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交媒体中的数字产消劳动:基于资本主义时间范畴的研究 *
2022-04-14克里斯蒂安福克斯顾佳圆
克里斯蒂安•福克斯 /文 顾佳圆 / 译
一、导 言
“社交媒体”和“Web 2.0”这两个术语是在2005年左右被提出的,这两个术语提出后就被用来描述世界范围内的万维网平台,包括社交网站(如Facebook、LinkedIn、Twitter、微博)、博客(如Wordpress)、百科(如Wikipedia)和用户生成内容共享网站(如YouTube)。这些平台在世界上50个最常访问的网站中排名是1http://www.alexa.com/topsites (accessed 13 April 2013).:Facebook(第2名),YouTube(第3名),维基百科(第6名),Blogspot(第11名),Twitter(第12名),LinkedIn(第14名),Wordpress(第21名),VKontakte(第23名),微博(第28名),Tumblr(第32名),Pinterest(第34名),xvideos(第36名),FC2(第39名),xHamster(第45名)。尽管社交的形式多种多样,但所有媒体都包含某种共同形式的社交,而且今天被称为社交媒体2哈桑在2012年论述了生产力层面的社交媒体促进了共享、协作工作、沟通和社区维护。然而,由于这些平台的私人占有性,导致这种社会性在生产关系层面上并不能互相匹配。——作者注的在线平台都有一个共同点,即它们很大程度上利用了来自(内容)生产消费者——产消者(prosumer)的贡献。在这种背景下,“数字劳动”开始出现。数字劳动特指人们在以营利为目的的平台上进行的社交媒体活动。
2012年,用户每天在Facebook上花费1.75亿小时,每年就共计花费638.75亿小时。3http://www.zdnet.com/blog/facebook/10-5-billion-minutes-spent-on-facebook-daily-excluding-mobile/11034.截至 2012年全球约有10亿Facebook用户4http://www.internetworldstats.com/stats1.htm (accessed 13 April 2013): on 31 December 2012, there were an estimated 975,943,960 Facebook users.,Facebook用户平均每年在该平台上花费65小时,每天花费18分钟。数字劳动意味着,花费在Facebook和其他企业平台上的时间并不是简单的消费或休闲时间,而是产生经济价值的生产性时间。
马克思看到了在资本主义中,时间作为一种资源的重要性,他写道,在这种生活和社会制度下,时间“就是一切,人什么都不是;他最多不过是时间的躯壳。质量不再重要。数量决定一切;时复一时,日复一日”。社交媒体的出现让劳动时间和休闲时间之间的界限产生了变化,这些变化被概念化为数字劳动、产消者、消费劳动和“玩”劳动等术语。本文的主要任务是探讨企业化的社交媒体与资本主义时间分配之间的关系以及这种时间分配正在经历的变化。在此过程中,本文运用社会理论来讨论时间在资本主义社会(第二部分)和资本主义经济(第三部分)中的作用。由此产生的理论概念在第四部分中被用来讨论在时间分配变化背景下,人们的社交媒体使用情况。
二、时间与资本主义社会
皮埃尔•布迪厄(Pierre Bourdieu)概括性地界定了资本和积累的概念,并将资本主义描述为一种基于经济、政治和文化资本积累的阶级制度。尤尔根•哈贝马斯(Jürgen Habermas)利用经济系统、国家系统和生活世界之间的差别,批判性地分析了资本积累的工具逻辑和行政国家的官僚机构是如何对生活世界进行殖民化的交流,以及社会运动如何以交往理性为目的,与生活世界中的殖民化进行斗争。安东尼•吉登斯(Anthony Giddens)认为,社会中存在着经济、政治、法律和象征性制度。布迪厄和哈贝马斯区分了社会的政治、经济和文化层面。如果把政治制度和法律制度作为与政治体制互动的两个维度结合起来分析,那么在吉登斯的作品中也可以找到有关社会的三个维度的区分。因此,将政治、经济和文化体系区分为社会的三个层面是可行的。
约翰•B. 汤普森(John B. Thompson)区分了四种形式的权力:经济权力、政治权力、强制权力和象征性权力。然而,尚不清楚他为何将暴力和胁迫的概念简化为权力的某一方面。约翰•加尔通(Johan Galtung)则认为,不仅存在直接的暴力(通过物理干预某一事件),还存在结构性和意识形态暴力。为了积累不同形式的权力,可以施加不同形式的暴力。在现代社会中,经济、政治和文化权力可以被积累,而且它们三者往往呈现出不对称分布的趋势。表1概述了这三种形式的权力,它们是基于社会的三个层面而进行区分的。在阶级社会中,直接的、结构上的和文化上的暴力经常被用来促进社会所有子系统的权力积累。
什么是资本主义?它是一种经济生产方式,还是一种社会组织形式?马克思认为,资本是自我的价值增殖,积累是资本的内在特征。资本需要永久持续性生产。否则,公司、政府部门、各个产业或者说整个经济体系将步入危机阶段。因此,资本主义是一个动态的、内在增殖的系统,它涉及对自然的剥削、集权、集中、发展不平衡、帝国主义、军事冲突、无酬和高强度剥削劳动环境的创造、自然的破坏和自然资源的消耗,“将剩余价值当作资本使用,或将其重新转化为资本,这个过程被称为资本积累。”
[资本家] 他同货币贮藏者一样,具有绝对的致富欲。但是,在货币贮藏者那里表现为个人的狂热的事情,在资本家那里却表现为社会机制的作用,而资本家不过是这个社会机制中的一个主动轮罢了。此外,资本主义生产的发展,使投入工业企业的资本有不断增长的必要,而竞争使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内在规律作为外在的强制规律支配着每一个资本家。竞争迫使他不断扩大自己的资本来维持自己的资本,而他扩大资本只能靠累进的积累。1译文引自《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683页。——译者注
资本主义是一种以资本和权力积累为基础并受其驱动的社会形式。
货币资本是与决策权和定义权并列的一种特殊形式的权力。任何形式的权力都可以被积累。在当代社会,积累的动力不局限于货币资本。我们还发现,政治决策权的积累以及文化差异的积累、声誉和定义权的积累都是必不可少的。资本主义不是一个纯粹的经济体系,而是一个社会,在这个社会中,各子系统都受到积累的驱动。积累的逻辑是多维的,它塑造了现代经济、政治、文化、私人生活、日常生活以及现代人与自然的关系。现代社会各子系统都有其特定的积累逻辑形式,即各子系统都有其特定的生产、流通和分配经济的权力。权力具有经济、政治和文化三种形式。个人的权力积累会给他人带来不利——剥削、压迫和不平等。现代社会所固有的积累逻辑带来了根本上的不平等。资本主义不仅是一个基于积累逻辑的社会,而且是一个以根本性不平等和权力不对称为特征的社会。马克思的伟大成就之一就是揭示了资本主义内在的积累逻辑,并指出了这种逻辑所产生的内在不平等。
现代积累逻辑与时间有什么关系?历史上,由自然的更迭(潮汐、昼夜、季节、一天的长度等)确定的可变时间的周期性概念在农业社会占主导地位,而以恒定时间单位(秒、分钟、小时、天、周、月、年)测量的时钟式的线性时间概念在当时则是一种较为新奇的现象。普殊同(Postone)在这种背景下区分了具体时间和抽象时间:在具体时间中,时间是由事件决定的因变量。例如,在欧洲,直到14世纪,一小时的长度因季节的不同而有所不同是很常见的现象。抽象时间独立于外部事件,由不变但固定的统一段组成。抽象时间是统一的、恒定的、连续的、同质的、不变的、均匀的和可互换的。这一概念于14世纪引入西欧。抽象时间是时钟时间。它可以用现代机械或数字钟来测量。
在14世纪的西欧布料业中,工作是在纺织大师所有和控制的作坊中进行的,这些作坊雇用工人,从布商那里购买羊毛,再将最终产品出售给工人与布商。换而言之,“这种组织原则是资本—工资关系的早期形式。这种生产形式隐含着生产力的重要性。”2Postone M, Time, Labor, and Social Domination: A Reinterpretation of Marx’s Critical Theory,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3, p.210.工作铃被引入用以指示工作日的开始和结束以及休息时间。工作铃帮助规范、组织和控制工人的活动。出于对生产率的关注,必须衡量单位时间的产出,而这反过来又需要借助抽象时间来计算。因此,机械表和钟楼在经济中获得了特定的社会角色。到“14世纪末,西欧的主要城市化地区确立了六十分钟制,取代了日作为劳动时间的基本单位”1Postone M, Time, Labor, and Social Domination: A Reinterpretation of Marx’s Critical Theory,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3, p.212.。由于资本家努力将单一商品的工作时间最小化,以求通过加快生产来增加利润,因此,对劳动时间的衡量成为资本积累的一个关键方面。从根本上讲,加速发展是资本主义的当务之急。
现代社会的社会时间存在两种划分形式,“一种是将社会时间分为‘使用和使用价值’,另一种是将社会时间分为‘交换和交换价值’。一方面是出售,另一方面是生活。”2Lefebvre H, Rhythmanalysis, London: Continuum, 2004, pp.74.这种差异导致了现代社会日常生活中典型的工作时间和自由时间的节奏。“各种成熟的工业社会都以节约时间和明确区分‘工作’与‘生活’为标志。”3Thompson EP, Time, work-discipline, and industrial capitalism, Past and Present 38,1967, p.93.因此,资本主义带来了一种基本的空间和时间分配:将空间划分为家庭和以及工作场所、工厂、办公室两大中心,在家庭中有休闲时间和再生产,在这些工作场所产生劳资关系,进行雇佣劳动,“现代资本主义的发展使家庭和工作场所区别开来。”4Giddens A, The Constitution of Society, Berkeley, CA: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84, p.122.在现代社会中,至少对大多数男性来说,家庭和工作场所构成了生活中的两个主要中心,白天的活动往往集中在这两个中心5Giddens A, The Constitution of Society, Berkeley, CA: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84, p.131.。这种空间差异也是一种时间差异:员工一天中的部分时间在工作场所,部分时间在家,部分时间在从家到工作场所来回的路上。
与劳动时间一样,时间的买卖无疑是现代资本主义最显著的特征之一……与工业生产机制相适应的时间商品化,打破了阶级分化的社会中的城乡差别。6Giddens A, The Constitution of Society, Berkeley, CA: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84, p.144.
吉登斯看到了劳动时间商品化和时间经济组织在现代社会中的重要性,但他低估了时间的经济作用和经济的暂时性:资本积累是对时间的永久性分配和再分配。公司为了生存必须积累更多的资本。因此,他们努力提高生产率,降低工资和投资成本,以便在单位时间内生产尽可能多的商品。在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中,时间有其特定的经济形式:时间是一种宝贵而稀缺的资源,它通过劳动时间的形式来影响经济。积累是提高生产力的需要,在第二阶段比第一阶段拥有更多的资本是资本主义经济的特殊时间性。因此,马克思强调了节约时间的重要性:
社会为生产小麦、牲畜等等所需要的时间越少,它所赢得的从事其他生产,物质的或精神的生产的时间就越多。正像在单个人的场合一样,社会发展、社会享用和社会活动的全面性,都取决于时间的节省。一切节约归根到底都归结为时间的节约。7译文引自《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67页。——译者注
资本主义经济的时间性在很大程度上也塑造了现代社会:现代性不仅仅是基于货币资本的积累,也是基于决策权、定义权和意义创造权的积累。这导致产生了一个多维度的阶级社会。在这个社会中,经济、政治和文化精英控制着经济、政治和文化权力,这使他们能够在短时间内积累更多的权力,因此,与x时刻相比,x+1时刻的权力倾向于增加。积累是在时间内被组织起来的,是一种特殊的时间权力组织方式。但积累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它受到社会斗争以及经济、政治和意识形态危机的威胁,这些危机可能会中断或破坏积累的再生产,从而使统治阶级的权力在x+1时刻没有增加。积累是一种时间经济的组织模式,它并不局限于生产系统,而是存在于对经济一词更广泛的理解中,经济塑造了构成现代社会的所有系统和维度。
哈特穆特•罗萨阐述了一种现代性批判理论,与尤尔根•哈贝马斯和阿克塞尔•霍内特的方法一样,罗萨的理论与批判理论来自同一理论框架,但在罗萨的理论框架下交流或承认的概念并未被视为基础范畴,罗萨的理论强调现代性是加速的。现代性加速有三个维度,分别是:(a)技术;(b)社会变革;(c)生活节奏。这三个维度的驱动力是:(a)经济积累;(b)功能分化;(c)文化生存。这三种加速形式将在加速循环中自我强化。
在资本主义经济中,时间是积累的内在特征:对更多资本积累的需求可以通过延长工作日和提高生产率来实现(这需要带来更多生产技术的永久性创新),这意味着通过减少商品的流通和分配时间来减少生产时间,通过缩短商品的使用寿命,增加对新商品的主观欲望。此外,信贷和贷款市场、股票市场和金融衍生品凭借时间这一关键媒介来进行运作:货币与未来支付的权利进行交换(股票,公司信贷和衍生品的未来利润,消费者信贷和贷款的未来工资)。其结果是产生一种旨在在更短的时间内生产、流通和消费更多商品的经济加速逻辑。
现代政治往往不得不对全球经济的动态做出反应,企业本身就扮演着政治角色。他们向政府施加压力,以至于政府不得不担心税收收入和就业。因此,当政府面临着失去在本国投资的风险时,他们可能会实施一系列有利于企业的措施,放松对市场和福利国家的监管,以牺牲工作条件为代价使公司受益。政治也受到商业和企业大众媒体逻辑的影响,这些媒体关注哗众取宠的简短声明和广告。因此,思考的时间往往十分短暂,决策却往往很快就作出,目光短浅,没有进行长期和全盘的考虑。其结果是导致一种政治加速逻辑,旨在在更短的时间内做出和管理更多的决策。
在现代文化和日常生活中,人们发现了一种速度文化,这种文化是由长期的活动压力形成的,这些文化产生于一些由于缺乏时间而无法完成的事情,例如有组织的和商品化的减速,高性能的运动和爱好,快餐和快生活,寿命较短的消费品和技术需要频繁更新和短暂的物理和精神贬值时间。其结果是产生一种文化加速逻辑,旨在用更短的时间生产和管理更多的经验。罗萨认为,速度文化也是由人类对死亡的恐惧驱动的,在现代社会中,这种恐惧会导致“恐慌性反应”,因此有一种“单位时间内体验事件的增加和强化”。然而,资本主义文化也有一种特定的加速形式:广告和消费文化可以人为地创造和加速创造新的消费需求。
这三种逻辑都基于在更短的时间内积累更多(经济、政治和文化)权力的原则。经济、政治和文化权力的积累与加速现代社会人类活动的速度逻辑有着内在联系。图1展示了现代社会中速度的逻辑:加速是基于“时间就是金钱”的经济原则、“时间就是力量”的政治原则以及“生命/时间是短暂”的文化原则。这导致人们在更短的时间内积累更多的经济、政治和文化权力,也就是说,加速权力的积累以摧毁其他竞争对手。而这三种逻辑都会产生相互连接的相对自主的加速过程。有三种相互对应的联系:
图1 . 现代社会经济、政治、文化体系中的速度逻辑
● 经济与政治:货币积累的加速往往要求政治对这些变化作出反应,对更多生活领域更加快速地作出决定。这些加速作出的决策反过来形成并推动了资本主义经济的加速发展。
● 政治与文化:文化的加速,即经验的强化,使社会和日常生活变得更加复杂,这反过来又要求越来越快地采取政治决策来调节这种复杂性。在政治上更迅速地做出决策,这就使得人们在日常生活中需要在越来越多的情况下面对官僚主义以及由官僚主义做出的决策。
● 经济与文化:经济的加速导致商品生产越来越快。这推动了商品文化和消费文化的发展和强化。鼓励个人消费越来越多的商品,并从越来越多的商品中进行选择。人类经验的差异化和加速化推动了商品生产的进程,因为资本主义企业对人类经验商品化十分感兴趣,并且这些企业还会向消费者提供日常生活消费品。
现代性一方面与懒惰、休息、平静、沉默、缓慢和超然对立,而另一方面,也有人试图减缓现代性的速度。约翰•厄里认为,在这种背景下论证了无序资本主义的发展:一方面是集中于加速的瞬时时间,以媒体、休闲、交通、旅游业、旅游等形式呈现,另一方面是以为时甚久和永恒定在为目的的“冰河时间”,以环保运动、博物馆、怀旧、对可持续性的关注、遗址、保护区(如自然公园)等形式呈现。资本主义的加速可能会导致逆尝试,即在社会中融入历史性、保存性和持久性。
三、时间与资本主义经济
资本主义经济是以M-C公式为基础的,即M–C...P...C'–M'的模式:货币用于投资购买商品(劳动力,生产资料),劳动力生产(P)一种新的商品C',在市场上出售,创造出比最初投资的资本M更大的货币总和M'。
资本的流通时间是购买投资品、生产新商品并将其出售所花费的时间。这是资本积累的一个周期。它是生产时间和流通时间之和。在《资本论》第二卷第七章中,马克思说,资本主义的特点是“不断努力缩短周转时间,从而加快社会过程,同时减少有意义决策的时间范围”1Harvey D, The Condition of Postmodernity, Cambridge, MA: Blackwell,1990, p.229.。
图2概述了一个模型,该模型将时间和资本主义的关系可视化。现在将简要解释该模型的单个要素。劳动时间是资本主义的一个关键变量:
图2 . 时间在资本主义经济中的作用
正如运动的量的存在是时间一样,劳动的量的存在是劳动时间……作为劳动时间,劳动用时、日、周等自然计时尺度作自己的尺度。劳动时间是劳动的活的存在……它是作为量的存在的劳动的活的存在,同时带有这种存在的内在尺度。作为交换价值,一切商品都只是一定量的凝固的劳动时间。1译文引自《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1卷),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422页。——译者注
资本主义经济是由积累更多资本的需求所驱动的。实现这一目标的方法是提高生产率,即以更少的时间生产更多的产品以及延长工作时间。劳动时间一方面用于商品的生产,另一方面又用于劳动力的再生产。再生产劳动力时间是指在重新创造劳动力的活动中所花费的时间。因此,在现代社会,劳动时间是高度性别化的:女性往往很少有闲暇时间,因为她们往往不仅仅要照顾自己的家庭、孩子,还要照顾到整个家族。
资本主义的历史是一部长期斗争的历史。在资本主义发展的初期,它表现为与持续的工作时间作斗争。随着“新的时间纪律被强制实施,工人们开始斗争,不是与时间斗争,而是为时间而斗争”2Thompson EP, Time, work-discipline, and industrial capitalism, Past and Present 38, 1967, p.85.。使资本感兴趣的,“简单地说,它唯一关心的是在一个工作日内最大限度地使用劳动力”3译文引自《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第294~295页。——译者注,而“正常工作日的规定,是几个世纪以来资本家和工人之间斗争的结果”4译文引自《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1卷),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399页。——译者注;“正常工作日的确立是资本家阶级和工人阶级之间长期的多少隐蔽的内战的产物。”5译文引自《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第331页。——译者注马克思称之为实行绝对剩余价值生产方式的工作日被延长,这种延长达到了工人的生理和心理极限。因此,为了积累更多利润,资本也采用提高生产率的策略,即增加单位劳动时间内生产的商品数量。相对剩余价值生产主要通过机械化和技术化生产来实现。相对剩余价值生产方式如下:
提高劳动生产力,使工人能够在同样的时间内以同样的劳动消耗生产出更多的东西……同时迫使工人在同样的时间内增加劳动消耗,提高劳动力的紧张程度,更紧密地填满劳动时间的空隙,也就是说,使劳动凝缩到只有在缩短了的工作日中才能达到的程度。这种压缩在一定时间内的较大量的劳动,现在是算做较大的劳动量,而实际上也是如此。6译文引自《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423页。——译者注
普殊同指出,“平均生产率的变化不会改变在相同时间段内创造的总价值”:如果在1970年,10万人每周工作400万小时,生产400万种商品,1990年生产率翻了一番,工人数量保持不变,那么每周工作时间仍然是400万小时。一些公司在1990年获得了新的生产力水平,而另一些公司仍以旧的生产力水平运作。第一家公司每小时生产x种商品,第二家公司每小时生产出的商品为第一家公司的一半,即x/2。然而,两者都必须支付相同数量的工人工资。第一家公司的生产符合生产商品所需的新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第二家公司的生产所需要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高于这一水平。第一家公司最初有额外利润。第二家公司必须以与第一家公司相同的水平销售其商品,这意味着第二家公司利润会相对较低。这样的话,第二家公司要么采用更高生产率的水平,要么面临破产的威胁。新的生产力水平将成为一种新的规范,并改变资本主义的时间性标准:抽象时间变化是指每小时生产的商品的单位数量发生变化。一小时的劳动比以前生产更多的单位商品。
生产率的提高会增加单位时间内产生的价值——直到这种生产率变得普遍化;在这一点上,由于其抽象和一般的时间决定,该时期产生的价值量回到了以前的水平。这导致重新确定社会劳动时间和生产力基准水平。因此,出现的是一种转化和重构的辩证法:社会总体生产力水平和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的量化测定发生了变化,但这些变化重新构成出发点,即社会劳动时间和生产力的基本水平。1Postone M, Time, Labor, and Social Domination: A Reinterpretation of Marx’s Critical Theory,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3, p.289.
资本主义劳动与时间辩证法是劳动时间标准的转换和作为生产规范的新标准的重构辩证法。在资本主义中,存在着一种抽象时间和具体时间的辩证法:一小时的劳动总是在60分钟内不断消耗人类的能量。但在这60分钟内生产的单位数量取决于生产力水平和工作速度。具体的时间是历史的、可变的,抽象的劳动是不变的。具体时间与具体劳动相联系,抽象时间与抽象劳动相联系。抽象劳动创造价值:一小时的劳动总是60分钟,这60分钟是人类体力和脑力共同消耗的结果。具体劳动在其存在的物质和象征层面上产生使用价值。考虑到劳动与时间的辩证关系,从历史上看,一小时的抽象劳动往往与这一小时内具体劳动产生的使用价值的增加有关。
劳动与时间辩证法的结果是生产技术化程度的提高,以及知识工作在生产中的重要性逐步提高。马克思用“一般智力”的概念描述了知识经济的兴起。
资本主义的劳动和时间构成的矛盾导致了这样一种情况:生产力提高,劳动有可能终结,创造共同产品的创造性工作对所有人来说成为可能,但积累资本和私人财产关系的需要将异化的工作作为标准。资本主义孕育了共产主义的潜在状态和萌芽形式,同时为了在一小时的劳动中创造更多的利润,还加剧了对劳动力的剥削。
资本本身是处于过程中的矛盾,因为它竭力把劳动时间缩减到最低限度,另一方面又使劳动时间成为财富的唯一尺度和源泉。因此,资本缩减必要劳动时间形式的劳动时间,以便增加剩余劳动时间形式的劳动时间;因此,越来越使剩余劳动时间成为必要劳动时间的条件——生死攸关的问题。2译文引自《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784页。——译者注
加速不仅影响商品的生产、流通和消费,也影响金融,即货币的生产和流通。银行账户、银行转账、信用卡和借记卡、电子支付以及使用网络和算法交易的金融市场都是金融加速的一些实例。马克思认为,所有银行资本都基于M(货币)–M'(更多货币)公式。消费信贷、抵押贷款、股票、债券和衍生品都是基于这种金融类型的积累。金融资本本身并不产生利润,它只是一种未来从利润或工资(如消费信贷中的工资)中获得付款的权利。因此,马克思将金融资本定义为虚拟资本。股票和金融衍生品的金融投资被转化为运营资本,但它们本身并不是资本,只是预期未来产生的部分附加价值的所有权。“所有这些证券实际上都只是代表已积累的对于未来生产的索取权或权利证书。”1译文引自《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578页。——译者注如果公司倒闭或利润率下降,那么投资的钱就无法收回,投资者就会赔钱。因此,股票的价值是投机性的,与公司的实际利润无关,而仅与决定股票投资者买卖决定的未来利润预期有关。虚拟资本是一种试图通过时间固定性来克服积累问题的尝试。自2007—2008年全球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爆发以来,由信息和通信技术支持的高速、高风险全球金融已经陷入了短期金融收益和长期利润之间的短暂矛盾之中。
四、社交媒体与变化的资本主义时代
马克思强调了通讯技术在加速资本主义和全球化生产中的重要性:“创造交换的物质条件——交通运输工具——对资本来说是极其必要的:用时间去消灭空间。”2译文引自《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下),人民出版社,1980年,第16页。——译者注技术可以缩短资本的生产和流通时间。通信技术使通信的时空距离的缩短和重新嵌入成为可能,从而加速了资本积累。通过相对剩余价值生产来提高生产率,可以缩短生产时间,从而缩短资本的流通时间。资本主义需要不断加速生产、流通和消费的现象已经反映在当代资本主义、网络计算机技术和大众媒体的背景下,借助于时空压缩3Harvey D, The Condition of Postmodernity, Cambridge, MA: Blackwell,1990.、时空距离4Giddens A, The Consequences of Modernity, Stanford, CA: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90.、极惯性5Virilio P, Polar Inertia, London: Sage,1990.、永恒时间6Castells M, The Rise of the Network Society, Cambridge, MA: Blackwell,1996.、加速资本主义7Agger B, Speeding Up Fast Capitalism: Cultures, Jobs, Families, Schools, Bodies, Boulder, CO: Paradigm Publishers,2004.和瞬时时间8Urry J, Time, leisure and social identity. Time & Society, Vol.3(2),1994, pp.131–149.等概念表现出来。
哈特穆特•罗萨认为,知识产业中弹性生产的兴起、劳动力的放松管制、及时生产和知识型产业中的项目工作影响了工作时间和休闲时间的去分化。新自由主义、资本主义知识经济、数字媒体和网络化生产的结合不仅带来了灵活的积累机制,也带来了灵活的工人,他们必须长期高强度地工作,由于新资本主义精神表达了管理层的意识形态,因此工人在这种意识形态操纵下表现出对公司的热爱与期待,完全认同公司目标1Boltanski L and Chiapello E, The New Spirit of Capitalism, London: Verso,2005.,同时面临高度的不安全感、不确定和不稳定的工作条件2Bauman Z, Liquid Modernity, Cambridge: Polity Press,2000/2012.。
增加利润的一个具体方法是将有偿劳动时间转化为无偿劳动时间。传统上,无酬劳动时间存在于家庭中,从事社会、情感和体力劳动的家庭工作者在家庭中再生产劳动力。在新自由主义和灵活的积累制度下,以不稳定劳动形式存在的雇佣劳动变得更像是家务劳动——无保障、无报酬或报酬低。但在文化消费领域,无偿劳动也日益成为(就像雇佣劳动一样的)商品生产。快餐店、在家组装的宜家家具和自助加油站的例子表明,产消劳动(具有生产性并能够创造经济价值和商品的消费)并不是一种全新的概念。随着互联网和社交媒体的兴起,这一趋势被逐渐放大和扩展。这种现象的出现也加剧了一种历史趋势,即娱乐与劳动、工作时间与休闲时间、生产与消费、工厂与家庭、公共与私人生活之间的界限趋于模糊。托夫勒(Toffler)在这种背景下提出了产消经济的概念。瑞泽尔和尤根森谈到了产消合一的资本主义的出现以及产消社会学的必要性。福克斯基于斯麦兹的受众劳动概念,谈到了互联网和社交媒体的产消劳动。乌苏拉•胡斯(Ursula Huws)曾谈到信息通信技术(ICTs)使消费工作成为可能。布鲁斯(Bruns)提出了生产者和用户一体的概念(1/4生产者和用户)。库克里奇(Kücklich)是第一个提到玩工出现的人。马克•迪由泽(Mark Deuze)基于齐格蒙特•鲍曼(Zygmunt Bauman)观点认为,媒体工作已经变得具有流动性。新自由主义和灵活的现代化当前形式意味着“液化、熔化和冶炼”。尽管数字媒体是由矿物制成的,这些矿物通常是在类似奴隶的条件下提取的,创造了大量的电子垃圾,并且是在纪律条件下组装的,这表明我们并没有像鲍曼所说的那样,经历从稳固的现代性到流动的现代性的转变,边界的液化似乎是当代资本主义塑造数字媒体的一个关键品质。马克思恩格斯洞见到,资本主义扫除了所有“固定的、僵化的关系”,“一切新形成的关系等不到固定下来就陈旧了”,从而在“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的情况下形成了21世纪的社交媒体,即数字媒体。
在社交媒体上,用户创建并复制包含个人数据、社会关系、影响、通信和社区的内容、个人资料。许多企业化的社交媒体,如Facebook、Twitter、YouTube、微博、Foursquare、LinkedIn或Pinterest,都利用定向广告作为资本积累模式。在此模型中,特定平台和互联平台上的所有在线活动都被存储、评估和商品化。因此,用户不仅产生刚才提及的使用价值,而且还产生一种数据商品,它存储关于这些使用价值的数据,并出售给广告客户,作为报酬,这些客户可以访问用户的资料,在那里他们根据用户的兴趣爱好定制广告。用户是生产商品和利润的生产性消费者——他们的用户劳动被剥削了。但这种剥削不像是劳作,更像是玩工,它发生在雇佣劳动之外的闲暇时间——它是无偿劳动和玩工劳动。因此,劳动时间延伸到休闲时间,休闲时间变成劳动时间。本•阿格尔(Ben Agger)在这方面引入了iTime(随身数码)的概念1Agger B, iTime: Labor and life in a smartphone era, Time & Society, Vol.20(1), 2011, pp.119–136.,其特点是持续的可用性、连接的强迫性、移动时间、将工作时间延长到私人时间、iPhone和笔记本电脑作为移动的工作场所和工厂,网络联系和互联网流量的商品化,并且无形中使得另一种“慢现代性”的新潜力逐渐显现。iTime可以被视作罗伯特•哈桑(Robert Hassan)所称的网络时间的一个特定阶段,这种时间管理形式在其特定的资本主义组织中,与一种务实逻辑相联系,这种逻辑助长了不体谅他人、工具性、竞争、时间认知失调和长期分心等不良行为。
这些社会变革并没有终结将闲暇时间和劳动时间分离的资本主义时间分配,而仅仅是试图通过将闲暇时间转化为劳动时间的方式来使闲暇时间最小化。这种情况表明,资本增加无酬劳动时间(剩余劳动时间)的绝对和相对重要性。企业化的社交媒体的使用构成了绝对剩余价值生产,即在资本和商品化逻辑下,平均每天花费的时间绝对增加了。马里奥•托隆蒂(Mario Tronti)在社会工厂和社会工作者安东尼奥•奈格里(Antonio Negri)的背景下发言:剩余价值生产和剩余劳动时间超出了工作范围,超出了有偿劳动时间,进入家庭、城市空间和休闲时间。正如管理大师和咨询顾问所宣称的那样,将有偿劳动众包化为无偿数字劳动,并没有带来“商业更民主化的趋势”,反而加剧了剥削。
Facebook是当代文化、政治和经济加速发展的典范。它是一个朋友聚集的空间,同时也是一个向他人展示自我的空间。Facebook的积累和呈现逻辑使得在同一空间管理更多的体验变得十分有必要。它加速了文化的发展。大众需要体验的潜在印象越来越多,只有花更多的时间在平台上,将注意力分散在更多的个人资料和群体中,并尝试与更多的用户同时交流,才能为自己也给他人留下深刻印象。Facebook和社交媒体被越来越多的公司和组织用于广告、公共关系、客户关系和内部沟通。其结果是劳动力的趋同,因此知识型工人不得不承担额外的任务,除了常规职业之外,他们还必须成为社交媒体的专业人员。这很容易导致他们为了便于管理过多的任务而延长工作时间、加快工作速度。越来越多的公司在企业化的社交媒体上投放定向广告。定向在线广告是广告中产生相对剩余价值的一种方法:在某个时间点,广告商不仅像在非定向广告中那样只向受众展示一个广告,而且通过对用户兴趣和网络行为的监测、评估和比较,向不同的用户群体展示不同的广告。企业化的社交媒体加速了资本积累。它们是复杂的全球空间,同时,它们在隐私、数据保护、司法、劳动、犯罪、治安等方面带来了许多问题,同时还在不断产生新问题。互联网的动态变化要求政治对这些发展做出快速反应,这就产生了政治加速的需求。
在2000年互联网经济危机后,需要重振旗鼓来吸引风险资本投资。Web2.0和社交媒体的概念给人的印象是,全新的平台有望获得巨大的经济回报。因此,Web2.0和社交媒体也是旨在为新成立的互联网公司吸引风险资本投资的营销理念。
图31图3数据来源于英国通信管理局。2012年英国通信管理局基于实力传播集团(Zenith Optimedia)的数据分析得出此结果。——译者注显示了近年来全球广告收入的发展情况。2007年,互联网广告占全球媒体广告收入的8.7%。2011年这一比例几乎翻了一番,上升至16.1%。广播、杂志、报纸和户外广告的年增长率为负,印刷业的年跌幅超过6%,这一现象不仅降低了利润,而且导致了裁员的增加。电影和电视在2007—2011年间有适度的年增长率。
图3 . 2007-2011年中期全球广告收入
对定向在线广告的全面监控使得发展更加高效的广告成为可能,这可能是在危机情况下,广告商倾向于在他们自认为更有效的广告形式上投入更多资金的原因之一。始于2008年的全球资本主义危机似乎加速了广告投资从纸质印刷转向社交媒体上的定向在线广告。然而,目前尚不清楚,高目标广告是否会带来更多的商品销量,因为目标广告的呈现是否会导致用户点击这些广告,以及用户被重新定向到广告商网页后的购买,这一点并不是不言自明的。高回报的预期也导致了广告商对谷歌和Facebook等社交媒体公司的高额金融投资。因此,这类平台是金融化和虚拟资本形成的空间:高投资的运作伴随着尚未创造的未来利润期权。如果社交媒体的回报率没有预期的那么高,这可能导致金融资本投资的撤回和社交媒体广告投资的减少。最终的结果将是新的金融泡沫破裂,并可能引发下一次金融危机。
在马克思看来,剥削是统治阶级对被统治阶级(工人阶级)无偿劳动时间的占有。马克思区分了两个层次的分析:价值和价格。在价值层面,他谈到劳动时间和货币价格。在资本积累过程中,M–C...P...C'-M',资本改变了它的形式:它首先是货币M,用来购买商品C(劳动能力、生产资料)。在这里,我们处于价格水平,资本家使用货币,以特定的货币价格购买商品。然后,资本离开流通过程,进入生产过程P,在生产过程中,劳动力借助机器和原材料创造出新产品。在生产过程中,价值才是最重要的:资本家希望让工人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生产尽可能多的商品。因此,资本主义生产是一种时间经济。当新商品C'在市场上出售时,时间也起了作用,因为资本希望加快商品的销售和分配,但我们现在是处在一个劳动力价值通过销售转化为货币的水平。如果价值完全与劳动时间相关,那么马克思的劳动价值理论在Facebook这样的企业化的社交媒体中是否完全发挥作用?
在亚当•阿维德森(Adam Arvidsson)和我关于数字劳动价值理论的辩论中,阿维德森认为马克思的理论已经过时,不能用来解释社交媒体。阿维德森并不以劳动时间来理解价值,而是将价值理解为“创造各种具有情感意义的关系的能力”。他认为,当代经济中的一切都变得有影响了。阿维德森认为,价值法则不适用于“非物质/无形财富”,因为这种形式的财富将在合作中产生,其价值将由影响和主体间判断决定,从而形成“基于影响的价值法则”。在企业化的“社交媒体”上,“在线观看或与特定网站互动的时间不是定义或衡量在线广告环境价值的关键参数”,而是“情感参与”和“用户影响”(例如,通过社交按钮、情绪分析、网络分析衡量)将成为“价值之源”。鉴于马克思的劳动价值论是关于时间在资本主义中作用的理论,阿维德森的论点无非是在声称,随着社交媒体的兴起,时间已成为资本主义中一个无关紧要的因素。
Facebook不断监测用户兴趣、使用行为、浏览行为、人口数据、用户生成的内容、社会关系等。这些是关于用户的个人资料信息、情感、社会、经济、政治、文化的数据。用户在Facebook上花费的时间越多,产生的关于他/她的数据就越多,这些数据被作为商品提供给广告客户。剥削发生在这个商品化和生产过程中,而数据商品在生产/剥削过程后被提供给广告客户出售。用户花费的在线时间越多,他/她的潜在销售数据就越多,向他/她展示的广告也就越多。因此,时间在企业化的社交媒体中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用户使用社交媒体是因为他们在一定程度上努力实现布迪厄所说的社会资本(社会关系的积累)、文化资本(资格、教育、知识的积累)和象征资本(声誉的积累)。用户花费在商业社交媒体平台上以产生社会、文化和符号资本的时间正处于将产消者商品化为经济资本的过程中。商业社交媒体上的劳动时间是布迪厄式的社会、文化和象征性资本向马克思主义的价值和经济资本的转换。
阿维德森和科莱奥尼忽略了产生内容、影响、喜欢、社会关系、网络等的劳动是在时间和空间上分配的,使用Facebook的时间是生产性劳动时间1Arvidsson A and Colleoni E, Value in informational capitalism and on the internet, The Information Society,Vol.28(3),2010, pp.135–150.。Facebook、谷歌和类似的企业化的社交媒体的用户在网上花费的所有时间都构成了工作时间,在这些工作时间里产生了数据商品,并实现了潜在的时间盈利。阿维德森忽视了物质现实和实际资本积累的力量,用主观唯心主义的价值观取代了唯物主义的价值概念和劳动概念。他用道德的价值概念取代了经济价值观。这一举措并不是对价值概念的泛化,而是与新古典经济理论相对应的价值主体化。新古典经济理论质疑马克思的价值概念,认为价值是生产过程中的一种社会现象。阿维德森在解释企业化的社交媒体的价值产生时,排除了时间的概念,从而忽视了时间是任何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中的一个关键变量,因为在任何资本主义经济中“时间就是金钱”,因此在企业化的社交媒体经济中也是如此。
Facebook的价值是指用户在该平台上花费的平均时间。Facebook的价值法则意味着某个群体在该平台上花费的时间越多,相应的数据商品就越有价值。与另一组群体(例如75~85岁的群体)相比,平均每天在Facebook上花费大量时间的群体(例如15~25岁的群体)构成了一种更有价值的数据商品,因为该群体每天的平均劳动/在线时间更高,产生的可出售数据就越多,以及他们花费更多的时间上网,在此期间,定向广告呈现给这一群体。图4显示了Facebook资本积累过程的一些细节。
图4 . Facebook 以及其他基于定向广告的企业化的社交媒体上的商品生产流程
固定不变资本(如建筑物、机器)是资本家在生产过程中获得并且可以长期固定的资本。相比之下,流动不变资本是一种在生产中会立即耗尽并且必须不断更新的原材料。Facebook的付费员工(V1)生产软件平台,该平台作为固定资本进入生产过程,用户使用该平台创建数据(个人资料数据、通信数据、内容、社交网络数据、浏览行为数据)。每当用户(1⁄4无薪员工,V2)在Facebook上在线时,他/她会将平台的部分价值和他/她的现有个人数据的价值转移到数据商品中,并以新花费的在线时间的形式创造新的价值,该时间创造了以存储数据的形式进入数据商品C'的附加数据。用户的劳动(1⁄4在线活动)创造了商品的价值(用户在线花费的总时间)和新内容(新生成和存储的数据)。整个商品成为Facebook固定资本的一部分,并在生产过程中进行再投资:现有的数据用于管理用户的Facebook档案,并在创建更新的用户资料时重复使用。用户的个人资料存储在某一数据库中,每当用户登录Facebook或访问与Facebook相连的网站时,该用户的个人资料就会被更新。
广告客户在Facebook上设置目标广告时,会选择特定数量的用户。客户购买特定用户屏幕显示的特定部分,这些部分仅在用户在Facebook上时存在,这意味着用户通过其在线行为以及其生成和过去生成的数据生成这些空间。这意味着用户自己在创造广告空间。这些空间要么在用户点击时作为商品出售(按点击次数付费),要么在用户在线时作为商品出售(按浏览量付费)。然而,它们在生成的那一刻,也就是目标广告通过算法生成并在屏幕上可视化的那一刻,它们就是商品了。在按点击次数付费模式下,出现的问题是这种商品是否可以出售,也就是说,用户在展示的哪一部分中点击了广告。单个广告空间的价值是多少?答案是它是特定用户群在Facebook上花费的平均分钟数除以在此期间向他们展示的目标广告的平均数量。Facebook的广告客户在广告中给出他们的使用价值承诺,希望说服用户购买特定商品。这意味着Facebook用户所从事的劳动进入了流通领域中其他公司的资本积累过程,商品C'转化为货币资本M'(C'–M')。Facebook用户的劳动在网络上等同于运输工作——他们的在线活动有助于传递使用价值承诺。马克思把运输工人视为生产流通工人。Facebook用户是高效的在线流通工作者,他们在互联网上操纵广告意识形态的传播。
苏特•贾利(Sut Jhally)认为,“从人口统计学角度重新组织观众”是相对剩余价值生产的一种形式。人们可以将定向网络广告解读为一种相对剩余价值生产形式:在某一时间点上,广告商不仅像非定向广告那样只向受众展示一种广告,而且还根据用户兴趣和网络行为的监测、评估和比较,向不同的用户群体展示不同的广告。在传统形式的电视形式中,所有的观众都在同一时间看到相同的广告。在定向的在线广告中,广告公司可以同时放送不同的广告。广告的效率被提高了:广告商可以在同一时间段内展示更多可能符合消费者利益的广告,而非定向广告。一部分是广告公司的雇佣工人,另一部分是互联网用户,他们的用户生成数据和交易数据被利用,产生了这些广告产生的利润。广告的针对性越强,用户就越有可能识别并点击广告。
用户点击购买商品的过程是广告公司剩余价值实现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剩余价值转化为金钱利润。定向广告允许互联网公司在同一时间点向用户展示不止一个广告,而是大量的广告,从而产生更多的向用户展示商品的总的广告时间。相对剩余价值生产是指在同一时期内产生更多的剩余价值。定向在线广告比非定向在线广告更有成效,因为它允许更多的广告在同一时间段内出现。这些广告包含比非定向广告包含更多的剩余价值,也就是说,广告公司的付费员工和产生用户生成内容和交易数据的用户有更多的无酬劳动时间。
上述论证旨在表明,时间是企业化的社交媒体资本积累过程中的一个关键范畴,因此价值规律和劳动价值理论完全适用于这一领域。
五、结 论
时间是世界、社会和资本主义社会存在的重要现象。它有客观与主观、绝对与相对、自然与社会、抽象与具体等方面。现代社会建立在积累经济、政治和文化资本的必要积累基础上的。因此,现代性的历史主导形式不仅是资本主义经济,而且是资本主义社会。积累的必要性与加速的必要性相联系,加速的必要性使得经济、政治和文化能够在更短的时间内积累更多的权力。
时间是资本主义经济的一个重要研究范畴:
1.资本家试图减少资本的周转时间(流通时间、生产时间),以增加利润。
2.他们试图通过绝对剩余价值生产和相对剩余价值生产来增加无酬劳动时间(剩余劳动时间),因此资本主义就意味着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进行的斗争。
3.资本主义在劳动时间和休闲时间之间建立了一种特殊的关系。
4.劳动是通过在家庭、公共和社会集体组织的共同服务中花费的再生产劳动力时间得以完成和再生产的。
5.广告和消费文化加速了人为消费需求的创造。
6.各种形式的虚拟资本(如信贷、贷款、衍生品、股票、债券、抵押贷款)是人们预期在未来产生的部分剩余价值的所有权。
企业化的社交媒体与资本主义社会的五个时间范畴均有关联:
1.社交媒体在促进经济、政治和文化方面加速中发挥着作用。
2.众包、“玩工”和产消的出现将工作日延伸到了休闲时间。这种绝对剩余价值生产与相对剩余价值生产相辅相成,在相对剩余价值生产中,通过利用个性化广告和经济监控,同时呈现更多而且更具有针对性的广告。
3.社交媒体是工厂和工人变得社会化并扩散到社会各个领域的情况的一种表现。资本主义的剥削一直以再生产劳动力的形式延伸到家庭。数字劳动意味着,在工厂和办公室进行的有偿工作之外,更多的时间被剥削了。对无酬劳动剥削的数量和强度都有所增加。
4.定向的在线广告试图通过向用户展示个性化广告,让用户消费更多的商品。
5.企业化的社交媒体是建立在虚拟资本投资基础上的,希望定向广告能带来未来的高额利润。然而,定向广告在促进用户购买更多商品方面的实际成功率是未知的,这使得社交媒体极易发生金融危机。
企业化的社交媒体产消活动是一种持续的原始形式资本积累,将非商品化的休闲时间转化为生产性劳动时间,为资本创造价值和利润。这是一种通过剥夺而进行积累的形式,其中消费时间和休闲时间成为积累的空间。马克思指出,资本主义发展生产力增加了可支配时间:
创造出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是财富整个发展的基础。必要劳动时间对剩余劳动时间(它首先从必要劳动的角度来看是如此)的比例在生产力的不同发展阶段上是会变化的。1译文引自《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译,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376页。——译者注
社交媒体的出现是资本主义增加可支配时间趋势的一种表现。这些媒体表达了高度发展的生产力能够创造一个社会,在这个社会中,“一旦直接形式的劳动不再是财富的巨大源泉,劳动时间就不再是,而且必然不再是财富的尺度,因而交换价值也不再是使用价值的尺度。”2译文引自《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下),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译,人民出版社,1980年,第218页。——译者注因此,必要劳动的减少“与此相适应,由于给所有人腾出了时间和创造了手段,个人会在艺术、科学等等方面得到发展”3译文引自《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译,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784页。——译者注。
然而,实现这一潜力需要“基于交换价值的生产分解”。资本主义试图抵制自身的内爆。把闲暇时间转变成劳动时间,这是一种试图延长资本主义寿命的尝试,也是一种缓和时间与资本主义矛盾的尝试。更多的可支配时间意味着更多的消费、创造和休闲时间,而消费是资本的实现时间和劳动力的再生产时间,因此消费是与资本联系在一起的。相对较新的是,消费时间变成了生产时间。资本试图将可支配时间商品化,这解释了玩工、数字劳动和推定的出现。原因在于资本主义的帝国主义倾向:“但其倾向总是一方面创造可支配的时间,另一方面将其转化为剩余劳动力。”社交媒体的出现是时间与资本主义对立的表现。它们将新的剩余劳动力置于资本主义条件之下,同时又是一个社会的萌芽形式,在这个社会中,必要劳动时间被最小化,剩余劳动时间被废除,创造性活动塑造了人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