贸易自由化、全球价值链与资源配置效率
2022-04-13黄新飞赵一佳
黄新飞 彭 杰 赵一佳
(1.中山大学 国际金融学院,广东 广州 510275;2. 中山大学 高级金融研究院,广东 广州 510275;3.北京大学 汇丰商学院,北京 100091)
一、引言
自2001年中国加入WTO以来,贸易自由化水平日益提升,与之相应的是贸易自由化带来的制造业转型升级与资源的跨国流动,对中国提升全球范围内的经济优势发挥了重要作用。中国对外开放进程的不断深化也促进了本土制造业企业积极参与到全球化分工与生产中,我国在全球价值链的地位与影响力逐年提升,全球价值链的发展也受到高度重视。
在更加开放的经济格局下,中国高度参与全球价值链分工。中国现在正在成为全球商品和资金的纽带,并正在成为全球价值链的中心。在我国不断推进贸易自由化、体制化的背景下,我国企业在全球价值链的参与和相应的资源配置效率成为影响国家宏观经济决策的重要参考指标。而根据已有的研究,资源配置效率较低将引致我国总体生产率较低,这又体现出制造业行业内企业间的生产率离散程度较高[1]。那么,贸易自由对我国资源配置效率影响机制是什么呢?贸易自由化带来的全球价值链的嵌入程度及全球价值链长度的变化又是如何影响资源配置效率的呢?不同于以往的研究,本文将从全球价值链的角度考察中国加入WTO以来制造业行业资源流动的变化以回答上述两个问题。本文使用收益生产率指标,采用中介变量模型衡量价值链的渠道作用,并在稳健性检验中使用成本加成离散、生产率离散度指标进行检验,运用工具变量与DID方法降低内生性,并考虑最终品影响。
本文的边际贡献主要包括:第一,在研究视角上,已有的文献大多通过竞争效应反映资源配置效率的变化,而较少从全球价值链的角度研究竞争效应的作用机制。本文从全球价值链角度出发,研究竞争带来的质量升级与生产率提升效应进一步对价值链的影响,更能深入说明全球化背景下贸易自由与资源配置效率的关系。第二,在研究方法上,本文使用中介变量模型检验全球价值链的渠道效应,同时以中国加入WTO为自然实验进行DID检验,并引入最高关税水平作为贸易自由化的工具变量,有效地解决了模型的内生性问题。第三,本文根据价值链参与度与价值链长度的理论概念将三种估计资源配置效率的方法在综合起来,很好地解决了变量衡量对估计结果稳健性的影响,也更加全面直接地从价值链作用机制的角度研究资源配置的问题。
二、文献综述
与本文相关的文献主要有三类:其一,直接研究贸易自由对于资源分配的影响的文献,侧重于从微观的角度衡量资源配置效率;其二,研究贸易开放下一国参与全球价值链的活动的文献;其三,研究全球价值链活动与生产率关系的文献。
首先,一类文献直接关注贸易自由化对资源分配效率的影响。资源的合理配置与要素的自由化流动是促进我国经济新常态阶段的优化升级的重要条件。以HK理论为代表的研究指出,企业收入生产率应在没有任何扭曲的情况下相等[2]。纠正扭曲之后,中国制造业经过加总后的TFP将能增长30%~50%。中国制造业的效率损失来源多样,现有研究关注了寻租关系、所有制因素、户籍因素、企业进入与退出的产业政策等。上述因素扭曲了投入要素的流动效率,最终影响整个行业的资源配置效率。Melitz的研究指出,在一个完全竞争的市场中,资源是可以充分流动的,在贸易中会导致资源向效率更高的公司的重新分配[3]。在均衡条件下,所有公司的生产率水平趋同。当市场扭曲和资源错配时,全要素生产率将离散度提高。除了以HK理论为代表的变量替代法之外,关注资源分配效率的测算文献通常还有以下两个方面。第一个是增长率分解法,主要分解全要素生产率[3]。市场竞争的激烈化影响企业的进入和退出决策,从而导致产业组织结构的演变和企业间资源的重新配置,并促进总全要素生产率水平的提高[4]。毛其淋和盛斌利用全要素生产率研究了行业资源配置效率在制造业投入要素市场的扭曲情况下的变化,并将交乘项设置为贸易自由来探究要素市场扭曲的影响[5]。第二是比例法,即衡量全要素生产率在行业内的分散程度,通过计算分位数反映资源配置情况。主要思想是行业内全要素生产率差异越大,资源错配程度越高。通过企业的动态调整进行竞争,提高了企业内部资源分配的效率,体现在企业进出口的过程中,生产率的差异已显著降低[2,6]。田荣华利用行业全要素生产率离散度来衡量资源分配效率,并根据一个地区或行业的出口公司数量比例来衡量贸易开放程度。然而,这一指数并不像进口关税那样准确地反映该地区或该行业所面对的贸易自由化水平[7]。此外,还有学者测算企业价格成本加成离散程度[8]。综前所述,前人的研究关注贸易自由与资源配置效率的测算及影响机制,而缺乏对渠道或路径的研究。本文以Hsieh和Klenow有关资源配置的理论为基础,测算收益生产率水平,同时引进比例法计算离散程度反映资源配置效率[2]。在稳健性检验中,使用Olley和Pakes的方法测算TFP替换收益生产率,并采用离散程度检验实证结果的稳定性,考察贸易自由化对资源配置效率的影响[9]。
其次,还有文献关注贸易开放对于全球价值链的影响。关于贸易自由化对资源配置效率影响的机制的相关研究,主要集中于随着贸易开放水平不断提升,由此带来的企业竞争对行业资源分配效率的影响,很少有学者具体研究竞争效应的作用机制与对其他效应的分析和识别,即在贸易自由化与经济全球化背景下的更细化的传导渠道。
在贸易自由化下,一国参与全球价值链活动的表现主要分为三种,一是全球价值链嵌入程度的变化,二为全球价值链嵌入位置的变动,三为价值链总长度的变动。一国在全球价值链上嵌入位置和程度的研究得到了很多学者的关注[10-11]。全球价值链嵌入程度反映的是一国对全球价值链的依赖性,即一国生产最终品对国际贸易中间品的依赖程度;全球价值链嵌入位置指的是一国在全球价值链中的作用,更多反映了一国在全球生产中的上下游水平;全球价值链的长度则指的是一国某部门产品在生产过程中所经历的生产阶段的数目[10]。跨国公司是参与全球价值链活动的主体,其在进行全球性生产的过程中,根据收益最大和成本最小化原则,将采用四种的形式进行中间投入品的国际化生产,分别是国内外包模式与垂直一体化模式、国际外包模式与垂直一体化模式。
关于贸易和全球价值链的文献主要着眼于全球化对跨国公司离岸外包和全球垂直一体化决策的影响[12]。全球价值链的参与程度和价值链长度将随着贸易的发展而变化,这将从以下两个方面发挥作用:(1)通过对外直接投资实现全球垂直一体化。主要体现在对于自然禀赋丰富、市场规模较大、技术水平较高的区域,企业倾向于选择一体化生产方式对价值链实现股权控制,即全球垂直一体化。对于技术水平越高的中国制造业企业融入全球价值链的程度也相对越高[13];(2)国际化外包,即通过契约方式或市场方式从其他公司获得中间产品。公司通过离岸外包和全球垂直一体化,通过并购国际上下游企业进入生产或中间产品,使公司的全球价值链参与度、地位和长度发生变化。低生产率企业采用公司间契约交易的形式,而大多数高生产率企业采用一体化外包[14]。Feenstra和Spencer进一步验证了该结论,为获得中间投入,企业的生产率水平越高越有可能进行外商直接投资,生产率水平越低的公司则往往选择外包[15]。
最后,国内外也有研究全球价值链活动与生产率关系的文献。竞争效应带来的离岸外包和全球垂直一体化能够改变价值链嵌入程度和价值链长度。跨国公司生产中间品时,通过离岸外包,在专业化生产中提高了产出速度与质量,但也在一定程度上负担了与中间商进行合同交易的摩擦成本,总体上能够提升全球价值链的参与;通过垂直一体化,在整体性生产中减少了外部摩擦成本,生产虽然可以节省市场交易成本,但也失去了外部专业化生产的优势。垂直一体化虽然耗费成本,但提高了生产率。钱翼晟等认为适度的垂直一体化能提高企业内部资本配置效率,增强企业竞争力[16]。跨国公司在参与全球价值链的生产时,权衡国际外包与全球垂直一体化的成本与收益,使资源配置效率通过参与全球价值链生产得到提高。资源错配会导致整体全要素生产率水平降低[2],生产效率的提高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资源配置效率的提升[3]。仅上述机制不足以证明贸易自由化,特别是在行业层面上对资源分配效率的影响。
综上所述,国内从全球价值链的角度来研究贸易自由化对资源分配效率的影响的渠道研究较少,且学者对资源配置效率的理解多样化,本文将以Hsieh和Klenow中测算收益生产率作为衡量资源错配的基础进行研究[2]。从这个角度看,竞争效应在全球分工与合作中更为突出。本文基于受贸易自由化影响的制造业企业在全球价值链中的行为,研究贸易自由化对资源配置效率的影响,考察了全球价值链参与和长度的中介作用。同时,为更好反映资源分配效率,本文选取了收益生产率(TFPR)的离散程度进行衡量。实证结果显示:贸易自由化加剧了国际竞争,带来了质量升级与生产率提升效应,进一步深化了全球价值链的参与,延长了价值链的长度,从而降低了收益生产率的分散度,显著提高了行业资源分配效率。通过进一步的实证分析,我们发现全球价值链的长度对劳动密集型产业和技术密集型产业具有较强的中介效应,而全球价值链的参与对资本密集型产业具有较强的中介作用。
三、贸易自由化的典型事实
经济全球化进一步推动了了制造业的发展。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促进开放型经济的建设,经过进入WTO的多场谈判,推动开展了以关税改革为核心的诸多措施,以期降低关税水平、削减非关税壁垒、促进资源更合理更充分地配置。中国加入世贸组织后关税大幅减免,为研究贸易自由化和资源分配效率的问题提供了宝贵的自然试验契机。
2000—2006年,中国制造业的发展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为了能够更加直观地观察关税水平与收益生产率(TFPR)离散程度的变动趋势,我们对其分别绘制了折线图。图1左边反映了样本期间行业进口中间品关税水平的变动趋势。从图中可以看出,行业进口中间品关税水平整体呈下降趋势,中间品关税水平在入世初期出现明显的下降,尔后基本呈稳步下降趋势,平均中间品关税率从2000年的15.74%下降到了2006年的8.48%。图1右边反映的是2000—2006年收益生产率离散程度的变化趋势。行业间收益生产率离散程度总体呈下降趋势,其变化在2001—2002年最为显著。贸易自由化带来的竞争效应能够缩小产业内TFPR离散程度,提升资源配置效率。那么,行业中间品关税下降与行业收益生产率离散程度的变动又存在怎样的关系。为了初步观察二者关系,我们绘制了中间品关税水平与收益生产率离散程度之间的散点图和拟合线,图2中显示出二者呈明显的正向关系,初步反映贸易自由化有利于降低行业内收益生产率离散程度,提高资源配置效率。
图1 2000—2006年行业中间品关税与收益生产率离散程度
图2 行业中间品关税与收益生产率离散程度
我们进一步研究贸易自由化与全球价值链变化之间的关系。为了能够更加直观地观察在制造业行业在贸易自由化的关税改革影响下价值链嵌入的程度以及价值链长度的变化,本文将2000—2006年间全球价值链的变化(包含嵌入程度及价值链长度)分别绘制折线图。图3左边表明,随着中国加入世贸组织,各制造业不断增加中间投入产品进口比例,提升了对全球化生产的依赖度,进而增加了全球价值链的参与度和产业嵌入程度。在图3右边中,2002年以来价值链的长度总体呈现出稳步增长。这主要是中国进入WTO以来,加剧了制造业生产部门的全球性竞争,为降低成本,企业进行了国际外包和垂直一体化等多种竞争性生产决策,以提升产品的质量与生产率水平,这类举措促进了最终产品成型前的全球价值链分工,并且丰富了世界范围内的贸易网络格局。寻求各个中间环节在各地的成本优势增加了最终品生产过程中的生产阶段的数目,最终产品中蕴含的国外中间投入品价值越来越多。图4和图5分别是中间品关税水平与全球价值链嵌入程度及价值链长度的散点图和拟合线。如图所示,二者均与中间品关税水平呈现负向关系,初步推断贸易自由化能够加强国际范围内的分工与合作,改变行业在全球价值链的参与度和价值链长度。
图3 2000—2006年全球价值链参与程度与全球价值链长度
图4 中间品关税与全球价值链参与程度 图5中间品关税与全球价值链长度
基于以上分析,本文主要研究贸易自由化是否显著降低收益生产率的离散、减少资源错配、提升配置效率,而全球价值链的参与和长度是否是贸易自由化促进资源再分配的两个重要渠道。实证研究主要关注以下三个方面的问题。
问题一:贸易自由化在保持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对行业收益生产率离散程度,即资源配置效率的影响。问题二:价值链嵌入程度和价值链长度在贸易自由化影响资源配置效率的路径作用机制。问题三:不同要素密集型产业在贸易自由化不断深化的过程中全球价值链的中介效用差异。
四、模型、数据与变量
(一)计量模型设定
本文从贸易自由化的角度出发,测算全球价值链嵌入度与价值链长度两条途径对制造业行业资源配置效率的影响。首先设定基本模型,研究贸易自由化对资源配置效率的影响。基本模型设定如下:
TFPRDispersionit=α0+β0inputtariffit+γXit+ui+vt+εit
(1)
TFPDispersionit为资源配置效率的代理变量,由基于HK理论测算的行业收益生产率(TFPR)离散程度衡量,表示i行业在t年的收益生产率离散度。inputtariffit为贸易自由化水平的代理变量,表示i行业在t年的中间投入品关税水平。Xit为其他控制变量,包括行业的竞争水平、企业的平均规模等。为控制产业随时间变动保持不变的特征,ui为行业层面的固定效应。vt是时间固定效应。
本文在(1)式的基础上,加入全球价值链嵌入度和价值链嵌入长度,构建中介变量模型,其模型设定如下:
gvcpait=α1+ξ1inputtariffit+γXit+ui+vt+εit
(2)
gvclenit=α2+λ1inputtariffit+γXit+ui+vt+εit
(3)
TFPRDispersionit=α3+τ0inputtariffit+τ1gvclenit+τ2gvcpait+
γXit+ui+vt+ε
(4)
gvclenit、gvcpait分别表示i行业在t时刻全球价值链长度和参与度的指标。其中τ0为贸易自由化对资源配置的效率的直接影响。τ1λ1与τ2ξ1分别表示贸易自由化通过影响企业参与全球价值链生产的行为,通过全球价值链延长与全球价值链参与度对资源配置效率的中介效应,即间接影响。贸易自由化对资源配置效率的总影响为τ1λ1+τ2ξ1+τ0。
因此,若β0,ξ1,λ1均显著,则表明存在中介效应,即全球价值链嵌入程度及价值链长度可作为衡量贸易自由化与资源配置效率关系的中介变量。若估计得到τ0>0,则意味着行业中间投入品关税率下降能够带来收益生产率离散程度的下降,即贸易自由化显著提高了资源配置效率。若估计得到τ1<0,则反映出贸易自由化通过影响价值链长度,即制造业部门快速融入各自产品的全球价值链分工和贸易网络,产品在生产过程中日益投入较多的进口中间投入品,提高了全球垂直一体化程度,参与了国际市场竞争,提高了资源配置效率。若估计得到τ2<0,则体现出贸易自由化通过影响全球价值链嵌入程度,即制造业部门通过离岸外包等途径,提升国内要素占跨国生产分割活动的比重,参与国际竞争,促进资源配置效率的提升。Xit则表示一系列的控制变量,具体包括:表征行业集中度的赫芬达尔指数(hhiit)、政府资本金(govcapit)、集体资本金(collcapit)、法人资本金(legcapit)、个人资本金(indcapit)、补贴收入(subgit)、行业公司规模(corscait)和市场化指数(creditit)。
(二)数据及变量说明
1.数据来源
本文使用的样本数据主要有两个来源(1)2006年之后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库存在严重的数据缺失问题,本文将研究样本选在2000—2006年。:其一是2000—2006年全球价值链的参与度和长度的相关数据,数据来源于UIBE GVC Index数据库。其二为2000—2006年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库,涵盖所有国有企业和年销售额至少为500万元人民币的非国有企业。它包含中国制造业企业的企业级生产和会计信息,如就业、资本存量、总产值、增值和企业标识(如公司名称、电话号码、邮政编码、联系人)。这些变量包括公司的基本信息和用于计算企业生产率和其他控制变量的相关财务信息。其三是中国海关产品数据库,涵盖了2000—2006年中国所有进出口商品的范围。
为了得到三位产业层面的进口关税(2)考虑到使用二位产业代码得到的实证结果存在严重的加总偏误,而使用四位产业代码会使产业划分过细,导致部分行业仅存在少数几家企业,无法获取相应的资源配置效率结果,因此本文选用三位产业代码作为研究对象。,本文将HS六位产品关税对照到中国工业企业三位产业层面,具体做法是将HS代码与国际贸易标准分类代码(SITC)匹配,得到国际标准工业分类(ISIC),最后与国内GB标准行业分类匹配。全球价值链参与度和长度的数据中的行业分类标准与《国民经济行业分类》(GB/T4754-2011)中的分类标准有所差别,本文对照中国国民经济行业分类对世界投入产出表数据库的行业分类进行整合。收益生产率离散度与生产率离散度的计算利用2000—2006年工业企业数据库。其余控制变量来自于工业企业数据库等公开数据。
2.变量说明
(1)收益生产率离散程度与生产率离散程度
根据Hsieh和Klenow的研究,收入生产率(TFPR=TFPQ*P)在没有扭曲的理想情况下趋同[2],本质上反映的是劳动和资本的边际收益相同。因此可以根据行业内企业间的要素边际收入的差异作为衡量扭曲程度的标准。
本文以HK理论为基础,基于工业企业数据的信息,测算收益生产率。本文采用收益生产率离散程度衡量资源分配效率,主要包括参考Klenow的方法,计算TFPR的75~25分位数差,90~10分位数差作为离散指标,主要使用75~25分位数差在基准回归中,使用10~90分位数差进行稳健性检验[22]。
此外,在稳健性检验中,本文使用Olley和Pakes的用半参数法计算的全要素生产率(TFP),同样计算其离散程度,以减少测算企业全要素生产率时的同步偏差和选择偏差引致的内生性问题[9]。
(2)贸易自由化
本文使用了行业层面中间品进口关税水平作为衡量中间品贸易自由化的指标。主要考虑两个方面的原因:首先,贸易自由化的核心举措就是降低关税壁垒,建设开放型经济。然而,对于削减非关税壁垒等举措较难进行数值化统计,即使这类措施也会对贸易自由化带来一定的影响,因此,主要参考Amiti和Konings的测算中间投入品贸易自由化水平[17]。具体计算公式如下:
inputtariffjt=∑p∈wjαpj.outputtariffpjt
(5)
在上式中,行业表示为j,年份是t与中间投入要素为p,ω表示行业j的投入集合,α是各要素的使用权重,主要通过中国投入产出表进行计算,inputtar中间品关税率表示为inputtar,而最终品关税率表示为outputtariff,主要通过下式计算:
(6)
(3)全球价值链长度
基于Fally的设定,全球价值链长度是一个国家某一行业的最终产品在制造流程中的所有的生产阶段数量[18],由Nim表示:Nim=1+∑jnAjnimNjn。式子里,m国家i最终产品的全球价值链长度指数为Nim,n国j产品的长度指数是Njn,Ajnim代表了来自n国j投入品的价值需要m国1单位价值的i产品被投入生产。式子反映出当全球价值链长度指数值越大时,该产业最终产品的生产需要经历越多的制造环节,生产流程越长。当产业在国外完成了更多的生产阶段,则在一定水平上反映了该产品在全球价值链分工的程度更高更精细。
(4)全球价值链嵌入程度
全球参与度的计算方法是基于Wang等的研究[19]构建了前向与后向参与度作为衡量全球价值链参与的代理变量,全球价值链参与度指的是在产出或需求当中全球价值链环节的比例。具体计算式如下:
(7)
(8)
其中Va表示一国某部门总的增加值,V_GVC表示出口中间品中的国内增加值。Y表示一国某部门最终产品和服务的总价值,Y_GVC表示中间品进口中的国内或国外增加值。基于前向分解的参与程度指数可以理解为国家行业部门的国内要素占跨国生产分割活动的比重。后向分解的参与程度指数可以理解为一国(地区)的最终产品来自全球价值链相关的生产和贸易活动的比重。本文主要使用了前向参与度(gvcpaf)来衡量一个国家全球价值链的参与程度。后项向参与度(gvcpab)用于稳健性检验。
(5)控制变量
本文采用了行业与企业层面的控制变量,包括表征行业集中度的赫芬达尔指数(hhi),为控制行业所有制形式,加入政府资本金(govcap)、集体资本金(collcap)、法人资本金(legcap)、个人资本金(indcap),此外,加入平均补贴收入(subg)考虑补贴对资源配置的影响,以及行业公司规模(corsca)和市场化指数(credit)。
五、估计结果与分析
(一)基准结果
从关税削减对产业的收益生率分散程度的作用效果出发,研究贸易自由化影响资源分配效率的途径。表1反映了贸易自由化对资源配置效率的基本估计结果。在回归过程中,采用以行业聚类的稳健标准误来控制潜在的异方差和自相关问题。其中第(1)列和第(5)列为式(1)的估计结果。第(1)列采用25~75法测算收益生产率(TFPR)离散程度,而第(5)列采用25~75分为数计算生产率(TFP)离散程度作为稳健性检验,回归结果具有较好的显著水平与稳定性,行业中间品关税水平的估计系数显著为正且通过1%水平的显著性检验。在第(1)列中。行业中间投入品关税率估算系数通过了1%的显著性检验,表明随着贸易自由化程度的加深,行业整体关税水平下降,这会促进收益生产率离散度的下降。贸易自由化所带来的竞争效应对全要素生产率的分散产生了负向影响,促进了资源的优化配置。在控制了行业层面的固定效应之后,结果仍然是显著的。
第(2)列和第(3)列分别是式(2)和式(3)的回归结果,以进一步检验全球价值链嵌入程度及价值链长度的中介效应。在第(2)列中,行业中间品进口关税水平的估计系数显著为负。结果表明,关税水平的下降可以提高全球价值链参与程度。由于竞争效应,制造业越来越积极地参与国际分工与合作,通过离岸外包等生产活动增加价值链参与。由于全球性竞争,制造业越来越积极参与国际分工与合作,通过离岸外包等生产活动深化价值链的参与。
第(4)列和第(6)列是式(4)的全样本回归结果,第(6)列使用生产率离散程度(TFP),作为衡量资源配置效率的代理变量。将第(1)列到第(4)列联系起来,可以解释全球价值链嵌入程度和价值链长度的中介作用。
如表1所示,行业中间品关税率的估计系数是显著为正的,而全球价值链嵌入程度及价值链长度的估计系数依然为负,同时在1%显著性水平上显著。此外,将第(1)列与第(4)列的估计结果对比,发现第(1)列中核心解释变量中间品关税水平的系数与第(2)列中的系数均是显著的,且后者小于前者,这反映出全球价值链的变动是贸易自由化对行业资源配置效率的影响渠道,检验的中介效应为部分中介效应,即贸易自由化本身会对资源配置效率产生影响,同时部分效用也会通过全球价值链的路径影响资源流动,从而回答了问题二,即贸易自由化通过竞争效应促使企业更加积极地参与国际分工,改变行业全球价值链的嵌入程度和价值链的长度,最终促进了资源的流动,实现了更加有效资源配置。此外,由于经典中介变量的检验方法存在主效应一定存在的前提假设,为了深入地检验部分中介效应的存在性,本文根据Preacher和Hayes中的方法采用Bootstrap检验,将置信区间设为95%[20]。检验结果表明价值链嵌入程度与价值链长度的共同发挥了显著的中介作用,间接效应参与度与长度的上下限均不包含0,且直接效应的上下限也不包含0,证明存在部分中介效应,与基准检验的结果相符。
表1 基准结果:贸易自由化对资源配置效率的影响
(二)行业异质性分析
为了进一步识别全球价值链的中介作用对不同类型行业的影响,本文将制造业行业按照要素密集程度划分为资本密集型产业、技术密集型产业以及劳动力密集型产业(3)劳动密集型包括:食品加工、食品制造行业;饮料制造、烟草加工行业;纺织、服装及其他纤维制品制造行业;皮革、皮毛、羽绒极其制品业;木材加工及竹、藤、棕、草制品业;家具制造业;造纸及纸制品业;印刷业;记录媒介的复制、文教体育用品制造业;橡胶制品业;塑料制品业。资本密集型包括:石油加工及炼焦行业;仪器仪表及文化、办公机械制造、黑色金属冶炼及压延加工业;金属制品业;非金属矿物制品业;普通机械制造业;专用设备制造。技术密集型包括:化学纤维制造业;交通运输设备制造业;电器机械及器材制造业;电子及通信设备制造业;化学原料及化学制品制造业;医药制造业。。表2是行业分组检验结果。
表2 行业异质性
三类产业的关税估算系数均为显著正,说明贸易自由化可以减少不同类型产业的收益生产率分散,提高资源分配效率。虽然行业样本量受限,对部分控制变量的估计系数产生了影响,但关于核心解释变量的显著性以及影响效应仍具有一定的解释力。
在第(1)列中,技术密集型产业的价值链长度的估计系数为负,在5%的水平上显著,而全球价值链参与程度的估计系数不太显著。这可能是因为贸易自由化主要影响技术密集型产业的生产阶段,而不是利用国际生产要素影响产业内的资源流动。第(2)列中资本密集型企业参与全球价值链的负面效应大于价值链长度的负面效应。这表明,随着平均关税水平的降低,资本密集型产业增加了跨国生产中国内投入要素的比例,从而导致更多的跨国生产。第(3)列劳动密集型产业的回归结果表明,贸易自由化对资源分配的影响主要来自于竞争效应引起的全球价值链长度,参与度的估计系数的显著性低于长度估计系数的显著性。这是因为劳动密集型产业可以加强全球生产环节,因此,分工更加精细化,最终产品生产链增加,价值链长度延长,收益生产率分散程度下降。由此可见,三种不同的产业类型在面对贸易自由化的冲击时,产业在全球价值链的活动有所差异,资本密集侧重于以外包模式提高对国际化中间品的依赖度,提升价值链的参与水平,技术密集和劳动密集更加侧重于一体化模式延长链条细化分工。
六、内生性与稳健性检验
本文得到的重要结论是,贸易自由化通过全球价值链的变动,包括全球价值链的嵌入程度和价值链长度,影响了制造业各行业资源配置效率。但是由于本文使用关税来研究贸易自由化的影响,这可能存在两个方面的问题。首先是反向因果关系,即政策制定者在降低关税时优先考虑了优势行业,例如生产率快速增长的行业。其次是错误归因,即与关税削减相关的行业特征同时直接促进收益生产率提升。为了保证回归结果的稳定性和可靠性,排除由于变量测量误差、变量测量方法、模型设定等带来的影响,本文进行了包括采用协定关税水平作为工具变量,以中国加入WTO作为自然实验使用DID模型回归来避免基准回归的结果的有偏性,并进行了变量测量方法替换、指标替换等方式作了一系列稳健性检验。
(一)内生性:工具变量
由于关税作为贸易自由化的代理变量,会存在内生性问题,使的得用生产率之间的负相关关系可能不是由于降低关税导致生产率提高,而是政策制定者只能选择在那些行业竞争中能够进口更为便宜的进口品的行业中降低关税,例如那些在经历生产率快速提升的行业。第二个问题是与关税削减相关的行业特征可能才是后续生产率增长的真正原因[21]。因此可能导致回归结果的有偏,产生错误的判断结论。为了解决这一问题,我们使用加入贸易协定时确定税率作为实际关税税率的工具变量,该税率大部分在1999年前确定。
inputtariffit=α4+τ1maxinputtariffit+γXit+ui+vt+εit
(9)
TFPRDispersionit=α5+τ2inputtariffit+τ3gvclenit+τ4gvcpait+
γXit+ui+vt+εit
(10)
最高关税水平是实际关税的良好预测指标,该指标可能存在一些政策内生性,但这也只是在预期的意义上,因为2001年以后的关税削减已经在进入WTO协议中固定下来,具有一定的外生性。
而采用最大关税水平作为工具变量,对于这些关税的削减取决于行业强劲的生产率进步,这种表现要么在谈判的时候就会被预测,更可能的是,实际的关税一定会偏离商定的税率,一旦加入了附加控制措施,关税削减的内生性就完全消失。为更好地解决内生性问题,本文使用两阶段最小二乘法进行估计。回归结果如表3所示,在使用最高关税水平作为贸易自由化的工具变量时,估计结果依然是显著的。在第(1)列至第(4)列为使用最高关税水平作为贸易自由化的工具变量时中介效应模型的估计结果,在第(1)列中中间品平均关税水平的系数是显著为正的,这表明贸易自由化能够降低收益生产率离散程度,进一步回答了问题一。第(2)列和第(3)列是对全球价值链嵌入程度和价值链长度的中介效应检验。其中,行业中间品关税水平的估计系数是为负的,并且在1%水平上保持显著,其为问题二对于渠道的回答提供了支撑。全球价值链的变动是贸易自由化对资源配置效率影响的重要作用渠道。第(4)列是全样本回归结果,进一步支持了基本估计结果,贸易自由化带来的竞争效应推动全球范围内的分工与合作,制造业各部门更加积极地嵌入全球价值链,促使分工细化与产业升级,影响资源配置效率。
表3 内生性:工具变量
(二)内生性:DID模型
本文在全球价值链的视角下,考察贸易自由化对资源配置效率的影响,采用传统的估计方法可能会带来一系列内生性问题。由于削减的进口的关税不是外生给定的,将关税作为主要的解释变量可能会导致内生性偏误[8]。这一方面是由于一些不可观测的因素,例如经济周期与宏观经济波动会影响关税水平和企业的全要素生产率;另一方面,由于市场竞争的存在,竞争力较低的企业会寻求政策保护,形成较高的关税保护,继而导致的内生性问题。对此,为了更好地检验前文的估计结果,本文进一步选取中国加入WTO作为“准自然实验”,并在此框架下使用DID方法进行检验。
根据以上讨论,将2001年的关税水平作为竞争冲击的代理变量,并据此进行分组。采用DID方法,我们可以更加清晰准确地分析贸易自由化对产业内资源配置效率产生的影响。实证模型设定如下:
TFPRDispersionit=α6+β1gvclenit+β2gvcpait+β1inputtar01i.post02t+
γXit+ui+vt+εit
(11)
post02t代表的是一个时间虚拟变量,它在2002年前取值是0,在2002年之后(包含2002年)的取值是1。inputtar01i表示产业i在2001年的行业中间品关税水平。gvclenit、gvcpait分别表示i行业在t时刻全球价值链长度和参与度的指标。Xit则表示一系列的行业层面控制变量,具体内容与中介变量模型中的控制变量相同。为了避免人为选取边界带来的分组误差,本文采用连续分组思路,将inputtar01i设为一个连续变量不是虚拟变量,进行了DID回归与安慰剂检验。
表4为式(11)的回归结果,第(1)到第(4)列的估计结果显示全球价值链的渠道作用依然显著。其中,DID方法估计量inputtar01i*post02t的估计系数为负并在1%水平上显著,这更证明出贸易自由化显著降低了行业内收益生产率离散程度,提高了资源配置效率。其主要原因由于:一方面,行业中间品关税率的下降会降低企业的中间品投入成本,促使行业更加积极地参与国际竞争,提升在全球价值链中的参与程度;另一方面,行业中间品关税率的不断下降能够推动各个企业在最终产品生产过程中投入较多的外国中间产品,竞争效应促使制造业各部门加强全球范围内的分工合作,生产过程不断细化,价值链长度得到延伸。
表4 内生性:DID模型回归结果
本文安慰剂检验将冲击设置在2002年,将以2001年为政策干预年份对式(11)重新进行估计。列(5)结果中显示inputtar01i*post01t估计量的系数并不显著,前文结论稳健。
(三)稳健性检验:资源配置效率的其他度量方法
此外,本文还使用价格成本加成率的离散度替代生产率离散程度作为资源配置效率的代理变量,更能从最终产品的角度说明资源配置效率问题,而全球价值链的长度指数也关注最终产品经历的生产环节。Lu和Yu的研究指出贸易自由化能够降低成本加成离散度,促进资源配置效率的提升[8]。本文主要采用了会计方法来计算成本加成率。会计方法是通过三个关键指标:企业生产的增加值、工资性支出和中间投入品的成本测算成本加成率。本文基于Domowitz等、盛丹和王永进的方法,计算如下[22-23]:
(12)
式中企业i在时间t的成本加成为mkpit,企业产品的价格是p,c为边际成本。va为公司的工业增加值,公司t年支出的工资总额是pr,净中间投入要素成本为ncm。本文采用成本加成75~25分位数差。当差值越小时,表示资源分配效率越高。
表5 稳健性检验:成本加成离散程度回归结果
表5的回归结果显示,当采用成本加成离散度作为贸易自由化的度量时,中间品关税水平估计系数显著为正。同时,价值链嵌入程度系数和价值链长度的估计系数为均负,并且在5%的水平上仍然保持显著。它与前文的估计结果基本相符,即贸易自由化通过全球价值链嵌入程度及价值链长度的变动,影响了资源配置效率。选择价格成本加成作为资源配置效率的替换指标,主要是由于价值链的长度是从原材料到最终品的生产阶段,因此在表5中核心解释变量贸易自由化水平的估计系数依然显著,同样证明了在从最终品的角度衡量资源配置时,部分中介效应仍然存在。
(四)稳健性检验:最终品关税与后向参与度
本文基准模型使用行业中间品关税水平以及全球价值链前向参与度作为解释变量,由于最终品关税减让的可竞争效应,在稳健性检验中将最终品关税水平以及全球价值链的后向参与度替换中间品关税与前向参与度。表6中,(1)列到(4)列报告的回归结果显示最终品关税水平的估计系数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后向参与度的估计系数显著为负,这说明全球价值链嵌入程度及价值链长度的中介效用依然存在,本文的核心结论具有较好的稳健性。
表6 稳健性检验:最终品关税与后向参与度
七、结论与政策建议
2001年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经济上加强了在全球范围内的分工与合作,促进了资源更加自由和充分的流动。总结前人研究,资源配置效率较低是造成我国总体生产率较低的原因,这又体现出制造业行业中企业间的生产率离散程度较高。随着贸易自由化程度的加深,在经济全球化背景下,资源配置的效率是一个对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和产业升级均具有现实意义的重要问题。因此,本文从全球性的角度对贸易自由化对资源配置效率的影响进行了实证研究。随着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各个制造业部门参与全球价值链和价值链的长度发生了重大变化。这是竞争效应所带来的质量升级与生产率提升在全球性分工与合作中的体现。
在此基础上,本文利用2000—2006年中国各制造业的生产和贸易数据来估计其中介效应。研究发现:提升全球价值链嵌入程度和延长价值链长度是贸易自由化降低全要素生产率离散程度、提高资源配置效率的两个渠道。这是全球价值链中进口竞争效应所带来的质量升级与生产率提升的具体体现。进一步表征为,全球性竞争促使企业通过离岸外包和全球垂直一体化,影响了企业的进入和退出决策,企业的动态调整引致了生产率在企业之间的变化,改善了企业的资源配置效率。这一结论对于不同的模型设定、计量方法和指标测度都保持稳健。我们在研究中还考虑了不同要素密集度在贸易自由化冲击下的作用机制,检验结果表明劳动密集型和技术密集型产业往往通过提高分工程度,在生产最终品中通过一体化投入更多的国内外中间投入品,延长全球价值链,资本密集型产业则通过提升国内要素占跨国生产的比重,提升价值链参与,降低生产率离散程度,提高资源配置效率。
我国正更加积极地参与全球性竞争与合作,经济的转型升级需要深化市场化改革。而现阶段,应着重考虑如何借助国际市场搭建新型开放的平台,降低不完善的市场制度及过度的行政干预对经济发展的影响,促进资源更加自由、充分地流动。因此,本文的启示在于开放的贸易政策可以通过引进外部竞争,影响我国各行业在全球价值链中的参与度、价值链长度,如此,资源配置效率得到提高,促进中国向全球价值链的高端环节迈进。同时,进一步推进市场化改革,政府的配套措施应针对不同类型的行业,建立有针对性的制度保障。此外,降低贸易壁垒,鼓励各产业参与全球价值链的分工与合作,不断优化提升市场对于资源配置的决定性作用,实现资源更合理更充分地流动、开放型经济高质量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