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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征的重负 良友全国摄影旅行团的西北行

2022-04-08闫爱华广西艺术学院美术学院

湖北美术学院学报 2022年1期
关键词:良友旅行团画报

闫爱华 | 广西艺术学院美术学院

“民国二十一年(1932年)九月十五日,正是江南入秋的时节,夜不太短昼不太长,早上六七点钟,上海马路上卖报的童子,已忙着奔走了。那天的日报刊着一段消息,大字标题是:‘中国文化事业之创举良友全国摄影旅行团今日出发’。”写下这段文字时的梁得所,恐怕不会预见到一年之后的他会离开他辛勤耕耘和奋斗了多年的《良友》画报,因为这位《良友》画报的第三任主编,此刻正满怀信心和憧憬地带领着“良友全国摄影旅行团”的成员们行进在壮游全国的征程中。细腻的氛围渲染透露着抑制不住的欣喜和满怀的豪情,这的确是一次值得铭记的文化之旅。

“良友全国摄影旅行团”是良友图书公司策划的一次“旅行+摄影”的全国考察活动。从1932年9月到1933年5月,历时7个多月,足迹遍及全国大多数省份,拍摄底片1万多张。摄影团由4名成员组成,包括主任梁得所先生,摄影师欧阳璞、张沅恒以及干事司徒荣。1932年9月15日,摄影旅行团从上海北站出发。出发时前交通总长交通专家叶恭绰、“华社”成员著名摄影师胡伯翔先生特意赶来送行并分别做考察路线和摄影技术上的指导。摄影团带有大小相机6台,各种器材行李共14箱,其专业化程度很高,足以保证照片拍摄质量。同时,又以《良友》杂志为主要刊登平台,提供给读者观众“安坐家中,旅行全国”的“卧游”体验。

西北行是良友全国摄影旅行团行程3万多公里的全国壮游的重要组成部分。近代以来,我国西北地区就是西方探险家的乐园,西北考察摄影已有不少的先行者。1930年代在民族危机凸显的背景下,“开发西北”日益成为舆论场重要的话题,因而良友摄影团的西北行也具有特殊的意义。本文试图在多重话语交织中来审视良友全国摄影旅行团的西北行之价值,分析其作为民国时期的重要的图像生产活动所承载的多重表征。

一、科学主义话语主导下的摄影调查

摄影自诞生以后,由于其在图像再现方面的突出优势,逐渐被作为一种可直接记录观察对象和可计量分析对象的工具。以摄影技术为基础发展出了一整套科学观察、记录和分析的方法论。“作为一种直接的方法,透明、客观,并能够同时提供可视化帮助和可持续性记录的视觉迹象。”摄影在科学观察领域有着广泛的应用。不仅在天文学、动植物学、微生物学、地质学和医学中有大量成功运用的案例,在人类学、考古学、民族学和社会学等需要调查的学科领域,摄影也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良友全国摄影旅行团给自己的角色定位或者说任务安排,首要的就是要对全中国做一次全面的调查。在1932年9月出版的第69期《良友》画报上,刊登的广告介绍说,“此行取材范围甚广,将来汇集发表,对内则汇通民智,对外则表扬国光,事属文化壮举,本公司不惜巨大经营,出发工作人员不辞艰险,以期有所贡献。”这段介绍可视为良友公司对其读者群体所做出的承诺,反映了良友公司试图通过旅行摄影的方式肩负其对内启蒙和对外宣传的媒体责任。当时的《良友》画报不仅在国内有很广阔的读者群,在海外也有大量的订阅者。因此,这一承诺并不是一句空话。良友公司总经理伍联德在这一期还发表了题为《为良友摄影团发言》的文章,文中强调摄影对提高国人对国情的认识,消除外人对中国的误会,所具有重要的作用。伍联德写道,“近年政府人民,共谋建设,交通实业,皆有进步,然以地方辽阔,情形隔膜,国人固鲜知各省之确情,外人尤难明全国之实况,以致内地意识,犹在帝王朝廷之世,外人印象,依然缠足留辫之帮,欲图祛除人民之陈念,释去外人之误解,厥为广事调查,泐为专书,而欲收效迅速,传布广遍,尤当撮取真影,刊之画图。”梁得所也满怀信心地说,“伟大广阔的中华,许多山川风土人事物象,等待我们去采摄搜罗,刊布以传世。”如果说良友公司的自我期许甚高或许有出于吸引读者和开拓市场的考量的话,那么,旁观者的态度则在一定程度上肯定了良友公司所具有的潜在影响力。时任中央研究院院长的蔡元培欣然为良友摄影团题写赠言,“良友公司,自办刊良友杂志以来,以图画之力,介绍我国的国情风俗与海内外,成绩昭著,久为识者所仰佩。现又组织摄影旅行队,将编游全国,采取壮丽的山川,醇美的风俗,以及种种新的建设,都收之于印画,宣示世界,以为文字宣传的佐证。”时任国民政府交通部长兼内政部长黄绍竑,内政部次长、《美术摄影大纲》的著者甘乃光,铁道部次长、《南华文艺》月刊主笔曾仲鸣纷纷为良友全国旅行团题词。可见,当时的人们特别是文化精英们对良友全国摄影旅行团是抱有热切期待的,因为在他们看来,良友旅行团的考察摄影能准确而全面地将中国的国情再现出来,这样就能更新人们对中国的认识,消除对中国的误解。

摄影何以具有更新人们观念,消除人们误解的作用呢?这当然与摄影所具有的捕获“真相”的能力有关。叶恭绰在《对于良友全国摄影旅行团的感想》一文中就指出了良友摄影团着眼于探求“真相”的定位,“良友公司组织摄影旅行团,将以半年的日力,作内地的种种调查,如政治、经济、教育、文化、风俗、艺术,等等,皆分析求其真相,以介绍于世。”这种通过摄影调查以获得真相的努力,叶恭绰并不陌生。就在这一年的五月,叶恭绰刚刚参加完“五五旅行团”赴广西的考察。摄影在“五五旅行团”的考察活动中也扮演了十分重要角色。“五五旅行团”后来根据考察资料所编撰的《桂游半月记》图文并茂,附有大量的摄影照片,有很强的社会调查的意味。叶恭绰对良友摄影旅行团的期许与他之前的考察经历应该有着密切关联。探求真相必须深入实地调查,这也是中国近代以来人文学术的重要方法论原则之一。著名历史学家王桐龄1927年在《陕西旅行记》的序言中指出,“盖学问与经验并重,非深入其中,实地踏察,细心体会,不能得事迹之真相也。”作为一名历史学家,王桐龄当然知道实物与文献资料相互印证的重要性。近代自王国维提出“二重证据法”以来,史学界形成了重视实地考察,强调实证在学术研究中的重要性。这是现代学术精神的体现,也是科学主义追求确定性知识的重要途径。摄影与考察的联姻则进一步拓展了实证的内涵。良友全国摄影旅行团对启蒙任务的设定与近代以来摄影作为科学主义和视觉现代性表征的文化实践有着深刻的渊源关系。

中国摄影师将摄影作为调查的工具,一方面是出于对摄影精确再现现实能力的质朴认识,另一方面也受到来华外国摄影师各种调查和考察实践的影响。良友摄影团并不是最早进行的西北摄影考察。从19世纪后半期开始,中国西北地区就成为了探险家们的乐园。1870—1888年,俄国探险家尼古拉·米哈伊洛维奇·普尔尔热瓦尔斯基先后四次来中国考察,在中国西北拍摄了大量照片,涉及地理、动植物以及民风民俗等多个领域。1906年日本人足立喜六前往陕西拍摄“昭陵六骏”。1906—1908年芬兰探险家卡尔·古斯塔夫·艾米尔·曼纳海姆从中亚进入中国,从新疆经河西走廊到兰州,然后到陕西、山西、河南、内蒙、河北直到北京。他在中国西北也拍摄了大量照片。名为考察,实际上是受雇于俄罗斯总参谋部的一次军事侦察。1907年3月,英国探险家斯坦因来到莫高窟,莫高窟第一次响起了照相机的快门声。后来伯希和、奥登堡等人也先后到西北考察摄影。这些探险家们所拍摄的照片并不一定为时人所见,但他们对我国西北地区的考察活动则时常见诸报端,这些报道当然会激发国人自己开展考察以认清国情的紧迫感。

1925年2月,美国哈佛大学福格艺术博物馆中国考察队准备第二次前往敦煌莫高窟。陈万里受北京大学研究所国学门及考古学会的委托,与考察队一起迁往敦煌千佛洞和安西万佛峡进行实地考察。当时,陈万里已经凭借其《大风集》以及在北京光社的活动,在北京文化界成为一个响当当的人物。熟悉摄影的他是中方参与这次考察的不二人选。由于华尔纳前一次考察盗揭了大量的敦煌壁画,陈万里在随同考察的时候,不能全身心投入到拍摄之中,只拍摄到底片300余张。

第二年,这次考察的文字成果结集成《西行日记》,由朴社出版。时任北京大学研究所国学门考古学研究室主任的马衡在《西行日记》序中称赞陈万里“历时几半载,成《西行日记》一卷……实为国人调查千佛洞者之第一次成绩”。历史学家顾颉刚认为陈万里的日记既克服了以往志书陈陈相因不进行实地调查的毛病,又超越了以前游记仅仅满足于风景描绘的弱点。“万里这本书名,不把考古二字掺入《西行日记》中,所收的材料如方音、市招、戏剧、神纸、唱本等都和古物站在平等的地位,这确是一个很大的觉悟,足以开出游记的新局面的。”陈万里的这种严谨、科学的考察态度,自然是和他区别于一般的游览而具有明确的研究意识有关的。陈万里的考察在当时的知识界有较大影响。

由于经济和成本的原因,考察中所拍摄的照片却未能同时收录。良友公司的梁得所长期从事画报编辑和图书策划,深谙这些照片的价值,于是将陈万里的这些照片推荐给良友公司以影集的形式单独出版,从300余幅中精挑细选出18幅壁画照片编印成书,书名为《西陲壁画集》。我们可以大胆推测,陈万里的敦煌摄影对梁得所应该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许从那时起,梁得所就埋下了要去西北摄影考察的种子。在外国探险家的刺激下,国人对西北摄影考察的实践也逐渐拉开了序幕。1927年由中国学术团体协会与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合作组成“西北科学考查团”,考察内容涵盖了地理学、地质学、古植物学、古动物学、考古学、民族学、气象学等多个学科领域。摄影在这些考察中自然扮演了重要角色。

1932年底,良友全国摄影旅行团来到西北就像是在进行一场西北考察的接力赛。在面对西北地区大量的古建筑、石窟寺、文物和历史遗存的时候,旅行团自然也就格外注意展开摄影调查。例如,1932年12月28日,旅行团到达甘肃泾县南石窟寺(图1),这一天对南石窟寺和罗汉洞进行了详细考察。从梁得所在这一天的日记中提到美国人安德生数年前几次前来盗取佛像的事情来看,他对西北文物保护颇为担忧。而他显然也意识到拍摄这些佛教造像在美术和考古学上的价值——“这天所摄片数不过三四十,量虽不多,而美术和考古上,很有相当价值。”良友旅行团对艺术和历史遗迹的考察应该是目的明确和有充分准备的。这与一般旅游活动中的随机的照片拍摄并不相同。良友的西北行自然十分重视对西北地区政治、经济、自然、地理、风俗、民情等诸多方面的调查,但在梁得所等人的视野中,西北的历史遗迹、民族文化尤其引人注意。梁得所连载于《良友》的8篇《全国猎影记》中,涉及西北地区的有2篇,分别是刊登于第73期的《西北的印象》和第74期的《中原日程摘录》,随文都附有大量的照片。《西北的印象》一文中的26幅照片,除14幅为摄影团生活片段外,剩下一半主要涉及城市建筑、名胜古迹、物产风俗、市民人物、商店车站等内容。而《中原日程摘录》除用一个版面6幅照片介绍壮丽的华山外,其他16幅照片均为历史古迹,拍摄对象包括咸阳城外的丰桥、甘肃泾川县南石窟寺、潼关城楼、大雁塔、小雁塔等。当然在《良友》杂志上刊载的只是摄影团拍摄的照片当中极少的一部分。梁得所在《良友》的连载文字后来结集出版,名为《猎影记》(图2),内容大致保留了连载时的原貌。《猎影记》的封面则为两匹伫立在大漠中的双峰骆驼,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起西北的荒凉。书中内容不只有对西北行的记录,更有全国旅途中的随笔。挑中骆驼作为封面,似乎是对旅途艰辛的象征,在一定程度上也表明西北行在梁得所心目中占有着重要位置。后来,张沅恒在利用考察资料主编《全国猎影集》系列丛书的时候,专门单列一本《西北一瞥》,也显示了西北行的重要性。

图1 良友摄影旅行团全体成员在甘肃泾川县南石窟寺

图2 《猎影记》封面

摄影应用于考察,除了考古和文物调查之外,另一个比较常用的领域就是人类学和民族学调查。良友旅行团的西北行由于深入到了边疆民族地区,其调查内容涉及到了对当地民风民俗和少数民族文化的考察,具有一定的民族学和人类学考察的性质。不过,相较与专业的人类学调查所需要的长时间的深入考察对象的要求,良友摄影旅行团并不具备这样的条件。但良友摄影旅行团依然留下不少人类学意义上的摄影照片,如在《中华景象》一书中所收录的“青海塔尔寺打鬼”仪式相关照片、西宁东北鄙威远堡一带“土民之服装”照片(图3),等等。这些照片很有可能对庄学本产生了影响。庄学本是1934年春进入西康地区的。半年以前良友旅行团已经结束了他们的全国考察之旅。庄学本对《良友》画报摄影师们的工作方式应该是不陌生的。从某种意义上说,庄学本考察摄影是对良友旅行团西北考察延续和深化。这不仅仅是因为他当时接受了《良友》画报的特约记者的邀请,同时也可以从他对西北地区的持续关注中窥见一斑。从考察范围来看,庄学本的调查主要集中在四川、云南、甘肃、青海等地,与良友摄影旅行团的西北行有所重叠,庄学本往往长时间驻留在一个地方,因此他的照片更能深入到当地文化生活的内部。良友旅行团日程的限制使得其考察只能是在空间的不停移动中展开,这种时停时走的观察方式,只能是印象式游览。良友摄影旅行团的人类学性质的拍摄虽然有科学化追求的努力,但更多还是停留于表面。

图3 西宁东北鄙威远堡一带土民之服装

在西安,良友旅行团在西北饭店住店时,遇到了国民党中央军飞机师,因此得以获得一次难得的空中摄影的机会。1933年1月4日这天上午,旅行团成员依次登机拍摄了西安的风景。在梁得所看来,这是一件颇有开创性的事件。“长安古都的空中,前此未曾见过。”的确,空中摄影的照片,为大众提供了全新的视觉经验。由于摆脱了惯常的视角拍摄到高空鸟瞰的全景式图像,人们便能获得对西安城的总体印象。以往经由想象才能获得的整体性图景被摄影这一机械性制图方式给取代了。

诚然,在科学主义话语语境中,摄影是提供真实的图像和确凿的证据,使之成为人们能科学认识世界的工具。良友旅行团考察拍摄西北乃至全国的雄心正是居于摄影能准确再现现实并能服务于科学认知的朴素观念。西北大量的历史遗存、文物古迹,不同于内地的风土人情、社会风貌,乃至于边疆的自然风光、资源物产,都成为良友旅行团的拍摄对象。在当时的历史条件,这些图像无疑可以成为人们认识西北的重要途径。进而言之,良友旅行团拓展了摄影作为一种新的图像生产工具在社会调查、文物考察、人类学田野工作等诸多领域的可能性。

二、认同的政治:民族主义的视觉启蒙

民国以来,民智渐开,国民观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国族意识不断增强。中国作为一个现代民族国家的形象逐渐明朗。民国时期报刊媒体的繁荣推进了建构民族想象共同体的过程。对于民国时期的报刊媒体而言,要承担起塑造民族形象的职责,对内而言,就需要增强国民的民族自信心,对外则需要改变外国人对中国的陈旧想象。

当外国摄影师在中国境内进行探险和考察时,虽然他们带来了看似可以精确复制考察对象并进行科学化知识生产的图像制作方式以及关于照片真实性的观念,但正如约翰·塔格在《表征的重负:论摄影与历史》一书中所指出的那样,作为表征手段的摄影,从来就不是“中立”的,而总是受到权力的规训,所以我们除了以科学主义的眼光来看待良友旅行团的西北摄影考察活动之外,还应该在具体的历史语境和文化功能中去审视此次考察活动所具有的特殊的救亡内涵。

早期的外国摄影师总是以欧洲人的眼光来他者化中国。他们对中国的摄影记录不过是欧洲人权力的凝视,他们生产出来的图像满足了西方人对于中国的异域想象。英国著名摄影师汤姆森曾多次游历中国,拍下过大量有关中国风土人情、景观遗迹的照片。可是他镜头下的中国是一个专制落后、贫穷愚昧的中国,是一个危险荒诞、奇观遍布的中国。英国摄影史家伊安·杰夫里评价汤姆森的《中国和中国人照片集》时说:“实际上,他的书并不是公正无私的调查,它倒更像是一本为了商人和殖民者的使用而设计的说明书。在沿着长江旅行的时候,他一直留意着轮船的路线和殖民地的位置……见到那些尚未启智的人和未开发的矿产资源,汤姆森深感焦虑不安,于是他写了这样一本与之有关但实际上却对殖民者有用的手册。”中国在他的镜头下被建构成了殖民者权力视野下的他者形象。前往西北地区考察的外国探险家、考察队,他们的摄影也大抵如此。学术研究、科学考察背后都隐藏着殖民的野心。通过考察中国、拍摄中国、研究中国从而达到在知识上拥有中国,并进而在事实上殖民中国的目的。

与西方摄影师带着猎奇,甚至是鄙夷的目光去捕捉中国人的落后和愚昧不同,良友摄影旅行团和庄学本则是以平等的目光来观察拍摄对象。庄学本以自己的亲身经历,驳斥了那些视少数民族为“野番”的偏见。1930年《中国大观》出版时,良友公司就曾在《发刊旨趣》中指出,“宣扬之道,文字之功固大,图画之效尤伟。盖文字艰深,难以索解;图画鲜明,易于认识故也。”这说明良友公司充分认识到了图画在开启民智,发挥宣传功效方面的重要作用,图画的直接性、普遍性甚至优于文字。尤其是在当时中国教育还不普及,群众识字率不高的情况下,图像的启蒙之功尤为重要。

良友摄影旅行团的西北行是民国时期“西北考察”运动的重要组成部分。西北考察的兴起除了受到西方探险家刺激和建构现代学术的需要之外,还与“开发西北”运动有关。1919年,孙中山在他所撰写的《实业计划》就曾提出过开发西北的构想,并提出了建设铁路、移民、发展粮食生产、建立矿业基地和治理黄河等具体的举措。但是,他的这一构想并未得到足够的重视。后来蒋介石政府忙于军阀混战和“剿共”无暇顾及西北开发。直到20年代末,西北地区并未发生明显的变化。

1931年9月18日,“九·一八”事变爆发,东北沦陷使得西北的重要性日益凸显。1932年初的“一·二八事变”后,民族危机更加严重。中华民族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在有识之士的呼吁下,西北作为边疆和后方的双重意义逐渐彰显。国内有识之士认识到必须以西北作为战略的大后方,西北开发不仅仅是区域经济发展的问题,而是关系到中华民族前途和命运的重要方略。诚如1932年胡表毅在《从东北沦亡谈到西北开发》一文中所谈到的,“所以我们民众自动开发西北,是富有两重重大的意义:一是用开发西北的宝藏,救济内地的贫困。那当然是不容某个军阀官僚之报班与利用。一是化瘦瘠的西北为膏腴之地,以国民自己的力量来保守我国的边防。”开发西北、考察西北的呼声不绝于耳。专家、学者,各界人士纷纷投入到开发西北的舆论营造和实际的调查工作当中。特别是民间力量自发组织团体,创办刊物,组织研究和考察,为开发西北贡献力量。

良友旅行团的西北行带有明确的为开发西北、保卫边疆而开展调查的意图。梁得所在《猎影记》中呼吁华侨们回国参加西北建设。“至于将来的工作,华侨大可注意。侨胞富有冒险精神和坚毅魄力,最能胜任。出样过埠去卖力,为他人做嫁衣裳,赚一个钱受一肚气,何如在本国做主人翁?”同时,也号召国内未有出路的读者投身西北建设。梁得所也表明了《良友》画报乐意尽到作为一个媒体的责任。“今日的刊物,与其徒供不得志的青年吐洩忿感,不如共同探索解除忿感的出路,良友报自然乐尽一份责任。如果真的有人由此引起注意而大展宏图,使西北开发成为国计之基,不至永为纸上空谈。”作为当时颇有影响力的媒体,良友的这种坦诚的呼唤,至少能激发起民众的国族意识和民族认同感。

张沅恒在利用良友西北考察照片编辑《西北一瞥》时,也流露出了对西北问题的担忧。“国人对于西北都很漠视,但是苏俄和英国早已垂涎虎视了……所以国人若不急起自谋开发,不久之后,这西北数省,也许会步东北的后尘而沦为异域了。”在日本侵占中国东北三省,国土沦丧,边疆告急的背景下,张沅恒的这种担忧绝不是危言耸听。在他看来,“开发西北是解决我国民生经济的大计划,同时对于国防上也占着重要的地位。”这是非常具有远见的判断,在东北沦陷的情况下,西北作为战略纵深的价值日益彰显。良友的西北考察照片因此也具有了特殊的意义。读者通过阅读《西北一瞥》所刊印的照片,一方面能加深对西北边疆的感性认识,另一方面也能由此激发投身西北建设,保卫西北边疆的情感意识。

良友摄影旅行团这种以摄影为主要手段的调查方式对于国人认清自己国家的国情十分重要。因为在当时的中国,“本国无其数的混而沌的人,当自己钻在黑幕里,自己看不见自己,而且也以为人家也看不见他!”而实际上,列强对中国的考察和了解甚至已经超过国人。叶恭绰非常痛心地指出,“不错,自己看不见自己是真的,人家却老早把你看得清清楚楚了。X光镜已不知道照了多少回,你还在睡着!”《良友》杂志对此也有相同的见解,在给庄学本拍摄的《西北农村写真》配文字说明的时候指出“现在开发西北之声,甚嚣尘上,政府亦认为急切之图,西北农村实况究竟如何,我们须深切注意也。”认清国情当然不仅仅是一个增加知识的纯认识行为。特别是在民族危机加深的背景下,即使是纯粹的风景照片也被编码进了民族主义的话语之中。在民族危亡的时刻,对西北自然风景的拍摄和展示自然就有了区别于纯粹自然美欣赏的附加意义。诚如当时的内政部次长甘乃光为良友旅行团的题词所说的那样,良友“使美丽山河印象映入全国人民脑际,足以增加及坚强其爱国心”。从《西北一瞥》和《中华景象》两本摄影集中,我们可以看到大量西北风光和全国风光照片,良友公司甚至还根据摄影旅行团拍摄的照片编辑过《中国风景美》一本专门的自然风光影集。每一张照片实际上都是不可分割的中国领土的表征。除了自然风光之外,旅行团还拍摄了大量建筑、雕刻、风土人情、历史遗迹等人文景观。通过这些具有鲜明地域特色的照片,向人们展示了中华悠久的历史文化和艺术成就,这对于增强民族自豪感和自信心而言,一定是有所裨益的。至于关于西北物产、经济等相关照片,则显然可以直接服务于“开发西北”的调查。总之,良友所拍摄的大量的西北照片,为读者们提供了视觉化想象西北的可能。

良友西北旅行摄影的意义还要放在其所处的媒介环境中去考量。质言之,良友旅行团的很多照片最初是刊发在《良友》杂志上的。《良友》杂志上所刊登的其他新闻和图片报道与刊发在其中的旅行团照片构成了上下文关系,形成了一个生成意义的语义场。

就在刊登梁得所《全国猎影记之五:中原日程摘录》的第74期《良友》画报上,刊登大量抗日前线的图片和报道。这一期正文第一页《日军大炮威胁下的山海关》是一张摄影蒙太奇作品占据一个版面的。硝烟弥漫的山海关城楼上,有一个象征死亡的骷髅,近处的大炮和远处奔跑的人群,共同营造出战争的氛围。在题为《榆关的失陷》的报道中,刊登了10幅照片,详细报道了山海关沦陷的景象,包括“被炸后的山海关魁星阁”“敌陷榆关毁我民房”“壮丽的长城亦被日寇炸毁”“火线逃出难民之惨状”等等内容。当读者看着照片的实况,读到“山海关长城远望,关外烟雾。东三省失地未收,此地亦沦入敌人之手。同胞睹此,作何感想?”时,切肤之痛和家国情怀定会悠然而生。另一篇题为《悲壮的前线》的报道,附有15幅照片,包括“警备司令何柱国”“据险拒敌之重机枪”“高射机枪阵地”“何司令在前线检视守卫情况”“野炮队准备作战”等内容。对前线士兵的英勇顽强的精神进行了宣扬,鼓舞了全国人民的抗战斗志。

当读者在阅读山海关沦陷的相关报道之后,再来阅读良友全国摄影旅行团的相关报道,自然会将摄影旅行团的照片和山海关沦陷的照片编织在一起。当人们看到关外战火硝烟,想象着东北被日本所蹂躏的场景,也会倍加珍惜祖国的河山。为了不至于使西北变成第二个东北,唯有奋起抵抗。

在交通不便,时局多变的情况下,良友全国摄影旅行团的西北行只是开发西北滚滚洪流中的一朵浪花儿,不过,正是千万朵浪花聚成了时代的洪流。因此,良友旅行团的考察为后来者做出了榜样。1933年南京成立“开发西北协会”,创办《开发西北》月刊;1934年庄学本开始进入川西、西北进行民族志考察摄影;1937年“七七事变” 爆发前夕孙明经从南京出发,开始了他行程超过万里的考察,到全面抗战爆发后近一个月返回南京,考察范围及于华东、华北和西北等地区;1937年顾颉刚进入西北考察,提出“中华民族是一个”理论;1940年国民政府教育部“西北艺术文物考察团”成立……在此背景下,关于西北的图像生产自然就成为推动民族主义,促进民族认同的重要力量。

三、“想象的旅行”:商业视角下的图像生产逻辑

20世纪20、30年代的上海,社会正经历着剧烈的变动。出版行业的繁荣与都市生活的繁华交相呼应。良友公司和《良友》画报是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站稳脚跟的。研究良友全国旅行团,商业的视角不可或缺。自1926年创刊到1930年代初,《良友》画报已经成为上海首屈一指的综合性画报。良友的探索性和魅力就在于它能通过图像敏锐地把握时代的脉搏,加强了人们视觉化认识中国和想象中国的方式,甚至通过特有的图像媒介文化制造出文化时尚。而这些策略成为巩固良友商业地位的机制。

已经成功经营良友五六年的伍联德,商业的眼光是敏锐的,加上才华横溢、眼睛开阔的梁得所,辅之以多年来积累的办刊经验,“全国摄影旅行团”这一想法的提出可谓水到渠成。早在1930年出版《中国大观》的时候,良友公司就有编辑一部全国摄影总集的构想。《中国大观》作为良友公司推出的一本重要的摄影画册,无论是在装帧设计,还是在内容取材和印刷质量方面,都堪称上乘。画册收录了美术、政治、军备、教育、都市、建筑、社会等十六个类别的照片共千余张。《中国大观》出版以后,在国内外引起强烈的社会反响,商业上也获得巨大成功。只是《中国大观》的图片取材多源自于晚清至民国初年的照片,素材陈旧且不够完整。对于以图像为生命线的良友公司来说,这未免有些美中不足。在上海激烈的画报竞争环境中,这一发现当然也是难得的机遇。要想编辑一部全国摄影总集就需要更多更完善的照片资料,与其四处收集网罗陈旧图像,不如另辟蹊径,展开一轮全国性的摄影考察。于是1931年春,伍联德、余汉生、梁得所三人筹划组建全国摄影旅行团。但由于1931年“九·一八”事变、1932年“一·二八”事变相继爆发,使得这一计划不得不延后至1932年9月份才得以正式实施。

而且良友画报也面临着激烈的市场竞争。《申报》就非常注重图片新闻的报道,1930年申报推出了以刊载图片为主的《申报图画周刊》。虽然该刊从1930年5月18日至1932年1月30日只存在了一年半左右的时间,但却推出了87期,周报的形式比《良友》的周期短,时效性也更强,对《良友》画报产生了一定的冲击。

应该说良友全国摄影旅行团从一开始就是基于商业考量的项目策划。梁得所非常明确地交待了良友摄影团壮游全国的目的——“本报一向负着这种使命,历年承各地投稿者和特约通信员供给照片,对阅者贡献不少。我们尤以为未足,迟早要作特殊的经营,从事更有系统的搜集。一则为良友画报开辟新鲜的稿源,使内容趋于丰实。二则分类整理,编刊大规模之图书。三则选择精彩供给各国画报,把中国固有文化和进步状况,向国际表扬。这几点便是我们基本的使命。”很显然,良友公司组织旅行团进行全国摄影考察,不仅仅是为了考察而考察,而是为了生产出更好的文化产品,一是为《良友》画报开辟新的稿源,二是编撰大规模的摄影集,三是为国外的画报提供资料。这样就能使良友公司掌握图像生产的根本——一手的摄影照片和调查资料。从而形成一条图像生产的产业链。这是一项系统工程。

旅行团能在全国引起巨大反响,取得经济和社会效益的成功,离不开成功的策划。首当其冲的是广告营销。良友摄影旅行团充分利用了自家的《良友》画报这一媒介平台。出发之时就在杂志刊登了旅行团的相关新闻,1932年9月出版的第69期《良友》将这次旅行称之为“中国文化事业之创举”,并且以一个整版广告页面的形式来介绍此次活动。广告中宣称“本公司特派摄影团,旅行各省,采摄照片,已于九月十五出发”。这无异于提前为旅行团的摄影做了预告,制造出心理期待以吸引读者的追踪和关注。同时,还不忘呼吁各地人士为旅行团提供便利和帮助,这也确实起到了积极的作用,使得旅行团一行四人能在全国各地畅通无阻。另外,在这一期还预告将逐期发表主笔梁得所旅行途中所撰写的《全国猎影记》——“这是难得而可贵的文章。作者凭敏锐的观察,运精趣的文笔,沿途描写所见,附照片陆续寄回发表,既可增加见闻,更获一篇鉴赏实际的文艺。读者展卷,可以卧游全国。谓予不信,曷请拭目以待之。”“卧游”本是对中国传统山水画审美功能的一种表述。良友公司以此来作为全国摄影旅行团的广告创意的出发点,颇能引起观众的共鸣。摄影图像对现实的再现带给读者身临其境的体验,这是比山水画更逼真的视觉经验。当时《良友》画报每期销量可达4万多份,是引领当时大众文化的最重要的杂志之一。对于民国时期的读者来说,画报上的照片图像为他们打开了认识世界的窗口。

1933年5月摄影团回到上海,当月出版的第76期就刊登了《良友全国摄影旅行团结束启示》,在感谢各界人士为旅行团提供帮助的同时,还不忘对读者做出新的承诺,“兹已将采摄所得着手汇编,异日发表问世,数十万读者同沾其惠”。这就使得读者对后续相关产品的推出有了更高的期待。对于有其他通信机关和出版团体提出的照片供给的请求,良友也刊发启示进行回应和说明。

除了在自家的杂志上进行广告宣传外,良友还注重在其他媒介上宣传。1932年10月出版的《北洋画报》上有一篇题为《记抵平之良友全国摄影团》的报道,文中还附了一张梁得所坐在骡车上的照片。一方面显示了《良友》杂志的巨大影响力,另一方面也凸显了《良友》杂志商业运作的能力。

摄影旅行团的考察拍摄活动首先是为《良友》杂志提供素材和内容的图像生产实践。当时的画报包括《良友》画报,图像来源往往由国内外报刊上采集或者是接受专业摄影师及业余摄影师的投稿。原创性的图像生产越来越成为画报杂志立于不败之地的法宝。旅行团拍摄的照片首先当然是要刊发在《良友》杂志上,这是强化《良友》品牌竞争力的重要机会。梁得所连载的8篇《全国猎影记》与所刊登的考察照片组成了图文并茂的文本,丰富了画报的内容。

越是偏远地方的图像越能提供给人们全新的视觉体验,而这些照片也构成人们认识中国的基础。对于一家在上海都市中生存的画报来说,新奇的图像所提供的奇观化的展示效果,更能激发读者的阅读兴趣。都市人需要通过图像建立对于遥远他乡的想象。无论这个遥远的他乡是海外,还是偏僻的边疆,关键是能够提供异文化的经验。因此,西北地区自然风光、民风民俗、建筑城市、文化遗存都被转化成为具有商业潜力的图像形式。

此外,良友公司还非常重视后期产品的开发。旅行团结束全国摄影考察之后,良友公司从1万多张照片中挑选了200多张,在上海、南京、汉口、北京、香港、广州、济南、开封、天津等地举办巡回展览。良友全国摄影旅行团摄影展上海站的展览设于新新公司四楼(今南京东路720号),这是当时上海一个著名的展览空间。梁得所在《良友》画报上连载的《全国猎影记》被汇编成书,单独出版,名为《猎影记》。编辑摄影画册是非常重要的产品开发方式,甚至是摄影旅行团成立的初衷。1934年4月,良友公司编辑出版大型画册《中华景象——全国摄影总集》。这就是在1930年编辑《中国大观》时,伍联德就曾设想要编撰的一部全国摄影总集。《中华景象》规模宏大,版面采用大16开,共474码,装帧也十分考究,封面以咖啡色布包,厚度达8厘米。画册采用美国油墨瑞士铜版纸印制,封面和封底用美制超厚牛皮纸。内容上,《中华景象》收照片近3000张,以省为单元,分成23个章节。每个省都附有介绍性的文字说明。另外还有土地人口、工业、农业、交通、教育、各类统计表格作为附录。《中华景象》并未将旅行团的全国照片收录,对剩下的照片,良友公司也有继续开发的考量,“还有七八千幅很精美而极有价值的,留在将来编印其他书籍和刊印五彩的邮政片之类。”《中华景象》价格昂贵,售价为大洋25元,但仍供不应求。为了追求产品的差异化,良友公司又推出更为便宜的产品,编辑《中国建筑美》《中国雕塑美》和《中国风景美》等三本不同的影集供读者选购。这三本影集按照类别的不同编辑,体量适中,价格也就更加亲民。如《中国建筑美》,是一本中国古建筑摄影集,收录有北京、兰州、太原等地古建筑照片50幅,每幅同时附有中、英文说明。考虑到三本书各有50幅照片,合起来有150幅,一起携带仍不太方便,所以良友公司又从150幅账片中精选出60幅合成一书,于1935年推出《中国之天然美及艺术美》照片册。后来,张沅恒主编《全国猎影集》系列丛书的时候,专门单列一本《西北一瞥》,与《颐和园》《塔影记》《圣地巡礼》《桂林山水》《泰山圣境》等并列。每册一律实价3角。《西北一瞥》32开共60页,印刷精美,大大弥补了画报刊登有限的缺憾。通过不同的分类方式和视角,良友公司不断挖掘摄影旅行团的照片资源,进行产品开发。围绕摄影旅行团成果所开发的一系列产品保证了商业上的成功。

在这里强调良友摄影旅行团的商业动机和商业手法,并不是要否认其作为一种文化生产的价值。需要说明的是,恰恰是良友商业上的成功,保证了其在大众文化和时尚文化方面的先锋性地位。将摄影与旅行结合起来的做法成为良友一次成功的商业策划。民国时期交通运输和旅行设施已经有了较大发展。旅行社及相关服务逐渐完善,现代旅游业的兴起也催生了旅游休闲文化的诞生。《旅行杂志》的畅销便是一个例证。虽然良友摄影旅行团并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大众旅行团,但其实践的摄影旅行作为一种时尚,在民国时期还是有很强的示范意义的。只不过良友公司通过《良友》画报和系列图书将这一实践活动媒介化了,对读者而言形成了一种“想象的旅行”。或者换句话说,良友摄影旅行团就是为了媒介经济而设计出来的文化产品的一部分。当然,这种把自身商品化和媒介化的旅行行为,依然符合《游客凝视》一书的作者尤瑞对于旅游的界定:“旅游这种实践活动涉及‘离开’(‘departure’)这个概念,即有限度地与常规和日常活动分开,并允许自己的感觉沉浸在日常和世俗生活极为不同的刺激中。通过考虑典型的游客凝视的客体,人们可以利用这些客体去理解那些与他们形成反差的更为广阔的社会中的种种要素。换句话说,去思考一个社会群体怎样建构自己的游客凝视,是理解‘正常社会’中发生着什么的一个绝妙途径。我们可以通过调查旅游的典型形式,利用差异的事实去质疑‘正常世界’。”在尤瑞看来,凝视是旅游体验中最为根本性的视觉特性。凝视是通过标志和差异建构起来的,而旅游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要收集标志,寻找差异。旅游中的拍摄是一种社会建构的观察和记录方式,旅游行为和摄影行为相互塑造,相互成就,难以分割。因此,良友全国摄影旅行团不仅实现了收集标志性图像的任务,而且还实践着用图像进行社会建构的职责。不同地方社会风情的照片满足了人们追求新奇视觉体验的现代追求,同时也通过想象旅行的方式建构了人们对于伟大中国的视觉想象,而这一切是通过照片的市场化和商品化来实现的。对于普通读者而言,良友摄影旅行团这种旅行与摄影结合的方式,经由画报等媒介的宣传,成了新的文化时尚的一部分。后来,《良友》画报开辟了“良友读者海外观光团”专栏,以图文并茂的形式介绍国外著名景点和风光。这是基于“想象的旅行”的理念而开拓出来的新栏目。

四、余论

在日军步步紧逼,北方领土被蚕食沦陷的情况下,良友摄影旅行团不得不避开被日军占领的地区,加上考察拍摄所耗成本巨大,良友摄影旅行团于1933年5月就结束了号称“中国文化事业之创举”的摄影旅行考察。实际上全国很多地方都尚来不及深入考察。梁得所和良友公司文化雄心并未能充分实现,但无论如何良友全国摄影旅行团所产生的影响是巨大的,特别是“西北行”作为旅行团全国壮游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开发西北”呼声中不仅具有科学考察的性质,而且还具有塑造民族认同的意义。在民族危亡的时刻,《良友》画报巧妙地将民族国家叙事与商业目标有机结合,体现了媒体的责任与担当。

① 伍联德:《中华景象— 全国摄影总集》,良友图书印刷有限公司,1934年,“编者附言”。“邮政片”即“明信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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