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拳“寸草心”

彭复旦

年届古稀，病魔就找上身来。一天，我胃泛酸水，不思饮食。经医院检查是幽门螺杆菌在胃里作祟。打了三天点滴，服了四种西药才压住病菌的猖狂进攻。出院时医生郑重叮嘱我今后吃喝都要用矿泉水，以免病毒再次感染。我明白，人老了免疫力下降，要加强防范措施。但那时我和老伴儿栖身于长沙市望月湖小区五楼，这个小区是20世纪建成的楼梯房。爬扶梯上五楼，凭我残年余力只能携带一小瓶矿泉水作杯水车薪的徒劳，要保障这不可或缺的矿泉水按需供应谈何容易。

正在犯难之时，去外省经商的儿子赶回家探亲。他了解情况后，莞尔一笑，说：“这有何难，又非挟泰山以超北海！”然后站起来补充道：“简直是赐予我一个锻炼身体的绝好机会。”全家老小都从他那浑厚的嗓音中听出了勇于承担和乐于承担的心声，不禁露出喜色。尔后，儿子每逢周六送矿泉水回家，每次将三大箱矿泉水一箱一箱扛上五楼，次次累得汗流浃背。我一慰问他，他就笑嘻嘻地说：“应该的，尽孝能完善人生。”他的言行使我和老伴儿几十年的含辛茹苦转化出甘味儿，其乐融融。

儿子每天处理商务忙得不亦乐乎。我曾劝他，扛水这种力气活，请个钟点工代办算了，不要事必躬亲。儿子笑着说：“我是新社会培养的劳动者，既能劳心也能劳力。若现在顾此失彼，则失掉了人生的特色和光彩，枉为今天的新人。”起初我还以为他是以大道理搪塞我的建议，但十年之间风雨无阻，他总是于百忙之中抽空开车回望月湖小区，扛水上楼。儿子如此身体力行，坚持不懈，令我刮目相看，觉得确系人生观使然。

光阴荏苒，倏忽之间我已进入耄耋之年。年岁不饶人啊，我上楼两腿发软，气喘吁吁。望着年轻人登楼步履如飞，我则要麻烦别人前拽后撑，真是无可奈何。我只好将自己禁锢在书房之中，病恹恹地打发日子，只有儿子忙里偷闲回家背我下楼上楼，才能去姹紫嫣红的大自然开心胸展笑颜。

如何改变这种受窘的现状呢？当时我以为很简单，移居至一楼就行了。儿子说：“此非上策。住一楼虽无须爬扶梯，但春天易受潮致病，不如移至高层电梯房，既干爽又可随意上下。”我固执己见，说：“一楼也是建在陆地上，能湿到哪儿去？”儿子未接茬儿，只约我改日同去一楼察看。

清明前后某个雨天，儿子背我去一楼老陈家中串门。一进陈宅，我就发现地面的瓷砖湿漉漉的，沙发也给人以湿润的手感，客厅中不时飘来缕缕霉气。“太湿了，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我有点茫然了。此时儿子正在劝老陈尽快迁居，我听那些话字字有情，句句在理，以致竟在旁帮起腔来。儿子朝我一笑，他显然是从眼前的戏剧性变化中察觉到我的购房意图已经转变。

同年端午节，儿子回家团聚。他带回的礼物是句振奋人心的诺言：“今年我买套电梯房供父母颐养天年。”一周后，他将自己经营多年的网吧转让掉，用这笔转让费在本市一楼盘购得某栋二十八层一套电梯房。装修完毕，配齐电器，他开车来接父母移居。我们进入新宅，只见三室两厅通风干爽，典雅简朴，令人喜出望外。我则趁人不注意，兴冲冲地独自乘电梯下到一楼，瞥一下小区花团锦簇的外景，立马回电梯升至二十八楼欣赏我至爱的新居。如此匆匆重复三遍，意犹未尽。我为自己上下出进不依傍于人而欣喜若狂，恨不得向全世界纵情宣布：我自由了！

此时，我那七十有三的老伴儿也没闲着，她被儿子领进厨房与新炊具见面。新炊具很多，有天然气灶、抽油烟机、热水器……我真担心仓促之间老伴儿掌握不了它们的用法，但进厨房一看就放心了，因为儿子对每一件炊具都讲解一遍，操作一遍，让母亲模拟操作一遍。儿子那一丝不苟的神态，俨如老师傅教徒弟。从前只听说“三娘教子”，而今却是“子教三娘”，两人在厨房内有说有笑。儿子是最实在的人，他认为“平安就是福”。他对父母的衷心祝福全落实于防患于未然的讲解之中，落实于一次又一次的示范之中。

当初，儿子转让网吧之际，有亲戚和朋友多次出面劝阻，其理由均为网吧生意火爆，有利可图。儿子经过反复考虑，认为重资财轻父母是人生之大忌，因而不负初心，毅然决然践行诺言。这件事说明，我儿成功地经历了一场淬炼，消除了铜臭，强化了赡养父母的责任感，形成了淳美动人的“寸草心”。这拳拳之心令我骄傲，给我温馨，还常在我的睡梦中化为灿烂的夕阳红呢。

插图/陈自罡    编辑/赵海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