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耕还林(小小说)
2022-04-22蒋冬梅
蒋冬梅
四月底下了场冒烟透雨,不出几天,苞米苗就钻出了土皮。村长刘德水站在北面山坡往远处一看,不对啊,南山坡上的退耕还林地里笼着一层绿意,像是撒了种出了苗。他掏出电话打给妇女主任伊芝花:“芝花啊,你忙不?”伊芝花以为又是让她上乡里要钱,马上说:“我忙,在我二婶家帮忙种地呢。”刘德水说:“种哪片地?是不是南山坡上那片?”伊芝花说:“哪能呢,南山坡的地不都退耕还林了么?”刘德水说:“那我看岔了,南山坡那片绿苗可能是草。上边要来检查了,可别往枪口上撞。”
这边伊芝花撂了电话,心里就打了鼓:“别不是二婶又在南山种苞米了吧?”退耕还林之后,她二婶家南山坡上那块好地,硬是被伊芝花动员种了苹果梨,可她二婶始终别不过这个弯来。
伊芝花赶紧给二婶打电话,她说二婶:“南山坡种的苹果梨去年做果儿没?”她二婶赌气说:“二年果苗哪有做果儿的?”伊芝花说:“再挺一年就好了,到时候,苹果梨比苞米值钱。”她二婶说:“你说说,以前是砍树种粮,现在是砍粮种树,这砍了种,种了砍,折腾玩哪。”
伊芝花知道她二婶那嘴就是挂破车,得赶紧制止住她。伊芝花就说:“现在上面检查还林地复耕可严,别顶风上啊。”
刘德水到底不放心,跑到南山去查看,一看不要紧,那山上一排排迎著风摇摆的,可不是苞米苗咋的。地里苹果梨树苗还没抽叶呢,苞米苗却长到一尺来高了。刘德水心说,这苞米苗长起来,非把果树苗欺死不可,到秋天苞米收了,果树却死了,来年再花钱补种果树,这家人算得什么账?
伊芝花也不放心,也跑到南山查看,一看刘德水也在那呢。两人一见,刘德水说:“芝花,咱俩赶上两口子了,什么事都这么合拍。”伊芝花看是她二婶家带头复耕,觉得老不好意思了,就说:“上边马上要来检查了,专挑这时候给我上眼药。”刘德水说:“南山坡正在乡道边上,领导一走一过瞒不住啊。”伊芝花说:“把苞米苗砍了吧,该罚罚,该治治。”
刘德水点了根烟,坐地头抽上了。阳光挺足,光线很亮,伊芝花看见刘德水眼角多了不少褶子。为了防止还林地复耕,他这一春天都让风吹皱巴了。抽完了烟,刘德水也没说话。他越不说话,伊芝花越急,她干脆说道:“把苞米苗砍了吧,你不用考虑我。”刘德水抬头看着她说:“砍青苗我心疼!”伊芝花说:“砍吧,不心疼不长记性。”
第二天,村里就雇外村的工人上了南山,一人一把镰刀,大半天就把山坡上的苞米苗都砍了。伊芝花她二婶听人说砍她家苞米苗了,穿着拖鞋就跑南山来了。看着倒在地垄里的苞米苗,还往处泛着绿盈盈的汁水,她心里像流了血一样,眼泪就淌下来了。伊芝花一看,眼泪也淌下来了。
她二婶说伊芝花:“你咋不砍我一条胳膊腿呢?”伊芝花平时嘴也不灵巧,现在就更笨了,咧着嘴哭不像哭,笑不像笑地赔着不是。她二婶说:“早知道我把奶水挤灶坑里,也不喂你这个白眼狼。”这话等于拿刀子捅伊芝花的心,她一屁股坐在地垄沟里,哭得说不出话来了。
伊芝花刚生下来时,她妈没奶,喂面糊糊不顶饿,饿得她哇哇直哭。她二婶在邻屋听见了,进屋解怀把奶头往孩子嘴里一塞,吃了足足大半天。后来她二婶左半边奶喂表弟,右半边奶喂伊芝花,一怀里喂大俩孩子,伊芝花长大后拿二婶当亲妈似的。
伊芝花为这事上火犯了眩晕症,躺炕上好几天起不来。乡长带着市里领导下来检查时,只有刘德水陪着。乡长问刘德水:“芝花咋没来?”刘德水简单汇报了一下,乡长叹了口气说:“芝花是有名的铁身板,看来这次打击不小哇。”
本来,刘德水以为领导检查也就一走一过的事,他寻思着,看不出啥毛病就行啊。可是,市领导在山坡边下车时刘德水才发现,他们都穿着劳动用的胶鞋,原来是早有钻山的准备啊。乡长和刘德水也只能陪他们钻山沟。检查大半天过去了,也没查到一垄复耕地,领导们很满意,夸赞乡里村里两级工作到位,不弄虚不作假。刘德水悄悄对乡长说:“真悬哪!要不是芝花她们家的事给向阳屯的人打了样,哪能整治得这么顺当。”乡长说:“那对呗!村干部都拿亲戚开刀了,大伙一看这是玩真格的了,能不怕吗?”
不几日,乡里的宣传人员把这事写成报道,在公众号上发了出去,下面马上就点了二十来个赞。乡长看了告诉宣传人员把报道改一改,宣传人员不知咋改,乡长说:“你问下刘德水。”第二天,报道改了,伊芝花一看乐了,打电话对刘德水说:“你们表扬我二婶,连人家名字也不写。”刘德水说:“一个村住几十年了,真没注意她大名叫啥,光知道她外号叫刘大吵吵。”伊芝花叹了口气说:“大名叫刘凤云,也没几个人知道。没想到,这回因为我还出了把名。”说完这话,伊芝花隔着电话突然就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