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动了我的奶酪

周筱燕

摘要：来访学生因为新冠肺炎疫情时居家学习的松散，复学后出现学业适应困难的现象，加上家庭欠缺有效的沟通支持，导致她越来越远离学校。来访学生想上学但又难上学的局面带给家庭巨大的困扰，家无宁日、亲子冲突等问题不断爆发。通过团体家庭咨询、认知辅导、行为重塑等方法缓解家庭问题，帮助来访学生重新调整，顺利回归校园课堂。

關键词：复学;团体家庭咨询;亲子关系

中图分类号：G44 文献标识码：B 文章编号：1671-2684（2022）14-0043-05

2020年年初，延长的假期与持续的新冠肺炎疫情结合在一起，让许多学子的生活变得毫无规律。晚睡晚起、网课敷衍、机不离手，导致学业上两极分化，个体之间的差异越拉越大。复学后，许多学生一时很难适应新学期的校园生活，小萝（化名）便是其中之一。班主任不得不联系心理教师来开展辅导工作。

一、个案情况

小萝是一名高二女生，个性要强，人际关系一般。复学后学业似乎陷入了困境，开学一个月之内，陆续出现上学迟到或者请假不来学校的现象，如今已经断断续续在家待了快两个月了。

心理测试：市医院初步诊断为“适应障碍”， SCL-90测试结果如表1。

测试数据反映出，小萝近期的状态不佳，每项因子分都超过了2分，总分超过了160分。结合个案主诉与临床表现，医院做出了适应障碍的诊断。

家庭情况：家里条件较好，四口之家，父亲是主任医生，平日忙于工作;母亲是全职太太，家里事务几乎都由她操持。还有一位相差十多岁的弟弟，上幼儿园中班。姐弟俩关系还好。

二、个案诊断与分析

结合医院诊断，将小萝的问题评估为复学后适应不良。

这与小萝自身的性格特征有关，她要强，追求完美，她不能接纳自己复学后学业困难的局面，进而逃避在家不去学校。长此以往，就更难跟上学业，恶性循环之下，在家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小萝交上来的心理作业自画像（见图1）显示出她个人的一些特点：细腻的笔触勾勒出一个不苟言笑的女生，注重丝丝头发的细节看出她非常追求完美。尤其是她用3个小时画了多幅后才交出这一份满意的作品，可见她非常在意自身的完美状态。作品中的黑色基调也反映了她当下抑郁消极的内心世界。

小萝的原生家庭也影响着小萝，让她难以应对逆境的变化，父母不当的教育方式与沟通方法，激化了小萝不愿去上学的局面。母亲较主观强势，也非常要强上进，对女儿的学业要求过高，干涉过多。父亲比较传统，高学历，在处理孩子上学的问题上常采用批评指责的方式，加剧了亲子冲突。

心理教师与小萝沟通后，发现她并不是厌学，而是无法应对自身的学业障碍，担心成绩下降进而引发困扰。加上亲子关系不佳，在逆反心理下，表现出对家长的反抗，才造成了当前不愿去上学的局面。

可以形象地说，学业这块“奶酪”原本是小萝自己的，然而当下她遇到了困境，父母开始与她抢夺这块“奶酪”的主导权，干涉她享用这块“奶酪”的选择权，导致小萝宁可放弃“奶酪”也不愿意妥协的局面。

三、辅导方法

虽然小萝的问题暴露在不去学校的行为表象上，但其背后的根源与家庭和自身都有着很大的关联。考虑到这一点，我们采用了团体家庭咨询的方法，其中也包含了认知辅导、情绪疏导、行为强化等方法。

四、辅导目标

总体目标：帮助小萝重新入学，恢复亲子关系，建立良好的家庭沟通氛围，指导家长学会善用合理的方法来处理孩子的问题。

细化阶段辅导目标与流程见图2。

如图2所示，首先帮助小萝合理评估当下的困境，厘清自我、学业、家庭三者之间的关系，觉察自身的困扰，降低对自我的过高要求，树立合理的学业目标。同时理解父母，利用家庭资源重塑上学这一行为。

其次，让家长觉察自身的问题，更新教育理念与方法，尤其是明晰家庭边界，在处理问题上不越界，职责明确，营造一个良好的家庭互动氛围。在孩子需要的前提下适当提供辅助。

最后，通过小萝的行为重塑和家庭力量的支持，让其回归校园生活。

五、辅导过程

（一）“我的奶酪我做主”——与来访学生的沟通

认知行为疗法的主要代表人物贝克曾说：“适应不良的行为与情绪，都源于适应不良的认知。”

按照“觉察自身问题——合理评估困境——确立发展目标——付出行动保障”四个步骤，心理教师与小萝个人进行多次谈话，激发其从接纳自己到自我规划，从想法到行为的调整改变。

与小萝的部分对话如下。

谈话一：完美or接纳

心理教师：你坦承自己有追求完美的倾向，这会不会对当下的局面有影响？

小萝：是的，我知道会有，尤其是我不敢面对学业下降的情况。

心理教师：你有追求完美的进取心，这点很好！但是过于完美，会不会给自己带来很大的负担，就像现在疫情后，许多同学的学习都退步了，你似乎挺不能接受这点呢。

小萝：（低头陷入思考）是的，可能我对自己要求太高了，我就是很难放下。

心理教师：正如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物，如果我达不到完美就全盘放弃，会不会留有遗憾。或者我们能不能先接纳当下的局面，然后再努力呢？

小萝：先接纳？

心理教师：先试着允许自己成绩下滑，然后再慢慢提升呢？

小萝：……

心理教师：完美不等于最优，有时候可以竭尽全力，让自己达到一种最优状态，即使没有百分百的完美，也是一种不错的体验。

小萝：我试试看……

谈话二：行为重塑

心理教师：那我们来分析下，如何利用自身力量来打破困境？

小萝：我希望我父母不要来催我，我自己实在很难做到去上学。

心理教师：我也觉得很难，尤其是隔了那么久没去班级了。假设我们去学校，接下来我们会遇到什么，要面临什么？

小萝：上课听不懂，作业不会做，考试……

心理教师：你说的都有可能遇到，我知道复学后很多同学也会出现类似的局面。你之前提过，不是不想去学校，老师感觉你还是很上进的。假设我们忽略这些你所说的情況，给自己时间来慢慢调整，一步步来，你最想踏出的第一步是什么？

小萝：可能就是早起第一步吧……

与小萝多次沟通后，她能意识到自身的不合理信念，例如学业必须好，我不能出现任何学习困难，我怕别人看不起自己，我担心自己会越来越差等。心理教师最后帮助小萝规划恢复入学的小步骤，从早上6点20分闹钟响开始……

（二） 探讨谁的奶酪——与来访学生父母的交流

对小萝开展辅导，离不开父母家人的支持，因而我与父母双方也进行了相应的沟通。在开展家庭辅导时，从父母亲身上找寻小萝问题的原因，同时也让家长意识到问题所在。

有一个公式是：主观强势的母亲+方法不当的父亲=难复学的孩子。

母亲的问题在于主观强势，干涉过多。而且母亲透露，她与自己的母亲关系也比较僵，因为自己的母亲实行霸权主义，插手自己的家庭事务太多，所以在带娃期间还把母亲赶了回去。反思自身是不容易做到的，开始她认为自己的强势与自己的母亲不同，因为自己有能力掌管自己的家庭，而自己的母亲没有能力。

心理教师：你真觉得自己的强势是必须的吗？

小萝母亲：我强势是为了照顾家庭，例如今天买菜买什么，我不是要做决定吗？

心理教师：家庭上你付出了许多，但你的强势会不会让孩子不舒服，感觉“动了她的奶酪”。例如学习这件事原本是她自己的，因为你的插手，她反而唱起了反调。

小萝母亲：……有可能，发生这些事后，我也一直在思考，自己有没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心理教师：我听你说，有一次你生气没管她，她那天反而去上学了？还有一次，她起床晚了，你说了她，她就发脾气不去学校了，是这样吗？

小萝母亲：你说的好像是……我不去过多干涉，她也能处理好自己的问题？

心理教师：你觉得呢？或者再去试试？

小萝母亲：有时候她起床晚了，昨天说好去上学的，她没起来我急啊，所以忍不住就去催促她了。

心理教师：自己没忍住去催促，那这又是谁的问题了？

小萝母亲：唉……我自己的，那我下次尽量克制下自己。

父亲的问题在于，由妻子去打理家庭事务与孩子的学业，尽管不认同妻子的一些做法，但自己工作太忙，连周末都很难有半天时间待在家里，加上妻子强势，就随她去了。有时晚上回家，照看孩子作业时也会激化亲子冲突。要么不管孩子，要么用错误的方式来处理孩子的问题，以至于父女之间时常发生冲突。

心理教师：你觉得自己今后可以做点什么去化解当下的困境？

小萝父亲：尽量抽出时间来多陪伴她们吧，我只要忙完工作，一定早点回家。

心理教师：在家的时候会怎么陪伴女儿呢？

小萝父亲：尽量心平气和看待孩子的成绩，现在我们都几乎不提学习要求了，只要她能去学校……

心理教师：那在她去学校这件事情上，我们可以做点什么帮助她呢？

小萝父亲：现在我能理解孩子的难处了，我也试着不去发脾气骂她了，好好说话，给她时间慢慢来吧。

心理教师：能不能具体说说，在上学这一方面，如果孩子起不来，你会怎么办呢？

小萝父亲：一般家里她自己有闹钟，如果她起不来，她妈妈会去催她。这时候我如果再去参与，我怕反而又要暴发亲子矛盾了。

心理教师：你有你的担心和顾虑，有没有可能，你参与之后事态反而变好了呢？

小萝父亲：嗯……那估计我帮忙劝架，拉开她们两人吧。（笑）

心理教师：那不是正好，你可以帮忙化解双方矛盾呢！

小萝父亲笑了。

与孩子父母多番交流后，他们终于能审视自身并意识到问题所在，父母之间也能达成共识了。从一开始相互之间还有所埋怨，到现在分工合作，愿意尊重孩子，与她平等对话交流，打算给予孩子自我成长的锻炼机会。家长开始认清自己的局限，转变家庭教育的观念，采用合理的沟通方式来处理孩子的问题。

（三） 平息“奶酪”之争——与父母和来访学生的交谈

创设环境，在教师的引导下，围绕复学这一话题，在之前铺垫的基础上，亲子双方开展会谈。

心理教师：在前期谈话的基础上，我看到大家都在努力。我们在这一共同目标下，是不是需要提出一些建议？

小萝母亲：我们听孩子的，尽量不去动她的奶酪！

小萝：（笑了）那我在早起这件事上还是需要你们提醒的！就算我设置了闹钟，也不一定能起得来。

小萝父亲：那你希望我们怎么做？

小萝：闹钟响了10分钟后，我要是还没起床，叫我一下吧。

小萝母亲：那你希望我们叫你几遍？

小萝：两遍吧。

小萝父亲：我需要早起上班，那我来吧！

小萝母亲：我要去买菜，我们分工吧！

大家相视一笑，达成共识。

父母与孩子重新划分界限，改善亲子关系，建立支持系统，助推孩子顺利复学。

六、辅导效果

（一）学校适应

期中过半，母亲反馈，孩子已经能规律上学了，虽然之前有过反复，但在处理孩子的问题上采用了合理的方式，没有激化矛盾，让她享有“奶酪”的主导权。

目前小萝已经慢慢适应在校的学习生活了，学业方面，尽管因为前面的松懈有所落后，但至少在小萝的努力下已经在缓慢进步。她放下了完美的标准，学会接纳自己的不足，家人也在不断支持鼓励她。

（二）家庭关系

慢慢地，这块“奶酪”不局限于学业，也逐渐体现在家庭事务分工上，在这些方面，孩子也享有参与和表达自己的意愿的权利。通过和谐的家庭氛围，母亲适当放手，父亲调整方法，再加上还有一位活泼可爱的弟弟，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母亲反馈，每天放学后，吃过饭，父亲都会陪伴两个孩子一起玩。姐弟俩有时一起看会动画片，有时还会下下棋，家里温馨和睦多了。

（三）心理测试

在最近一次的心理测试中，小萝的SCL-90测试各项指标都接近正常，尽管有几项分值还比较高，但相比之前已有了明显好转。（见表2）

七、辅导反思

（一）复学难的深层分析

这一个案涉及的是疫情后复学难的问题，但并不仅仅是单一现象。借用其他同学评价小萝的行为的话：“她做了我们很多人都不敢做的事情。”目前厌学、弃学的孩子渐渐多了起来，探讨这些相似情况，会发现，很多问题其实原本就深藏于家庭内部。

孩子就像一面镜子，能反射出家庭内部的矛盾。就像案例中的小萝的家庭，父母自身就有很大的问题，如果仅仅将问题聚焦在孩子身上，动员她去上学，可能效果甚微。只有针对每一个案例、每一个家庭，从家庭内部着手，做好父母的辅导工作，才有助于孩子问题的解决。

（二）家庭辅导方式的困擾

心理问题往往会交织在一起，为解决这个案例，心理教师采用家庭辅导为主的方式：并不一味针对孩子的问题。因此也需要家长自我调整并且参与进来，通过明晰界限、完善各自任务来重整家庭结构。

其实，案例中做家长的工作非常重要，但往往难度很大，甚至比做孩子的辅导更难。区别于校外机构，学校在做父母工作的时候，家长只需抽空来学校即可，不需要付出额外的体力、物力，所以见效较慢。心理教师只有付出巨大的心力，才能慢慢唤醒家长的觉察意识，发现问题，逐步调整。在小萝家庭的案例中，不算通过电话、微信等媒介联系，仅仅针对家长的在校面询就多达八次。

（三）对心理教师的考验

在如今纷繁复杂的家庭背景下，学生家庭容易出现各式各样的问题和症状。孩子不上学、家长焦虑、亲子冲突加剧等严重问题，带给了心理教师极大的考验，每个案例都需要心理教师的反思、成长。孩子出现问题，家长就会对教师寄予极大的希望，甚至产生依赖，心理教师也会因此感受到肩上的压力。只有提升完善自身的辅导技术与辅导技巧，才能妥善自如地应对今后各式各样的问题。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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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张国宪 终校/石 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