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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明代江苏漆器、陶瓷、织绣的对日交流*

2022-04-08索雯笛周菲菲

大众文艺 2022年6期

雷 茜 王 婷 索雯笛 周菲菲

(南京航空航天大学外国语学院,江苏南京 210016)

一、江苏对日手工艺交流概况

江苏手工艺对日交流起源甚早,最晚可追溯至汉代。其中以漆器、陶瓷、织绣为盛。在织绣方面,《日本书纪》中记载了应神天皇(270~310年)在位时期,日本曾派遣人到吴国寻求缝织女工,魏晋时期日本也曾多次派遣使者来苏招收织衣工人回国,此时江苏开始与日本有了丝绸贸易往来。在漆器方面,西汉时期漆器制造在扬州已形成发达的产业,但汉代和古坟时期中日漆艺少有直接往来,而多是通过朝鲜半岛传到日本,扬州漆器的技术特点揭示了很多日本传统技法的出处,可以合理推测,扬州漆器极有可能在汉时已传入日本。

以隋唐为分界点,日本真正开始大规模吸收中国技艺。江苏对日交流的盛况从隋唐延续到宋元、明清。在海上丝绸之路兴盛之时,以漆艺、陶艺、织绣为首的工艺品频繁穿梭往来于中日两国之间。近代,江苏手工艺惨遭帝国主义现代化工艺的打压和战火的蹂躏。为挽救逐渐衰微落魄的江苏手工艺,有识之士及民族资本家将大量技术和设备从日本引进中国。日本明治维新后是中日交流的又一次高潮,也是日本技艺反传江苏的一次高潮。新中国成立后,江苏手工艺显著发展,逐渐形成现今的百花齐放的融融之景。在明代,江苏手工艺与日本来往更加密切,既丰富了日本本土的传统工艺,又在深度吸纳、融合日本的特色工艺之中蓬勃发展。此具有重大的研究意义。

二、明代江苏手工艺对日交流

(一)概况

明朝自朱元璋至朱棣,洪武、建文及永乐三朝都将南京定为都城。扬州、苏州、南京等地群英荟萃,手工艺名家辈出。江苏的手工艺超越了宋元达到了全国手工艺的顶尖水平,引领了这一时期的审美风尚。大量的手工艺著作也层出不穷,如《格古要论》《天工开物》等。与此同时,由于建朝初期倭寇不断入侵,明太祖下令实施海禁政策和私人出海贸易。唯一合法的贸易渠道——朝贡贸易就兴盛起来了。从明永乐三年(1405年)至宣德八年(1433年),郑和从江苏太仓浏家港出发七下西洋,到访了三十多个在国家和地区。而作为郑和下西洋的补充,因当时倭寇入侵了苏州府和松江府一带,正在筹备下西洋的郑和在永乐二年出使东洋日本,与足利义满磋商倭寇事宜并签订了“勘合贸易条约”。郑和远航将中国以江南为主产地的工艺品如瓷器、丝绸、家具、漆器等带往沿途各国,为境外了解中国文化特别是江南文化打开了窗口。在对外输出的同时,日本技艺如漆艺反传到江苏是这一阶段的手工艺交流的重要特征。

明代中后期,苏州文化艺术的发展是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无论是文人墨客的雅文化还是街井市民的俗文化,苏州工艺将雅俗交融,推衍全国,成了当时极具代表性的流行风向标。这种流行之风不但盛于全国,还远扬日本。

由于国内商品经济的发展和国外环境形势发生了改变,明初期盛极一时的朝贡贸易趋于衰落。因私人海外贸易顽强的生命力,在封建压迫下反而日益蓬勃发展,明朝政府放弃了全面海禁政策,明中后期实施部分开放。明朝私人海外贸易便取代朝贡贸易成为对外贸易的主流。在这期间不少江苏海外走私商贩与日本进行了贸易。

(二)明代江苏漆器、陶艺、织绣的对日交流

1.漆器

明代江南漆器盛行装饰之风,螺钿加金银片工艺流行开来。明初,日本与中国重新建立外交关系,漆器交流以朝贡为主。洪武时期,南京既是都城,也是全国漆器制造中心。永乐元年、四年、五年,皇帝赠送了剔红漆器等200余件漆器给日本。这主要是洪武时期在南京或是周边制造的。明政府的赏赐、日本商人与地方官府或私人进行贸易是漆器由江苏传往日本的途径。《日中文化交流史》中提及日本使团与明廷、地方官府和私人贸易。进贡船从杭州出发,途经南京等多地,最后抵达北京。沿路使团还会在一些重镇停留交易。当时郑和七下西洋,虽然本意并非贸易,但客观上也为漆器东传日本提供了条件。

如果说隋唐是日本全面吸收江南地区的精湛漆艺,宋元是在继续吸取优秀文化的基础上开始发展日本自己的民族特色,那么明代则是日本漆器发展的一个新的阶段——日本髹饰工艺反传到江南。苏州人文震亨(1585-1645)在《长物志》中评价日本漆器云:“天然几,倭几下有拖尾者更奇。”

当时东南沿海与日本民间贸易往来频繁,大量日本漆器涌入中国市场,中国民间盛行“倭漆”。日本莳绘大举涌入江南,不少名工学习舶来髹饰技艺,制造了“仿倭漆”的作品,其中江苏籍的漆器名工颇具代表性。高濂(约1573-1620)记:“近之仿效倭器若吴中蒋回回(生卒年不详)者,制度造法,极善模拟,用铅钤口。金银花片,蜔嵌树石,泥金描彩,种种克肖,人亦称佳”。描金、洒金、泥金、抹金在日本都称作“莳绘”工艺。明代日本莳绘技艺精湛,甚至更甚中国漆艺一筹,当时这种技艺吸引了朝廷的注意,于是派人前去日本学习技法。明代人亦有关于赴日学习的匠人杨埙(生卒年不详)的记载:“宣德间尝遗漆工杨某至倭国,传其法以归,杨之子埙遂习之,又能自出新意,以五色金钿并施,不止循其旧法。于是物色各称,天真烂然,倭人来中国见之,亦齚指称叹,以为虽其国创法,然不能臻此妙也。”他精于“倭漆”的缥霞工艺被视为中日两国工艺交流融合的产物。

明末,江千里(生卒年不详)以薄螺钿加金银片平脱漆器而闻名遐迩,他是扬州人,他制作的漆器充满了江南文人士大夫的审美情趣,影响深远。琉球仿照江千里制软螺钿,在盒底镌上“千里”二字 。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也有收藏风格相近的螺钿加金银片小型漆器皿。明代江苏和日本两地工匠在漆艺上的交互学习和传承,最终也成了中日两国漆器宝库的重要财富。

2.陶瓷

江苏宜兴素以“陶都”闻名于世,是我国紫砂陶瓷的重要产区之一。张渚、丁蜀的古窑普查资料显示,新石器时代,江苏宜兴地区的陶瓷业已有发展。到了明代,在长江下游的民众日常生活中,宜兴日用陶器可谓具有不可或缺的意义。其后,紫砂器从一般的日用陶器中独立出来,到了明代后期,渐有了独特发展。

紫砂泥原料烧后的色泽变化多端,是紫砂壶独有的特点。《茗壶图录》评论紫砂色泽多变说:“泥色之辨,洵难矣!每壶各异,譬犹天文之灿然,不可得而名状也! ”由于紫砂器独特的性能,以及它的艺术价值,因而在国内外备受追捧,成为竞相模仿的对象。明朝,一代紫砂名家时大彬(1573-1648)对陶艺的对外传播有着不可小觑的贡献。《茗壶图录》中另记录了日本人内田寒泉藏有时大彬弟子李仲芳所制的梨皮泥小圆壶一把。此壶的泥料色调相较于自然泥色已经有了创新,可以看出,时大彬师徒受到紫砂泥色彩丰富特点的启发,已经应用于陶器的泥料制造了。日本工匠调制色调的现象印证了宜兴紫砂对于日本陶瓷工艺的丰富和拓展,宜兴也在明代这一历史时期中成为中日陶瓷工艺交流的一种圣地。

3.织绣

明初江宁的内织染局、神帛堂、供应机房、苏州的织染局等均为只为皇家服务不流经市场的官营织造,而官营织造与民间丝织是相辅相成的。因此在这些官营发达的地区,民营手工业得到了刺激与发展。此时江苏全体丝织业的发达盛况不仅表现为丝织机数大量增加,丝绸城镇的兴起,还表现为丝绸品种的全盛,如作为古代中国三大名锦之首的南京云锦。罗永平指出:“南京云锦主要有三大类:织锦、织金、妆花。其中织金与妆花最具有地方特色,也是云锦中工艺成就最高的品种。而妆花则把我国织锦缎的配色技巧和织造技术发展到一个新高度,即使现代电脑织机也无法达到这种逐花异色彩织水平,是南京丝织艺人的重大创造和重要贡献。”

明朝中日交往十分频繁,江苏丝织物传播到日本主要可以分为两个途径:一种是带有官方外交性质的朝廷赐服。明朝朝贡政策上实行厚往薄来,大量的特定选择的精制丝织品是明代帝王给日本赠礼的重要的内容,它的品种等级侧面反映了明朝与日本的亲疏关系;另一种则是海外贸易。明朝前期主要是朝贡贸易或勘合贸易,当时日本足利时代出口了大量的铜来满足中国朝廷对铜器生产原材料的进口需求。在这种往来中,江苏地域的丝织品作为大宗商品大量流入日本。明中后期因私人海外贸易的发达,江苏与日本纺织工艺品的互传愈加活跃。

日本学者明石染人明确指出,日本的金襴是在明代初期传入日本的。《大明会典》中也记载了织金锦的多传入日本的情况。这些织金锦到了日本,被用来点饰装束、装裱佛经和书画,而后在茶道文化的兴盛中,成为名物裂的代表织物金袖,深刻地影响了日本染织文化。明朝洪武五年(1372年)与琉球国建立了封贡关系,代表着古代中国织锦工艺最高成就的南京云锦常被赏赐给琉球国王。琉球国王多以郡王级别受明赏、着明赐七梁皮弁冠服受册封。如天顺五年(1461年)赐琉球中山王尚德的赐服目录中则有四纁色妆花锦绶一件及常服大红罗织金胸背麒麟圆领一件。此外,明朝与日本的勘合贸易、郑和远航日本,也将南京云锦输入了日本。日本匠人不断追求并从明朝引进了这种织锦工艺,西阵织的部分工序和技艺与南京云锦如出一辙,因此南京云锦一定程度上造就了日本国宝级传统工艺西阵织的发展。

另外,同一时期的一些日本使臣在进京路途中,以僧人为首,会在江苏域内大量进口生丝、从事丝绸贸易,并自购一些实惠的日本丝织紧缺品。红线就是极其受到欢迎的一种。策彦周良的《初渡集》中有相关记载云:“嘉靖十八年十一月十五日,策彦在苏州收纳红线一斤、方盆一个、昆布食笼四个、小方盆三个……嘉靖十八年十一月十六日,游完寒山寺后、策彦携同僚三英宗桂入府里游目。收购红线一斤杯盆十个。”这种现象既是因为日方的大量需求,也是由于其国内战乱、生丝产量不足而直接导致的。

海上丝绸之路的东线涵盖了朝鲜半岛、琉球群岛和日本列岛,江浙沿海一带是中日韩海上贸易的发达地。宋应星认为当时盛行的倭缎源自日本,并在《天工开物》中写道:“凡倭缎制起东夷,漳、泉海滨效法为之。丝质来自川蜀,商人万里贩来,以易胡椒归里。其织法亦自夷国传来。”倭缎的流通亦是日本纺织品传入江南的一个佐证。

结语

江苏手工艺从隋唐时期开始进入大规模对日输出阶段。在此过程中,丝绸是作为对日输出的大宗商品,并协同着漆器和陶瓷共同促进着江苏与日本的经济、政治、文化交流。

明代,日本髹饰工艺反传江南,日本莳绘大举涌入江苏,江苏籍名匠开始学习舶来髹饰技艺,其工艺品在江南广为流行。江苏陶艺在明代也迎来了宜兴紫砂陶的快速发展时期,紫砂泥技术也被日本匠人所吸收和借鉴。同时,明朝南京云锦发展鼎盛,它不仅多以勘合贸易传入日本后受到喜爱与追捧,还是日本西阵织工艺的重要借鉴来源之一。而且此时日本倭缎也在江南流行开来。

以漆艺、陶艺、织绣为首的江苏工艺品频繁穿梭往来于中日两国之间,它们不仅是江苏与日本之间交流的见证者和无言的使者,更是两地卓越的手工艺的辉煌代表者。

注释:

①[日]舍人亲王.日本書紀[M].四川:四川人民出版社,2019.卷第十,第25、26页.

②吴国(229年—280年):是孙权在中国东南部建立的政权。229年迁都建业(今江苏南京)。

③长北.江苏手工艺史[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9.11.第130页.

④长北.江苏手工艺史[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9.11.第157页.

⑤[日]木宫泰彦.日中文化交流史[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第583页.

⑥(明)文震亨.长物志.四库全书[M].北京:中华书局版,卷五-卷七,872-第58、74页.

⑦(明)高濂.遵生八记.四库全书[M].北京:中华书局版,871-第727、728页.

⑧(明)陈霆.两山墨谈.续修四库全书[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第1143册,卷十八,第354页.

⑨[日]奥玄宝.杜斌译注.茗壶图录[M].山东:山东画报出版社,2010.卷上四.

⑩[日]奥玄宝.杜斌译注.茗壶图录[M].山东:山东画报出版社,2010.卷下十三.

(11)罗永平.江苏丝绸史[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5.07.第62页.

(12)周佳、赵丰.明朝与日本勘合贸易中的织金锦研究[J].丝绸,2021,58(06).第96页.

(13)周佳、赵丰.明朝与日本勘合贸易中的织金锦研究[J].丝绸,2021,58(06).第96页.

(14)赵连赏.明代赐赴琉球册封使及赐琉球国王礼服辨析[J].故宫博物院院刊,2011(01):96-106+160.第101页.

(15)[日]策彦周良.《策彦和尚入明記初渡集》,收于[日]仏書刊行会編:《大日本仏教全書.116》[M].东京:仏書刊行会1922年版,第214页

(16)宋应星.潘吉星译注.天工开物[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卷上篇·乃服·倭缎,第8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