学作品中关于猫的形象很少出现,如前文提到的《诗经》《山海经》等记载的猫多指山猫或者其他猛兽。其他如《韩非子·扬权》:“使鸡司夜,令狸执鼠,皆用其能,上乃无事。”(12)用猫作喻老说明各司其职在政治中的重要性。早期文献中出现的猫的形象都十分单薄,多是强调猫的捕鼠利农利居的作用,感情色彩較少。

《旧唐书·后妃传》中记载的“武后怒,白是宫中不蓄猫”(13),也能看出当时人们对猫的恐惧多于喜爱。而隋唐时期文学作品中关于猫形象的记载也多是灵异邪恶的象征,正面形象较少,如《搜神记》记载的刘伯祖为老狸所变,能未卜先知;《酉阳杂俎》记载的李和子攘猫狗遇鬼,三日而死;《朝野佥载》中记载的隋朝时发生的独孤陀奉猫鬼事件等。唐诗如卢延让的残句“饿猫临鼠穴,馋犬舐鱼砧”“栗爆烧毡破,猫跳触鼎翻”,题材通俗,且用近乎口语的形式写成,其中猫的形象滑稽逗笑。王梵志的诗偈“口共经文语,借猫搦鼠儿”,《李后主童谣》中的“猪儿狗儿都死尽,养得猫儿患赤瘕”,词如“军营内,狸走夜频鸣”等,都比较通俗易懂。由此可见,出现猫意象的唐代诗词较宋代诗词口语化、通俗化色彩更加明显,猫在唐代文人的眼中还并不能登上大雅之堂。

明代诗人薛碹的散文《猫说》中称家中的猫:“无捕鼠之能,有噬鸡之病,真天下之弃材也哉!”薛碹指责家猫非但不捕鼠,反而搏杀家禽,令人气愤。《金瓶梅》中描写潘金莲用猫惊杀官哥,看到玳瑁猫交欢后寂寞难耐与人私通;《红楼梦》妙玉被掳前听见屋顶猫叫想起宝玉而心跳耳热,宝玉梦游太虚前写到猫打架等,明清小说散文中出现的猫形象多是淫欲、奸诈的象征。

但是明清诗词中出现的猫与散文小说中又截然不同,如明代唐珙有《猫》诗:“觅得狸儿太有情,乌蝉一点抱唇生。”徐渭《买得一猫雏纯黑而雄戏咏》:“柳条不必穿鱼聘,花径冯教扑蝶行。”清代姚燮《猫六十韵》中形容家猫:“唐世昆仑姐,虞家白雪姑。青骢传段记,玉狻缋张图。”明清诗词中的猫多是温柔解人、容貌秀丽精致,具有极高的观赏性。明清诗词中作者对猫的外貌形象的描写更加细腻,极尽辞藻,相对宋代时期的描写呈现出繁复、雅化的趋势。

横向对比来看,诗词作品与笔记小说、散文作品中猫的形象也是有一定偏差的。猫形象粗略划分可以归为善恶两个方面,诗词中猫的正面形象侧重其情感价值,体现其温顺可人的性格,肯定其不离不弃的陪伴;而散文小说中猫的正面形象侧重其道德价值,多表现其忠义、报恩的品质性情。诗词中猫的负面形象侧重讽喻作用,多借猫只管口腹而不捕鼠来讽刺官员的失职;而散文小说中猫的负面形象,较诗歌中更多,内涵也更丰富,既有对当权者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指摘,也有对权贵劳民伤财,爱猫甚于爱民的讽刺,还有对自私邪恶人性的揭露。归根结底这是由于诗词篇幅有限,更注重抒情写志,而散文小说则重在求奇求趣,起说理、警世的作用。

综上所述,早期人们饲猫的初衷多为防治鼠患,更重视猫的功用性;而在饲养的过程中,人与猫相互之间逐渐产生更多情感上的依赖,人们开始更注重猫的观赏性与情感价值。猫这一动物形象在宋朝时有了一个转折点,它的观赏与情感价值大大提升。在宋代文人的笔下,猫是能够体现他们存在意义的一个形象,是治愈、温暖的一个陪伴者,是能够为他们排忧解难的,是他们士大夫精神的寄托。“猫”这一意象在宋代诗词中多了些特殊的含义,或作为慰藉心灵的存在,是悠闲烂漫生活的象征;又或者能够填补人们在现实世界的空虚,是诗人在孤寂潦倒时不离不弃的陪伴者;抑或是成为讽刺当权者的一把利刃,揭露政治的虚伪与黑暗。

①杨天宇:《礼记译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316页。

②袁梅:《诗经译注(雅颂部分)》,齐鲁书社1981年版,第496页。

③李若竹:《日本人的爱猫情结》,高靖:《日本语言文化论文集》,浙江工商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162页。

④[明]张白烈:《正字通》,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96年版,第酉集豸部。

⑤⑥[清]初桐:《猫乘》,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6年版,第148-155页,第160

⑦[宋]吴白牧:《梦粱录》,三秦出版社2004年版,第199页。

⑧⑨⑩[宋]洪迈:《夷坚志》,重庆出版社1996年版,第62页,第200页,第203页。

(11)周瘦鹃,范伯群编:《周瘦鹃文集(上卷)》,文汇出版社2015年版,第387页。

(12)[战国]韩非著,盛广智译评:《韩非子》,吉林文史出版社2004年版,第33页。

(13)[唐]刘昫等:《旧唐书》,中华书局2000年版,第146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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