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公王伯祥
2022-04-25聂昌硕
20世纪90年代初我对工作已经倦怠,未到“知天命”的年龄已经准备退休了。没公事,想方设法溜回家,练大字,习国画,不亦乐乎。斗室无案,小书桌上堆满的书、稿、纸、帖。一日,写条幅,拉纸!砰地一声,有物落地,碎石四溅。一看,天啊!这是“阿爹”送我的镇纸,立刻蹲下拾起,拼合两块,还缺一小角,就趴在地上找,书桌下满是杂物,翻了半天,用手电照,也没找到。啊呀呀!这可怎么是好!我坐在洋灰地上半天不知所措。只能将碎石装在布袋中放好,立即上街去找胶!到处打听才买到,回家粘牢!
“阿爹”叫王伯祥,是我外公,博学大家。他不喜欢我们叫他外公,不喜欢那个外字,明明是亲骨血,女儿的孩子为什么要“见外”,按照苏州老家方言要我们叫他“阿爹”,以示至亲。
他是全国政协委员,当年政协组织委员们去四川视察,途中他买了一块青石带回,上面用朱笔题诗一首:“取彼涧中石,琢为席上珍。贻尔作良伴,庶几永坚贞。付外孙昌硕 容翁。”这是专门送给我的。呀!呀!太珍贵了。
收到后我乐不可支,又不知所措,写在石头上的朱文很容易被污、脱落。左思右想用刀刻成碑文,然后再填入朱砂。我拿着加工后的镇石给外公看,他特别高兴,喜形于色,还摸了摸我的手臂,只是一字没夸。
之后我天天将其放在书桌上,时时做镇纸,日日伴书画!不料摔碎了,虽然用胶粘合了,仍缺了一角。我自嘲,外公的礼物升级成米罗维纳斯式的“残缺美”了,好在大块粘得很结实,只是再不敢当镇纸用了。
聂家我排行昌字辈。母亲是外公的长女。据说母亲怀孕时,外公早早给男孩起名昌硕,只是深藏不露,前面四个都是女孩,直到第五个才是男孩,由此聂昌硕诞生了。似乎冥冥中他早就预感将有一个画画的外孙出现。鬼使神差我还真的从小爱画画,之后考上了中央美术学院附中,一生蹒跚于涂鸦之路上。
美院附中入学报到那天,在校门口就有老师盘问我:“父亲叫什么?家中有人画画?”上学后仍有人询问同样的问题,问得我一头雾水,当时我不知道与大画家吴昌硕同名了。
昌硕是外公赐予的,寄托着他的希望。外公喜欢吴昌硕的字画,并将自己的藏书《吴昌硕印谱》赠予我。说来也怪,当年外公向我讲述吴昌硕时我呆若木鸡,毫无感觉,二十年后我学金石却是从《吴昌硕印谱》开始的,他的石鼓文我临习过多年,他的行书去年我还在临习。世上有些事说不清,在涂鸦路上外公与吴昌硕始终伴随着我。
虽然外公不画画,但他熟读画史画论,还手抄笪重光《画筌》赠我。他是旧式文人,一生写作、书信全用毛笔,几十年的功力与学识交融自然流露在笔下,到了晚年,文人气息愈加浓郁。
青年时代我崇尚个色风格,对外公的字不以为然,随着阅历的增长才逐渐品出其中味道。外公的书法温润、憨厚;严谨中有变通,变通时不失法度;通篇气息舒爽,随性、松动,毫无造作,尽显学者风范。他曾说:章草要像卷心菜一般,卷紧。他写行书,行款笼气,卷而不紧,在达意中抒情,是地道的文人字!
外公喜欢苏东坡的字,他的书法承袭了苏体的风韵,是表达思想的载体。
溥心畬曾说:经史为上,诗词在后,画在字下,而字又以小字为上,凡必先悟而后得,由悟而生,往往工妙。
外公即如此,他的书法基本都是行书小字,偶尔用篆体写题目,到了晚年他的字已经纯熟,不经心于法度,而是在行文时无意间抒写胸臆,表现出区别于他人的意趣。外公的书法已有辨识度,明显高于一般的文人字,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书法会受到更多关注。
因为种种原因我没能上美院,落魄在家。外公不追问原因,只要求我自学书画。当时我的视野十分狭隘,独好苏式油画,除了素描油画,其他一概不闻不问。对于国画我没有一点感觉,练习大字还行。外公顺势要我天天临楷书,三年不断,每周交“作业”,他亲自用朱笔圈点。他认为一时不学国画不要紧,有了书法功底,之后书画自行选择,自由发展。我真的苦练三年多,天天临帖,工作后都没中断过。这个“童子功”对我二十年后重新拾起书法大有好处,为我后半生进军水墨奠定了基础。
20世纪60年代央美没要我,80年代央美版画系进修班却请我去讲课。随后,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北京电影学院等学府陆续邀我讲学,使我在庆幸之余内心很恐慌。年轻时觉得外公是个“神”,遥不可及,这等博学我下辈子也达不到,几乎放弃读书,一心刻木刻。到大学讲课境况不同了,“逼”得我不得不重新“武装”自己。书这东西很奇妙,只要踏入,其中的绚烂太迷人,就此我一头扎入,一发不可收,最终导致转行,去《时装》杂志编辑、审文、读书、写作了。
外公曾说画画技巧再好,不读书,也是匠人,画作决无书香气。他似乎无意说及,实则着意提醒。当时我一愣,并无压力。但此话历久弥香,最终成为我的座右铭。画家达不到学富五车,也得有个一车半载才行!在这变轨中外公的影响很深。
外公的教诲更像交谈,从不居高临下,或许当时不在意,日后在关键时刻会突然显现!
我曾写文称:探究学问应该使用倒置三角形方式钻研,此论非我“创造”,而是外公的治学经验!一次,他与几个外孙谈到学问,说:“钻研需向下深挖,边挖边扩大洞口,洞越深,洞口越大,深度才牢靠,否则会塌方的!”讲述时目光矍铄,神采奕奕,手势抑扬。难怪当年在北京大学听王伯祥授课的学生稱赞为“印象深刻”!
外公是著名“姑苏五老”之一,有评论称王伯祥、顾颉刚、俞平伯、叶圣陶、章元善五位老人是百年中国文化史上的五座山峰,今人很难企及和超越。
外公遇到学术问题喜欢争辩,弄清是非,哪怕脸红耳赤也要讨个究竟。在五老中,外公与叶圣陶交往最深,争辩也最多、最烈。我曾见过一次,外公与叶公公吵了起来,我们慌忙躲出屋,站在院中偷听。他们说苏州话,又是文言文,我一句听不懂。只见叶公公气得拂袖而去。吓得我们不知所措!这怎么是好,吵成这样之后怎么相处?没想到三天后叶公公又来了,与阿爹谈笑风生,似乎从未争吵过。这事对我影响很大,真正的君子之交不是一团和气、相互吹捧,只有经得住争执辩论的朋友才是挚交。
叶圣陶有诗一首,祝贺外公生日,对二人学术争辩做了精彩描写:
时复朋好集,呼酒便开筵。
酒酣朱颜酡,辩难涌如泉。
童心吾犹有,略喜持论偏。
新说务獭祭,幻想类云旋。
君夙尚雅正,闻之弗许焉。
邹叟岂好辩,惟恐谬种传。
舌底波澜翻,脉偾喷唾涎。
吾故弄狡狯,诱敌一控弦。
弹发未必中,君阵势益坚。
慷慨抵顽敌,意气凌云烟。
目光灿若电,威棱生两颧。
旁观皆屏息,友情虑难全。
谁知一笑罢,芥蒂互无牵。
涉世非不多,所识累百千。
新交亲亦疏,故交独拳拳。
吾又无兄弟,兄君思齐贤。
此情良不渝,与时俱绵延。
叶圣陶的诗中充溢着远胜亲兄弟的友情,令世人感叹羡慕。
外公与李叔同相识缘于书法,弘一想买书,开出一张购书单请开明书店代办,外公见到单上的字迹清秀很是惊喜,有些书开明没有,需到日本购买,外公另抄一份交人去办,将弘一字条保存至今。
李叔同出家后拒绝会见官宦,却与外公保持往来持续到晚年。60岁时他见外公屋内到处堆满了书籍,如同陆游名篇所述一般,便题“书巢”两字赠予外公。外公甚喜,常年悬挂在书房中!
西洋音乐是李叔同传入中国的,他的影响波及外公的子孙。我在20世纪50年代能在舅舅屋中听到贝多芬、威尔第等人的音乐应该得益于李叔同的“气场”!
外公另一位友人丁孝先是个经历特殊的人,在外公朋友圈中他是最早接触马克思主义的人,为表示其“先知先觉”改名丁晓先参加革命。如今党史记载八一南昌起义由周恩来、贺龙、朱德等人领导。还有一人没有提及,即丁晓先,这个名字可以在南昌起义纪念馆名单中找到。他时任秘书长,直接对周恩来负责,执行周恩来的指令,职位很高。
起义失败,他没跟周恩来南下,也没跟朱德上山,而是改名换姓脱党回乡避难了。风头过后他又用原名丁孝先回上海,是外公举荐他在开明书店落脚的。革命时没留须,回沪后又时常抱怨时运不济,外公读过相书,根据相书建议丁孝先蓄美髯补相。他听信,真的留起长须,并由此获别号“丁胡子”。
外公不喜欢鲁迅的文风,敬而远之,却能与鲁迅很好交往,从未冲突过,1926年8月30日著名的文学研究会宴请鲁迅先生,外公是主人之一。
王伯祥能够在复杂环境下与各类文人恰如其分地交往,有他的分寸与尺度:可面红耳赤争执的是至交;升迁不攀附,有难必相助的是友人;注重礼仪,虚左以待的是贵客。这些为人之道透着他的人品及对世道的洞察力。
20世纪30年代以出版界为中心,上海知识分子有一个无形无名的沙龙,汇聚了王云五、章锡琛、胡愈之、鲁迅、周建人、沈雁冰、叶圣陶、李叔同、夏丏尊等人。王伯祥是开明书店的元老,也是“沙龙”的核心之一。他们常常周末聚会,轮流坐庄,每当外公坐庄时来人最多,因为外公人缘特别好,学识广博,谈资多彩。
外公博学喜书,是我国杰出的目录学家。步入目录学需有庞杂的阅读量,非一两门专长所能担当,古代的目录学,其实是学术体系辨证的学问,包括源流、分支,以及与其他科目的交叉等。没有浩瀚的知识与超常的记忆力是无法胜任的。
中国古代盛行手抄本,书籍版本自然杂乱,目录学还需有版本知识,不识版本,伪劣充数如何保证学术的质量?开明书店的图书馆是由外公组建的。他能够开出长长的目录单,标明版本,照此搜集藏书,可见其博览群书之广,强记天赋惊人。
文人喜欢目录学家,有问题需要考证可以随时询问,他们在外公那里总能获得满足,外公就此在文化圈中享有盛名,获得“活字典”的雅号。郑振铎敬重外公博识多智,称其为“伯翁”,这个称谓很快在文人圈中传开,成为外公又一“尊称”。
郑振铎与外公的情谊久经时日。在日寇占领上海的恐怖年头,郑随时准备献身,曾将密封的遗嘱亲手交给外公保存。抗战胜利后搞民主运动,郑常到外公家,与邻居鲁迅夫人许广平密谈要事,外公的住所成为中共在上海联络文化名人的据点,我的七姨与大舅也加入了上海地下党。1958年闻知郑振铎遇难,外公声泪俱下,写了新中国成立后唯一的一篇白话文章《悼念铎兄》。
解放军渡江前夕,中共筹备中央政府,致电上海地下党,邀请茅盾出任文化部长,叶圣陶任教育部长,郑振铎为文物局局长,王伯祥任首都图书馆馆长,外公因种种原因婉拒了。叶圣陶等人则在外公的一位女婿——我的姨夫卢芷芬的运筹下,转辗香港,被护送至北平。
外公先后任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三、第四两届的全国委员会委员。而这两届是从1959年至1976年,正值国家翻云覆雨的年代,可以想见外公处境是多么不容易!
日军侵华,上海沦为孤岛。外白渡桥由日军守卫,华人经过,都需向日军岗哨鞠躬才能过桥。外公不肯屈辱,宁肯步行绕道数里去上班,天天如此。
1963年,日本在北京展览馆举办首届工业展览会,外公收到请柬前往。一出西直门,外公看到悬挂着的日本旗,痛心疾首,立刻转头回家。
20世纪60年代中期,外公工作单位文研所来了三个人,就古籍中的问题向“活字典”求教。当时恰好我在场。外公得知来意,二话没说,找来梯子放在西墙通壁达顶的书架前,不让他人代理,自己爬上梯子取书,轻车熟路地拿出四本书,近乎不加思索地翻到相關页,放在来人面前。一一解释四本书的版本、年代、作者姓名,以及四种注释的内容与不同之处。
尽管当时外公已是古稀老人,书架上的书却了如指掌,上去就取,不用找;能瞬间翻书找到相关页面,可见他熟读典籍的程度。
外公著作等身,不一一赘述,我只谈对外公《二十五史》《二十五史补编》《四库全书总目》《史记选》《旧学辩》和《王伯祥日记》六部书的管见。他一生主要工作是句读、编辑与注释。世俗对编辑认知欠妥,其实编辑是伯乐,文化传播的核心。媒体优劣成败的核心是编辑方针,执行的优劣全在编辑。记者按照编辑方针采访,作家的文章需编辑选中才可发表,所有媒体的领导称总编辑。在社会上出名的是记者、作家,而幕后“英雄”编辑却不为人熟知。
被学界称之为“扛鼎之作”、倍受推崇的《二十五史》《二十五史补编》是王伯祥编辑的。编辑必需翔实占有素材,才能精选。外公编《二十五史》时,《史记》一节就注明有20个版本,不翻阅所有版本如何编辑取舍?
外公编著的《四库全书总目》是一部大百科全书式的书目工具书,是清代学者为大型丛书《四库全书》存书及存目所作的内容提要。《四库全书》收书3461种,存目6793种,二者共10254种。这些书基本上包括了乾隆以前经、史、子、集各类书的重要著作。要为万余部书的提要断句才能编辑,没有渊博的知识和对《四库全书总目》的研究是不行的,所以中华书局特别邀请王伯祥担任编辑,可见王伯祥在史学编辑中享有盛誉,出版后也好评如潮。
这种浩瀚烦琐的编纂工作,大量枯燥的核准句读事务,不易讨好也不易出名,为什么外公会津津乐道呢?为了求真!为了真切复原古籍的原意。
对于中华文明的承袭,第一位的是揭示古文原意,想要做到真切,不在浩瀚书海中筛选,不通过核准句读,如何达到?失去真切必定会被利益所扭曲,导致遗害无穷!这种严谨求真的学风,展现出外公的拳拳赤子心!
外公一生注重于诠释中华古文明,中式传统文化是一种需要注释的文化。语言文字的变迁,使这种注释复杂化。甲骨文需要破译,篆体需要借助工具,古汉语需借助注疏来流通。中国历朝历代,经历多次思想文化浩劫,造成断层。断层的修复,又需阐释。历代累积下的语义注释、思想阐述,形成了中国学术文化庞大而纷繁的体系。外公着力把握这个体系,他了解这棵树的每一个分枝丫口,能够举一反三,触类旁通,站在学术史的高度进行鉴别、编纂与诠释,尽可能使古籍原意准确无误。
古籍即便斷句后仍然难懂,编辑史书之余,外公从中精选进行普及示范。他先编著《春秋左传读本》,之后,历时两年又编著了《史记选》。《史记选》融注了外公毕生心血,注释详赡准确,涉及音读、字义、语汇、地名、人名、宫名、器物名和典章制度,配有白话文解读,力求通俗易懂。
为使读者能够整体把握,外公还写了《序例》,在《序例》中系统地论及司马迁的生平、《史记》的史学成就、文学成就、深远影响以及版本知识等,这使王伯祥的《史记选》成为一篇有独到见解的《史记》论,又是一篇富于启示性的研究指南,从他精选的20篇来看,确实篇篇都是文史珍品,成为诠释经典名著的典范,至今仍为教育部列为大学基准读本,出版社不断再版。
此后,国内政治形势变化,作为史学家,外公停写日记,不再出版著作,更多转向标点、校点工作。标点、校点这项工作世人极为陌生,也不以为然,其实是进入中华宝典的第一把钥匙。文言文,无句读,不少知识分子也看不懂,更别说社会大众了。句读即为无标点符号的古文点标点。有的句读需上下文反复斟酌才能确定点位,一句话,几行字,会因句读错误而文意大变。古文中字词的含义与现代多有出入,不知古汉字的多种含义,就会导致句读错误,以致误解古文原意。这种误解在今天引经据典时经常发生。五十多年前外公就对子孙说:“学而优则仕”这句话被断章曲解了,成为读书做官论的“经典”,其实句前还有一句“仕而优则学”。此处的“优”字不是最佳的意思,而是有闲的意思。“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完整的意思是:做官之余力应该多学习,学习之余要为社会服务。
外公通过句读进而校点,为典籍释意做了通俗化的基础工作。这项工作随时间的推移会逐渐显现出不同凡响的历史与现实意义!从20世纪50年代后期到去世近二十年间,外公几乎天天伏案句读,不知疲倦,不畏枯燥,始终如一地看啊!点呀!无单位任务,就选家藏的古籍来句读,校点。外公去世后子女将其藏书一万四千多(部)册捐给文研所,文研所单辟一室为王伯祥藏书室,其中有近二十年句读的心血,是外公的重要遗产,后人应该珍视。
在人生的最后岁月中,外公又著《旧学辩》。《旧学辩》是史书之外所有知识纲要式的说明。中国旧学的范围:“凡文字、训诂、历象、声韵、历代章制因革、地理沿变,以至学术流别、艺林掌故、图籍聚散、金石存佚、目录版本之属”,是极广极杂的“国粹”珍宝。
外公的《旧学辩》虽千余字,却包罗万象,针对“破四旧”喊出:“旧云何哉!旧云何哉!”他留给后人一个中华古文明的完整体系:从《二十五史》《史记选》《旧学辩》,到解密古籍的基础句读,后人承袭传统文化的方法与路径由此一清二楚。王伯祥以其孜孜不倦的严谨学风完成了一项不朽的事业——疏理、编纂、普及、护卫中华古文明。
一位史学家当然知道亲历者的记述对于史学的重要性,外公从1924-1975年半个多世纪写下140余册的《王伯祥日记》。内容极其丰富,涉及家国大事、社会生活、学术活动、亲朋往来、家庭细事等。其中尤以抗日战争时期最为详尽。他与文化界人士交游颇广,朋友间的迎来送往,学者们的言谈举止,他们之间的相互关系,从日记中可以得到考证,成为民国文化史的珍贵资料。
1930年大型文学月刊《文学》杂志创刊,鲁迅与茅盾都记述了这次盛会,又都没有记全出席人员名单,学者陈福康在研究此事时始终无解。《王伯祥日记》问世才解开谜团,参加盛会的15人有鲁迅、郑振铎、茅盾、叶圣陶、胡愈之、王伯祥、陈望道、郁达夫、谢六逸、徐调孚、傅东华、周建人、巴金、施蛰存、樊仲云,并记载了盛会的氛围,为中国近代文学史上非常重要的大事提供了史料。仅从此事即可知《王伯祥日记》的珍贵价值了!
1975年年底外公病了,入住协和医院,医生诊断为脏器衰竭,子孙们轮流值班守护。12月30日晚上外公病情恶化,适逢我值班在场。医护人员紧急抢救,用力手压心脏,外公随之剧烈晃动,我看着极度不适,理智与情感剧烈冲突,使我心慌意乱,当医生征求家属意见,是否启用电击起搏时,我忍不住制止了。86岁高寿,既然已经脏器衰竭,为什么在弥留之际还要受罪?
外公走了,却未能瞑目,睁着双眼,我用手轻柔帮他安详合眼。望着他那发亮的前额,其中藏着多少学识,多少文化、多少文思与文明。他对人世的爱恋,染上浓郁的情,渗透着,浸润着,弥漫在儿孙们的心田,弥散在友朋之间,弥撒在文史学界。他的博学,后人难以攀及,他的精神遗产或许几代人才能领悟。
他是个低调的人,悄无声息地走了,必将悄悄地归来,真正想要研究中华文明的人,就会走上他所铺就之路,会在求索之路上发现王伯祥的拓痕。
外公静卧福田公墓已有42年了。几年前,福田在墓区竖起一面国学大儒纪念墙,王伯祥赫然居首位!我仰望墙上外公的肖像,心想:“您是否已经回归?”人们似乎正在拾回某些“知识”的象征!
有的人活着,却已经死了,有的人早已离世,却仍然活着。物会消亡,只有精神与文化不灭!
写于2018年3月28日清明节前夕
(此文部分素材源于王伯祥后人的回忆录,以及网络文章,特别感谢表哥卢元锴,表妹王绪芳提供素材,帮助核实史料)
作者:聂昌硕,版画家,美学评论家。曾任《时装》杂志副社长兼主编,《中国服饰报》副总编兼编辑部主任,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和北京服装学院客座教授;先后担任“兄弟杯”国际服装设计大奖赛及各类大赛评委50余次。作品有《海风》《心潮》《思想》《我们这一代》《历史、自然、人》以及《红日》插图、《忧愁河》插图、《陈毅诗选》插图等。
编辑:张勇耀 mzxszyy@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