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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百万骑手的维权之路

2022-04-25王嘉兴

读报参考 2022年7期
关键词:骑手美团劳动者

王嘉兴

两年多前,外卖骑手邵新银在送餐途中发生了严重的交通事故,经医院和律师评估可能构成9级伤残。然而,时至今日,他还没有获得一份受法律認可的工伤认定,也没有拿到工伤赔偿。邵新银是中国的数百万骑手之一。平日里,他们奔走在大街小巷,撑起了外卖行业超过6000亿元的市场规模;但当意外发生,骑手们的维权之路举步维艰。

1907份判决与0.32%的认定率

  邵新银的故事并不是孤例。仅代理此案的北京致诚农民工法律援助与研究中心(下文简称“致诚”),过去两年里就接到了多起同类的案子。这些案子有一个明显的共性:骑手与很多公司关联,但很难确定到底与哪一家存在劳动关系,且骑手所在的平台不在其中。

  在司法实践中,劳动者想要维权,第一步就是要进行劳动关系的认定。“邵新银”们面临的就是连这第一步都走不下去。骑手为谁工作似乎一目了然,他们的工服、使用的软件都明确指出了答案。然而在法律层面,认定劳动关系需要参考多个因素,比如,用人单位依法制订的各项劳动规章制度是否适用于劳动者,劳动者是否受用人单位的劳动管理,劳动者是否从事用人单位安排的有报酬的活动等。从表面的法律安排上看,外卖巨头如今确实和任何一个具体的骑手没有关系,他们不直接参与骑手的考勤等管理,不负责骑手工资发放、社保和个税缴纳。

  致诚为此作了一项调研,分析了自外卖平台出现以来,所有与骑手认定劳动关系有关的1907份司法判决。调研显示,现在外卖平台被认定为用人单位的比例为0.32%。这样的结果是通过一系列外包实现的。以邵新银为例,首先,饿了么将配送业务外包给了迪亚斯公司;而后,根据迪亚斯公司在重庆法庭上的说法,这项业务随即外包给了太昌公司,即邵新银实质上可能是在为太昌公司工作。与此同时,迪亚斯公司、太昌公司以及两家其他公司都曾为他发放工资或缴纳个税。

  通过外包的操作,饿了么成功地在法律上与邵新银无关了。可在事实层面上,仍然是饿了么在遥控数以百万计的骑手奔波在大街小巷,制订有关考勤、工资的规则。记者采访的多名律师均表示,这样的操作是合法的,且并不罕见。例如,很多企业都会将食堂、保洁、安保等工作外包给专门的公司或机构,他们也的确更擅长并能以更低的成本完成这些工作。

  饿了么与美团并非从一开始就使用外包的模式。事实上,在2015年底前,饿了么与美团大都直接与骑手签订劳动合同,直接向他们发放工资,为他们缴纳社保。他们甚至免费提供电动车、衣服、帽子等装备,一些情况下还在骑手工伤期间照常发放工资。之后,出于降低人力成本等考量,他们将麾下的骑手尽数外包。

  在致诚的主任佟丽华看来,“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系统”,目的就是撇清自己的责任,这样未来出现纠纷、意外伤害等问题时,他们便无需为骑手负责。

漫长的诉讼与拿不到的赔偿

  骑手遭遇意外的频率有多高?目前还没有公开的权威数据。根据上海市公安局交通警察总队公布的数据,2017年上半年,涉及上海市送餐外卖行业的伤亡道路交通事故共76起,全年饿了么与美团有3名骑手因此死亡。饿了么与美团公开的数据显示,在上海工作的骑手约占全国骑手总数的6%,也就是说,当年全国可能有至少50名骑手死于交通事故,发生伤亡道路交通事故超过2500起。这还是4年前的数据,这4年里,全国全年外卖总体订单量已经从约70亿单增长至约170亿单。

  最初负责邵新银案子的律师张志友告诉记者,作为律师,他和其他同事都很难判断邵新银的劳动关系属于哪家公司,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在劳动仲裁时一个一个试。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劳动仲裁的流程与诉讼很接近,需要提交材料,等待开庭,也有一审、二审。张志友告诉记者,顺利的话,劳动仲裁要经历数月。企业即使在劳动仲裁中败诉,也能继续去法院起诉。这还只是尝试与某一家企业拉锯的过程。如果涉及的公司多,整个流程走完所需的时间是数年,对骑手来说费时、费力、费钱。

  致诚调研时发现,天眼查平台上904 家有注册资本数据的相关公司,84家注册资本低于50万元人民币、553家未进行资本实缴。此外,已有163家公司的经营状态显示为注销或吊销。2020年12月,重庆法院曾判决当地两家外包公司支付其所管理的85名骑手的双倍工资等报酬,可它们的注册资本仅为15万元和100万元,在判决后都被列为失信被执行人,未履行比例达99.9%。裁判文书还显示,许多此类公司与外卖平台的合作协议不足一年,甚至短于一些骑手通过法律程序维权的时间。

立法需要及时跟上,与时俱进

  现在的外卖骑手工作模式大致分为两种——专送和众包。邵新银是前者,即骑手被统一管理,有明确的每日工作时间和每月工作天数,并接受系统的强制派单;后者没有这些约束,想接单时就接单,没有系统强制派单,往往需要自己抢单。

  众包骑手因为工作相对自由,不受用人单位的劳动管理等特点,一般不被法官认为与公司存在劳动关系,只与公司存在平等的民事责任关系,这意味着他们不被认为是《劳动法》意义下的“劳动者”,作为劳动者的权益得不到保障。如果发生工资、社保、离职等纠纷时,他们不受《劳动法》的保护。工作中发生意外事故,也无法依照工伤保险条例得到补助,无法得到工伤医疗待遇,获得误工费、伤残津贴等补偿。佟丽华告诉记者,基本只有在他们出现严重事故时,法院才可能会穿透整套法律安排,确认他们的劳动关系。

  饿了么和美团开始招募众包骑手分别是在2015年10月和2015年12月。根据运联传媒2019年的报道,饿了么配送业务专家称,蜂鸟专送和蜂鸟众包在整个蜂鸟体系里面各占50%的体量。国际劳工组织在2020年底发布的工作报告显示,美团外卖用工中,众包占比60%。这意味着,为两大外卖平台工作的骑手中,超过半数处在难以被认定劳动关系的境地。

  记者采访的一名众包骑手说,众包这种形式看似自由,实际却通过工资计算规则变相迫使自己高强度劳动。他介绍,平台会不定期推出“激励计划”,如果每天或每月只送少量单,每单的收入很低,如果能完成计划所要求的单量,每单的收入会大幅提升。但要达到要求,工作时间可能和专送差不多,而且“好单”(即容易送、收入高的单)往往会优先派给专送骑手。

  曾在致诚工作多年的律师时福茂也对现状不满,他认为,平台利用外包达到了去劳动关系化的目的,外包企业还可能存在中间盘剥骑手利益的行为。但他又认为,众包骑手与公司被认定为劳动关系也不合适。“至少在目前的法律框架下,它不完全符合认定劳动关系所需要的条件。这种用工形式也确实与标准的、传统的劳动关系不同。我们需要看到立法的进程,我国的《劳动法》出台于1994年,当时的工作基本都是在工厂里、车间里,也没有手机和互联网。但随着时代的发展,立法需要及时跟上,与时俱进。”

  为了应对这种“既不完全符合传统劳动关系的认定,又不是平等主体民事关系”的用工模式,2021年7月16日,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等八部门联合发布《关于维护新就业形态劳动者劳动保障权益的指导意见》,提出了“不完全符合确立劳动关系情形”的概念,尝试赋予其部分劳动者基本权利,如最低工资标准、职业安全、休息权、社会保险等。但是,这种关系如何界定,具体享受怎样的权利,仍需进一步解释和说明。

(摘自《时代邮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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