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部控制、公益性捐赠与研发投入
2022-05-06吴良海
吴良海 胡 月
(安徽工业大学,安徽 马鞍山 243032)
一、引言
近年来,为了响应政府和公众的诉求,企业履行社会责任的积极性愈来愈高。作为履行社会责任的重要方式之一,企业公益性捐赠的规模不断增大。2020年全年各类慈善捐赠达到2,253.13亿元,其中企业捐赠首次超千亿元,积极主动承担社会责任已然成为企业生存与发展的重要战略之一。2018年中美贸易战爆发,“中兴”、“华为”事件的相继发生让国人认识到自主创新的重要性,关键核心技术必须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欧盟最新的工业研发投资排名显示,中国企业研发投入总量较少,前50名中仅华为一家公司上榜,BAT(百度、阿里巴巴和腾讯)的研发投入总额也不及华为,这表明我国企业研发投入少,创新能力不足,产品附加值低。十四五规划和2035年远景目标纲要明确提出,加强原创性引领性科技攻关。企业在建设创新型国家的进程中担当重要角色,应当发挥积极作用,通过加大研发投资推动创新创效活动。
公益性捐赠的动机主要包括获取声誉资本提高企业的战略地位、与政府建立和维持良好的合作关系、提高管理层自身的形象和社会地位等等;而研发投入的动机则主要是通过构建专业化资产来提升产品的差异化程度,从而提高产品在市场上的独特性和技术含量。鉴于此,本文选取2012—2020年中国沪深A股上市公司的样本,探讨内部控制、公益性捐赠与研发投入三者之间的实证关系。本文主要贡献:目前关于公益性捐赠的研究主要聚焦于捐赠对政企关系的改善、企业绩效的提升等等,鲜少涉及到对企业内部研发活动的影响。同时,已有的研究中虽然提出公益性捐赠对研发投入的影响存在着路径作用,但是大都围绕融资机制,而本文则在融资机制的基础上提出竞争优势和人力资本提升机制的路径检验,既丰富了公益性捐赠后果的研究,也对公益性捐赠与研发投入二者的关系进行了更深入的阐释。已有研究中关于公益性捐赠与研发投入之间的关系多是从资源基础角度探讨,或是研究政府补贴对二者的关系,或是研究资源冗余程度对二者的关系,鲜少从企业内部治理角度入手。因此,本文引入内部控制这一调节变量,验证了其在公益性捐赠与研发投入之间的调节效应,丰富了内部控制的研究内容。
二、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设
(一)公益性捐赠与研发投入
1.公益性捐赠可以通过融资机制对企业研发创新产生影响
企业研发过程一般周期长,风险和不确定性高,企业仅仅依靠前期股东投入的资本和自身留存的收益是无法满足研发活动的资源需求[6]。在这种情况下,企业进行外部融资活动至关重要。相较于企业内部管理者,投资者和债权人等利益相关者并不会直接参与企业的日常经营管理,所以会出现信息不对称的问题[1]。根据信号传递理论,实施捐赠的企业通过信号传递作用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企业与资金供给者之间的信息不对称程度,提高企业信息的透明度。公益性捐赠主要向外界传递出两种信号,即财务信号和声誉信号[2]。首先,从财务信号方面来说,企业捐赠尤其是现金捐赠是真金白银的流出,模仿成本高,所以可以向外界传递出企业当前现金流稳定,预期未来盈利状况良好等积极信号[3]。银行等金融机构作为盈利组织,为了降低投资风险,一般只愿意向财务状况良好的企业提供贷款资金。因此,通过捐赠传递出流动性强、盈利能力高等积极信号的企业越容易获得资金支持。其次,从声誉信号方面来说,公益性捐赠能够向外界传递企业“声誉良好”的信号[4]。捐赠所构建的声誉资本具有合法保护作用,声誉资本能够挽救公司形象,避免企业潜在的价值损失。再加上能够依法履行债务契约,拥有良好信用和声誉的企业可以比较容易地从供应商那里获得更多的商业信用。良好的口碑也可以改善消费者的品牌态度,使消费者在消费时倾向于选择捐赠企业的产品,进而提高产品的销售量和销售收入,实现企业绩效的增长[5]。
2.公益性捐赠可以通过影响企业竞争优势间接作用于研发投入
战略慈善观认为企业捐赠兼有“利他性”与“利己性”[6],不仅能够满足员工、客户、社区等相关利益者的利益需求,也有利于获取异质性资源来提高企业的核心能力和竞争优势。Porter&Kramer(2002)提出了慈善捐赠-竞争优势模型,这一模型可以分为以下四个部分:一是就要素条件而言,捐赠能够提高教育水平,增加司法机关等政府管理机构的透明度等;二是就需求条件而言,捐赠能够扩大当地市场规模,增加产品标准的适用性等;三是就战略和竞争环境而言,捐赠能够有助于营造更加高效、透明的竞争环境;四是就相关产业而言,捐赠能够完善基础设施建设,促进产业集聚,带动其他相关产业发展[7]。
在国内的相关研究中,田雪莹等人则以社会资本为中介,提出慈善捐赠-社会资本-竞争优势模型。在这一模型中,慈善捐赠的目标、方式、数额、领域和选择的NPO(非营利组织)均有助于企业获取社会资本,而社会资本的结构维度、关系维度和认知维度又对企业的竞争优势发挥积极作用。亦即,捐赠企业利用声誉、社会影响力等无形资源来加强企业与外部实体的的交流沟通,便于企业获取更多竞争所需的稀缺资源,如知识、技术等,进而在行业中占据竞争优势[8]。
3.公益性捐赠可以通过提升人力资本价值来影响企业自主创新能力
从在职员工角度来看,如果一个企业慷慨捐赠支持慈善事业,但是却苛刻压榨员工,这势必会引起其他利益相关者甚至整个社会对企业慈善捐赠动机的怀疑。因此,为了避免负面归因,企业的慈善捐赠规模往往与员工的工资待遇水平呈正相关关系,即捐赠规模越大,企业提供给员工的待遇水平也就越高。从潜在应聘者角度来看,一方面,根据社会身份理论,公益性捐赠带来的声誉资本能够改善企业形象,而企业形象又会反映在员工个体上,潜在应聘者如果能够为这样的企业效力,就可以充分分享企业形象提升带来的收益进而增加其个人效用[9]。另一方面,根据信号传递理论,慈善捐赠能够向外界传递包含企业文化在内的丰富信息,有效缓解企业与潜在应聘者的信息不对称问题,吸引到更多认同企业价值观和希望实现自我价值的高素质研发人才,促进知识与信息在员工间的交流与分享,进而增加企业的创新效率。基于此,本文提出假设1∶
H1:公益性捐赠能够促进企业研发投入。
(二)内部控制、公益性捐赠与研发投入
1.基于内部控制要素
公益性捐赠是企业履行社会责任的最高形式,而内部控制是企业在经济活动中建立的一种相互制约的业务组织形式和职责分工制度。高质量内部控制能够从以下方面提高企业社会责任履行水平:首先,内部控制要素之一是控制环境,高质量内部控制要求企业树立诸如道德、诚信等积极的价值观,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抑制管理层出于“自利”动机做出的非理性投资行为,促使企业积极履行社会责任;内部控制目标构成中明确规定企业要维护社会公众利益,作为内部治理机制的基础,内部控制也与供应商、消费者、投资者的等外部利益相关者的利益息息相关,拥有高质量内部控制制度的企业不仅追求经济效益目标,而且也会积极追求社会效益目标,保护利益相关者的合法权益;风险识别与评估是内部控制的五大要素之一,高质量内部控制能够识别和防范企业风险,有效遏制经营过程中出现的对企业形象和声誉造成不良影响的行为,提高企业承担社会责任水平[10-13]。此外,研发投入水平也是衡量企业社会责任绩效优劣的重要指标之一,社会责任感强的企业必然会加大研发投入,提升产品核心竞争力,满足消费者等利益相关者的期望。
2.基于信息不对称理论和代理理论
首先,作为一项风险性投资活动,研发投资需要持续投入资金和人力资源。从物质要素来看,一旦研发中的某一阶段出现资金断裂的情况,创新活动可能会立即中止甚至直接宣布失败,从而产生大量的沉没成本[25],给企业带来巨大亏损;从人力要素来看,在创新过程中,由于面临的调整成本较高,企业必须要有充足且稳定的现金流量来支付研发人员工资和其他各项福利。因此,企业在研发过程中如果出现融资约束问题时,便会主动选择放弃净现值非正的研发项目,这会严重削弱企业创新的动力和积极性。高质量内部控制可以加强企业内、外部的信息沟通,部分解决信息不对称问题,降低过高的融资成本[14]。由于不参与企业的经济活动而无法深入获取各种信息,投资人一般只能依据企业对外提供的财务报告来了解组织内部的财务状况、存在的风险等信息。如果内部控制质量低且存在重大缺陷,会降低会计信息的可靠性,严重影响企业会计信息披露质量。而高质量的内部控制却能够在一定程度上保证财务报告的可靠性,降低投资者与企业的信息不对称,便于投资者对企业的盈利能力、成长机会等做出更好的判断,有效降低因逆向选择和道德风险带来的融资约束问题。
其次,内部控制可以规范管理层的行为,监督管理层权力和惩戒管理层各种机会主义行为。管理层为了保住自己的“饭碗”,会倾向于选择风险小、成本低的项目,这会导致企业的研发投入严重不足。内部控制是企业内部上到董事会、管理层下到员工都会共同参与实施的控制体系,高质量的内部控制有助于制衡和协调股东与管理层的权利,抑制管理层侵占公司资源,腐败等机会主义行为,从而有效解决代理冲突问题[15]。在这种情况下,企业可以将更多资源投入到研发活动中,促进技术升级提高产品的附加值。综上所述,由于慈善捐赠能够正面影响企业创新活动,根据“叠加效应”,高质量内部控制的企业在积极实施捐赠时也会加大研发投入,提高创新效率。基于此,本文提出假设2∶
H2:内部控制对公益性捐赠促进企业加大研发投入有正向调节作用。
三、研究设计
(一)样本选择与数据来源
本文以从国泰安(CSMAR)数据库中选取的2012—2020年中国沪深A股上市公司为初始研究样本,并按以下标准筛选样本:(1)剔除金融行业上市企业;(2)剔除ST、PT企业样本;(3)剔除数据严重缺失的企业样本;(4)为避免极端值影响相关结论,对连续变量在1%和99%水平上进行缩尾(Winsorize)处理。所用的指标数据均来自CSMAR数据库。
(二)研究变量
(1)被解释变量:研发投入(RD)。为避免变量可能存在的非正态分布等问题,本文借鉴温军(2012)等人的研究,以研发投入总额加1后取对数进行相关处理。(2)解释变量:公益性捐赠(Dona)。企业捐赠数据来源于上市公司财务报告附注中披露的社会责任报告。(3)调节变量:内部控制指数(IC)。迪博指数以内部控制目标的实现程度以及内部控制缺陷为设计标准,从而能够较为客观地反映企业的内部控制质量。为保证结论的稳健性,本文将该指数除以100来进行替代性测量。(4)控制变量。参照以往文献,控制变量主要涵盖公司基本特征和治理特征等方面的控制变量。企业基本特征包括规模(Size)、财务杠杆(Lev)、资产收益率(Roa)等变量;企业治理特征包括股权制衡指数(Balance)、高管薪酬(Salary)、第一大股东持股比例(Top1)等变量。除此之外,本文也控制了企业所处行业和被调查年份固定效应。具体变量定义方法见表1。
表1 主要变量的说明
(三)模型设计
为验证公益性捐赠与研发投入的关系,本文构建模型(1),为验证内部控制、公益性捐赠和研发投入三者之间的关系,本文构建模型(2):
四、实证分析
(一)描述性统计
表2为本文主要研究变量的描述性统计,总样本量为13,431个。具体而言,样本中研发投入的最大值为21.887,最小值为11.438,表明不同企业对技术创新支持的力度有显著差异。企业公益性捐赠的最大值是17.109,最小值是0.000,均值是2.179,说明样本企业捐赠积极性较高,但企业之间捐赠规模有较大差异,而作为调节变量的内部控制指数,最大值为8.430,最小值为0.000,表明不同企业的内部控制质量是有差异的,部分样本企业内部控制制度存在一定程度的缺陷。从控制变量结果来看,企业规模、托宾Q值均大于1,说明企业之间的治理体系存在明显差距。
表2 变量描述性统计结果
(二)多元回归分析
本文使用的是非平衡面板数据,以模型(1)为例,根据Hausman检验,得出x2(40)=301.19,相伴概率为0.0000,表明固定效应模型比随机效应模型更准确。因此,本文选用固定效用模型来进行多元回归分析,此外,为了避免多重共线性问题,对交乘项进行中心化处理,最终回归结果如表3所示。
表3 固定效应模型回归结果
1.研发投入与公益性捐赠的关系
在表3列(1)中,企业公益性捐赠(Dona)的系数为0.3040,并在5%的水平上显著,表明企业捐赠规模越大研发投入也就越多,二者之间存在“协同效应”,即捐赠所构建的社会资本与研发带来的专业性资本能够形成结构性支撑。这与上文提出的研究假设(1)预期相一致,验证了研究假设(1)。
2.内部控制、公益性捐赠与研发投入
在表3列(2)中,加入了内部控制(IC)这一调节变量。由表3中回归结果可知,公益性捐赠与内部控制的交乘项与企业研发投入在10%的水平上显著正相关,说明有效的内部控制能够正向调节企业慈善捐赠与研发投入之间的关系。拥有高质量内部控制的企业往往更加愿意承担社会责任,同时内部控制能够有效监督企业内部各项活动,降低企业风险,这也验证了本文提出的假设(2)。其他变量的结论与列(1)类似,这里不再赘述。
(三)稳健性检验
本文主要采取以下方法进行稳健性检验:(1)替换被解释变量,采用研发投入与研发投入的比值进行回归分析;(2)替换回归模型,采用Tobit模型;(3)运用Heckman两阶段模型来进行内生性检验。受篇幅所限,具体回归结果并未列出。
五、进一步研究
(一)分组回归
1.基于市场化程度
企业参与公益性捐赠的主动性与程度往往也与企业所面临的的市场压力相关,而任何社会主体的战略决策都受到其所处的相应的市场环境中[31]。随着市场化进程的深入,我国的市场结构已经由政府主导型经济转化为市场主导型经济。在市场化程度较高的地区,政府对经济的干预程度较少,企业的经营决策主要是受到投资者和消费者的影响。在这一背景下,企业管理层会以更长远的眼光来思考企业是否通过参与捐赠来履行社会责任以实现差异化竞争战略。此外,在中国的特殊国情背景下,各级政府掌握着关键资源,同时拥有审批、管制经济行为的权力[16]。企业所处地区的市场化程度若较高,则难以从政府手中获取关键资源支撑,但是公益性捐赠可以提供这一渠道以保证资源的可得性。因此,企业往往通过参与捐赠来获得声誉资本、竞争优势等以得到较高的议价能力。
基于以上分析,本文采用樊纲等编写的市场化指数进行分组回归。从市场化程度的分组检验结果来看,如表4所示,在市场化程度较高的情况下,公益性捐赠对于企业研发投入在5%的水平下显著为正,但在市场化程度较低的情况下,二者之间并未产生显著影响。由此可见,公益性捐赠对研发投入的促进作用在市场化程度较高的地区更为显著。
表4 基于市场化程度的分组回归结果
2.基于行业集中度
行业集中度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反映同行业内各企业的相对规模以及竞争强度。在集中度高的行业内的企业面临着更为复杂的竞争关系,而这种竞争关系自然会给企业带来一定的资源压力[33]。无论是研发投入还是公益性捐赠都需要耗用企业大量的资源,一旦决策不当,会使企业陷入融资约束困境。此外,相对于其他行业的管理者,处于集中度高的行业内的企业的管理者需承担更大的竞争压力以及更高的职业关注度。因此,为维护自身的声誉和形象,避免业绩太差被换掉的风险,管理人员也倾向于采取各种手段来操纵财务信息粉饰公司业绩。
基于以上分析,本文选用赫芬达尔指数来衡量行业集中度。具体回归结果如表5所示,在行业集中低的情况下,公益性捐赠与研发投入与在1%的水平上显著正相关,内部控制在5%的水平上正向促进公益性捐赠与研发投入的协同关系。而在行业集中度高的市场结构下,公益性捐赠与研发投入虽然呈正相关关系但并不显著,内部控制的正向调节作用也并不显著。
表5 基于行业集中度的分组回归结果
(二)机制检验
基于前文的理论分析,企业进行公益性捐赠能够提高研发投入主要是通过扩大融资规模、获取竞争优势以及提升人力资本价值三条路径实现的,那么在实际情况中,这三条路径是否都发挥了应有的路径作用呢?本文分别选取三个中介变量来探究其中的作用机制。首先,就融资机制而言,目前在社会经济中,债权融资和股权是最主要的融资方式,因此本文借鉴李真等人的方法,选取股本、资本公积并将其对数化来衡量股权投资,将负债总额对数化来衡量债权投资。其次,就竞争优势而言,本文借鉴周建等人的研究方法,用企业资产收益率与按行业、年度计算出的资产收益率的均值的差值来度量。最后,就人力资本而言,本文选取“应付职工薪酬单位:十万)/员工人数”这一指标来表示企业的员工责任。
表6 机制检验
六、研究结论与不足
(一)研究结论
本文以2012—2020年中国沪深A股上市公司为研究对象,深入考察了内部控制、公益性捐赠与研发投入之间的关系,得出以下结论:(1)公益性捐赠通过融资机制、竞争优势以及人力资本提升机制来促使企业加大研发投入;(2)有效的内部控制会使企业积极承担社会责任,同时可以通过降低信息不对称和代理成本来促进企业加大研发投入强度,因此,高质量内部控制能够加强公益性捐赠对研发投入的促进作用;(3)公益性捐赠对研发投入的正向促进作用在市场化程度较高的地区更为显著;(4)公益性捐赠对研发投入的正向促进作用以及内部控制的正向调节作用在集中度低的行业更为显著。
(二)不足之处
本文的研究还存在部分不足:(1)本文从国泰安CSMAR、Wind等数据库选取财务数据,而数据库的财务指标数据和财务报表数据均由上市公司自行披露,因此本文尚不能全面掌握所选取的财务数据的真实可靠性;(2)现有众多研究均假定公益性捐赠会为企业带来美好声誉。但目前,公益性捐赠已经成为一种社会普遍的行为,基于这一背景,企业的捐赠行为是否可以带来附加收益,有待进一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