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时期重庆地区舞蹈活动社会功用及艺术贡献研究
2022-04-21张甲泽
张甲泽
(齐鲁师范学院 音乐学院,山东 济南 250200)
近年来,抗战文艺研究取得了颇丰成果。然而,抗战舞蹈活动研究多以史料收集与整理为主,尚未发现有关社会属性的专题研究。本文拟对抗战时期重庆地区舞蹈活动的社会功用进行探究,同时兼论其艺术贡献。
1 政治层面
政治动员是指主体通过宣传、鼓励等方式影响客体的行为,从而达到一定的目的。抗战时期重庆地区的舞蹈宣传活动,抨击假恶丑,弘扬真善美,激发了群众的抗战热情,民族意识进一步增强。
第一,控诉日军侵略暴行,提高救国热情。抗战时期,舞蹈宣传活动根据社会现实的需要,编演了大量反抗外来侵略的作品。吴晓邦的《饥火》,运用现代舞表现形式,揭露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残酷现实,使人民感同身受,坚定决心团结抗日。还有反映人民在战争中遭受痛苦的小舞剧《空袭》,是戴爱莲在重庆目睹日机狂轰滥炸后有感而作,具有爱国教育意义。第二,批判消极抗日行为,揭露社会黑暗。抗日战争进入相持阶段,日寇开始对华实行军事斗争与政治诱导并行的侵略政策,抗战局势更加复杂难解。1941年6月,吴晓邦在重庆抗建堂表演独舞《丑表功》,内容上与戏曲中的“文丑”相结合,动作上从生活中提炼出屈膝含胸的舞姿。此作品通过求宠、得意忘形、没落三个方面,将汪精卫丑恶形象表现的有模有样,具有强烈的象征意义与批判精神。葛敏创作的《胜利果》,三个演员分别代表工人、农民、战士,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取得了战争胜利,讽刺了投敌势力不良的抗战作为。《猴戏》《秃秃大王》等作品,利用现代舞的表现方式,揭露了投敌势力的分裂阴谋。第三,宣传抗日民主思想,巩固领导地位。“在阶级社会里,艺术是为一定阶级服务的,绝对不能超然”[2]。抗战时期,中国共产党带领人民积极开展救亡活动,坚持抗战到底和全民作战的指导方针,不断加强自身建设与宣传。1940年育才学校师生创作并演出《抗日胜利大秧歌》,该作品宣传了共产党以人民为中心的光辉形象。还有梁伦编创的《团结就是力量》、彭松的《快乐的人们》,以及吴晓邦的三幕舞剧《罂粟花》等作品,对于提高群众的政治意识、阶级认同感产生了积极影响,民族凝聚力进一步增强。
2 经济层面
“抗战经济动员主要是指通过募集抗战所需要的各种物资以加强中国抗战的经济力量,从而为夺取抗战胜利奠定一定的物质基础”[3]。抗战全面爆发,面对日本侵略者的“三光政策”和国民党的经济封锁,让处在大后方的重庆地区陷入了经济低谷,供给矛盾越来越突出,因此开展经济动员是当务之急。
第一,鼓励农业生产,夯实物质基础。1945年春节,为庆祝《新华日报》办社七周年文艺汇演在重庆周公馆举行。根据开荒劳模马丕恩妇女真实故事编创的《兄妹开荒》,由王大化、李波表演,通过展现开荒、种田、丰收等画面,启发了民众的生产意识,生产热情进一步提高。实景秧歌剧《农作舞》,1945年4月由钱风编创,程戴辉领衔主演,艺术化表现了群众在田间劳作的欢乐场景。全剧有三部分构成:一是锄地、浇水、插秧;二是给肥、盼风、望雨;三是收割。表演形式新颖,现场感强烈,营造了良好的生产氛围。《新华日报》曾对《农作舞》发表评论:“它是那样的健康,那样的线条刚劲而色彩明朗,是劳动人民的颂歌,是新民主政治制度下农民生活的轮廓”[4]。《小车舞》《秧歌舞》《生产舞》等作品,气氛热烈欢快,群众参与感强烈,对人民的生产干劲具有一定的鼓舞作用。还有表现人民不怕吃苦的《牛永贵负伤》《土地还家》和歌颂大丰收的《一朵红花》等。第二,开展舞蹈义演,扩充抗战军饷。抗战时期,重庆舞蹈活动除了编演鼓励农业生产的舞蹈作品外,开展义务演出是战时经济动员的又一体现。一方面,支持军需。“1938年,话舞剧《为自由和平而战》在重庆上演,创下了中国剧场演出史上最高票价的记录”[5]。筹得善款置换成了军装,并送向前线,坚定了战士们的战斗信心。1939年重庆圣诞音乐会“募集资金四千元”[6],其中就有舞蹈所做出的贡献。1941年元旦,文德女子初级中学在南岸弹子石举行募捐游艺会,“备有电影、歌舞、话剧、音乐、魔术、游艺多种”[7],动员民众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另一方面,社会救济。1944年春天,戴爱莲、隆征丘等人在重庆参加由宋庆龄发起的义务表演活动,“演出的舞蹈有《游击队的故事》《梦》《卒袭》,还有小品《卖》等节目”[5]186。1945年12月,为募集乡村教育基金,在北碚儿童福利实验所举办的“大会串”文艺汇演,其中也表演了舞蹈节目。“1946年元月21日至23日,志新英德语学校筹金音乐舞蹈大会在重庆举办,戴爱莲表演舞蹈节目《瑶人之鼓》等”[8]。总之,抗战时期重庆地区的舞蹈义演活动促进了战时经济发展,同时丰富了人民的文化生活,为争取抗战胜利做出了积极贡献。
3 文化层面
“文化动员是动员主体通过喜闻乐见的文艺形式,运用简单和通俗的方法,提高群众的文化水平,达到鼓舞斗志的目的”[9]。抗战时期,农民占全国总人口的百分之八十,尤其是处在西南边陲的重庆地区,人们的文化水平普遍较低。因此,进行文化动员对于赢取抗战胜利意义重大。
第一,学习文化知识,激发抗战意识。1945年来自延安的秧歌队在重庆青年馆表演《夫妻识字》,该作品以双人舞形式讲述了夫妻两人互斗互学的故事,对提高人们的学习积极性具有教育意义。由高昌瑞编剧、章恒编舞并导演的《化学舞》,是典型的寓教于乐作品,激发了群众学习科学知识的热情。还有揭露人民不爱学习的独幕舞剧《盲儿恨》,由1945年钱风在重庆社会教育学院民间歌舞系当教员时创作,对重庆地区的扫盲教育运动产生了积极影响,提高了人民对抗战信息的鉴别能力。第二,创作抗战文艺,传承民间文化。抗日战争是全民族的战争,当然少不了对边区的文化动员。民族救亡背景下,舞蹈工作者潜入民间搜集各种舞蹈素材,对民间文化的挖掘与传承起到了促进作用,同时也巩固了民族团结。1939年,高棪、高梓两姐妹移居重庆,开始挖掘中国的民间古舞,创作了《宫灯舞》《佛舞》《剑舞》等作品,为挖掘民间艺术、发展民间文化起到了带头作用。1941年戴爱莲根据马思聪的音乐《绥远组曲》,创作了以昆曲为表现形式的舞蹈作品《思乡曲》,同年在北碚首演。1945年6月,被誉为“中国当代舞蹈艺术之母”的戴爱莲先生和丈夫叶浅予带领学生深入西康少数民族地区采风,创作了大量少数民族舞蹈作品,包括藏、苗、瑶、羌、彝、维等民族。在此期间,“彭松在西华大学研究了少数民族文化,学习了民族学、人类学的知识”[10],为后来民族民间舞蹈的创作打下了基础。1946年3月6日,由戴爱莲牵头,中央大学边疆研究会、中华乐舞研究会、边疆学校藏族同学会、新疆同乡会联合举办的“边疆音乐舞蹈大会”在重庆青年馆上演,将采风编创的少数民族舞蹈搬上舞台表演,同时来自新疆的同胞即兴表演了维吾尔族舞蹈,藏族同胞表演了《拉萨踢踏舞》、藏戏《吉祥天女》。此次演出史无前例,使少数民族文化大放光彩。从此,“边疆舞”开始在全国发展起来,甚至传到美国、马来西亚、新加坡等地,为民间文化的传播与交流做出了贡献,助推了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顺利进行。
4 军事层面
“军事动员是国家调整和扩充武装力量、进行战略部署,说服和组织人民群众参战支援前线的军事活动,充足的兵力是取得战争胜利的根本保证”[11]。舞蹈宣传活动所折射出来的民族情感对巩固军队建设和边防建设产生了重要意义,弥补了物质抗战的不足。
第一,讲述英雄事迹,鼓舞军队气势。通过编演有关英雄事迹的舞蹈作品宣传军队优良风气,从而达到振奋精神、鼓舞气势之目的。吴晓邦在“祝捷晚会”上表演的《义勇军进行曲》,是他在抗战时期的第一个现实主义作品,“首次创演是在无锡郊区一次抗日救亡宣传活动中,从构思到演出仅用了40分钟,是战地上的即兴创作,舞蹈简介凝练,激越昂扬,极富感染力”[12]。该作品以聂耳的同名曲为伴奏,身着黑色中式服装,腰束白色腰带,双足赤裸,塑造了一位勇敢的游击队员形象。《工农学兵团结舞》《海陆空军舞》《试练》等作品,以群舞的形式表现了战士们苦练卫国的拼搏精神,展现飒爽英姿。第二,传播家国情怀,动员子弟参军。抗战舞蹈激发群众的参军热情,抗战力量得到了扩充,为支援前线、巩固后方做出了贡献。受延安秧歌运动的影响,戴爱莲于1941年1月创作《朱大嫂送鸡蛋》,“由陶行知编剧并作词,育才学校的学生吴艺饰大嫂,隆征丘、黄子龙饰抗日军人”[13]。该作品内容幽默诙谐,以四人舞的形式讲述了军民的鱼水之情。抗日战争需要战士们的拼搏杀敌,更需要后方力量的支持。作品《送郎上前线》于1941年6月由盛婕、吴晓邦在重庆抗建堂演出,以男女双人舞的形式讲述了妻子送郎上前线的感人画面。还有《情别》《心愿》等作品,为了抗战舍小家、顾大家,传达出无私奉献的抗战精神。
5 艺术贡献
抗战时期,舞蹈艺术在战时宣传需要的影响下,以及内在的发展规律,逐渐向剧场艺术转变。新舞蹈艺术和民族民间舞蹈艺术在重庆地区的发展与蜕变,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和开创性的贡献,为中国近现代当代舞蹈发展迈出了坚实的第一步。
5.1 新舞蹈艺术得到了实践
新舞蹈艺术,是20世纪30年代由吴晓邦先生提出并建立的,与当时的社会环境及个人艺术经历密不可分。一方面,“五四”新文化运动和“左翼”思潮的影响,以及民族危机的客观存在,促成了吴晓邦先生关注社会现实,为“为人民而舞、为人生而舞”的艺术观念。另一方面,吴晓邦三次东渡日本学习现代舞和芭蕾舞,同时自学邓肯和魏格曼的舞蹈创作理念,为回国后的艺术创作产生了深远影响。吴晓邦所倡导的新舞蹈艺术符合中华民族精神的审美需要,开辟了一条从未出现的舞蹈样式之路,在内容与形式上始终代表着先进文化的前进方向,为中国现当代舞蹈的发展打下了基础。
抗战背景下,舞蹈工作者“以鲜明的现实主义创作理念、突出的表现形式为特征,以中国战时的社会现实为题材,创作出大量符合抗战文化宣传需要,满足民众文化精神需求的新舞蹈艺术作品”[14]。总体上看,促进了新舞蹈艺术在重庆地区的发展与繁荣,从中可以窥探全国舞蹈的发展概貌。第一,新舞蹈艺术风格初步形成,在内容与形式上都有别于其他舞蹈样式。一方面立足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结合西方现代舞、芭蕾舞的表现形式,创作出富有民族特色和时代精神的中国舞蹈。另一方面在内容上关注社会现实,改变了中国舞蹈在人民心中以消遣娱乐为审美取向的看法,使中国现实主义舞蹈风格观逐渐确立。第二,新舞蹈艺术的教学与研究得到了初步实践。以吴晓邦为首的舞蹈教育工作者辗转于重庆大后方,主张“舞蹈自然法则”的训练方式和“现实主义舞蹈”的教育理念。一方面,发表了多篇关于新舞蹈艺术研究的理论文章(如表1),分析新舞蹈艺术产生的原因以及它的艺术价值,并编撰相关舞蹈教材,为后来新舞蹈艺术的教学实践奠定了基础。另一方面,培养了一批舞蹈新秀,其中一部分人成为新中国著名舞蹈家,涉及到舞蹈理论、舞蹈教育、舞蹈编创、舞蹈表演等领域,为新舞蹈艺术的交流与发展做出了贡献。第三,新舞蹈艺术受到了社会的关注与认可。比如“吴盛戴—新舞蹈表演会”,于1941年6月5日至6日在重庆抗建堂隆重举办,是有史以来阵容强大、规格较高的舞蹈表演盛会,在文艺界引起了极大反响。《新华日报》《抗战文艺》等官方宣传平台纷纷报导,此时的新舞蹈艺术不仅仅是一种艺术形式,更多地发挥出了战时社会功用。
表1 抗战时期相关舞蹈理论研究成果
5.2 民族民间舞蹈开始成为独立艺术形式
重庆有丰富的民族文化资源,滋养了别有蕴味的民族民间舞蹈样式。比如有:土家族的摆手舞、苗族的芦笙舞,以及汉族的打连厢、龙舞、狮舞等。这些舞蹈在民国以前由于缺乏专业舞蹈人才,并没有得到长足发展。抗战时期,吴晓邦、戴爱莲等受过专业舞蹈训练的艺术家以及来自不同地区、不同民族的民间艺人,开始搜集、整理、加工散落在民间的舞蹈素材,并结合抗战宣传的需要搬上舞台进行表演。一定程度上,民族民间舞蹈的艺术性与观赏性得到了提高,促进了它由“田野”走向“舞台”的转变。
第一,舞蹈工作者利用大众所熟悉的民间舞蹈形式,改编动作与套路,提高其艺术性。一方面,根据四川歌舞改编的《彩船》《凤阳花鼓》《花灯》等作品,舞蹈动作的规范性得到了提高,既保留了原有的乡土气息,又满足了战时宣传需要。另一方面,龙舞作为流行于重庆的民间舞蹈之一,通过艺术家对它的改编,观赏性和功用性得到了提高。受抗战思潮的影响,龙舞表演更具有了象征意义,表现出中华民族敢于起身反抗、不畏艰难、生生不息的傲骨节操。第二,少数民族民间舞蹈登台表演。以戴爱莲为首的“边疆舞”研究团队“整理少数民族舞蹈作品14个,涉及7个民族”[15]。促成了“边疆音乐舞蹈大会”于1946年3月6日—10日在重庆青年馆隆重上演,这是“第一次将中国民族民间舞蹈整理成表演艺术搬上舞台”[16]标志着中国民族民间舞蹈开始成为一门独立的表演艺术形式,对中国民族民间舞蹈学科体系的建设奠定了基础,同时也为传承民间艺术、弘扬优秀传统文化做出了突出贡献。
6 结语
抗日战争的胜利是中国近现代史中伟大而又神圣的篇章,不仅打击了敌人的嚣张气焰,更是中国人民坚决捍卫民族尊严的爱国体现。抗战背景下,重庆地区的舞蹈宣传活动,一方面动员了更广泛的社会力量,在抗日宣传、动员群众、激发斗志等方面表现突出,助力了抗战顺利进行;另一方面开启了一条大众化、民族化的新舞蹈样式之路,是中国舞蹈史上的一个高峰,奠定了中国近现代当代舞蹈的发展基础。总之,抗战时期重庆地区开展的舞蹈活动是时代需要与历史发展双重影响的必然结果,值得我们去学习研究,将这种爱国主义精神和民族精神发扬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