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脸皮"大舅
2022-04-29陈青延
陈青延
20世纪60年代,丧偶的大舅又找了一个拖儿带女过来的妻子。二婚后,屋里吃饭的人多,就有点吃了上顿没有下顿。大舅便毫不犹豫地挑着两只箩筐,翻山越岭、走村串户地捡破烂。破铜烂铁、废薄膜、旧报纸、烂布条等,都是他拾的东西。如果有人说“丢人显眼”,大舅就会回击对方说:“顾得了脸皮,就会饿了肚皮。”大舅隔三岔五捡了一些破烂卖到乡上的废品站后,再去买点面粉回家,解决一家人的温饱问题。
大舅觉得自己拾破烂不丢人,但他每次捡破烂到我們村里,就回避着我们一家人,生怕我父亲看见了。父亲一直认为,农村人要坚守“锹几顿得稳,作田为根本”的原则,安分地待在家里种田才是。而大舅呢,却不认为自己是不守本分,穷则思变,为了维持一家人的生计,他只能这么做。
那些年,农村每家每户都会养几头猪。要想猪婆下崽,就得靠脚猪(种公猪)交配。大舅瞅准这种时机,赶起了脚猪。当时,有人认为赶脚猪是一种丑事儿。大舅却不以为然。他养了一头高大的脚猪。每次,他穿着一双烂布鞋,背着一只大布袋,打着一把烂布伞,抓着一根长竹枝,赶着脚猪外出交配时,那只脚猪一路上嘴里“哼哧哼哧”,嘴边的垂涎冒出一串串白泡泡。
学校里有同学笑话我,说我大舅是“赶脚猪的”,我羞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回到家里,我责怪母亲,为什么不劝劝她大哥别做赶脚猪的事。母亲叹着气说:“唉,你大舅可怜,他是想找养母猪的农家,换一点粮食养家糊口呀!”从大舅的生活中,我总算明白了人生的艰难。
母亲说,外公家旧时是大户人家,大舅读私塾时,拜在一位名书法家的门下学习,写得一手好字。到过年时,大舅主动为乡亲们免费上门写春联。他成家后,为乡亲们写春联就开始要钱了。每到春节,他不是在街头摆摊设点写春联,就是在乡亲们家里写春联。大舅的手容易长冻疮,写春联时他搓手呵气,乡亲们看见他肿得红萝卜似的、甚至溃烂的手,很是同情,等他写完春联,就多塞给他一点钱。大舅也不拒绝,只一个劲地表示感谢。
在冰天雪地的时节,大舅他还渡过河,跑到南湾湖去挖湖藕。挖湖藕的锹柄常常在他的手掌上打出一个又一个的血泡。但他没叫过一声苦,喊过一声痛。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大舅又在小镇上找了一份被人瞧不起的淘粪工工作。一担粪桶,一把粪瓢,一辆粪箱板车,伴随着他在大街小巷里,奔波了好几年。人的身体不是铁打的,终于在一年的夏天,大舅累倒在镇上的一个公厕里,再也没有起来。据当时的目击者说,大舅临落气之际还说了一句话:“我家里还有好多事等着我去做呀……”
几个月以后,神州大地上就吹响了改革开放的号角。母亲望着她大哥的遗像对我说:“你那不安分与勤俭一生的大舅,可惜错过了改革开放。”是啊,要是大舅遇上了改革开放的新时代,一定会是一个致富能手,过着幸福美好的生活。
插图/陈自罡 编辑/赵海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