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口的三大跑马场
——西商跑马场的汉口蹄印
2022-04-29侯红志
侯红志
2003年10月,武汉举办“首届中国武汉赛马节暨第五届全国速度赛马锦标赛”,至今已有十九年历史。现定名为“中国武汉国际赛马节”的这项赛事,以“马”为主题,集体育、旅游与优秀的传统楚文化形态为一体,成为打造武汉城市名片的重要内容之一。1902年,汉口租界的英国人在今天的一元路附近辟建跑马场,开启了老汉口的跑马史,从那时至1949年武汉解放,汉口曾建有多座跑马场,其中著名的当属西商、华商、万国跑马场。跑马博彩曾经对武汉人的娱乐、运动、生活习俗和商业经营模式带来深刻影响。本刊将分三期予以报道。
20世纪初,扩建后的西商跑马场
自2014年中俄万里茶道“申遗”开始,一百多年前汉口俄国茶商的遗产“巴公房子”便再次引起人们关注。有摄影师爬上附近制高点俯拍,称它形似一艘行驶的航船,船头劈波斩浪,两侧的街道则是被犁开的波浪……
将巴公房子形容为航船属溢美之辞。其实,1901年,当俄国茶商巴诺夫兴建巴公房子时,是购买了当时属于英国人自建的一个跑马场及其附近荒地,范围包括今天东西向由洞庭街至珞珈山街、南北向由兰陵路至黎黄陂路构成的一个三角形地带。所以,有人认为,巴公房子的形状与当年的马道子多少有些关联。这里实际上是汉口的第一个跑马场遗址,武汉多数史料对此有记载。
汉口的跑马场,一直是武汉人津津乐道的话题。从1861年汉口开埠之后,一直到1949年武汉解放,这里曾大兴赛马之风,这项由英国人带来的颇具欧陆色彩的休闲、博彩形式,曾经对武汉人的娱乐、运动、生活习俗、商业经营模式的改变和生活空间的扩张带来深刻影响。
世界上最喜欢赛马运动的莫过于英国人,英国人走到哪里,就把他们喜欢赛马的爱好带到哪里。鸦片战争之后,清廷统治下的中国国门被西方列强打开,第一个外国租界出现在上海。1850年,英国人组建的租界跑马总会跑马场在上海“花园弄”(今天上海市南京路、河南路一带)建成,占地约80亩,时人称其为中国“第一跑马场”。
英国人1861年3月在汉口开设租界后,也四处寻找土地建跑马场。1902年之前,他们相继在现在的巴公房子、一元路两处兴建了跑马场。在一份清光绪年间(1877年)的《湖北汉口镇街道图》上,汉口通济门、沙包(今一元路一带)地域标注了“跑马场”的位置。
这个跑马场的全称为“汉口西商赛马体育会”或“西商跑马场”,因为除英国外,还有法、德、俄、日、比利时国参加,故又称“六国洋商跑马场”。
新建的西商跑马场地势低洼,一年中有一半的时间泡在水里,只有在秋后水位低落时才能过把“跑马瘾”,所以,跑马场的建筑采用底层架空形式,架空层兼作辅助空间使用,房屋的活动空间采取连廊设计、出挑的大屋檐也是为了应对潮湿气候。
张之洞主政湖北时,1904年倡导修筑了汉口后湖长堤——张公堤,这段长堤以今天江岸区堤角为起点,向西北越过岱家山,折向西南,经姑嫂树,至禁口(今金银湖的金口)止,长二十七华里。张公堤筑成后,汉口市内水域、水系发生变化,使得原汉口城堡外的大片地区露出水面,陆地面积扩大了两倍多。西商跑马场因地处堤内而逃离了水患,房屋设施得以扩建,终至建成了“当时中国的同类俱乐部中称得上是最好的”赛马俱乐部。
这是武汉档案馆保存的,解放初期手绘的西商跑马场示意图,按现在的地区比照:跑马场进场大门,在中山大道六合路口斜对面,进门后有一条两边筑有水泥围墙的柏油路,穿过铁路和解放大道,便进入二道门,即现在武汉歌舞剧院位置;从二道门起,又路分两条:一条为直行向右入停车场的汽车道;另一条为人行道,即从二道门进入向右走至办公室。此门设有警卫,并在路旁设置中英文木牌,上面标示“此路纯系本会会员私路”。这块路牌的内容,看似只是将路权做了会员与非会员之分,实际是洋人与中国人的权利之分,因为当时,西商赛马体育会的会员都是驻汉口的洋人,中国人很难加入,就连与英国人做了土地买卖,为跑马场提供了大量土地的地皮大王刘歆生,也没能成为会员。
解放初期手绘的西商跑马场示意图
西商赛马体育会的领导机构是董事会,会员由大会选举产生,按会章规定,委员不限国籍,但董事长必须是英国人。首任董事长是海关税务司、英国人美斯,任职十余年。第二任为汉口金迩洋行大班、英国人皮尔斯,连任二十余年,直至1941年珍珠港事变,日本人接管该赛马会。[3]
1861年汉口开埠后,先后设立了五国租界,与17个国家有通商往来,至1906年,有13个国家在汉设立了领事馆,居住在武汉的外侨达2100人左右,汉口已成为中国内陆一个外国人居住、生活、经商的重要埠岸。[4]洋人们在汉口租界内聚集或定居,带来了西方人的生活方式,在租界波罗馆里泡酒吧、进弹子房,在界限街网球场打网球健身是一种玩法,在赛马场赌马,则是将刺激的博彩与休闲雅聚融合在一起的,更具欧陆生活方式的玩法。
西商跑马场下设写字楼、酒吧间、外球场三大服务部,华人邓幼陔、余咸熙、宋怀清曾任三大部负责人,其主体建筑占地5000平方公尺,西边临近围墙的主要建筑为长排马房,占地1200公尺,能容200匹马,其旧址在现在中共武汉市委办公楼处。
在这样激励机制下,各个加油员员工形成你追我赶的营销氛围。利民加油站在地理位置上不占优势,附近农户比较少。于是,加油站发动员工联系自家的亲戚、同学、朋友积极开发客户,必要时带着礼物亲情感动客户。
马场,只是西商赛马体育会的一部分,赛马会还设有18洞高尔夫球场、足球场、网球场、游泳池、酒吧间等。赛马会的这些设施,搬用了西方人讲求休闲多样化、情趣化的考量。例如游泳池,底部为架空设计,夏季为泳池,冬季停用时,在上面架设木板,即成舞厅,也可作酒吧营业,待客设宴,还可辟为赌场。英国人认为,运动能锻炼体魄,培养耐劳、自律、尊重规则、高贵诚实等绅士品德,西商赛马会的设置,遵循了他们的价值观。当年的西商跑马场筑有高大的围墙,有警卫,还有限制外人走路的牌子,其现状俨然是租界外的另一“租界”。
跑马场外场如此,内场看赛马也有待遇之分,这种待遇给予了洋人们居高临下的感觉。在马道子终点处,设有二层钢木结构的公正亭,上层为裁判人员监视赛马全程之处,下层为摄影之用,公正亭旁,是全场观马、看清赌马结果的最好地点。公正亭旁场地上成列有舒适的藤椅座位,四周以木栅栏作标示,这里只准会员入内,而会员是清一色的洋人。有一次,有位高级华人买办欲入内过个瘾,被守卫羞辱,激起华商义愤,转而另办跑马场,这是后话。
不仅看赛马如此,华人想进赛马会里玩玩,也极为难得。历史上,得到赛马会礼遇的华人极为有限。1928年,英国领事府在马会举行英皇加冕礼,曾邀请蒋介石、宋子文、吴国桢做过临时宾客;其余,国民党高官何应钦、林森进场打高尔夫球,洋人漠然视之,只有张学良是个例外。张学良带领随从偶然莅临马场,洋人便破例出门迎接,而且,张将军还是“西商赛马会会员中唯一的中国人”。
据报道,1934年9月,西商赛马体育会举行高尔夫锦标赛,张学良半决赛中打败渣打银行经理J.S.麦凯克伦先生(J.S. McEachran),决赛中,他又打败对手,英国方面海军司令哈兰(Harland),获得英国总领事提供的奖品。当年,张学良是所有体育运动的狂热爱好者,在汉口体育圈内非常有名,他受到洋人们青睐,不知是否因为“高尔夫”打得好。
1926年的西商跑马场,图中左侧即专供华人参与赛马、赌马的大看台
随着汉口开埠后,西方人带来的这些新奇体育项目,让汉口人大开眼界。西商跑马场兴办之初,并没有供华人使用的看台设施,每当跑马季节,马道子外的栅栏边便聚满看热闹的华人,后来,汉口邻近乡县的人带着农产品到跑马场边摆摊做生意,一时间这里人山人海,生意兴隆,其中尤以黄陂县的人居多。华人老百姓们从开始的围观看热闹,进而参与其中,在西商眼里,显然是个极好的市场。[5]据此,西商跑马场便专门在酒吧间东侧筑设了一座“巨型”看台,供中国人看赛马、参与赌马。解放后,这个看台曾作为解放军通讯指挥学院宿舍。它虽被加盖楼阁,但基本保持了原貌。“西商”大看台约2000平方米,分为两层,底层为台阶式,上为平台,为砖墙、钢筋混凝土柱、梁、板的混合结构,能容纳上万人观看赛马。这在当时是非常新颖的构造设计。
西商跑马场全盛时期是1925年到1935年,这十年间,每逢开赛日,观者如云,途中车马为之堵塞,而场内几无立锥之地,更谈不上坐下。万人喧哗之中,马场还要邀请汉口英国巡捕房的乐队前来奏乐,其热闹几可掀天。西商跑马场每年举行两季,春赛和秋赛,每季各举办7天,每周六下午举行,1天11或12场不等,少则6、7场。春、秋赛每季有一次决赛,由平日取得优胜的马参加,名为“香槟赛”。“香槟赛”,为Champ I On的译音,原意是冠军。
这是一张西商跑马场时期的老照片,照片前景骑马的印度人为马场守卫。马场屋顶上飘扬的旗帜上是一匹马的名字,当时,若三次获得香槟赛(冠军赛)的头马,便会被选为这个马场的“旗帜”,一直到下届再有这种头马出现,才另换旗帜。
赛马期间,华人入场须购买门票,每张一元,洋人会员则有赠券。洋人们赛马并非靠卖门票赚钱,马票和彩票才是敛财的门道。跑马场出售的马票分“独占”和“座位”两种,买“独占”马票,只有该号码跑了第一,才能获奖;买“座位”号,则只要所买号码跑出头、二、三马,皆可获奖。另一种是赌马彩票,由马会印发,当赛马结果出来后摇奖,如所买彩票号码是头马号,即获得头奖,二马则为二奖,如此类推,余未跑出名次的号码为小奖,小奖奖金则很少。那时的跑马场不算赛马时的收入,日常玩耍每月的总收入都高达四万多银元,如果是赛马期间,一天的收入即可达二十多万银元,不知道挣去了多少中国人的银子。
赛马博彩赌的是马,因此,那时的名马备受青睐,马主名利双收,马师也是荣耀之至。据行家说,赛马取胜,马力占70%,骑师技艺占30%。当时赛会的马,多由马贩子从张家口运来,承包给有经验的马夫饲养和训练,经严格检查,方可比赛。
在西商跑马场,名马如“波斯顶珠”“巨狐”等,均由英国人所养;马主只有养得好马、使之多跑头马,才能多得奖金。有的人希望该马能拔得头筹,取名为连过四马、飞胜、飞燕、飞箭;还有的人用企业名给马起名,如亚日企致富、康门企致富等。
每次赛马之前,赛马董事会在观众台前悬挂木牌,标明参赛马号、骑师姓名及其所负荷的重量,排列的号码和里程的距离,让那些想侥幸获利的人自行研究,购买自己选定当场的马票。开赛时,骑师们头戴圆形太阳镜,身着五彩茄克,下穿白绫马裤,足蹬橙黄深统马靴,背后注有本人所编马号数字。[6]
有些“马迷”,对赛马的研究到了痴狂的程度,比如对各种马的性能、骑师的特点了如指掌。如某马善于跑长或跑短距离;负荷有多大、是追劲大还是耐劲大;喜爱阴雨湿地还是晴天干地等等。这种赌马者,每赛必到,风雨无阻,他们积累的经验及掌握的资料,对选购马票具有作用。每逢赛马期一到,嗜赌的“马迷”莫不趋之若鹜,有的甚至借钱、举债筹资赌马。但是,马场上“风云变幻”,赢大奖的毕竟是少数,中彩者其实寥寥无几,失利者则是数以万计,因赛马赌博失利而破财赔钱的时有所闻,但是,洋人的感觉却有所不同。
“西商”全盛时期,会员曾多至500余人,每月需交会费计银元15元,最低5元。这些洋人会员大多为驻汉各国领事馆、海关、银行里的高级职员。一般会员每月在赛马会内要花去一百多银元,多者达三、四百元,当时,汉口地区外侨每月工资高出中国职工数倍或十数倍,没一定经济实力,当不了会员。西商赛马体育会的富人性质,由其会员的身份与财富所决定。就拿发起人杜百里来说,作为英商怡和洋行大班,在汉口经营的几十年中,为怡和洋行置办的房屋有一百多栋,西商跑马场西北方向的怡和村就是他建成的。杜百里曾经还想在英租界外建立怡和租界,最终因1927年英租界的收回而梦想落空。
清末,居住在汉口租界的外国人在2000人上下浮动,这些外侨搬来西方模式,在租界内建立起自己的行政司法系统,其经商及其它社会活动受到治外法权的保护,生活上普遍比华人悠闲而富有。西商赛马会的兴建,提供了他们所习惯的生活方式。美国人费正清、费维恺曾在其著作《剑桥中华民国史(1912-1949年)》中,对这些光顾跑马场的外国人进行了描绘:“在汉口,英、法、俄、德、日几国租界沿长江延伸了几英里,每个下午,外国的社交界聚集在赛马俱乐部喝茶,然后是打网球或高尔夫球。汉口有18孔的高尔夫球场,是亚洲最好的一个。有阳台的俱乐部,房内设游泳池、游戏室、衣帽存放柜和一间大茶室,还有一个著名的长酒吧间,在长江巡逻的外国炮舰的军官们常常光临此地。”
除此以外,西商跑马场也是汉口洋人们的政治活动场所,英国驻汉领事曾在马场为庆祝英皇加冕或纪念国庆举行过盛大宴会和舞会,每逢英、美大型军舰到汉,就由该国的领事出面与马会的董事长联系举行大型舞会招待。此外,每年还有劳军节日,每到这时马场也会举行招待舞会慰劳官佐士兵。
在笔者所查到的有关西商跑马场近百条资料信息中,竟然有一条武汉国民政府与“西商”治外法权叫板的信息。据国民政府1928年《财政旬刊》记载,当年,中国当局发现西商跑马场有“洋酒违犯税章”偷漏税款行为,遂进入跑马场英国人房舍进行了检查,并扣押了洋酒。英国当局与中方交涉,认为中方违犯中英《天津条约》,侵害了英国人的“治外法权”。中方毫不示弱,回复时,中方用严厉措辞写道:“中国官员对于有不法情事之英国人民,可不经英国当局签证准许,自有进入英人房舍之权。洋酒税既为中国政府固有之课税主权,英国领事认为中方违约,是有误解治外法权之所致。”
这起与英国人公开叫板的“西商洋酒案”,发生在北伐军进入武汉,1927年2月19日武汉国民政府收回英租界之后,此时,英帝国主义的“炮舰外交”已退居颓势,时局之变,使中国人在外国列强面前敢于说了一回“不”。
汉口英租界虽然被中国方面收回,改名特三区,但政权还把握在英国董事手里。1938年日军占领武汉后,西商跑马场还属英国人掌握,但俱乐部、高尔夫球场、酒吧等经营渐趋冷落,赛马活动也基本停止。1941年12月8日,日军偷袭珍珠港,继而对美、英、法等国宣战,太平洋战争爆发。1942年4月,伪汉口特别市市长张仁蠡发表“友邦协力铲除英在汉最后堡垒”谈话,汉口日军对英国人动手,接管西商赛马体育会,没收全部财产,解散了英国人掌握的董事会,另由日本日清公司大班出任董事长,会员全部为日本人。西商跑马场易手日本人后,开始,各种活动还能照常进行,而且赛过几次马,但是半年后,马场被日军军管,停止对外开放,他们在场内挖掘战壕,构筑了高射炮阵地。
武汉沦陷时期盘踞在西商跑马场的日本海军陆战队(图中下部)
1945年抗战胜利后,西商跑马场场地成为国民政府遣返日本战俘的集中营。1946年英国人重新接管马场,仍然称西商赛马体育会,但一直没举办赛马博彩,外场活动也恢复不到三分之一。1949年武汉解放后,西商跑马场房屋建筑部分分拨给戏剧学院、人民艺术剧院等五单位使用,外场马道子改建成为供武汉人民休憩游玩的解放公园。
注释:
[1][2]童仲屏《大赌场——汉口西商赛马会》
[3]筱华,《汉口的跑马》,《汉口五百年新编汉口丛谈》,皮明庥,吴勇主编,1999年
[4]李永红《汉口跑马场》,武汉文史资料,2003,第10期
[5]汉口黎黄陂路优秀建筑物漫谈 胡莲荪《春兰秋菊集〈武汉春秋〉》二十年文存》武汉地方志编篡委员会办公室编2003年
[6]筱华,《汉口的跑马》,《汉口五百年新编汉口丛谈》,皮明庥,吴勇主编,199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