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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宁波大榭岛方墩东周制盐遗址的试掘与初步研究

2022-04-14

东南文化 2022年1期
关键词:印痕越国盐业

雷 少

(南京大学历史学院考古文物系 江苏南京 210023;宁波市文化遗产管理研究院 浙江宁波 315012)

内容提要:方墩东周制盐遗址位于浙江省宁波市大榭开发区的大榭岛,出土了较多制盐陶器和少量日用陶器。制盐陶器均为放置在盐灶中以支撑煮盐器具的支臂和支脚,它们的制作可能已经有标准化倾向。结合遗址年代、位置、自然环境和文献记载来看,这是一处春秋晚期至战国早期由越国管辖的盐业生产聚落。

方墩遗址位于浙江宁波大榭开发区的大榭岛太平村方墩自然村,地理坐标为东经121°57′44.44″,北纬29°55′24.57″(图一)。2016年6月,宁波市文物考古研究所(现宁波市文化遗产管理研究院)发掘大榭遗址,并同时对遗址所在的北岙平原进行了全面调查与勘探。截止2016年12月底,新发现9处古代遗址。同时,7—8月,为了对遗址时代和性质进行准确界定,考古人员选择其中的方墩遗址作了进一步考古试掘。

图一// 方墩遗址地理位置示意图

1.铜刀(TG1⑤︰1)

2.柱形器顶面两侧的手捏痕迹(ST1︰3)

3.柱形器顶面一侧的指窝痕迹(ST1︰4)

4.长条形器底面脱落的薄泥层标本内壁(ST1︰31)

5.长条形器器胎中脱落的泥团块

6.柱形器与长条形器组合方式复原(ST1︰3、23和TG1⑥︰1)

方墩是一处土墩,现存平面近圆角方形,西、北侧保存较好,东、南侧被村庄道路所破坏,现地表海拔高度约2.5~3.5米,墩体相对高度0.5~1.2米。方墩遗址范围与土墩本体基本重合,现存面积约7000平方米。土墩以上约三分之二区域被村庄房屋覆盖,其余部分遍布植被,保存相对较好。试掘前村庄绝大多数房屋已拆迁,地表长满荒草,周围填埋大量石块和建筑垃圾。本次试掘选择在遗址文化层保存较好且堆积较厚的土墩西侧边缘区布设3×5米探沟1条,编号为2016 BDFTG1(以下简称“TG1”),面积15平方米。

一、地层堆积

TG1的堆积可划分为七层,以西壁为例介绍如下[1](图二)。

图二// 方墩遗址TG1西壁地层堆积剖面图

①层:表土层。全探沟分布。褐色土,土质疏松,包含大量植物根系。厚0.08~0.19米。出土少量砖、瓦残片和青花瓷片。

②层:深褐色土,局部泛灰,土质较疏松,包含少量烧土颗粒。东壁未见。距地表深约0.19~0.68、厚0~0.78米。出土少量青瓷、青白瓷和粗瓷片。

③层:灰黑色土,土质较疏松,包含少量烧土块、石块和木炭颗粒。全探沟分布。距地表深约0.3~0.46、厚0~0.34米。出土少量印纹硬陶片。该层叠压烧土堆ST1。

④层:深黄褐色土,土质致密,夹杂大量圆点状锈斑,包含少量烧土块。仅见于西壁。距地表深约 0.76~0.98、厚 0~0.3米。出土少量印纹硬陶片。

⑤层:土质致密,夹杂大量圆点状锈斑,出土少量印纹硬陶、原始瓷和泥质陶片,以及1件青铜刀。根据土色差异,可细分为⑤a和⑤b两小层。

⑤a层:浅黄褐色土,包含少量烧土块。全探沟分布。距地表深约0.8~1.4、厚0.1~0.98米。

⑤b层:灰黄色土,包含较多烧土块。北壁未见。距地表深约0.96~1.3、厚0~0.24米。

⑥层:浅黄褐色土,局部泛青,土质致密,夹杂大量圆点状锈斑,锈斑直径较⑤层变大,包含少量烧土块。全探沟分布。距地表深约1.7~1.8、厚0.24~0.74米,出土少量印纹硬陶和夹砂陶片。该层底部发现一排平铺的小圆木,性质不明。

⑦层:自然沉积层。青黄色土,土质致密、纯净,夹杂较多青泥团,未见人工遗物。因面临塌方危险,故仅解剖北侧堆积至生土层。据北壁剖面可知,该层最厚处达1米,最深处距地表约2.88米。

⑦层以下即为生土层,青灰色,包含较多贝壳碎屑,应是海相沉积层,厚度不详。

根据出土遗物特征,可将方墩遗址的古代地层堆积划分为两个时期,②层堆积属于宋元时期,③—⑥层属于东周时期。

二、烧土堆ST1及其出土遗物

烧土堆ST1位于TG1北侧,开口于③层下,填土灰黑色,包含较多烧土块粒,少量木炭块粒和石块等,它是一层以制盐陶器为主体的废弃物堆积。ST1的堆积自东北向西南呈缓坡状倾斜,西北角呈凹坑状,仅南侧边缘清理到边界,其余位置均伸出探沟外,具体范围不详。探沟内所见分布范围南北长约2.1~2.3、东西宽约3、厚约0~0.52米(图三;封二︰1、2)。遗物集中分布于西北侧,东北侧较稀疏。

图三// 方墩遗址ST1平面图

根据形状不同,本文将烧土块分为两类,暂定名为“柱形器”“长条形器”,分别介绍如下。

柱形器 可辨器形的共32件,其余为碎块。均为泥质,表里皆橙红色。顶面凹弧,呈马鞍形,底面近平。器表皆凹凸不平,柱体常见轻微歪斜,横截面多近圆形,少数近圆角方形。绝大多数从柱体中部或下部残断,马鞍形顶面翘起的两端常见磨损痕迹(图四;封二︰3),部分标本尺寸见表一。

图四// 方墩遗址ST1出土柱形器

表一// 方墩遗址ST1出土部分柱形器尺寸统计表(单位:厘米)

长条形器 无复原器,残块较多。均为泥质,表里皆浅红色。器表正、背两面最宽且较平整,皆从中部断为数截,两侧面完整形态不明。从保存较好的标本来看,器物整体形状应近直角梯形。顶、底部分别呈弧线形和直线形,顶部表面平直,底部表面略弧凸。两面均有密集的竹编印痕,底面的竹编印痕被外侧薄泥层所包裹[2]。竹编尺寸宽窄不一,顶面印痕较宽且规整,底面印痕较窄且凌乱。

ST1︰30,底面包裹的薄泥层基本脱落。顶面残缺,底面可见至少六道宽约0.2~0.3厘米的印痕。残长23.4、残宽7.6~16.2、厚6.4厘米(图五︰1)。ST1︰17,底面包裹的薄泥层大多脱落。两面竹编印痕较模糊,底面可见三道宽约0.3厘米印痕,顶面可见六道宽约0.6~1厘米的印痕。残长26.4、残宽9.6~14.8、厚6.4厘米(图五︰2;封二︰5、6)。ST1︰20,底面包裹的薄泥层大多脱落。两面竹编印痕较模糊,底面可见至少五道宽约0.2~0.3厘米的印痕,顶面可见三道宽约0.8~1.2厘米的印痕。残长32、残宽12.6~19、厚5.6厘米(图五︰3)。ST1︰25,底面包裹的薄泥层未脱落。顶面可见三道宽约0.8~1.2厘米的印痕。残长22.8、宽10~14、厚6厘米(图五︰4)。ST1︰26,底面包裹的薄泥层局部脱落。顶面残缺,底面竹编印痕不清晰。残长20、残宽6.6~13、厚5.9厘米(图五︰5)。ST1︰23,底面包裹的薄泥层大多脱落。两面竹编印痕较模糊,底面可见至少五道宽约0.2~0.3厘米的印痕,顶面可见五道宽约0.6~1厘米的印痕。残长37、残宽9.6~21、厚6厘米(图六︰1)。ST1︰28,底面包裹的薄泥层基本脱落。顶面残缺,底面可见四道宽约0.2~0.4厘米的印痕。残长18.8、残宽12~17.6、厚6.4厘米(图六︰2)。ST1︰24,底面包裹的薄泥层少量脱落。底面可见至少四道宽约0.2~0.3厘米的印痕,顶面可见三道宽约0.8~1.2厘米的印痕。残长40、宽11~14、厚6厘米(图六︰3)。ST1︰27,底面包裹的薄泥层基本脱落。顶面残缺,底面可见三道宽约0.2~0.4厘米的印痕。残长17.6、残宽20、厚6.2厘米(图六︰6)。

图五// 方墩遗址ST1出土长条形器

图六// 方墩遗址ST1出土长条形器、印纹硬陶罐

此外,还发现1件烧土块呈不规则形。ST1︰18,质地、颜色与长条形烧土块相同,残断较严重,原始形状不明。表面可见竹编印痕和凹弧形印痕,侧面残留两个凹弧面,顶面可见一个凹弧面。残长14.6、残宽12.2厘米(图六︰4;封二︰4)。

印纹硬陶 5件。仅1件陶罐口沿,其余均为残片。其中4件表面饰米字纹,1件表面饰大方格填线纹与方格纹的复合纹饰(图八︰12、13)。ST1︰12,罐口沿。直口微侈,斜方唇,斜肩。肩部拍印米字纹。口径16、残高4.8厘米(图六︰5)。

三、地层出土遗物

TG1中各层出土遗物较少,宋元时期遗物均出土于②层中,皆为瓷器,分为青瓷、青白瓷和粗瓷,可辨器形有碗、盘、壶、瓶、罐、盆和缸等。

东周时期遗物出土于③—⑥层中。除了1件铜刀以及部分柱形器外,其余均为陶、瓷器。以印纹硬陶器为主,还有零星泥质陶、夹砂陶、原始瓷器。

1.陶、瓷器

多为碎片,共50余片。口沿和器底标本较少,可辨器形有罐、碗。器表均拍印纹饰,有较多米字纹、方格纹、大方格填线纹和后两种纹饰的复合纹,以及零星米筛纹等(图八)[3]。

罐口沿 1件。TG1⑤︰14,印纹硬陶。侈口,微卷沿,尖唇,矮颈,溜肩。器表上、下部分别拍印细密的方格纹和大方格填线纹。颈部纹饰被抹去,仅残留一些细密的线痕和隐约可见的方格纹痕迹。口径20、残高7.4厘米(图七︰1)。

罐底 3件。TG1⑤︰13,泥质灰陶。斜弧腹,平底。器表拍印细密的方格纹,下腹近底处纹饰被抹去。底径17.2、残高11.2厘米(图七︰2)。TG1⑤︰3,印纹硬陶。斜腹内收,平底微凹。器表拍印细密的方格纹,下腹近底处纹饰被抹去。底径14.8、残高9.6厘米(图七︰3)。TG1⑤︰4,印纹硬陶。斜腹,平底内凹。器表拍印大方格填线纹,腹、底部交接处素面。底径18、残高7.6厘米(图七︰5)。

碗口沿 1件。TG1⑤︰2,原始瓷。口微敛,尖唇,弧腹。黄褐色胎,上腹施五周凹弦纹。原器表应施釉,釉层已全部脱落,内壁有多道泥条旋痕。口径15.6、残高4.2厘米(图七︰4)。

2.柱形器

4件。质地、颜色和形态与ST1出土同类器一致。TG1⑥︰1,横截面近椭圆形。长径6.8、短径6、高10、顶面两端间距8厘米(图七︰7)。TG1⑥︰2,残。横截面近圆形。直径7.2、高10.6、两端间距6.4厘米(图七︰8)。TG1⑥︰3,残。横截面近圆形。直径5.4、高8.3、顶面两端间距7.2厘米(图七︰9)。

图七// 方墩遗址TG1地层出土器物

3.铜器

铜刀 1件。TG1⑤︰1,残。锯齿状刃,刃部中间有浅凹槽。锈蚀严重,刃部磨损较甚。长8、宽2、厚0.1~0.3厘米(图七︰6;封三︰1)。

四、烧土块的制作工艺与功能分析

方墩遗址烧土堆ST1出土的烧土块,以柱形器和长条形器残块为主。除了柱形器可见少量较完整的形态以外,长条形器则较为残破,完整形态尚不清楚。这批形态、质地较为特殊的烧土块以往在浙江省内发掘的同时期遗址中尚未见到。但是形态与之相似的器物,在浙江温州洞头岛南宋至元代的九亩丘制盐遗址[4]、台州玉环岛前塘垟北宋至南宋制盐遗址[5],以及香港沿海南朝至唐代制盐遗址群中则有大量出土[6]。它们出土的制盐器物均以柱形器占绝对多数,也见有长条形器、不规则形器等。此外,以上制盐遗址堆积中出土的遗物不仅种类单一,大多残损,而且均以这些制盐器物为主体,日用陶、瓷器数量较少。因此,从器物形态、组合,以及堆积特点来看,方墩遗址烧土堆ST1的这批烧土块应与制盐活动有关,可将它们统称为“制盐陶器”[7]。

图八// 方墩遗址TG1地层和ST1出土印纹硬陶器拓片

方墩遗址出土的制盐陶器,质地、颜色与本地遗址中常见的红烧土块相似,而与日用陶器差异明显。它们的突出特点之一就是烧制火候普遍较低,制作粗糙,破损程度高。仔细观察柱形器、长条形器和不规则形器的制作痕迹,可知它们的制作工艺有明显不同。

柱形器表里均为橙红色,表面摩挲后容易产生粉末,火候最低。从破碎的标本断面观察,陶土中基本没有羼合料,属于纯泥质地,器胎并不致密,可见大量线状缝隙。器物表面凹凸不平,用手随意捏制成柱形即可,不过顶面则较为光滑,统一捏制成马鞍形,表面往往残留手捏痕迹(封三︰2、3)。根据7件完整器所测量的直径和高度数据来看,直径在5.1~6厘米之间,高度除了ST1︰1以外,其余均在11~11.8厘米之间,尺寸数值仅在1厘米区间内变动(图九)。由此可推测,这批柱形器制作时对器体的尺寸可能有统一的要求,但也不排除出自一人之手,这当与它们的用途有关。

图九// 方墩遗址ST1出土柱形器尺寸统计图

长条形器表里多为浅红色,整体发白,质地较硬,火候相对较高。从保存较好的ST1︰23来看,长条形器的基本形态应近直角梯形,三边为直线,仅一边为弧线。根据对出土标本观察,长条形器的制作较为考究。由于没有可复原器作参考,原始长、宽数据未知,不过厚度数据则可确定。根据9件器物所测量的厚度数据来看,除了ST1︰20以外,其余数值在5.9~6.4厘米之间,变动区间仅在0.5厘米之内(图一〇)。由此可推测,与柱形器一样,这批长条形器制作时可能至少对厚度尺寸有统一的要求,但也不能完全排除出自一人之手。

图一〇// 方墩遗址ST1出土长条形器厚度尺寸统计图

图一一// 大榭岛北岙平原东周时期盐业遗址群与海岸线分布关系

长条形器普遍偏大,形态和尺寸在制作时可能有统一要求,类似柱形器的手捏方法显然无法达到要求。因此长条形器顶面和底面残留的竹编印痕,应该是制作此类器物的竹模具残留。观察器物断面,底面的弧凸形薄泥条易脱落,显然是器物成形后另外附加上去的。比如ST1︰31为脱落的弧形薄泥片标本,平均厚度不足1厘米(封三︰4)。器胎并不致密,常见密集的线状缝隙,胎泥则呈团块状,说明制作器物的泥土并未经过反复揉搓,而是捏成团块状后直接填塞入竹模内成形。在ST1的堆积中常常看到这种浅红色的团块状烧土颗粒,它们应是从长条形器器胎中脱落的(封三︰5)。

根据以上观察,可将长条形器的制作工艺流程大致复原如下:第一步,先用竹片编织成一个三边为直线,一边为弧线且尺寸基本统一的近直角梯形模具,根据竹编印痕尺寸可知,顶面的每道竹编宽度控制在0.6~1.2厘米,底面每道宽度控制在0.2~0.4厘米;第二步,将泥土揉成团块状,直接塞入竹模中并压实成形;第三步,取出竹模后,在器物底面包裹一层薄泥片,并抹成略呈弧形;第四步,将除了顶、底两面以外的其余几面用泥浆或薄泥片抹制平整(封三︰6)。

不规则形器的制作方法应与长条形器类似,由于仅有1件残破标本,完整形态不明,尚无法复原其制作过程。

此外,从火候高、低差异来看,柱形器可能是泥坯晾干后直接使用,而长条形器是在入窑过火烧制成形后使用。

这批器物的形态和质地,显然不适合作为煮盐的炊器使用,那么它们在制盐过程中的功能如何?上文所列的几处南朝至元代制盐遗址中出土的相近形态的器物,发掘者和研究者普遍认为柱形器起到支垫、粘结或连接作用。这种形态的陶器在世界各地的制盐遗址中普遍发现,被认为属于“连接用具”[8]。方墩遗址的柱形器也不例外,虽然形态尚有细微差别,但是功能应与之相同,可称之为“陶支脚”。

长条形器功能和定名,学者们的看法则不同。上文所列的几处遗址中,九亩丘遗址晚期宋元之际遗存中出土有同类器物,发掘者将其定名为“扁方柱状鼎足形支具”。这种器物在香港龙鼓滩南朝至唐代煮盐遗址中见有完整器,形态与其基本一致,研究者将其称为“条形构件”。前塘垟遗址上层北宋至南宋早期遗存中出土的同类器物,发掘者将其定名为“三角形支臂”,认为起到支撑加固作用。形态类似的陶器在世界各地的制盐遗址中也有出土,被认为属于“陶棍”形器[9]。方墩遗址出土的长条形器与前塘垟遗址的形态最为接近,功能也应相当,将其称之为“陶支臂”较为妥当。

不规则形烧土块(ST1︰18)在前文所列的几处遗址中均有发现类似的标本,比如九亩丘遗址的马鞍形曲面器具,龙鼓滩遗址的不规则形构件,以及前塘垟遗址出土的灶箅类板状烧土块等。它们的共同特征是都有浅弧凹痕、圆弧痕或圆孔。前塘垟遗址发掘者认为该遗址出土的此类器物是作为盐灶内的灶箅使用的,这可作为对这种器物用途的一种参考,不过还需要积累更多的资料才能得到令人信服的答案。

由以上分析可推测,方墩遗址出土的支脚和支臂,在制作时可能有统一的形状和尺寸要求。前者的高度一致,后者的厚度一致,特别是支脚的直径数据与支臂的厚度数据较为契合,其马鞍形顶面尺寸稍微增大,与支臂的弧凸形底面尺寸刚好可以对应起来。仔细观察这些标本,支脚的马鞍形顶面两侧翘起部分常见磨损痕迹,有的甚至已经磨平,可知顶面应是受到一定的重力。通过对这两种器物的比较,笔者尝试将支脚的顶面与支臂的底面组合起来,发现两者刚好可以稳固地支撑起来(封三︰6)。因此,方墩遗址出土的支脚应是用来支撑支臂的,将它们多组排列置入盐灶中,支臂的弧线形顶面则刚好可以放置煮盐的炊器。由此也可推之,当时的煮盐器具应为腹、底弧度较平缓的圜底器。

五、遗址的年代与社会背景分析

方墩遗址的相对年代,可从地层中出土的遗物来判定。遗址最早的堆积属于自然沉积。自⑥层开始,每层堆积均出土陶、瓷片,据此可判断遗址的相对年代。

⑥—③层出土的陶器中,印纹硬陶器和原始瓷碗的时代特征最鲜明。从器形来看,陶罐的口、底标本过少,器物组合不全,难以据此对年代进行准确界定。但是纹饰的时代特征却较为明显,其中方格纹和“米”字纹自始至终存在,且“米”字纹数量自早至晚逐渐增加。参照分期断代较为完善的浙江土墩墓随葬遗物特征,经比较可知,大方格填线纹出现于第七期,至第九期已较少见;边长较细小的方格纹,亦是晚期的形态特征,方墩遗址出土的一些方格纹标本形态则已经接近第九期的麻布纹;“米”字纹和原始瓷钵形碗均是第九期开始出现并流行的。以上第七至九期的墓葬随葬品年代上限为春秋中期,下限则进入战国早期[10]。结合方墩遗址出土遗物特征,年代最晚的“米”字纹和原始瓷钵形碗分别在⑥、⑤层中便已经出现,而大方格填线纹可能在③层才消失,据此可将方墩遗址东周时期遗存的年代大致定在春秋晚期至战国早期。

根据所确定的年代范围,结合历史文献记载,可以初步梳理方墩遗址东周时期聚落所处的社会时空背景。

春秋晚期至战国早期虽然是一个较宽泛的时间段,但是这个时段正与文献记载中越国从允常“拓土始大”到勾践“大霸称王”的阶段基本吻合,这是越国从崛起到勾践战败降吴,后又励精图治并逐步走向强盛称霸的重要转折阶段。作为其中的代表性人物,历史上著名的越王勾践(公元前496年—公元前465年)在位时间正好跨越了春秋和战国两个时代[11]。

方墩遗址所在的大榭岛,位于宁波北仑穿山半岛北侧,东临峙头洋,西距大陆最近处450米,东北及北部与舟山市海域交界,有金塘岛及舟山群岛作为天然屏障[12]。从地理环境上来讲,大榭岛也应属于舟山群岛的一部分。在春秋晚期至战国早期,大榭岛应已纳入越国的管辖范围。如《国语》记载:“勾践之地,南至于句无,北至于御儿,东至于鄞,西至于姑蔑,广运百里。”其中的鄞,一般认为是现今的鄞县[13]。虽然鄞地的具体范围并不十分明确,但是当时可能也包括了大榭岛在内的舟山群岛地区。另据《左传》记载:“冬十一月丁卯,越灭吴,请使吴王居甬东。辞曰:‘孤老矣,焉能事君?’乃缢。越人以归。”甬东,即今浙江定海县东之翁山[14]。这里的甬东之地,在《中国历史地图集》战国时期楚、越两国地图中标注为“甬句东”[15],两者实为一地。由此可知,勾践灭吴前后,舟山群岛区域已经纳入越国的统治范围,那么大榭岛无疑也已归越国管辖,属于越国的疆域范围,这正是方墩遗址东周时期聚落存续期间的社会背景。

六、遗址的性质与自然环境分析

根据《越绝书》记载:“朱余者,越盐官也。越人谓盐曰‘余’。去县三十五里。”[16]陈桥驿认为:“越语‘余’即汉语‘盐’。特别是后者,常常出现在于越的地名之中,除了上述朱余以外,还有余姚、余杭、余暨等等。通过这个词汇,我们了解,这些古代的沿海聚落,都和朱余一样,和当时的盐业生产有密切关系”[17]。因此,从方墩遗址⑥层中即出土制盐陶器,以及上文对遗址所处时代和社会背景的分析,结合历史文献记载,可认为方墩遗址堆积主体,应是一处春秋晚期至战国早期的越国制盐聚落。

至于方墩遗址盐业生产到底采取何种组织形式,由于文献记载中的越国盐官所在地在今绍兴市柯桥区齐贤街道的朱储村,距离大榭岛甚远,故尚难将其与越国盐官联系起来[18]。不过在大榭岛调查、勘探发现的9处遗址中,我们曾对其中4处进行了试掘。根据这些遗址出土遗物特征,绝大多数应包含东周时期制盐遗存,故将它们定为大榭岛东周时期盐业遗址群。此外,据笔者考察马岙博物馆和舟山博物馆库房所见,在舟山岛西北侧的马岙平原,至少可确定近10处遗址包含东周时期制盐遗存。因此,从大榭岛和舟山岛马岙平原也发现了同时期多处制盐遗址来看,不能完全排除越国当时在这里设立盐业生产组织管理机构的可能性[19]。毕竟食盐不仅在人类生活中不可或缺,还可以带来丰厚的利润,为富国强兵奠定坚实的经济基础。越国统治者能够设立盐官,已经说明其高度重视海盐业资源的开发和利用。至少在距今4400年前的新石器时代末期,大榭岛内的大榭遗址先民便开始利用滩涂的“盐泥”来制作海盐,且这一传统一直传承和延续[20]。虽然笔者目前对东周时期制盐工艺缺乏详细了解,但是根据大榭遗址制盐工艺研究成果,结合后世文献记载,基本可认定东周时期的制盐原料来源也应是刮取海边滩涂盐份含量高的盐泥,再经过淋滤制成高浓度卤水来制盐,即后世我国东南沿海地区普遍采用的“刮泥淋卤”法。对于海岛来说,由于山地丘陵面积广大,淡水和耕地资源有限,农业生产先天不足,但是拥有大片的滩涂资源,如果加以开发利用来生产海盐,那将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重要资源。因此,笔者认为以大榭岛东周时期盐业遗址群为代表的大批盐业遗址,当时应已纳入到越国的管理之中。换言之,大榭岛可能就是越国官方掌控的重要海盐产区之一。

那么,当时方墩遗址的盐业生产环境如何呢?越国为何会将大榭岛作为盐产区呢?这应该与北岙平原独特的海湾环境有关。在大榭遗址发掘时,我们结合周边发现的诸多遗址位置,以及收集的地质钻孔和水文资料等,已大致复原出北岙平原距今5000—4000年前海岸线和潮沟系统,可明确当时这个区域还是海湾环境(图一一)[21]。虽然图中复原的海岸线时代比方墩遗址早了约1500余年,但是根据长江河口的研究成果可知,距今约6000—2000年间由于季风衰退,长江三角洲堆积速率减缓,而大榭岛滩涂的泥沙主要是长江供应的,故导致海岸线向海一侧的推进也相应变慢,属于海平面比较稳定的时期[22]。因此该海岸线位置可基本反映出东周时期盐业遗址群所处的海湾环境。从图一一中可看出,方墩遗址正好处于海岸高潮线和低潮线之间的区域,这里正好便于刮取滩涂盐泥来制作海盐。因此,越国在大榭岛设立盐业产区,正是得益于这里东、西、南三面环山,北面向海的优良海湾环境,这既便于从滩涂上刮取盐泥提取卤水,在山上砍斫煮盐的柴薪燃料,并利用海路大规模运输食盐到大陆,又利于官方对盐业生产进行封闭式管理,可以确保向大陆稳定、持续的供应食盐。

七、初步认识

方墩遗址不仅是继九亩丘宋元制盐遗址、大榭史前制盐遗址发掘之后,浙江省内经考古发掘的第三处盐业遗址,还是第一处正式确认的东周时期制盐遗址,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初步总结如下。

第一,浙江盐业考古领域的拓展。方墩遗址的发现,不仅辨识和确认了一批独具特色、特征鲜明的东周时期盐业生产遗存,为在浙江省乃至我国东南沿海地区寻找和确认该时期的盐业遗址建立了初步的参照标准,还填补了浙江青铜时代盐业考古领域的空白,拓展了浙江盐业考古的研究领域。

第二,越国盐业史研究的深化。以往关于越国的盐业历史,学界仅能根据《越绝书》中的只言片语来进行简单推测,而无法进行深入的讨论,对于盐业生产工艺更是不得其详,甚至还有一些错误的解读[23]。方墩遗址及大榭岛东周时期盐业遗址群的发现,无疑为从环境、技术、聚落、社会等角度全面研究越国的盐业生产历史奠定了坚实基础。

不过,囿于试掘面积有限,出土遗存类型和数量并不丰富,以上仅能凭借有限的资料对方墩遗址春秋晚期至战国早期制盐陶器的制作工艺、功能,聚落环境、年代和社会背景等做一番简单分析。此外,目前方墩遗址仅发现了少量与当时制盐活动相关的土台和废弃物堆积,而缺乏与制盐工艺相关联的卤水坑、盐灶等关键遗迹,尚无从对制盐工艺流程进行全面的复原,更无从以考古角度来探索大榭岛东周时期盐业的生产、销售、流通和管理体制问题,这将是我们下一步工作和研究的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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