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马铃薯农户种植意愿及其空间差异*

杨亚东，杜娅婷，杜歆仪，巨章宏，罗其友，张 晴※

（1.中国农业科学院农业资源与农业区划研究所，北京 100081；2.南京信息工程大学，江苏南京 210044）

0 引言

中国马铃薯种植历史悠久，目前马铃薯种植面积及产量占比均超过全球1∕4。2015年启动马铃薯主粮化战略，马铃薯成为继水稻、小麦、玉米后第四大主粮食物[1-2]。马铃薯可以周年生产、经济效益好、营养价值高且产量不断提高，对保障中国及世界粮食安全与营养均衡、促进农民增收与地区经济发展具有重要意义[3-5]。与此同时，我国马铃薯仍面临单产水平低、种植规模小、市场推广弱等问题[6]，提高农户种植马铃薯的能动性与积极性有助于解决此类问题。因而有必要探究农户马铃薯种植意愿受何种因素影响，不同区域农户马铃薯种植意愿影响因素是否有差别，有助于针对性提高农户马铃薯种植积极性，能为马铃薯主粮化进程提供决策参考。

当前马铃薯研究主要是从马铃薯田间管理、技术应用、生产布局、加工业、价格变动等角度进行研究[7-11]，而较少关注农户层面马铃薯种植[12]。鉴于农户是农业生产经营的基本组织单位和决策单位，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小农户仍然是中国农业经营的主体，其种植的支付和受偿意愿对于马铃薯主粮化战略落实极其重要[13]。随着农艺研究、技术推广、市场转化水平的提高，马铃薯种植、生产过程中种薯、农机装备、化肥、农药、地膜等农资投入的边际贡献率较之过去大幅回落，农户劳动投入成为关键影响因素[14]，农户种植支付与受偿意愿如何影响马铃薯种植成为迫切需要探究的关键问题。

目前，对农户作物种植意愿的研究多聚焦于水稻、小麦、玉米、大豆等作物，而对农户种植马铃薯的意愿研究较少[15-17]。在已有研究中，学者们认同农民的生产决策是出于理性的选择，农民是以追求经济收益最大化为目标进行农业生产调整[18-20]。综合考虑农户受教育程度、务工经验等个体禀赋特征，劳动力、收入结构等家庭禀赋特征，自然环境、传统习惯、信息通达度等外部环境特征，物质投入成本、支持政策等经济社会特征对农户种植行为选择的影响[21-23]，家庭劳动力和收入结构的改变对农户种植决策有显著影响，农户受教育程度与认知水平对粮食作物种植有负向影响，而技术培训、政府粮食补贴、粮食价格（预期价格）等外部因素会正向促进农户种植粮食[24-25]。

基于农户支付与受偿意愿的行为调查与定量研究主要通过应用条件价值评估方法与Tobit、Probit、Logit等模型，对生态补偿、水利保护、环境支付等方面进行探究[26-28]。当农户提供具有正外部性的生态保护行为时，以受偿意愿为标准对农户进行激励补偿，实现政策实施的成本有效性[29-30]。而支付意愿直接体现了农户愿意为某种行为支付的动力与能力，能够为政府制定作物补贴政策提供依据，能够影响作物种植空间变化[31-32]。因而，探讨马铃薯农户种植支付与受偿意愿对种植空间动态变化影响的研究具有学术参考价值。

农户种植马铃薯的受偿意愿和支付意愿直接影响马铃薯生产状况，是推进马铃薯主粮化战略的关键影响因素。现有针对农户马铃薯种植意愿的研究较为鲜见。市场认知能力、信息资源丰富度等与农户利益动机驱动的相关性较为明显，基于农户种植意愿的研究范围仍需进一步拓展。文章通过区域比较研究，将农户种植意愿研究拓展应用至农业空间格局变化研究中，基于微观农户调研数据测度当前农户种植马铃薯的受偿和支付意愿，从农户个体禀赋、生产经营特征、社会资源特征、市场认知、政策需求五个方面对其进行研究，从不同区域农户意愿层面探讨当前马铃薯种植布局影响因素，可为马铃薯生产格局优化提供理论参考。

1 方法与数据

1.1 研究方法

以条件价值评估法（Contingent Valuation Method，CVM）为基础，通过构建假想市场获取受访者的支付和受偿意愿，分析马铃薯农户种植意愿的影响因素、影响方向和影响强度，进而解析中国马铃薯种植分布空间格局形成的影响因素（图1）[33]。

图1 中国马铃薯种植主体行为意愿影响因素及内生机制分析框架

该研究采用目标抽样（Focal Animal Sampling，FAS）与分层抽样（Stratified Random Sampling，SRS）相结合的方法，公式为：

式（1）中，Yi代表观测值是0和1的行为意愿因变量，Xi为自变量，包括调研对象（农户）和种植意愿的属性。由于式（1）具有方差异质性等问题，需建立随机效用二元选择模型为：线性模型式（2）中，Y *i、Xi、β、μ*i分别为方程的被解释变量、解释变量、待估计参数和随机干扰项。

根据Logit 模型（Logistic Regression，LR）中的最大似然估计法（Maximum Likelihood Estimate，MLE），假设随机变量服从逻辑概率分布，调查获得的n例观察对象彼此独立，其自变量为Xi=(X1i,，…，)，因变量为Yi（0～1 变量），i=1,2,…,n。对于第i个体，给定Xi时，出现观察结果Yi（0 或1）的概率为：

若Yi=1，概率值就是第一个中括号内数值；若Yi=0，概率值就是第二个中括号内数值。

对于n个独立个体，给定自变量Xi时，出现当前观察结果Yi（i=1,2,…,n）的概率为上述n个概率的乘积，表达式为：

似然函数（Likelihood Function），记为L。根据模型求解β0，β1，β2，…，βp，使似然函数L或其对数lnL达到最大，这样得到的解记为b0，b1，b2，…，bp称为参数β0，β1，β2,…，βp的最大似然估计值。

将模型式（3）取对数进行变换得到Logit回归模型为：

式（5）中，被解释变量Y表示农户是否愿意支付马铃薯种植费用；Xi（i=1，2，…，n）为解释变量（影响因素）；Pi是农户支付愿意（或受偿意愿）选择概率；β0为常数项（截距）；β0，β1，β2，…，βp表示回归系数；μ为随机误差项；p为解释变量的个数；n为所调查样本容量。

1.2 数据来源

该研究的调研对象基于马铃薯种植区域样本县（表1），随机选取5个乡（镇、街道）的5～10个农户。调研形成1 261份有效调查问卷，数量符合预先样本容量整体要求。

表1 调研区域

1.3 变量选择

运用SPSS 23.0 和Excel 统计软件对1 261 份问卷进行描述性统计分析，解释变量共分5 组（表2），分别是①个体禀赋变量，包括是否为户主、性别、受教育程度等，农户的个体禀赋特征能够反映他是否有能力和精力从事马铃薯生产，面临新的选择是否会做出改变也一定程度上取决于农户的个体特征[34]；②生产经营变量，包括生产经营包括家庭总人口、人均年收入等，这些因素反映了农户的家庭负担与生产资料禀赋，是农户选择从事农业经营、外出务工或创业等决策的基础；③社会资源变量，包括信息来源途径等，信息资源丰富能够促成农户多元化选择，进而影响农户的种植意愿；④市场认知变量，包括对市场关注、关注生产替代作物等，在市场经济蓬勃发展条件下，以利润最大化为目标的农户更为关注市场变化，其种植意愿与市场紧密联系；⑤政策需求变量，包括作物技能培训、种植补贴、种薯购置补贴、农膜补贴政策等，外部刺激从技能成长与收益增加的角度鼓励种植马铃薯，农户对外部政策激励的需求影响马铃薯种植意愿。

表2 解释变量的描述性分析

2 结果与分析

2.1 变量统计结果

2.1.1 种植意愿特征

该研究通过核心估值问题设计，探寻农户对于种薯、肥料、人工和机械等费用的支付意愿（Willing⁃ness to Pay,WTP）和受偿意愿（Willingness to Accept,WTA）[35]。由于马铃薯种薯、肥料、人工和机械等成本较高，对应的支付意愿成为了解马铃薯种植意愿的重要指标。由于农户的马铃薯种植支付意愿小于受偿意愿，故确定不同的投标值范围（表3）。

表3 马铃薯种植意愿调查的支付意愿和受偿意愿投标值范围

选择确定度小于或等于“5”的都认为是“不太愿意”种植马铃薯，大于“5”表示“愿意”种植马铃薯。934 个调研对象表示“愿意”支付种薯、肥料、人工和机械费用，占有效问卷的77.32%；22.68%表示“不太愿意”。支付意愿共有两个峰值，分别是31.9%的≤3 000 元和37.8%的465～600 元，总体支付意愿均值为724.5 元∕hm2。1 183 个调研对象有受偿意愿，只有78 个调研对象持否定态度。受偿意愿投标值范围最高的是占33.3%的2 265～6 000 元和17.5%的5 265～6 000 元，样本总体的受偿意愿均值为4 069.5 元∕hm2。

2.1.2 个体禀赋特征

调研对象中，927个户主占调研对象总数的73.5%，其中男性895人，占户主总数的96.5%。由于男性户主是家庭生产经营活动的决策者和主要参与者，其选择更具代表性。年龄结构方面，50 岁以上占比68.7%，35 岁以下则只占6.2%。户均耕地面积13.16hm2，其中0.67hm2以下的占比31.4%；平均纯收入在15 000元∕hm2以下的调研对象占59.1%。

2.1.3 生产经营特征

马铃薯的生产成本主要包括种薯、化肥、排灌等11 项。各项成本均值占比由高到低依次为种薯（成本占比21.11%，下同）、家庭用工折价（15.81%）、土地折价（14.21%）、化肥（11.39%）、用工（11.05%）、机械作业（4.67%）、农家肥（4.28%）、农药（2.33%），其余费用（4.10%）。此外，生产成本为15 981元∕hm2，收益为22 692元∕hm2。

2.1.4 社会资源特征

68%左右的调研对象信息来源不丰富，67%愿意积极采纳他人生产建议，52.4%对于他人生产建议一定会采纳，20.7%不太会或根本不采纳他人生产建议。

2.1.5 市场认知特征

关注生产替代产品的占81.5%，不关注的占18.5%。种植主体认为马铃薯市场行情不好的人数占40.5%，行情走势比较平稳的占59.5%。由此可见，不同规模及生产区域的农户对市场行情的关注程度不同，但是仍有大部分农户对于市场行情关注不多，说明被调查农户的市场意识相对缺乏，加强市场引导在一定程度上仍然任重道远。

2.1.6 政策需求特征

调研农户中，对直接的作物补贴关注高。超过97%的调研对象关注作物种植补贴，约90%的农户关注马铃薯购置补贴和农膜补贴，68.6%的农户参与过相关技术培训，60%的农户关注保险补贴。

2.2 变量关系分析

分析单一解释变量与因变量（种植意愿）的比例关系见表4。

表4 解释变量与种植意愿的比例关系

（1）调研对象多数为初高中文化程度，且马铃薯种植意愿随文化程度的变化呈倒“U”型趋势，此外，51岁以上调研对象种植意愿比例最高

（2）调研对象家庭人均年收入在3 001～6 000元占比最大，为总人数的35.92%。家庭外出务工人数越多、从事农业生产活动人数越多的，越倾向于马铃薯的种植选择。

（3）调研对象与社会接触越广泛，马铃薯的种植意愿比例就越低。习惯向亲友求助生产方面问题的调研对象，种植意愿也相对较弱。肯定采纳亲友所提建议的农户的种植意愿要低于不愿采纳亲友建议的农户。农户的主观判断能力和遇到困难解决问题的能力，将影响农户的种植意愿。

（4）市场信息比较关注或非常关注的农户马铃薯种植意愿较高。认为生产替代作物市场信息对马铃薯种植影响不大的农户种植意愿也比较积极。究其原因，更多是源于马铃薯的生物特性使其在冷凉和相对贫困地区对主食的替代作用较弱。

（5）不需要种薯和农膜补贴的农户不愿意种植的比例较高，说明该类型农户对现行补贴政策比较了解，宁愿将种植马铃薯较高的机会成本用于其他生产经营行为。然而，补贴能提升马铃薯种植意愿，说明政策的激励作用效果较为显著，进一步印证了农业对补贴依赖的论证。

2.3 基础实证结果

以下一季种植意愿为被解释变量，使用准极大似然估计（Quasi-maximum Likelihood Estimation，QML）方法对1 261 份有效样本进行回归分析。模型的整体显著性LR 值为106.29 较大，LR 检验统计量对应概率值为0，模型具有统计意义。25 个解释变量有13 个通过了显著性检验，分别是教育程度、耕地面积、马铃薯种植面积等，且各个变量的影响方向与先验判断基本一致。回归结果如表5。

表5 基于Logit模型的农户支付意愿影响因素回归分析

（1）个体禀赋。教育程度对种植意愿产生正向影响，说明随着教育程度的增加，农户对马铃薯种植决策更趋于理性。

（2）生产经营。出售价格（0.048）和每公顷补贴收入（0.001）对马铃薯种植意愿为正向影响；每公顷种薯成本（-0.555）等种植成本对种植意愿负向影响。说明成本上涨，马铃薯种植的种植意愿将越低。

（3）社会资源。信息来源是否丰富对种植意愿产生负向影响。信息来源越丰富的农户种植决策更加多元化，而马铃薯作为其中一种作物，因分散种植而意愿降低。

（4）市场认知。是否关注替代作物市场信息对种植意愿产生负向影响。随着马铃薯产业的发展，关注市场信息的农户对种植马铃薯持谨慎态度，因此对马铃薯的种植意愿表现出负向影响。

（5）政策需求影响因素分析。回归分析没有筛选出显著性影响因子。因此，受偿意愿的产生受农户主观意识影响，与种植意愿因素无关。

2.4 典型区域比较

不同马铃薯种植区的农户种植意愿影响因素具有差异性（表6）。北方种植因素受规模和利润率的主导，而南方则受家庭生产经营特征的综合影响。

表6 主要种植区的马铃薯农户种植意愿影响因素回归分析

（1）在华北一季区和东北一季区，农户马铃薯种植面积主要受马铃薯种植面积影响，与总体基础实证结果不同，马铃薯种植面积正向影响这两区域农户种植意愿。原因在于这两个地区地形平坦，作物种植易成规模，马铃薯规模效应更高，种植面积越大，种植成本降低而利润相应提高。

（2）在西北一季区和中原二季区，雇工费用都是农户马铃薯种植的主要负向影响因素，另外在西北地区，家庭人口数数显著正向影响种植意愿。原因在于这两个区域是劳动力输出多，农业人口转业程度高，劳动力成为约束该两个区域马铃薯种植的重要因素。

（3）在南方冬作区和西南混作区，马铃薯种植产量、各项费用以及马铃薯销售收入都是主要影响因素。原因在于南方种植规模小，农户对成本和市场波动反应更强烈。虽然不同马铃薯主要种植区域的影响因素不同，但每个区域种植意愿都与生产经营特征显著相关。

3 结论与讨论

3.1 结论

该研究运用条件价值评估法和多元线性回归模型，从不同区域的马铃薯种植主体层面分析影响马铃薯种植变化的影响因素。

（1）根据调研情况，农户“跟风”种植和依赖补贴现象明显，93.81%农户愿意接受补贴，受偿意愿均值为4 069.5 元∕hm2，支付意愿均值为724.5元∕hm2。

（2）根据统计分析，农户自身认知水平越高，即社交广泛度、市场信息关注度越高，种植马铃薯意愿越低。家庭劳动力禀赋条件越好，即劳动人口多、农业劳动力占比越高，越倾向于种植马铃薯。

（3）根据基础实证结果，农户马铃薯种植意愿的主要受成本收入影响。正向影响马铃薯种植支付意愿的因子从高到低排序依次为：教育程度、马铃薯出售价格、每公顷补贴收入、实际耕地面积。负向影响马铃薯种植支付意愿的因子从高到低排序依次为：每公顷种薯成本、每公顷自营土地折租、每公顷流转费用、每公顷农药成本、每公顷机械成本、信息来源是否丰富、是否关注替代作物市场信息、马铃薯种植面积、家庭马铃薯年饲用量。

（4）根据区域比较分析，北方种植因素受规模和利润率的主导，而南方则受家庭生产经营特征的综合影响。在华北一季区和东北一季区，农户马铃薯种植面积主要受马铃薯种植规模影响。在西北一季区和中原二季区，雇工费用是农户马铃薯种植的主要负向影响因素。在南方冬作区和西南混作区，马铃薯种植产量、各项费用以及马铃薯销售收入都是主要影响因素。

3.2 讨论

个体决策影响群体决策，群体决策影响整体马铃薯种植空间格局变化。东北、华北地区农户马铃薯种植意愿主要受规模影响，而在粮食种植优势明显的东北、华北地区，农户在小麦、水稻种植中积累了丰富的种植经验，且受不挤占三大主粮生产原则约束，农户决策都倾向于沿袭小麦、水稻种植。西南、西北地区马铃薯农户种植意愿受成本收益影响大，而随着西南、西北地区进入脱贫攻坚与乡村振兴有效衔接阶段，农户受到马铃薯产业政策支持力度加大，种植收益和种植意愿提高，马铃薯种植空间持续集聚，与近年来中国马铃薯种植重心不断向西、西南方向转移的种植空间变化一致。换言之，区域内农户根据当地种植适宜性、自身市场参与程度、个体资源禀赋和长期种植实践累积，采取基于种植约束、成本收益和政策支持的种植方案选择，进而通过有限区域范围的无限趋同决策，产生不同程度的种植集聚、产业集聚和市场集聚，影响马铃薯种植空间格局变化。

综上所述，伴随着马铃薯商品化程度的提高，马铃薯生产集约化、规模化、专业化和产业化程度的增强，影响马铃薯农户种植意愿的因素也日趋复杂化和多元化。在中国农业领域市场化改革不断深入、农业国际化进程不断推进的宏观背景下，其他如农产品差异化、规模经济、空间外部性等因素对马铃薯空间格局的影响逐步显现并日益突出。未来在研究马铃薯种植分布、种植意愿中应当综合考虑气候变化、比较效益、科技进步和政策调控等因素对马铃薯空间格局演变的影响，以丰富马铃薯产业发展的研究领域。该研究限于篇幅与研究周期等约束，未来仍需针对农户种植意愿评价体系中农户收入结构、技术应用、适度规模等方面予以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