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西方 回到中国
2022-05-03姜寿田
姜寿田
近百年中国传统文化在西学挑战中,以迎战的姿态被纳入一种现代性追寻中。这首先是一种被设的境遇,而不是一种来自期待视野的产物。由此它便表现出一种两难的价值选择,既不能完全西化,又要在一定程度上舍离传统。这也就导致新文化运动的激进性。如“废除汉字”等口号,便表现出西化论支配下的激进与盲动。由此在一个时期内,五四文化精英认为传统已经“寿终正寝”。在一个为现代性所支配的时代,传统文化已经失效,并且应该退出历史舞台。西方学者马克思·韦伯等认为,儒学作为价值系统已经僵死,成为博物馆文化,已不会在现代社会中产生作用。这对胡适等新文化倡导者产生很大影响,胡适“充分西化”论的提出以及“整理国故”的倡导,都表明他对中国传统文化已失去信心。在他看来,传统文化已失去生命力,只是人们凭吊历史的孑遗和故董旧物,甚至成为束缚人们现代思想的精神障碍。
由此,在20世纪初思想文化领域,曾发生过一场声势不小的“科玄论战”。论战由张君劢1923年在清华大学的一场演讲《人生观》引起(《清华周刊》272期)。张君劢认为,“科学不能解决人生观的问题。科学为客观的,人生观为主观的”。同年4月,地质学家丁文江(丁在君)发表《玄学与科学》(北京《努力周报48-49期》,激烈批评“玄学鬼附在张君劢的身上”,强调同意胡适的意见:“......今日最大的责任与需要,是把科学方法应用到人生问题上去。”(转引自李泽厚《中国现代思想史论》)“科玄论战”的背景是五四新文化运动对传统文化激烈批判否定,西化思潮与激进主义臻于高潮之际,保守主义—新儒学思潮应时而起,与之针锋相对的论争。如梁漱溟便认为儒家是救世哲学,现代中国人应遵循孔家的生活;马一浮则认为中国一切历史文化通摄于儒家“六艺”。他们的目的在于维护中国传统文化的价值,认为西方科学主义不能够取代中国传统文化价值。
但不容否认,五四新文化运动后,传统人文主义不断受到质疑批判和边缘化,而科学主义与工具理性则不断泛化并占据到社会文化的中心地位。这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科学主义,一是西方中心主义。前者体现为总是以科学作为评价自然与人文现象的最高标准。科学所包括的一整套方法成为一切研究的不二法门,后者體现为民族的传统思维方式,思想方法被否定或者说被以西方的模式进行了改造,这在人文社会学科的各个方面都有体现。”(刘旭光《海德格尔与美学》)
经过整个20世纪现代与传统、本土与西方文化思潮的碰撞融会表明,已经无法离开西方谈中国,也无法离开中国谈西方。“既是中国的,又是现代的二难组合成为中国现代文化的价值选择。”正如陈寅恪所言:“异日发明光大我国之学术者,必在兼通世界学术之人,而不在一孔之陋儒。”
20世纪八九十年代,随着改革开放,西潮涌入,当时思想文化界出现康德热、萨特热、海德格尔热以及西方方法论热,则恰恰表明,中国当代思想界需要以西学为中介来解决自身价值观问题。而当代思想文化界也确实通过对西学的引入,借助他者的眼光,反思认清了许多自身传统问题。由此“中国古老思想的现代之路,绝不是复古与封闭,而只能是开放与吸收”。正如有学者评价海德格尔之于中国传统文化价值所言:对于中国文化来说,他的意义在于,他说出了我们认为不可说的东西;对于中国美学来说,他帮助我们理解了我们早就说的一些话。(刘旭光《海德格尔与美学》)
经过四十余年的深化发展,当代书学已经建立起较完备的学科体系,如书法学、书法美学、书法史学、书法教育学等。但是毋庸讳言,在对书法本体认识论层面,却存在着巨大分歧。对书法精神本体的不同认识,揭橥与回答,形成当代书学研究的不同陈营并直接影响到相关学科研究的正当性及所臻高度。如书法美学是否能够在排除本土美学的前提下,仅凭西化框架、概念建立起合法性书法美学?如何认识本土书法美学对现代书法美学体系建构的主导性?书法史学的乾嘉路径是否为书法史研究的唯一正宗?何为书法史学?书法史学的基本特征是文献史实真伪考辨还是风格的揭橥,亦即是知识的还是审美的?书法史人文主义如何体现?在当代史学的文化转型中,单纯的实证主义研究是否已经违背现代史学的价值取向?以上几个方面的问题显然不仅仅表现为理论问题。同时还直接影响到当代书法创作。因为失去历史关怀的书法创作是盲目的,非历史化的。所以在当代书学的创造性转换中,建立起宏观的中西视野极其重要,而要将中西观念的汇通思考与认识落实到本土书法问题的揭橥与实践则为重中之重。因为它是当代书学(书法)走向实践理性的成功标志。
责任编辑:刘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