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 世代,从边缘走向前台
2022-05-05汪雨萌
汪雨萌
在我写这篇导语的时候,上海的疫情已经发展到日增两千多的高位,我在单位封闭管理了十四天,和我的同事、我的学生待在一起。老师们封闭在宝山校区的东区,每天上上课,拍拍花,看看书,写写国家社科基金申请书。不得不说,日子虽然艰苦,但也有那么点自足和充实。这个时候我们的学生大部分时间都在宿舍上网课,那剩下的时间,他们都在做什么呢?他们在唱歌,在宿舍楼下几个小朋友组个小乐队,有主唱有键盘有贝斯,旁边有观众给他们和声;他们在写作,他们有共同的文档,随意登录,随意编辑,每个人都可以进去说说自己封校期间的所见所闻;他们在奔走,他们组成志愿小队,帮忙做核酸,送校内外卖,他们拍摄食堂阿姨、清洁大叔的工作与休息环境,写信呼吁校方尽自己所能为后勤保障人员提供更好的物质保障,并自筹给阿姨买了被褥、水果和牛奶;最后,我们中文系的学生们通过游击的方式,给中文系的老师们送来了奶茶和水果。我提着十杯奶茶和一大兜水果,我的学生们站在马路对面,隔着遥远的缓冲区和宽大的口罩,他们的面容是模糊的,但是话语清晰地顺着手机传过来:“老师,我们终于帮上忙了,我们好担心你们没有零食吃。”
我拿着手机,觉得他们真的都是成年人了,从这次疫情和之前发生的种种社会事件来看,这一代人注定会成为和我们这一代完全不一样的人,他们的文化、他们的社群、他们看待社会的方式和对待社会的方式,都好像和我们走向了完全不同的方向。他们会以文化和兴趣划分社交圈层,并且认为这种以爱好划分的社群更重要,更稳定;他们能够熟练地通过社交网络完成日常生活,并且依赖这种虚拟生活;他们愿意为个体的遭遇鼓呼奔走,更重要的是,他们觉得单纯的声音本身就具有力量,能够管用。这里面有些是年轻人的共性,但Z世代及其社群文化仍然有其独特性,对个体的极端强调使他们不断寻找个人安身的标签与场域,而对“同好”的极端需求又使这些亚文化圈子能够将他们围成紧密的集体,以团体的形式去对外部世界进行回应,这解释了这一代人所独有的一种冲突感,他们的肉身总在躺平,但他们的精神格外活跃,他们的生活实践好像总是得过且过没有重点,但在一些观念和思想上却又十分执拗和坚持。
因此我很希望能够看到年轻一代的作者能够写一写这些构成了Z世代基本精神场域的爱好与社交圈,包括涂鸦、跑酷、说唱、街舞、电子竞技、“三坑”服饰、同人、粉丝等等,从内部和深处而不是浮光掠影的皮毛去写,以认同和客观而非猎奇和批判的角度去写,以严肃文学而非网络娱乐的方式去写,去真正写一些这个已经随着Z世代的成年而不断开始走向前台、走向主流位置的亚文化领域。这是完全属于00后的主场,只有他们能够真正写出这一代人精神世界对日常生活行为产生的影响,也只有他们能使亚文化真正成为现实主义文学的叙事元素和写作机理。
因此本期选用了苏州大学孟庆宸同学的作品《城市猴子》,这篇小说首先吸引我的就是她对亚文化社交圈的多角度展示,包括跑酷团、涂鸦团、流浪猫救助群体等等,对他们的训练场地、行事方式包括行业术语都进行了全面的科普介绍,显示出她作为某种“圈内人”写作的合法性。但更重要的是她并没有将笔墨停留在对小众文化的陈列上,她进一步突破了亚文化圈层的外壳,揭示出这些圈内人的另一面,他们可能是无业者,可能是外卖骑手,可能是小摊贩,可能是小兽医,也可能就以制作和贩卖亚文化的有限产品为生。传统现实主义的小人物写作与Z世代的亚文化写作交织在一起,孟庆宸已经较为深入地触碰到了这代人精神世界与日常生活中的拧巴与冲突,并且试图用她自己的理解去阐释这一代人在亚文化影响下的自我认知、思维方式和行为逻辑。故事虽然以寻找虐猫人为主线,但串起的有地下文化、离异家庭、精神怪癖、动物权益、自我否定与和解等丰富的主题,甚至有的时候她会因为想说的太多而使人物的故事主线有些许的混乱,但这种鼓囊与杂糅已经充分说明了Z世代的重要特征:Z世代充分关心并深度介入的方向是如此之多,而且它们之间排名不分先后。虽然孟庆宸的笔触还非常稚嫩,但我仍旧认为这是一篇瑕不掩瑜的作品,她解释世代精神的野心已经跃然纸上。
文学在代际之间产生差异是必然的,每一个世代有每一个世代的精神世界和写作空间,但这种空间常常是迟滞的,断裂的,一不小心就会被遮蔽的。Z世代写作的不成熟与亚文化圈层的成熟之间就存在着这种断裂,它已经在实质上成为一代人的精神经验,我们不应该将这样的文化变革压抑在大众文艺和文化消费的空间之内,而应当让它有更多层面的展示与表达。我希望创意写作今后能够出现更多这样的作者与作品,而不是让这些有着新内核的年轻写作者陷入传统严肃文学与互联网世代娱乐文学的选择困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