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能选举在西方兴起的背景、影响及其发展前景
2022-02-02俞使超
俞使超
人类社会进入工业化时代后,“民主政治是政治发展的普遍趋势。”1房宁等:《中国政治制度》,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7年,第2页。当前,人类社会正处于第四次工业革命的启动阶段,这次工业革命往往被定义为智能革命。智能革命对未来人类社会将形成更加全面且重构性的影响,其中“最为关键的问题就是科技与政治的关系”。2高奇琦:《科技政治学:智能革命时代的新变化与新议题》,《探索》2020年第5期。就政治领域的选举而言,在智能革命的影响下,由数据和智能算法驱动的智能选举正在西方蓬勃兴起。智能选举正逐步改变传统的选举动员方式,推动西方民主政治体制转型。
智能选举,是指在选举领域中运用大数据、人工智能、“云计算”等智能技术进行的选举活动。智能选举使传统的选举呈现出若干智能化的特征,如选民通过智能卡进行在线投票、候选人通过智能媒介进行宣传等。人们的初衷是希望通过对智能技术的应用,使传统的选举政治出现积极的效果,如降低民主参与和民意集合的成本、有效提高投票和统计的效率、提升民主参与程度和质量、不同政党和候选人的政策主张被选民更快捷地了解,等等。然而,令人遗憾的是,当前西方的智能选举成了政治候选人操控选民的手段。西方国家的一些政党、候选人、科技巨头、社交媒体平台等通过组成选举联盟,展开了数据和算法的比拼。这导致的结果是:智能选举对西方的民主政治造成了严重的负面影响,加重了本已弊病丛生的西方民主政治的危机。为此,我们需要思考的是:智能选举为什么会最先在西方社会兴起?它对西方民主政治产生了什么样的负面冲击?以及,我们应该如何看待智能选举的发展前景?对这些问题的探讨,不仅有助于我们把握西方政治体制的最新动态,而且有助于我们反思西方民主政治的局限,并正确研判西方民主政治的发展趋势。基于此,本文选择了这一主题加以研究,以期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建设提供镜鉴。
一、智能选举在西方兴起的制度根源、科技背景及民主困境
在西方,智能选举已经开始被使用。早在2004年,智能选举就已在美国大选中出现,当时的共和党候选人布什及其团队曾运用数字技术辅助线下竞选,收到较好的效果。后来,随着社交媒体的广泛兴起,智能选举的相关技术不断走向成熟。例如,奥巴马团队运用各种数字化手段募集资金和动员选民,甚至使用最新的智能算法技术对选民开展瞄准式动员。真正让世人对智能选举认识的转折点,是出现在2016年特朗普意外当选美国总统和其后披露的“剑桥分析”的丑闻。在这次大选中,特朗普团队雇佣第三方公司大规模收集选民个体数据,通过政治心理测绘学、人格分析和投放大量定制化广告等操控选民,最终影响了竞选结果。在2020年的美国总统选举中,智能选举被推到了新的高度,大量前沿性的算法科技被运用到大选中,而运用于政治广告精准投放的经费,也创下了历史的新高。
近代以降,西方资本主义制度建立后,产生了以选举为基本程序的议会政治和政党政治,开启了代议制民主的历史。所谓代议制,它是指公民通过投票,选出相应的代表去制定法律、管理公共事务的一种民主政治形式。按照相关学者的观点,资产阶级政府是代表全体人民利益的政府,但现实条件无法确保所有人都能够管理国家、参加公共事务,因此只能采取“委托—代理”的原则,即公民通过投票和选举将权力在一定时期内授权给部分精英,因此,有思想家认为,“一个完善政府的理想类型一定是代议制政府了。”1[英]约翰•S. 密尔:《代议制政府》,汪瑄译,商务印书馆,1982年,第55页。然而,作为一种新的政治统治方式,尽管代议制民主推动了西方民主的发展,将民主实践扩展到比较广泛的人群之中,具有很强的历史进步性,但这种民主过度强调选举和投票的作用,将复杂的民主简化为一套选举程序,忽视了选举之后的民主监督问题。
虽然经过数百年的发展,尽管西方的代议制民主出现一些变化,但其以选举为中心、选票至上、“一选了之”的本质没有根本改变。于是,每到选举或重要政治活动时,不同政党和政客都将围绕争取民众选票与支持视为政治活动的一切,凡是能够增加选票的手段都将积极采用。在电视广播和卫星通讯技术产生后,西方政党和政客们就将眼光投向这些最新的信息传播技术,以此拉拢选票、宣传自己的政治主张、开展政治观点的辩论。而随着智能革命的爆发,通过智能技术和大数据的算法,精准把握每一个公民的政治意图和需求,影响公民对世界的看法,挖掘潜在选民,提升投票率等成为可能。由此,智能选举自然应运而生。
事实上,民主政治的发展是同人类社会的生产力发展密切联系的,而其中最直观的联系就在于“科学技术的进步对于民主政治的支撑作用”1。作为民主政治的重要一环,选举必然也受到生产力尤其是科学技术的影响。在农业社会,人类社会生产力水平总体较为低下,民主只局限于统治阶层内部和少数社会精英,加上通讯技术落后,民主的影响范围十分有限,选举无法在大范围内展开。但是,随着工业革命的爆发,社会生产力获得巨大发展,人类社会逐渐迈入工业文明。在工业文明时期,人们的民主意识和自我意识得到前所未有的提升,占据统治地位的资产阶级不得不采取一系列看似民主和公正的新的政治运作方式。而科学技术对民主政治产生越来越大影响的则是在智能技术产生以后。人们的各种行为都可以被转化为代码,海量的数据可以被智能算法赋能。在此情况下,通过利用智能技术进行政治动员与形象传播,尽可能地拉拢选票成为了西方政党和政客的重要选择。
为了更深入地理解智能技术给选举领域带来的重大变革,我们可以先观察智能技术在经济和商业领域的应用。当前,商业领域已经广泛利用大数据技术和智能算法,出现了“大数据军备竞赛”和“算法军备竞赛”现象。商业巨头和平台通过收集消费者足够多的网上购物信息后,判定消费者的消费偏好,进而推送个性化定制广告或实施差别化定价,借以迎合消费者的偏好,促进消费者购买更多商品,尽可能获取更多的经济利润。“我们的个人信息数据成为能够转化为行为定向广告、营销策略甚至是创造个人财富(还是相当可观的财富)的工具。”2[英]阿里尔•扎拉奇、[美]莫里斯•E. 斯图克:《算法陷阱:超级平台、算法垄断与场景欺骗》,余潇译,中信出版社,2018年,第41页。于是,围绕大数据和算法的竞赛成为了经济与商业领域竞争成败的关键。而经济与商业领域的“大数据军备竞赛”和“算法军备竞赛”现象同样也扩展到了政治领域。一些大数据公司已经完全具备这样的高超能力且屡试不爽:“只需要根据Facebook上用户的5个点赞信息,就可以比较准确地判断出该用户的政治倾向。如果该用户有发言,或者有更多的互动行为,则能为分析公司提供更丰富的材料,可以帮助分析公司判断,发送何种推送可以对该用户产生影响,来动摇或巩固他的某一政治立场,来控制他相应的政治情感。”3蓝江:《数字时代西方代议民主制危机》,《红旗文稿》2019年第2期。1 高奇琦、杜欢:《智能文明与全过程民主的发展:国家治理现代化的新命题》,《社会科学》2020年第5期。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西方的政党和候选人为了能够执政,不仅要有良好的口才和辩论能力等,更需要有雄厚的经济实力,因为经济实力是获得足够选票的基本前提,因而选举政治自诞生起就受到金钱的腐蚀。在智能时代下,一系列智能技术的研发,更是需要庞大的资本投入,这就意味着,在智能领域真正具有强大话语权的必定是那些拥有巨额资本和高科技的科技巨头,如“脸书”、谷歌、亚马逊等互联网巨头,或者是那些拥有大量数据的数据掮客和应用程序开发商。正如有论者指出的,“随着智能算法取代生物算法,财富和权力越来越多地被那些拥有强大算法的公司所垄断。”1[以色列]尤瓦尔•赫拉利:《未来简史》,林俊宏译,中信出版社,2017年,第290页。换言之,智能选举绝不仅仅是选举手段的变革和创新,更意味着资本逻辑和数据逻辑相结合下一种全新的权力统治方式的生成。
除上述制度根源和科技背景影响而外,西方国家智能选举的兴起也部分源于西方民主实践的困境,具体表现在:
第一,金钱政治盛行。在西方,金钱向来被视为政治的润滑剂,“民主制度的起源与金钱密切相关。”2[英]詹姆斯•麦克唐纳:《债务与国家的崛起:西方民主制度的金融起源》,杨宇光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21年,“引言”第3页。最近几十年间,资本与权力的勾连基本已经公开化、常态化和制度化。例如,政府部门与企业部门之间的“旋转门”现象;各类资本利益集团使用巨额资金通过聘请政府官员、捐款、游说等途径影响政府决策;选举活动成为“烧钱”游戏;等等。为此,有学者批评指出,在过去的十年时间里,“受商界支配的华盛顿政治说客人数,是工会背后政治说客数量的30倍,是代表劳工利益、消费者利益和公共利益的政治说客数量总和的16倍。”3[美]赫德里克•史密斯:《谁偷走了美国梦:从中产到新穷人》,文泽尔译,新星出版社,2018年,第8页。而美国每次选举中,“全部候选人、无党派政治组织的全部活动花费高达30亿美元。”4[美]托马斯•戴伊、哈蒙•齐格勒、路易斯•舒伯特:《民主的反讽:美国精英政治是如何运作的》,林朝晖译,新华出版社,2015年,第193页。客观地说,金钱政治之所以在最近几十年间极其严重,重要原因是在新自由主义思潮和经济全球化等因素的推动下,西方政府推行了一系列亲资本的极端政策,企业在市场上迁徙能力大大增强,加上大量中低端产业和资本随着全球市场的扩张而进入发展中国家,西方国家劳动者的地位和利益严重受损,能够制约资本利益集团的力量不断式微。西方金钱政治的存在使政治领域产生严重的资源浪费,那些花费巨额资金上台的政客往往在执政后会采取各种变本加厉措施捞取资金,或沦为曾经资助自己上台的资本利益集团的傀儡,由此形成恶性循环,使民主政治徒有其表,民众利益受损,社会不公加重。
第二,政治极化严重。所谓政治极化,它是指两个政治阵营内部越来越同质化,同时两者之间越来越异质化。当代西方国家的政治极化,既发生在精英内部,也发生在精英和普通民众之间。在精英内部,当今西方政治极化主要表现为政党政治乱局丛生,激进的政党迅速崛起,温和的主流政党逐渐式微,政党之间的对抗愈加激烈。“在美国,大量政治精英纷纷向左右两翼偏移,中间阵营日渐萎缩,政治对峙越演越烈;在欧洲,极左、极右、中右政党势力不断增强,在选举中屡有突破。”1庞金友:《国家极化与当代欧美民主政治危机》,《政治学研究》2019年第3期。在精英和普通民众之间,随着收入分配差距拉大和财富占有的失衡,加上西方大量政党和政客无视普通民众的生活疾苦与利益诉求,持有大量财富的少数精英和生活水平持续下降的多数普通民众之间的分化与对峙也越来越严重,表现在政治层面就是他们的政治立场和党派归属泾渭分明:穷人往往更支持提倡国家干预和增加福利政策的政党,富豪们则倾向于支持提倡减税、削减福利政策和减少市场管制的政党。
第三,民众对政治的态度越来越戏谑化。金钱政治盛行、贫富分化、政治极化,加上新自由主义意识形态的助推,共同导致西方民众对政治越来越冷漠,态度越来越随意化、戏谑化,其主要表现为:一是选民对过去的主流政党和政客越来越不信任,政治激情不断下降,投票率不断降低。“公众信任度最近几年下滑得尤为厉害。2006年,59%的美国人认为政府腐败现象十分普遍;到2013年,79%的美国人持有这一看法……美国很多民众甚至懒得去投票。美国最大的政党既不是共和党也不是民主党,而是由不投票选民组成的党派。”2[美]罗伯特•赖克:《拯救资本主义:重建服务于多数人而非少数人的新经济》,曾鑫、熊跃根译,中信出版社,2017年,第186页。二是民众在厌恶主流政党和政客的同时,容易受到激进政党和政客蛊惑,偏爱激进的主张和言论。欧美近些年大量极右和极左政治势力崛起,特别是政治素人特朗普当选为美国总统,则充分印证了这一点。
正是在上述背景下,西方传统的选举和政治动员方式的成效可谓达到上限,亟待出现新的选举和政治动员方式。智能选举因采用新的科技成果,有助于提升政党和政客的组织能力与形象,优化决策模式,促进其联系民众、动员甚至控制选民,因而备受青睐,一经产生后便被迅速采用。
二、智能选举对西方民主政治的影响
在人类社会的发展进程中,科学技术总是起到十分重要的推动作用,但在不同的社会制度下,其带来的结果往往差异很大。例如,机器产生后,本可以降低劳动者的工作强度,缩短劳动时间,但机器的资本主义应用却带来相反的效果。同样,在智能时代下产生的智能选举本可以为民众政治参与提供新的载体,让民众掌握更多的监督权和决策权,实现更广泛的民主,但现实却是智能选举带来了一系列负面的政治后果,使西方民主政治遭遇更加严重的危机。
(一)算法瞄准导致选民“客体化”
算法瞄准被视为智能选举的核心技术。算法瞄准最早是作为营销手段出现在商业领域的,指的是一些商家利用客户的网上消费记录、社交信息等对客户进行画像,确定客户的喜好与需求,为客户推送相关广告和产品,最终影响客户的消费行为或偏好,“在由数据驱动的市场环境中,算法对我们的行为数据(如生活喜好、认知偏见、保留价格)进行收集与处理,并将这些信息应用到了日后的交易过程中。”1[英]阿里尔•扎拉奇、[美]莫里斯•E. 斯图克:《算法陷阱:超级平台、算法垄断与场景欺骗》,余潇译,中信出版社,2018年,第270页。随着技术的推进,算法瞄准被逐步应用到政治领域,用于识别选民的政治偏好,向选民精准投放定制化的信息,最终达到获取相关选民手中选票的目的。
由上述可见,算法瞄准的核心已经不是传统选举中的选民而是数据。其基本原理不难理解,即只有通过收集海量的、多领域的选民数据才能构建较为精准的算法模型,发现相应的规律和特点,识别选民的立场与政治偏好,进而推送相关选举信息,影响选民投票行为。如同商业领域的商家运用精妙的算法模型,可以具备数据挖掘与交易、模型识别、需求预测、价格优化的能力,政治领域的算法瞄准同样使得选举出现了“去人化”现象。选民被政党与政客们变为手中的“提线木偶”,沦为被支配的客体,不再是享有自由并为民主政治赋予意义的主体。
在智能选举中,算法瞄准的实施过程主要是在采集选民数据并进行处理的基础上,运用人工智能技术和统计模型等对选民进行分类与模式识别,分析选民的人格特征、情感需求、政治态度等,最后用定制化的信息推送和个性化的游说动员等方式对选民展开精准动员。在整个过程中,选民们并不是在一个开放的环境中经过独立自主思考后做出选择,而是在一个信息被操控和自身理性被算法理性所取代的条件下做出决策,甚至选民并没有能力察觉和反思自己的决策。这显然有悖于西方民主政治存在的基本前提:其一,算法瞄准所面对的不是活生生的个体,而是冰冷的数据,海量的数据是在选民们完全不知情的隐秘情况下采集的,选民被数据所穿透且一切活动都可能被追踪和记录,进而生活习惯和政治倾向被精准定位,造成“数据暴力”和“数据独裁”后果,这本身就是一种不民主的行为。这也是一种主客颠倒的现象,使得原本为人类服务的大数据和算法技术,成为了监控人类行为的隐形“武器”。其二,算法瞄准对选民采取“一人一策”措施,使得选民们收到大量看似十分合理的信息,但实际上这些完全是根据其自身偏好和政治立场编制好的信息,刻意回避了其不赞成或反对的信息与观点。这导致的结果是信息无法自由流通,每个选民都被“豢养”在信息不透明的虚拟的“政治孤岛”里。其三,算法瞄准造成了理性运用主体被人工智能所取代,进而选民自身被操控。在上述不透明的信息环境下,选民们被算法瞄准分隔在不同的虚拟的“政治孤岛”中,其心理、情绪和判断能力均受到算法影响,不再是理性运用的主体,分析和辨别能力出现严重的退化,同事之间、邻里之间,甚至家庭成员之间几乎都可能成为陌生人,围绕同一个政治话题可能产生激烈争论,最终选民被政党和政客们牵引,很难做出自主和理性的决策。
(二)科技巨头导致权力结构失衡
当今西方处于垄断阶段,其突出特征是:从生产环节到流通环节、从商品市场到金融市场、从民用产品到军事工业、从有形的物质生产到无形的信息传播等,几乎每一个领域都由各类资本寡头所主宰,垄断可谓无处不在。而智能选举的兴起,尤其是智能技术的开发和应用,离不开规模庞大、组织结构复杂、垄断信息技术和数据的科技巨头的参与。而科技巨头无疑是智能选举中最重要的参与主体之一,其拥有的强大经济力量可以有效转化为政治力量,政治力量反过来又进一步促进经济力量的增强,二者形成正反馈效应,最终导致权力结构失衡,削弱民主制度根基。
第一,相比工业资本主义时期的大型实体企业,当今建立于数字化技术和数据垄断基础之上的新兴科技巨头所拥有的财富与权力更多更大,对民主政治甚至国家主权造成的负面影响更甚。其一,从国际层面看,科技巨头利用其先进技术和数字资本霸权优势,借助全球化已将触角伸向世界各地,“在全球范围内完成对生产、分配和知识产权等的新垄断,形成掠夺全球超额剩余价值的数字资本全球积累机构,带来了全球数字发展鸿沟、数字拜物教等时代困境。”1高海波:《数字帝国主义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基于数字资本全球积累结构的视角》,《经济学家》2021年第1期。科技巨头往往可以通过网站、社交网络等虚拟平台,迅速汇聚全球成千上万的消费者和客户,将业务快速拓展到各个领域,在极短时间内赚取巨额利润。当今以亚马逊、苹果、“脸书”以及谷歌为代表的科技巨头,其财富生产和控制能力丝毫不逊于一些中等发达国家。其二,从西方国内层面看,新兴科技巨头在将市场势力轻松转化为政治强权后,经常与其他跨国公司一道鼓吹公司自由主义,游说政府,在认知上俘获官员,致使不少民族国家沦为其获取利润的工具。正如斯蒂格利茨批评指出的,“美国所签订的多数贸易协定,代表的都是跨国公司的利益,对整个美国经济的好处可以忽略不计。”2[美]约瑟夫•E. 斯蒂格利茨:《全球化逆潮》,李杨等译,机械工业出版社,2019年,第20~21页。对此,科顿也警示过,“当市场变得更加全球化的时候,治理的权力就日益从国家政府手中转移到跨国公司手中。”3[美]戴维•C. 科顿:《当公司统治世界》,王道勇译,广东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81页。现如今,类似于“脸书”的科技巨头甚至可以提供一站式服务:“集融资、招聘、用户画像、选民细分、信息定向与传送等服务于一体。”4[英]马丁•摩尔、达米安•坦比尼:《巨头:失控的互联网企业》,魏瑞莉等译,浙江大学出版社,2020年,第63页。西方民主政治向来被一些人标榜为权力制衡、相互监督和政治公开,但在强大的科技巨头面前,这些永远只是幻象。
第二,相比传统垄断企业利用市场势力对普通商品价格进行有形的操控,新兴科技巨头是通过垄断信息和操纵舆论等无形方式来影响民众心理与情感,包括政治行为,其权力运行方式具有隐匿性和模糊性,对社会发展和民主政治造成的负面影响更甚,主要体现在:其一,科技巨头收集和掌握他人数据,且整个过程毫无透明性可言,意味着人们的个人隐私丧失和信息安全性受到威胁。其二,科技巨头超强的技术开发能力和变革速度及复杂的垄断结构,极大地增加了政府监管难度和监管成本,政府往往难以及时革新监管工具。其三,科技巨头垄断大量信息与数据,具有操纵舆论的动机和能力,导致媒体被少数企业和富豪阶层控制,使得放大或埋没特定声音,甚至改变公众的政治倾向成为现实,公众无法随时随地获取自己想要的信息,因而,“美国的大部分选民都是通过数量稀少的新闻渠道(一般是电视和网络平台)来获取政治信息的。”5[美]约瑟夫•E. 斯蒂格利茨:《美国真相》,刘斌等译,机械工业出版社,2020年,第77页。这些都在无形之中加重了社会的不平等,包括政治领域的不平等。
(三)泛滥的定制化信息导致政治对抗加剧
智能选举之所以“智能”,不仅因为有大量智能技术被应用到选举领域中,而且有大量的反映政党与政客意志、迎合选民政治取向的定制化信息在选举期间传播。对于制造这些定制化信息的相关机构、政党和政客而言,获得选票才是根本目的,因此,信息的真假性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否通过这些信息将选民拉到己方阵营,削弱对方阵营。由此,对于原本竞争就已经十分激烈的西方竞争性选举体制而言,大量的、真假难辨的而且没有任何权威机构“背书”的信息在选举期间被制造和传播,以至于抹黑和谩骂的信息在互联网上俯拾皆是,进一步引发了选民之间、政党和政客之间恶性竞争,加剧了社会撕裂和政治对抗。
第一,对作为整体的选民而言,泛滥的定制化信息使选民出现从众、同质化和群体极化等现象,进而产生对立。智能选举中的算法瞄准的重要步骤之一是将选民进行分类和识别,在此基础上对处于不同群体的选民推送不同的信息,对处于同一群体的选民推送相同信息,以构建相应的信息环境。然而,选民们收到的定制化信息几乎都带有明显的政治倾向,甚至不少是虚假信息。长此以往,选民被包围在群体之中,不断受到同一议题的“狂轰滥炸”和定制化信息的“喂养”,群体对选民的影响会不断增大,选民的个性化会不断降低,从众效应逐渐产生并加重,同一群体的同质化会不断增强;而不同的群体,因人与人被割裂,不同的声音被排斥,持不同观点的人的交流被阻碍,沟通和协商大大降低,认知偏见和群体极化又会产生。不同群体的选民长期处于定制化信息的汪洋大海中,缺乏沟通,人人似乎都觉得掌握真理和事实真相,然而彼此却互相诋毁或者反对对方观点与看法,自然会产生撕裂和对抗。
第二,对作为个体的选民而言,选民被淹没在“过载”的定制化信息海洋中,易产生与民主政治要求完全迥异的非理性行为。选民处于被精心构建的信息环境中,如同生活在封闭的“政治孤岛”中,看似能够轻松和快捷地收到各类信息,但其看到或收到的基本都是符合其心理和兴趣,或一直认同的“正确”观点。长久下去,选民不仅会因专注力不够而被占用大量时间和精力,也容易因缺乏信息批判性接收的能力而人云亦云,产生强烈的情绪色彩,加上群体内部其他成员在言行上的蛊惑或刺激,更可能失去理智,产生极端做法。
第三,对政党和政客而言,定制化信息成为不同政党和政客相互攻击的“精确制导武器”,激化了不同政党和政客之间的恶性竞争。其主要表现在:其一,在智能化背景下,少数政党首先享受到了智能选举的“科技红利”,很快便引发其他有经济实力的政党快速跟进,大量资金不仅被投入到智能技术研发中,还被用于制造无数定制化信息,其结果是代表少数群体利益的中小规模的政党因经济实力不济更加边缘化,政党之间也产生了新的竞争场域,造成更加严重的资源浪费。其二,智能选举中的算法和数据都是极其昂贵的,需要依赖拥有庞大资本的科技巨头和其他各类资本寡头的支持,这使得科技巨头和资本寡头在当选后的政府中的地位和利益更加重要,资本强权和“权力鸿沟”会更加严重,引发下一轮选举中更为激烈的竞争。其三,为了在激烈的竞争中获胜,政党和政客们经常在智能选举中利用算法瞄准,根据党派意识形态推送同质化信息巩固本阵营,推送虚假信息或负面广告分化与攻击敌对阵营,使得政党极化扩大,不同党派和政客水火不容。
综上,我们看到,在现实实践中,智能选举对西方社会民主政治产生了许多不良影响,并造成了一系列负面的政治后果,主要体现在智能选举导致了选民的“客体化”倾向、权力结构失衡倾向以及政治对抗加剧等,这使得本已经弊病丛生的西方民主政治更加雪上加霜,民主政治的危机更加凸显。
三、智能选举在西方与中国的未来发展图景
尽管西方发达国家依然处于当今世界舞台的中央,掌握着民主政治的主流话语权,宣称西方的选举才是真正的民主。但近些年来,西方的政局可谓乱象横生,民主政治的实践面临着严重的困境,突出表现为金钱政治盛行、政治极化严重、民众对政治的态度越来越戏谑化,等等。然而,随着智能时代的到来,新一轮科技革命给西方的民主政治也带来新的变革,在推动智能选举兴起同时,当今西方民主政治也已经走上了资本和科技合谋的阶段。由于科技的迅猛发展,资本与科技的结盟越来越紧密。其主要体现在:首先,如前文所述,一系列智能技术的研发,需要巨额资本的投入,那些规模小、技术水平低下的中小企业和个人根本无力涉足其中。在智能选举中,要在较短时间内收集与处理成千上万选民的海量数据,进行算法预测和个性化动员,也需要大量资金、技术和专业人员。其次,早在19世纪末,西方社会就开始由自由竞争向垄断转变。当时,在第二次工业革命推动下,西方国家产生了大量新兴的生产部门,这不仅加剧了市场竞争,带来了生产过剩问题,也推动了生产社会化达到新的高度。生产力的快速发展、市场的激烈竞争和不断提高的生产社会化水平,均要求生产资料和劳动力大规模集中、生产的资源要素得到有效保障,从而社会生产关系必须要进行调整。而在资本主义生产资料私有制条件占主导地位的情况下,生产关系调整的重要方向就是资本越来越集中到少数资本家手中,这便产生了垄断,“集中发展到一定阶段,可以说就自然而然地走向垄断。”1《列宁专题文集•论资本主义》,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08页。少数大型企业集中大量资本和生产活动,不仅在市场上获得强大的垄断势力,对市场价格和产量施加影响,而且可以利用大规模资本从事科技研发活动,进一步提高竞争水平。到了20世纪下半叶,随着互联网的迅速发展和计算机的广泛应用,一系列信息产业部门在西方建立,不仅加快了传统工业部门的改造,也导致大量企业的组织方式和经营方式,甚至人们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发生变革。信息技术对西方的影响无疑是十分深远的。席勒指出,“今天美国最赚钱的行业是信息通信业,而非一百多年前的铁路公司和几十年前的汽车公司。”2王建峰:《告别信息崇拜 解构数字资本主义——访美国伊利诺伊大学厄巴纳—香槟分校教授丹•席勒》,《中国社会科学报》2017年1月19日。信息技术的迅猛发展并没有改变西方处于垄断资本主义阶段这一基本事实,当今西方的媒体和互联网行业均是由几家著名的大型企业所垄断。“谷歌、苹果、脸书和亚马逊控制着除中国和俄罗斯之外的全球数字经济。”1[德]汉斯-尤根•雅各布斯:《谁拥有世界——全球新资本主义的权力结构》,吕巧平译,中信出版社,2020年,第623页。最后,资本逐利的本性决定了其不仅会在直接物质生产与创造剩余价值或利润的经济领域实施垄断,推动数据的资本化进程,在政治领域更会如此,因为控制人的思想和意识形态,改变其政治偏好往往可以获取更加丰厚的利润。由此,在第四次工业革命背景下,“技术巨头的加速崛起以及垄断性地位的加速形成已经发展成为一个世界级的政治现象。”2樊鹏、李妍:《驯服技术巨头:反垄断行动的国家逻辑》,《文化纵横》2021年第2期。因此,虽然智能选举只是大数据、人工智能、“云计算”等智能技术应用到选举领域,使传统的选举呈现出若干智能化特征,但却给民主政治带来新的负面问题。人们的初衷是希望通过对智能技术的应用,使传统的选举出现积极的效果,促使西方选举和代议制民主向更加广泛的实质性民主方向发展。然而,智能选举的几大组成要素从多个方面带来了一系列负面的政治后果:算法瞄准导致选民“客体化”、科技巨头导致权力结构失衡、泛滥的定制化信息导致政治对抗加剧,从而进一步异化西方的民主政治。根据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社会政治活动来源于社会物质的生产活动和生产关系。“政治产生和发展的根源是社会的经济基础……政治在本质上体现了社会经济发展的利益要求和客观过程,反映了社会经济生活中各个集团、各个阶级的根本利益和利害冲突,没有纯粹的政治活动和政治关系。”3王沪宁主编:《政治的逻辑:马克思主义政治学原理》,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5页。因而,只要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私有制这一经济基础没有根本改变,垄断资本掌控着政治经济活动的局面就无法改变,智能选举对西方民主政治带来的负面影响就将远超正面效应。
智能选举是最新的科技成果应用到政治领域的产物,尽管它并没有为西方民众带来实质性的民主,甚至也产生了种种负面后果,但我们不能对其全盘否定,应反思科学技术未能造福人类社会的制度根源。对当代中国而言,没有民主就没有社会主义和社会主义现代化,人民民主是社会主义的生命,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秉持最广泛的人民民主的理念。人民民主是一种全过程的民主,在发展全过程人民民主的伟大实践中,我们既要吸取西方的教训,反对全盘照搬他国的政治制度,也要辩证地看到科技进步对民主政治的重要作用,充分发挥党的集中统一领导、公有制占主体地位、广阔的市场、庞大的网上用户数量等政治与经济方面的制度优势,积极加快智能技术的发展,将智能革命的成果应用到全过程人民民主的制度建设中。
其一,在党的集中统一领导方面,不同于西方的竞争性多党制所造成的政策多变、恶性竞争,尤其是政党沦为利益集团代言人,以形式民主取代实质民主等缺陷外,中国共产党坚持人民至上,“代表中国最广大人民根本利益,没有任何自己特殊的利益,从来不代表任何利益集团、任何权势团体、任何特权阶层的利益。”4《中共中央关于党的百年奋斗重大成就和历史经验的决议》,人民出版社,2021年,第66页。因此,在中国民主政治的建设和发展进程中,中国共产党的集中统一领导是最大的优势,只要能够坚持党的集中统一领导,把党的领导落实到党和国家事业各领域各方面各环节,诸如资本与权力勾连、金钱政治、科技巨头侵蚀人民群众经济和政治权益等负面问题就可以得到彻底解决。在智能时代,中国共产党的集中统一领导优势将助力实质民主与形式民主更快实现统一。通过利用最新的智能技术,中国共产党可以更加高效地收集各类信息和集中资源,更加广泛地听取民意和集中民智,使总揽全局、协调各方真正落实到实处,最大限度缩短权力机构和人民群众之间的距离,更好维护人民群众利益,消除官僚主义、形式主义等顽疾。
其二,在公有制占主体地位方面,不同于西方社会私有制占主体地位的经济基础所带来的资本崇拜、金钱至上,尤其是一些利益集团将金钱转化为强大的政治影响力,使得政党和政府颁布的政策完全偏向于利益集团,中国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始终将坚持公有制为主体作为基本经济制度的重要内容之一,不仅保障了中国共产党执政地位所需的物质基础,更使得各族人民共享发展成果,有效节制了私人资本和外国资本逐利所带来的负面问题。在智能时代,智能技术加持下的资本会产生无序扩张和垄断行为,将会在无形中腐蚀民主政治的根基,因而更加需要以公有制驾驭资本的负面性。
其三,中国拥有广阔统一的市场和庞大的用户数量,不仅可以产生海量的数据,也可以为智能技术的研发和应用提供强有力的基础,加上政府的大力支持,新兴的智能技术将会更快地促进中国经济发展和政治进步,为提高群众参政议政的能力与水平保驾护航。
综上所述,智能选举在中国大地具有广阔的发展前景,在促进国家治理现代化和国际竞争力提升、推动中华民族早日实现伟大复兴方面必将发挥重要作用。智能选举将可能使中国人民创造的全过程人民民主为世界范围内更多的人所关注和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