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腔
2022-04-09
快过年了,撩人的雨雪天气,如同一对顽皮的孩子,轮番登场。吴老爷原计划在盐区过了小年,便回城到四姨太那边去过大年。没想到腊月二十三日夜间,一场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把他回城的路给埋了,直至三天以后才放“路眼儿”。吴老爷这便收拾年货准备启程,恰在这时,杨家那边请客的帖子又到了,说是杨大公子从德州回来了,要在小红楼宴请大家,敬请吴三才吴老爷莅临。时间定在旧历二十九的晚上。
“杨家也真会选日子!”
吴老爷接到请柬后,当场就想辞了杨家的那番美意。可他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因为,杨家所请的客人中,有盐政司、县党部的官员,还有景泰洋行的大掌柜、立春院的杜金花、画家郝逸之,等等。这些都是盐区的头面人物,他吴老爷若是不去,并非是却了杨家人的情面,而是伤了一大帮人的和气。
话再说回来,杨家大公子也不是个凡人,光绪二十年的进士,现任山东德州府道台。吴老爷可以不把杨家的老太爷杨鸿泰放在眼里,但你不能小看那杨大公子,人家只差一步就混到紫禁城里去了。此番回乡宴请到你吴三才,是把你当个人物,你可别不识抬举。
所以,吴老爷接到请柬后,当即推迟了回城的日期。但他提前做足了回城的准备。赶在去杨家赴宴时,已备足了回城的年货,成筐的黄鱼、海参,半斤一个的大对虾装了两蒲包,剖膛去毛的鸡鸭,脆嫩的海蜇头,张牙舞爪的梭子蟹,全都坛坛罐罐地捆扎在马车的后备厢里了。
吴老爷想在杨家酒宴结束后,连夜往城里赶。
盐区到城里,三十几里路,他酒后歪在马车上打个盹儿,就可赶到城里了。再迟一天,就是大年三十。按照盐区的风俗,年三十连着年,不能再在路上奔波了。
杨家这边,可能也想到年关将至,宴请大家的同时,给每位客人都备下了一份贺年礼——两只用油纸包裹的德州扒鸡,装在一个个用柳条编织的手提袋里,一溜儿摆在门厅里。那是杨家大公子从德州带来的。这也正是杨家为什么要赶在年根底儿还要宴请大家的原因。那些德州扒鸡都是熟食品,用当今的话说,那是有保质期的,需要尽快吃掉。
吴老爷进门时,似乎看到门厅里那些摆放整齐的礼品盒,但他旁若无物,径直奔楼上餐厅去了。
酒宴开始以后,打头菜便是德州扒鸡。小红楼的厨师根据包装纸上的说明,只在蒸笼里加热了一下,便原汁原味地将其端上桌。刚开始,大家看不出那是一只鸡,只见盘中托着一个冒着热气的枯荷包,待荷叶挑开以后,才露出一只油光光、金灿灿的扒鸡来,瞬间,清香四溢。
大家食用后,赞其松香软糯时,杨家老太爷告诉大家,今晚到场的诸位,待酒宴结束以后,每人都拎两只带回去与家人享用。
随之,酒桌上的话题很自然地转移到德州扒鸡和杨家大公子在德州做官的学问上。
杨家老太爷很是自豪。
其间,有人说到郝逸之的画不错。杨公子顺口赞其盐区多人才,当即就有人搬来画案,让郝逸之现场泼墨。
吴老爷一看,大家要郝逸之作画,那可不是一时半会就能画好的,他跟郝逸之耳语说:“你给写两个字吧。”
郝逸之的字,也是不错的。在吴老爷看来,给他们写两个字,场面上应付一下,也就过去了。当然,吴老爷想得最多的,还是节省时间,他想尽快结束当晚的饭局,驱车往城里赶。
没想到,平日里千金难求一画的郝逸之,在杨大公子面前,他竟然要露一手,铺开纸张,提笔勾勒出一艘小渔船。
吴老爷知道,接下来他还要画船上渔网和风帆,兴致来了,再添上几位弓腰撑篙的船夫,少说也要半个时辰。于是,他私下里跟杨家老太爷杨鸿泰说:“我先告辞吧,我还要往城里赶。”
杨鸿泰愕然一下,说:“啊,你不在盐区过年?”
吴老爷说:“我年后再回来。”
杨鸿泰说:“哟哟哟,那你赶快趕路吧。”
说话间,杨鸿泰起身欲送。吴老爷却用手臂压住他,让他不要起身,也不要声张。那时刻,好多人都已离席,围在郝逸之的画案前看其作画,没有谁在意吴老爷的离去。
可吴老爷离席以后,想到杨家当晚要送他的两只扒鸡没有给他,尤其是在他与杨老太爷握别的一刹那,对方只担心他夜路难行,没再提起那扒鸡的事。而吴老爷虽然记得,可那是对方的礼物,人家没送到他的手上,他自然不好开口去要。
回城的路上,吴老爷虽说没把那两只扒鸡当回事儿,可他心里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其间,可能是因为喝了点酒,他的思绪有些混乱,杂七杂八地瞎想一气,竟然想到杨鸿泰那个老东西跟他耍花腔,甚至想出这些年他与杨家的一些过节。后来,他懒得去想那些屁事,歪在马车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可年后的某一天,吴老爷突发奇想,他让管家派人去山东购些德州扒鸡来。然而,当扒鸡购来后,吴老爷并没有上口。他只是知道家中购来扒鸡的那么一回事,也就罢了。
吴老爷的牙口不是太好,他对鸡呀鸭的,压根儿就不怎么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