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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西凭祥跨境越南劳工的形成与特征*

2022-04-30周大鸣

广西民族研究 2022年4期
关键词:凭祥边民边境地区

周大鸣

笔者田野所在地为凭祥市,是广西壮族自治区县级市,2002 年12 月,被国务院批准为自治区直辖市,由崇左市代管。其地处中国南疆,与越南一市三县(谅山市、文朗县、高禄县、长定县)接壤,素来有“祖国南大门”之称,著名“镇南关”即位于此地。凭祥市下辖凭祥、友谊、上石、夏石4个镇,全市土地面积650平方千米,户籍人口11.5万人,流动人口8万多人。同时,凭祥市是一个少数民族聚居市,有壮、汉、苗、京、回、水、傣等24个民族,其中壮族人口占总人口的比例达84.7%。凭祥市边境线长97 公里,境区内有友谊关口岸(公路)和凭祥口岸(铁路)2 个国家一类口岸,1 个二类口岸,5 个边民互市点,是广西口岸数量最多、种类最全、规模最大的口岸城市。[1]

笔者之所以选点在此处,一来,凭祥地理位置上接壤越南谅山,坐拥多个口岸,是越南人跨境进入崇左辖区的重要通道;二来,凭祥当地具有丰富的产业并吸纳大量越南劳动力,凭祥跨境物流园、红木加工厂、综合保税区工厂、林场、农场内都有越南人的身影;三来,为方便跨境人员办理跨境务工证件,崇左市的跨境劳务办证大厅设于凭祥市,中方劳务公司也围绕其分布。本文旨在探讨凭祥跨境越南劳工的形成及其特征。

一、跨境流动的背景以及跨境越南劳工的形成

促成大量越南人选择到国外工作的原因是多元的,从推拉理论来讲,经济动因是根本的。尽管越南国内逐年都在提升最低工资标准,但是越南整体就业环境仍处于较低水平,至2020年,越南第一地区至第四地区最低工资分别是4,420,000 越南盾(1314 元)、3,920,000 越南盾(1165 元)、3,430,000 越南盾(1019 元)、3,070,000 越南盾(912 元)[2],国外的高薪显然更具吸引力。与此同时,从2020年越南人口统计资料来看,越南正处于劳动力红利期,人口一直以一种很高的年增长率有规律地发展着,2020 年人口总数达到9872 万,在东南亚排名第三。重要的是,越南人口的年龄结构非常年轻,从2020 年数据来看,65 岁以上人口占比仅为6.91%,15 岁至64 岁人口占比约为75.2%,15 岁之下人口占比为22.61%,人口中位数年龄仅有31.9 岁。[3]这意味着越南拥有丰富的劳动力资源作为劳工迁移的后备军应对国内、国际劳动力市场的需求。这也是为何诸多外资工厂不断涌入越南的原因,正是看中了丰沛的廉价劳动力,例如,在越南北江、北宁等地工厂,工人一天工作10小时,平均工资在两三千人民币之间。越南劳工大多是在砍甘蔗、伐木等时间段,跨境到中国边境短期务工,亦有到工厂从事较为稳定的工作。

(一)中国:边境地区的“用工荒”

回到中国这边,1978 年实行改革开放到二十一世纪初这段时间,中国逐步融入世界经济体系,承接国际上的产业转移,大量外资、技术、设备的涌入,使我国工业化在空间上形成了在沿海开放城市聚集的面貌,以珠三角、长三角地区最为突出,同时带动了国内农村劳动力向非农产业的快速转移、跨地区流动。[4]而廉价的劳动力在这一时期吸引着新的投资持续涌入,劳动密集型产业的蓬勃发展让中国在英、美、日等国家之后获得了“世界工厂”的称号。

外出务工,仍然是农村脱贫、乡村振兴最重要的方式。广西农村到处可见这样的标语:“劳务输出一人,脱贫致富一家”。但当一地的劳动力流出数量过多,本地区想要推进产业发展就会出现一定程度的“用工荒”。以崇左市来说,崇左市农村劳动力总数为113 万,目前累计在外务工54 万人。①数据来源:崇左市人力资源与社会保障局。大量劳动力外出务工,流向珠三角、南宁等地区,使得崇左市各用工企业出现用工短缺的情况。据统计,全市每年甘蔗砍运季节,全市缺工6 万人以上,其中用工企业缺工2 万人以上。②数据来源:崇左市人力资源与社会保障局。此外,以笔者田野所在的凭祥市来说,固定人口11.4 万,减去政府企业单位、学生、外出工作等等,剩下劳动力很少,且凭祥流动人口以经商(边贸、红木等)为主。③2019年7月15日,凭祥人力资源与社会保障局座谈会记录。本地大部分劳动力,尤其是年轻人不太喜欢进入工厂工作,更不必说从事砍甘蔗、伐木等体力活。本地人更加青睐于从事边贸相关工作,这甚至是有些家长对自己孩子择业的期待,成为一种代际传导效应。“靠边吃边”成为一种集体共识和惯习,大部分边民也由此成为跨境贸易从业人员中的某一环,如边贸货车司机、边贸销售、边贸中介等。尽管当下边贸不如往昔,但是大部分人都不愿意低就其它工作,等待着往日边贸辉煌的回归。

2020年3月,国内新冠疫情逐步稳定,凭祥当地逐渐复产复工。而越南疫情正在发展,边境防控加强,中越边境关闭的情况下,越南劳动力无法流入。为解决当地劳动力问题,凭祥人力资源与社会保障局从本地及周边地区招集待业工人。笔者向人社局办公室职员小彭询问是否有恢复跨境劳务计划时,正赶上她带一批工人到原先越南人工作的工厂体验,小彭表示,她所带的本地工当天没有一个愿意留在工厂。至3 月底,笔者了解到,由于凭祥各工厂赶工需要,不得不提升工价以招聘到足够的本地工。

综上可见,本地的劳动力供应十分紧俏,边境地区的用工荒成为限制地区发展的一大关键要素,跨境劳务合作对于区域发展就凸显出必要性。

(二)跨境务工流动的阶段特征

为展现出跨境劳务合作时期务工流动所发生的变化,就有必要对越南人到中国务工的历史脉络进行简要梳理和对比。中越两国边界线全长2449 公里,其中广西段达1050 公里。在中越边境修建物理围栏之前(2018 年),陆地边界线上没有天然屏障,仅崇左市辖区533 公里的中越边境线上就有123 条可通行的小道,步行即可通往对方国境。边界线两侧的居民基于地缘、血缘、族缘等方面的相似性,在长期的生产劳作、生活互动中早已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共生共荣的生存关系[5]113,加之早期边境管理并不严格,双方往来便捷,人、物的流动频繁。笔者在多个边境村都有遇到跨境到中国侧边民互市点帮工的越南边民,呈早出晚归模式。在平而村,村委会的冯主任向笔者讲述跨境往来的日常:

在语言上,两边边民都讲壮话,差别不大,饮食风俗都差不多,但是越南那边相对会更加隆重。两边村政也有交流和往来,2016 年的时候就邀请了对面36 个代表来村委会。2017年的时候,还举办过旅游活动。因为平时村民来往,不用经过外交,这边的边民会到越南那边赶集,带回一些土鸡土鸭、农副产品,一般都是走小路,不通过边检。带回来的农副产品,当地边民会开着三轮车在边境等,然后拉到凭祥卖或养殖后再卖。(冯主任,平而村村干部,20190717)

笔者在两侧边境村庄都可以明显感受到,共同祖先形成的语言相近、习俗相仿、三缘关系等文化特质,使得中越边民对两侧边境地区具有较强的“熟人社会”感。也正是这种亲缘纽带的信任以及族源相同、文化同源带来的彼此认同造就了最初跨境务工者的流动[6],并构成持续流动的基础。追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来,沿边地区越南人跨境到中国务工的过程,笔者结合田野调查将其大致分为三个阶段:

1.1990 ~2010年中越关系恢复期

1979年3月16日,中越间短暂却激烈的战争冲突结束后,双边关系的修复经历了长达十年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中越边境地区时不时出现或大或小的摩擦,例如在对方边境地区投地雷,民间的交往随之处于停断状态。直到1990年左右,两边的民间交往才逐渐恢复,1991年中越关系恢复常态化,跨境往来更是日趋频繁。其中,越来越多的越南人到中国一侧的边境口岸、村庄做散工,从事搬运货物、季节性农活、房屋建筑、红木加工等工作。再到二十一世纪,我们国家在边疆地区先后实施了“扶贫攻坚”“富民兴边”以及优惠照顾少数民族等一系列政策措施,不仅提高了边民的生活水平,也吸引了不少邻国边民以务工或婚姻形式流入,该阶段周边国家呈现向中国边境地区单向流动趋势。[7]

从我记事开始,九几年的时候,就有很多对面的越南人来我们村里,他们要么上街走我们这里过,要么过来工作。干什么工作的都有,采松脂啊,收水稻啊,砍甘蔗啊,建房子啊,很多都是找越南人出来干的,毕竟价钱便宜。他们大多也都是边民,有些就是我们村的亲戚什么的,每次过来都是几个人一起……年龄的话,那时候肯定都算比较年轻的,到现在这么多年也都老了。离得比较近的就自己开摩托车出来,晚上回去,要干久的就在村里住。反正我们村偏僻,管得也不严,以前都不抓这些(越南人)。(韦博,边民,20191117)

总的来说,这一时期,中越关系处于恢复阶段,流入的务工者有几个特点:一是边民为主,且大多具有跨境亲友关系,属于格兰诺维特所说的“强连带关系”保障下的经济性跨境行为;二是年轻人为主;三是以团体性或“家庭式”务工为主;四是务工地点主要是边境地区;五是工种以农工、散工为主。

2.2010 ~2017年跨境务工繁荣期

经过了十余年的双边关系缓和与升温,人、物跨境的流动愈加频繁,例如,边境地区跨境婚姻的增加带来了更加紧密的姻亲关系纽带。同时,在恢复期中,越南籍务工者跨境流动带来双向经济效益,流动的正向反馈促成了跨境务工新阶段的呈现。已有研究关注到,2010年左右,在凭祥浦寨的1000多套商铺内几乎都有越籍务工人员,尤其集中在水果批发市场、红木家具市场,且以年轻人为主,每日往返中越务工。此外,在凭祥、龙州等地的部分林场还雇佣了一些私自入境的越南边民。[8]在2013年左右,大批涌入桂西南地区砍甘蔗的越南劳工,有不少由姻亲介绍或是基于血缘性、地缘性家族特征的家庭式务工,还有绝大多数没有越南亲友关系的劳工,则是通过民间中介介绍,这些民间中介人没有任何资质,即通常所说的民间黑中介,组织好劳工后与东家联系,通过中国这边专门从事运送劳工的司机将越南劳工运达目的地。[9]除上述案例中的砍甘蔗劳工涌入之外,还有越来越多越南人流入边境地区从事季节性或非季节性工作,甚至有大量人在蛇头组织下,经广西的各个口岸,流入珠三角沿海地区从事低端的制造工作。

这一时期,在数量上,跨境务工者逐渐增加;在跨境组织方式上,边民跨境谋生的途径发生了演变,从“强连带”向“弱连带”转变,出现了较为成熟的“中间人”形式,如“蛇头”;在务工范围上,跨越式向内地扩展;在流入人员上,从边境边民拓展到越南北部其它地区,如北宁、北江等,团体性为主;在工种上,除农工、散工外,厂工数量增加显著。

3.2017 ~2020年劳务合作转型期

基于边境地区越南人跨境务工实践所带来的双向利益、边境地区产业转型和“用工荒”的现实需要,以及“一带一路”合作的背景,2014 年2 月2 日,中国广西与越南四省党委书记在南宁举行工作会谈,《会议纪要》中指出,要加强沿边园区建设合作、促进跨境劳务合作。[10]2015 年国务院批准了边境地区的跨境劳务合作,允许在广西部分地区使用外国劳工,并由地方政府逐步出台相应政策及管理办法。2016年12月28日,中国广西与越南河江、高平、谅山、广宁四省联合工作委员会举行第八次会晤,达成于2017年上半年签订跨境劳务合作协议,开展跨境劳务合作试点的共识。[11]2017年广西壮族自治区细化政策,在崇左市、防城港市(凭祥市、东兴市)设立劳务工作点。2018年百色荆溪也纳入劳工开放范围。在以上几个试点区中,广西崇左市(包括江洲区、凭祥市、宁明县、龙州县、扶绥县、大新县、天等县),北海市使用外劳数量最多,其中,凭祥市为重点开发开放试验区,其地理位置接壤越南谅山,口岸和工厂多,用工量也占居首位。

跨境劳务合作的开展,一夜之间开启了无证“黑工”到合法“白工”的转换阀,越南边民可以通过其边民证(蓝证)进入对应的中国边境地区,非边民或非相邻地区的边民可以办理通行证后进入(图1)并办理正规的务工证件。

图1 通行证和边民证(红证和蓝证)

在崇左地区,出于对跨境劳务市场管理的目的,越南籍劳工需要且只能由中国劳务公司在其入境三天内代为办理所有的务工手续,并经由办证的劳务公司派遣到具有使用外籍劳工资质的工作单位,方可进行务工。该地区务工停留时间为30天,期满后必须离境,重新从海关处入境,方可进行务工续签,即重新办理务工证件。2017年至2019年期间,崇左共计注册有180多家劳务公司,分别分布在江洲区、凭祥市、宁明县、扶绥县、龙州县等地区,相对应的,劳工的务工分布与之相同。当中,凭祥坐拥国家一类口岸——友谊关、二类口岸——浦寨以及5 个边民互市点,掌握着崇左地区劳工流入的重要通道,近水楼台,唯一的跨境劳务办证大厅设立在凭祥。这一新的资源配置促进了空间生产并产生集聚效应,可以看到,几十家劳务公司或分办公室(图2)密集分布在凭祥市民服务中心四周。

图2 凭祥市所分布的劳务公司

据凭祥人社局的统计数据显示,截至2019 年10 月底,凭祥共有77 家劳务派遣公司(只是在笔者田野期间,77 家劳务公司活跃的仅25 家左右,其余大多处于主动暂停业务状态,等待更好的政策或契机再重新进入市场)及323 家用工单位取得跨境劳务派遣和用工资格,累计办理越南入境务工手续35.3 万人次,其中2017 年8.2 万人次,2018 年14.4 万人次,2019年14.9万人次。可见,在跨境劳务合作的背景下,来华务工的越南人数量逐年增加,流动性逐年增强,只是突如其来的疫情,给这一场不断扩大的跨境流动按下了暂停键。

这一时期,跨境务工者逐渐增加。在跨境组织方式上,团体性和“家庭式”的务工方式依旧存在,但可以明显看到,出现了大量的正规化、商业化的中国劳务公司,跨境劳务的秩序因政策而开始重塑,跨境务工的群体也有了更多元的变化。

二、跨境越南劳工的人口学特征

受到一月一签的政策、季节性因素等的影响,每个月劳工的情况会有所不同,笔者选取2019年办理务工证件人数最多的11月,共17622条数据,对其进行人口学特征分析。数据来源自凭祥人社局存档的务工登记表①数据来源:凭祥市人力资源与社会保障局。。由于登记表中并不包含原乡来源信息,笔者通过越南身份证号码进行解析获取,民族、文化程度主要通过田野观察、报道人反馈来进行大致判断。工作类型则通过务工单位名称以及田野经验给出大概判断,如从单位名称中的林场、农场、食品、果蔬加工、红木、装卸等关键词进行判断。

(一)原乡

尽管中越签订的跨境劳务合作仅是同越南河江、高平、谅山、广宁边境四省,事实上,除边境省份外,流入崇左的越南籍劳工的原乡广泛分布在越南中北部及山区、红河三角洲、中部地区、中部高原以及南部地区五大地区(表1)。由于越南旧版身份证中,很多省市编码是两两合用,如数字12 表示北江和北宁两个省,北江属于中北部及山区,北宁属于红河三角洲,因此,无法按照越南5大地区分布确切统计,笔者将中北部及山区、红河三角洲合并为北部及山区,中部地区、中部高原合并为中部地区及高原。

表1 越南籍劳工原乡分布的省市、地区

2019年11月份办理务工证的越南人中,共17622人,北部及山区有16403人,占比93%;中部地区及中部高原为1164 人,占比6.6%;南部仅55 人,占比0.3%(表2)。可见,外劳主要还是来自靠近中国的越南北部地区。而具体到省份信息(见表3):

表2 越南劳工原乡地区分布比例图

表3 越南劳工原乡省市分布图

首先可以看到,从越南谅山、高平流入的劳工最多,达7250 人,占比41.14%。在广西,一共有两个跨境劳务通道,分别是崇左市凭祥口岸和防城港市东兴口岸,越南谅山省与中国凭祥接壤,高平与谅山相邻,流入劳工占比大是自然的,像越南广宁与中国东兴接壤,则更多广宁的劳动力选择流向东兴,到凭祥的就较少,为147 人。其次,可以看到越南北部地区的北江、北宁流入劳工数量居第二,为4108人,占比23.31%;同为北部地区的太原、北干居第三,为1357人,占比7.70%;北部地区的宣光、河江居第四,为928人,占比5.27%;中部地区的清化居第五,占比3.76%,同为中部地区的义安、河静流入279人,占比1.58%。其余人数较多的地区有红河三角洲地区的宁平、南定、河南、海阳、兴安、永福、河西、太平(加上富寿、和平、安沛和海防①富寿和永福共用省份编号13,河西和和平共用省份编号11,太平和安沛共用省份编号15,海防属于红河三角洲地区。,共1580 人,占比8.96%),越南首都河内(418人,占比2.37%),越南西北地区的老街、奠边、莱州、山罗,共615人,占比3.49%。剩下的为得乐、达农、富安、庆和、加莱、昆崇、广平,广志,承天—顺化、平定,广义、广南、岘港、林同、平顺、宁顺、中部地区,及平阳,平福、胡志明、巴地—头顿、同奈、隆安、薄寮、金瓯、西宁、芹笡,后江,硕荘、西宁、永隆、茶荣、安江、本特这些南部地区,人数在1~81不等。

综上,具体来讲,外劳原乡主要集中在越南河静以北的中北部地区,覆盖了该地区所有省份,占比98.43%,剩余1.57%则来自部分其他中部、南部省市。此外,笔者在田野中亦了解到,少数河内、胡志明等地的越南商人也会通过办理务工证停留在边境地区处理边贸生意,但这类群体相对较小,且无法从数据中识别剔除,在本研究中暂作忽略。同时,在后续个别的分析中,少于20人的地区亦忽略不计。

(二)民族

中越两国跨国境而居的民族,按中国已确定的民族成分来计算,有12 个民族:壮、傣、布依、苗、瑶、汉、彝、哈尼、拉祜、仡佬、京、回。克木人和莽人民族成分未定。按越南已确定的民族成分来计算,有26个民族:京(越)、岱、侬、泰、布依、热依、山斋、泐、赫蒙(苗)、瑶、巴天、拉基、布标、哈尼、拉祜、倮倮、普拉、华(汉)、艾、仡佬、莽、贡、西拉、克木、占、山由。第一类是从中国迁入越南的民族,在跨境民族中占大多数,若按中国的民族成分计算有壮、傣、布依、苗、瑶、仡佬、汉、哈尼、拉祜、彝等10个民族,占跨境民族的83.3%。如按越南的民族成分计算有岱、侬、山斋、拉基、布标、泰、泐、布依、热依、赫蒙、瑶、巴天、山由、华、艾、仡佬、哈尼、贡、拉祜、倮倮、普拉等21个民族,占跨境民族的80.8%。[12]

在崇左市的中越边境,越南侧的主要民族为侬族(Nung)与岱族(Tai),这两个民族在中国皆被识别为壮族(旧称僮族),前者主要分布在越南谅山、高平、广宁、河江、宣光、老街等省,且有部分是从崇左地区迁移至越南。中国壮族的壮语可以直接与越南侬族和岱族的民族语言相互沟通,因此越南的侬族和岱族人士与以壮族为主的崇左地区交往相当方便。除越南侬族、岱族外,崇左地区还有大量越南赫蒙(苗)、瑶族、泰族等跨境民族的流入,由于民族信息并不输入系统,因而笔者无法给出准确的数据。但根据劳务公司提供的信息,一般于11月到次年4月,会有大量从老街、莱州、奠边、山罗、宣光等地区流入的劳工,且以山地少数民族为主,如泰族、苗族等,从事季节性砍甘蔗、伐木等农活。这类群体多为40岁以上的中老年劳动力,部分着装具有明显的民族风格,有些不通越南语,只能通过同时掌握越南语与地方方言的工头交流。这与资料指出的,越南的泰族主要分布在山罗、义安、清化、莱州、老街、安沛等省;苗族在越南分布于河江、高平、宣光、老街、安沛、广宁、北太、莱州、谅山、山罗等省[12],具有较高的重合度。综上可见,跨境民族构成了中越边境地区劳务流动的重要组成部分。

(三)性别

2019 年11 月的数据显示,流入的越南劳工中,整体男性要多于女性,男性占比58.91%,女性占比41.09%,大约在6∶4 这样的水平(如表4)。此外,笔者从相关部门、各劳务中介反馈的情况来看,每个月流入的男、女比例基本都是维持在6∶4这样的水平,偶尔女工会多一些,男女比例趋近1∶1,出现比较平衡这样的情况。

表4 越南劳工性别比例表

同时,笔者关注到,越南传统文化与中国相近,但不同于中国的“男耕女织”“男主内,女主外”角色分工,“越南男人很懒的”“越南都是女孩子赚钱养家”这类说法非常普遍存在于田野调查中。究其原因,越南在近代史上遭遇的长年战争摧残,造成了男性大量减少,社会性别比例长期失调,社会生产主要由女性主导。近些年来,越南人口的性别结构呈现宽阔的金字塔型,较年轻年龄组的人比例较大,表明出生率高、生育率高,尽管男女比例依旧是女多男少,但有明显趋近平衡甚至是反超的态势。[3]在越南,女性的社会地位在“革新开放”以来逐渐提高,同越南年轻女孩的聊天中得知,“在小时候男的打女的,老公打老婆看到很多的,现在没有,很少了,越南也讲男女平等的。”由此观之,现代越南女性在务工流动中的自主性是较强的。

此外,在招工实践中,很多劳务公司和雇主都表示女工比男工能干且心细,更喜欢女工。以砍甘蔗为例,有报道人告诉笔者,“砍甘蔗现在基本都是机器,但也要人工辅助,砍甘蔗女的多,越南女的出力气比男的好,男的做十分钟休息二十分钟,干了一会儿就坐在旁边喝茶休息。” 这也可以解释有时候跨境务工男女比例趋向平衡的情况。

1.年龄

在处理年龄分布数据时,笔者剔除了一个出生年份登记为1930 的异常数据,以及14 个登记错误①因旧版身份证号不包含出生年份信息,导致无法恢复准确出生年份的数据,如2666。,余下17607 个数据,中位数为34 周岁。从表5 可以看到,外劳年龄层集中在20~49 周岁之间,30~39 周岁的壮年人最多,占比41.16%,其次20~29 周岁的青年人,占比29.23%,而40~49 周岁中年人亦有不少,占比达到23.01%,甚至还有5.55%的50 周岁以上的中老年人,以及1.05%的20 周岁以下群体。整体上,30 周岁以上的群体稳定性比较强,因为他们身上肩负的家庭责任最为沉重。而19~25岁间的年轻人,很多都较不稳定,怕累,来中国更多的是想玩,并看看中国。

表5 越南劳工年龄分布情况表

2.工种分布

从具体的务工实践来看,不同性别以及不同年龄层的劳工均有分布在林场、农场、木板厂、红木厂、货场从事农活等体力活工作,当中货场主要以男性为主(见表6)。中老年龄层(30~60 周岁)的男工与女工的工作场景重合度较高,主要从事体力型工作,如砍甘蔗、木场、木板场、食品加工厂等。当中,食品加工厂较多是依托邻国热带水果原材料为主的果干加工,工作内容对体力需求也比较大。少数年长女性会在宾馆、酒店、餐馆从事清洁等服务性工作;年轻女性较多在服装、电子、皮具等技巧型工厂做工,或在劳务公司和贸易公司当翻译、物流园等货场做文员兼销售,也有部分在餐饮等服务业当服务员。中青年男性(18~35 岁)较多活跃在货场从事搬货工作,因为在货场比较简单、自由,没有工厂的拘束,少数会进入技巧型或体力型工厂做工。此外,红木加工厂的工作不仅是较为专业的技巧型和体力型的结合,也是崇左边境地区的重要特色产业之一,主要是男性的工作场域,有少数女性辅助,且多是夫妻共同做工形式。夫妻共同跨境做工情况也是常见的,如果是进入工厂,务工满试用期时长后会安排夫妻房。

表6 越南劳工工种分布情况表

值得注意的是,笔者在田野中遇到过劳务公司务工函作假的情况,如A 本要去某货场工作,但该货场当月名额用满了,于是借用B 公司的用工信息和名额;或者是A 要务工的单位并没有聘用外籍劳工的资质,劳务公司为获利,将A 挂在其他公司名下办证。上述情况对劳工的实际务工分布统计带来一定的影响,例如,笔者在分析数据时候,发现有多名50岁以上男性劳工被派遣到服装厂的务工登记信息,这与田野观察严重不符。因此,对劳工工种分布,更多是结合田野观察得出。

3.文化程度

学历上,流入的劳工平均受教育程度偏低,较多为越南中北部农村农民或山区山民,先前在越南主要从事农业工作。受过高中及以上教育的工人多为年轻人。正是流入群体大多文化程度不高,在边境地区多从事当地人工作意愿不强的岗位,所以,双方并不产生竞争性冲突。相反,以季节性的务工流动为代表,外劳的到来,带来了中越双边生产生活的互惠。

此外,笔者在田野中遇到极个别具有大学文凭的年轻越南女性,分别从事翻译、文员、越南语老师等工作,多为越南北部城镇的居民。在凭祥,一共有三家中文培训机构,学习中文的学生以19~25岁的年轻越南女性为主,男生较少。从机构出去的女性,主要到劳务公司、贸易公司或货场当翻译、文员或销售;男性从事翻译工作的较少,主要是从事边贸工作。

4.务工收入

表6-1 务工收入情况表

表6-2 (续表)务工收入情况表

上表是笔者在田野中了解到的部分工种收入情况,大部分人的收入都是不稳定的,受到边贸货流量、市场行情等的影响,也有的由自身工作能力决定。在劳务合作时期,大部分用工单位都实行中国工和越南工同工同酬,但也有部分是中国工会比越南工的工资高。

三、结论

边境地区山川相连,跨境民族分国境线两侧而居。在边防宽松的早期,两边边民语言相通,血脉相连,往来频繁且密切。自1991年以来,基于亲缘、姻缘、地缘的跨境务工网络逐渐扩大,带动不少越南边民跨境务工,由此衍生的“中介”或称之为“蛇头”基于利益驱动,从更多的地区招募务工者,进一步扩大务工网络。除补充边境地区的季节性农业劳动力外,亦有不少越南人通过蛇头偷渡到广东、广西、福建、浙江等地区务工,此类“三非人员”数量庞大且无法直观统计。田野中,笔者接触到不少在跨境劳务政策之前就有在边境务工经历,甚至是在中国内地或台湾省务工经历的工人。

在田野中遇到或听到不少具有在中国内地务工经验的越南人,他们大部分已经转变为边境地区合法的务工者,原因大多是离家较近、方便,也有部分因为边境地区工资达不到先前内地务工时候的价位,而选择再次偷渡回内地。

此外,过往来华务工的经历对劳工到崇左工作有鲜明的影响,这类群体普遍有较强的适应能力、语言能力和较高的融入当地社区意愿,朋友圈相较于来华经验不足或初次来华务工者而言,具有更多的中国朋友,或更容易产生新的社会关系。在具体的务工实践中,他们当中不少扮演“小领导”“带头人”“沟通桥梁”这样的角色,对应车间组长、工头、翻译等工作和职责。

跨境劳务合作政策实施后,边境地区的跨境务工秩序得以形塑,缔造了两侧有序流动的景观。务工方式上,团体式的务工依旧是主流,只是在跨境的组织方式或说链接方式上有了一定的改变,从依赖“强连带关系”的亲友网络到“弱关系连带”的中介人,再到现在的正规化、商业化的劳务公司。在务工经历上,部分内地黑工有向边境白工转变的趋势,但是受到边境地区工价偏低、务工签证时间短等的限制,这一趋势暂时不会带来极速、大规模的流变。此外,跨境务工群体无论是从原乡、民族、年龄、文化程度、务工经历还是工种分布等角度来看,都更为多元。除了东盟自贸区、凭祥-同登经济合作区、边境企业或服务业及各个工业园区的建设和发展,使得崇左边境地区产业种类更为丰富、劳动力需求更多之外,这同劳务中介的链接作用也有密不可分的联系。

当中,值得注意的是,流入的中老年人群体占比高达28.56%(40~66 周岁),并有大量山区少数民族群体,这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越南内部鲜有就业机会的劳动力的生活压力。与此同时,跨境劳务合作开展以来,不少初次来华务工者的流入,如二代劳工移民,年轻且出生在不同于父辈那般艰苦的时代,这类跨境群体的务工动态势必有着明显的差异性,值得关注。

综上,随着边境地区对劳动力的需求逐渐增加,除了带来跨境务工者分布、分工的多元与复杂情况,强化了社会分工、重塑了跨境景观外,立足全球化的角度来看,越南工人到中国边境务工,不仅再生产了区域文化,也再生产了全球化下劳动力流动的秩序和社会结构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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