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脑”的幻灭：黄昏恋里有个冒牌保姆

月下僧

老伴儿去世后，牛明哲独居在市郊的别墅里，倍感孤独。子女无暇陪伴，怂恿他再婚。但相亲一年多，牛明哲都没遇上合心意的，直到保姆闫芳琴的到来。

动心：老干部要谈个黄昏恋

2017年，家住在天津市滨海新区的牛明哲，从科研单位干部岗位上退了下来，准备陪老伴儿环游世界。正做着旅行攻略，老伴儿却突发疾病去世了。

儿子牛禹洲跑工程日夜奔忙，女儿也有家庭，牛明哲独守别墅，倍感孤独，身体越发消瘦，人也越发沉默。牛禹洲兄妹担心父亲会憋出病来。

2018年，牛禹洲兄妹怂恿父亲再婚。牛明哲开始相亲，可惜，忙活一年却毫无收获。

2019年1月，牛明哲摔骨折了，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儿媳要接他到家里住，但牛明哲觉得不方便，拒绝了。一家人商量着找个能干靠谱的保姆。牛明哲住在市郊，需要保姆住家。他提出三点要求严格筛选人员：至少大专学历;52岁以下;外地户口。

牛禹洲觉得父亲的要求太苛刻了，但牛明哲很坚持，说：“陌生人住进家里，必须筛选。保姆是本地的，看我独居，拖家带口过来住呢？最怕的是万一有了纠纷，人家一家人打上门来，我一个人怎么办？”

牛明哲考虑周全，子女们也不再有异议，也因此，他们开出月薪6000元包食宿、月休4天的优厚待遇。

苛刻的条件，刷掉了很多应聘者。就在众人为难时，一个叫闫芳琴的应聘者脱颖而出。她不仅符合所有条件，还是一名退休教师。

应聘时，闫芳琴说，她是河北人，51岁，老伴去世，有个快大学毕业的儿子。退休后想出找个工作，帮儿子凑钱买房、结婚，就来天津投奔姐姐。

闫芳琴看着温良，牛明哲对她印象不错，一想到她孤儿寡母挺不容易的，就把她留下了。

闫芳琴做事干净利落，人也细心勤快，还做得一手好菜，饭菜特别合牛明哲的胃口。每每看着闫芳琴在房间里忙碌，他仿佛又看见了老伴的身影，心有所动。

每天忙完工作，闫芳琴会跟牛明哲拉家常，给他看自己工作的旧照;牛明哲也常叨叨自己的往事。寡淡的日子开始有滋有味。在闫芳琴的照顾和陪伴下，牛明哲慢慢对闫芳琴动了心，想追求她。

2019年4月初，已恢复健康的牛明哲，带闫芳琴去生态公园游玩。

春光正好，草长莺飞，两人学着年轻人的样子，在草地上铺垫子野餐。听闫芳琴夸赞公园里的花开得漂亮，牛明哲意有所指地说：“这花草是有人呵护才如此艳丽，人也是一样的。”

闫芳琴愣住了，看了看牛明哲，赶紧低下头没作声。气氛一下有點尴尬。牛明哲马上转移换题说：“就像我，能这么快恢复，真的要感谢你的照顾。”

这件事之后，牛明哲又先后买了几次小礼物送给闫芳琴，想试探一下闫芳琴。遗憾的是，闫芳琴很有分寸地跟他保持距离。

牛明哲有点失望，但转念一想，觉得闫芳琴不贪小便宜，还有素养懂分寸，正合自己心意。牛明哲追求闫芳琴的心思更坚定了。他也不再端着雇主的架子，时常帮着闫芳琴干些力所能及的家务。这份心意，闫芳琴懂，也很感激，对牛明哲的照顾也更用心。

2019年10月，放假回来的闫芳琴神情落寞。她儿子大学毕业几个月了，一直没找到心仪的工作。

牛明哲得知后，主动找老朋友帮忙，在天津给闫芳琴的儿子安排了工作，解决了她的心头大患。闫芳琴做了一桌子好菜感谢牛明哲。牛明哲也趁机提出交往的想法，闫芳琴没明确拒绝。

牛明哲心情大好，六十出头的人，每天神采飞扬，像个小年轻一样，包包衣服化妆品一件件往家买，送给闫芳琴。起初，闫芳琴不肯要，但架不住牛明哲劝说：“你还年轻，正是打扮的时候。”出去旅游，牛明哲也会打着让闫芳琴照顾的幌子，带上她。闫芳琴被牛明哲的呵护与浪漫打动。

牛明哲是本着将黄昏恋修成正果去的，打算跟子女公开恋情。但考虑到自己跟闫芳琴是主雇关系，怕子女会反对，牛明哲决定等到了适当的时机，再跟子女们说。

阻挠：是真爱情还是真骗局

2020年3月，牛明哲跟朋友聚会回来，发现闫芳琴居然在偷偷抹眼泪。牛明哲担心地问发生了什么。闫芳琴说，儿子找了女友，但对方嫌她家没房，坚决分手了，儿子遭受很大的打击，整日萎靡不振。

那天，闫芳琴心情不大好，做饭时心不在焉，结果被滚油烫伤了。牛明泽赶紧将闫芳琴送到医院去。那天，闫芳琴第一次在牛明哲面前哭了。牛明哲看着闫芳琴，特别心疼。

回去后，牛明哲思虑再三，瞒着儿女拿出50万积蓄交给闫芳琴，让她拿回去给儿子凑买房的首付。牛明哲还承诺，他每个月的退休金可以给他们还房贷。闫芳琴拿着银行卡，看牛明哲一脸认真劲儿，几次欲言又止。

闫芳琴对牛明哲感激不尽，连她儿子有空闲了，也时不时来牛明哲这里帮忙打扫卫生，陪牛明哲下棋，比牛禹洲都殷勤热络。这座别墅，不再是个空旷又冷清的屋子，而是烟火袅袅热气腾腾的家。牛明哲容光焕发，多次在电话里跟儿子夸赞闫芳琴母子。牛禹洲也感叹，闫芳琴这个保姆算是雇对了，偶尔去父亲那里，他还当面感谢闫芳琴对他们家的付出。

不久之后，牛禹洲的工程上出了问题，紧急找父亲借钱周转。牛明哲几次推托，牛禹洲觉得奇怪。

有一天，牛禹洲没打招呼就来找父亲，意外发现，父亲不肯借钱，不是别的，是真没钱！面对儿子的追问，牛明哲无奈地说：“我的工资卡，交给闫芳琴了。”

雇主的工资卡，在保姆手里？太滑稽了。牛禹洲推开闫芳琴的房间，想找她问清楚。门一开，他一眼瞧见床头桌上满是高档化妆品……牛禹洲回头，见父亲神色有些慌张，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恰好此时，闫芳琴买菜回来。她一进门就扯着嗓子喊道：“老牛，摘菜！”那喊话的语气，哪里是保姆对雇主说话的语气！

牛禹洲全明白过来了。工程出了纰漏，他面临一堆棘手问题，本就心烦意乱，现在，父亲这里还起了火。牛禹洲情绪有些失控，指着闫芳琴大骂她不要脸，勾引孤寡老人骗取钱财。闫芳琴被骂得狗血淋头，难掩尴尬地离开了，连行李都没拿。

得知父亲损失了好几十万，牛禹洲立即报警。办案民警多次询问牛明哲跟闫芳琴的事，牛明哲一口咬定自己没被骗，他跟闫芳琴在恋爱，给对方买房也是出于自愿。办案民警知道，孤寡老人一旦动了感情，很难被劝服，于是决定先在公安系统里查询闫芳琴的信息。

没想到，民警着手调查，反而把牛明哲惹急了。牛明哲指着牛禹洲破口大骂，还反过来问民警：“我们老年人是否有重组家庭的权利？”没等民警回答，牛禹洲就冲过来数落父亲犯糊涂，牛明哲一拐棍打在了他头上。牛禹洲捂着脑袋倒在了地上。

民警立即放下手头的工作，和牛明哲一起将牛禹洲送去医院。牛禹洲被打成轻微脑震荡，牛明哲十分后悔。得知消息赶来医院的儿媳，情绪失控，又跟牛明哲大吵起来。民警赶紧来调解纠纷。

一阵忙乱后，民警也将查询到的闫芳琴的信息告诉了牛禹洲：闫芳琴确实是河北户籍，51岁，退休教师，单身，且无任何劣迹。

那天，办案民警一直在调解纠纷，场面混乱，不想漏掉了一条信息没说——闫芳琴膝下只有一女，并非儿子。信息都对上了，唯独这一条有出入，考虑到很可能是老人口误，将女儿说成了儿子，他们也就没立案。

打伤牛禹洲后，儿媳和孙女都对牛明哲颇有微词。女儿掏心掏肺地劝说，牛明哲还替闫芳琴叫屈。牛明哲觉得，闫芳琴就是个腼腆骄傲的女人，根本不是骗子。可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却因自己被冤枉了，牛明哲满心愧疚。

闫芳琴离开的那几天，牛明哲坐立不安，可怎么都联系不上闫芳琴。就在牛明哲心灰意冷时，闫芳琴回来了。看着瘦了一圈的闫芳琴，牛明哲更难过了。闫芳琴默默将家里收拾干净后，又转身进了厨房，很快端出来几道香喷喷的饭菜。牛明哲掉泪了。他下决心，无论儿女如何反对，都要跟闫芳琴生活在一起。

当晚，牛明哲跟闫芳琴表明心意，想跟她结婚。闫芳琴却哭着说：“咱们还是算了吧！”说完，她拿出房产证交给牛明哲：“你的好意我和兒子心领了，房子还你，咱们别再往来了，没人能证明我的清白。”说完，闫芳琴起身就要离开。

牛明哲赶快拉住她，非要给她写个字据，证明自己是自愿给她买房的。牛明哲不仅写了证明材料，还百般劝说，让闫芳琴留了下来。

可一周后，闫芳琴接到电话，说儿子出了车祸，匆匆忙忙找牛明哲借钱。害怕再次失去闫芳琴，牛明哲把妻子的首饰当了，拿出5万元给了闫芳琴。闫芳琴离开后，却没有再回来。

纷乱：错在最初的冒名顶替

牛明哲打电话给闫芳琴，闫芳琴哭着说：“你儿女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的，我不想破坏你们一家的感情，还是别联系了。”从此，闫芳琴像是从人间蒸发。牛明哲信以为真，打电话大骂儿女。牛禹洲兄妹对父亲也失望至极，不再往来。

2020年5月，牛禹洲在花鸟市场撞见了闫芳琴，她正挽着一个陌生的老头在遛弯，两个人看着挺亲密。牛禹洲本打算报警，但想到上一次父子俩在警局闹得不愉快，便留了个心眼，悄悄尾随闫芳琴并拍下了照片。随后，牛禹洲让女儿将照片转发给她爷爷看。

一石激起千层浪。牛明哲当即拿着照片雇人查找闫芳琴。很快，牛明哲从所谓的私人侦探口中，听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照片中的老太太叫闫芳敏，时年55岁，早年从河北嫁到天津，育有一子;照片中的老头，正是闫芳敏的丈夫。闫芳敏还有个妹妹，就叫闫芳琴，51岁，河北人，退休教师，单身，和唯一的女儿生活在一起……

牛明哲这下明白过来了，闫芳敏是借用了妹妹的身份来应聘的，给他看的那些工作旧照，也是她妹妹的。她们姐妹俩长得像，那些照片也是旧照，自己根本没看出来……牛明哲好长时间没缓过来。

搞了一辈子科研，工作中来不得半点马虎和欺骗，牛明哲最恨的就是被骗。清醒过来的牛明哲立即报了警。在警局，牛明哲见到了消失的“闫芳琴”，也就是闫芳敏，她还是那样一副温顺贤良的模样。

牛明哲要求她返还钱财。闫芳敏却拿出了牛明哲写给她的字据，说房子是牛明哲自愿给她买的，属于赠予。至于她借用妹妹的身份信息应聘工作，闫芳敏也有解释：自己提供的服务雇主认可，满意，还给了赞赏红包，说明他们劳务供需关系没有问题。

牛明哲没想到，闫芳敏来之前，找律师咨询过。出了警局，闫芳敏说，牛明哲要是再找她麻烦，她就去报警说他强奸。

牛明哲赶紧给儿子女儿打电话寻求支持。但他的所作所为伤了儿女的心，牛禹洲兄妹商量好了，要让父亲记住教训，没有给予支持。牛明哲顿觉亲情不在，而这一切，都是闫芳敏造成的。

牛明哲去找律师咨询，律师直言，现在的情况，对牛明哲非常不利，建议他最好找闫芳敏协商解决。

无奈之下，牛明哲辗转拿到闫芳敏家的地址，找了过去。当时，闫芳敏的丈夫不在家。面对闫芳敏母子，牛明哲明确表示，当初给闫芳敏母子买房，是希望跟她结婚，但闫芳敏骗了自己。一说起这些，牛明哲气血上涌，抓起桌上的杯子砸到了地上。

闫芳敏没吭声，但她儿子却一把抓住牛明哲的前襟，把他推搡到门外，警告他别再来骚扰他母亲。牛明哲被他一推，跌倒在地上，他还没反应过来，门就被“砰”的一声关上了。那个瞬间，牛明哲的怒火也燃烧到了极点。

事后，牛明哲怀揣水果刀，跟踪买菜的闫芳敏到她家门口，再次提出让她返还钱物，两人一言不合又起了争执。牛明哲忍无可忍，捅了闫芳敏一刀。闫芳敏受伤，牛明哲报警并打了120。

案发后，据闫芳敏交代，她老伴儿年轻时当船员，夫妻俩一直聚少离多。老伴儿脾气不好，两人也没啥共同语言。她多次提出离婚，但老伴儿没同意，夫妻俩勉强维系着这个家。

闫芳敏从工厂退休后，儿子还在上大学。当时，已经退休的老伴儿又去开小船，家里只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闫芳敏决定出去找个当保姆的工作，有事做有人说话，还能给儿子在天津买房出点力。但她接到的活儿基本上是照顾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不仅要端屎端尿，待遇也不好。

闫芳敏看到牛家的招聘，非常心动，但她三项条件都不符合。为了获得这份工作，闫芳敏情急之下借用了妹妹的身份证和教师工作照片去应聘。

她的初衷是干好工作，踏实挣钱。谁料，牛明哲对她动心了。闫芳敏在婚姻中从未感受到呵护和浪漫，可这些，牛明哲都给了她。闫芳敏慢慢被牛明哲打动，顺水推舟地接受了他的种种好意……

牛明哲给闫芳敏买房时，闫芳敏动了离婚的念头，想跟着牛明哲过。但她应聘时做了假，有些心虚。闫芳敏几次试探牛明哲，却一直犹豫着不敢将真相告诉他。直到牛禹洲发现他们的恋情，对她大骂，她才慢慢从被呵护的幻想中清醒过来。

后来，牛禹洲发现了，找闫芳敏还钱，闫芳敏哪里有钱还。她咨询律师后，想办法拿到了牛明哲的手写材料……事情发展到如今，闫芳敏哭着说，是自己一步错步步错酿成了大祸，怨不得别人。

2020年12月，牛明哲被滨海新区人民法院以故意伤害罪判处有期徒刑3年，缓刑3年。2021年11月，天津市第三中级人民法院驳回上诉，维护原判。牛明哲与闫芳敏的财物纠纷，另案处理。

（因涉及隐私，文中人物均为化名，相关信息已做技术性处理。）

[编后]黄昏恋没有错，老人也有重组家庭的权利。但是，当所有的默契和付出都是建立在一方的投机行为之上时，一步错终会引发步步错。

编辑/张亚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