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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画写意:写画中生成意义

2022-04-08蒋志琴高李蓥刘瑶中国传媒大学艺术研究院

湖北美术学院学报 2022年1期
关键词:郑板桥笔墨画家

蒋志琴 高李蓥 刘瑶 | 中国传媒大学艺术研究院

与西方传统油画相比,写意是传统中国画最突出的语言和造型特征。当代著名画家周京新在《大象有形,写意至上——关于水墨写意绘画艺术本体语言的体验与思考》中,甚至将创造自然、独特、精致的笔墨语言视为画家写意创作过程中的重要目标之一。如何理解“写意”?写意之“意”是什么意思?唐宋以来,画家如何“写意”?这些问题是本文关注的要点。

一、“写意”词源分析

“写意”是中国美学的一个重要概念,广泛运用于诗文、书画、戏曲、建筑、摄影等艺术门类,也是一个有争议的概念。

史料显示,先秦文献中已经出现“写意”。如《战国策注释》中有这样的陈述:

“寡人(赵武灵王)以子(周绍)之知虑为:辨足以道人,危足以持难,忠可以写意,信可以远期。”

宋鲍彪注:“写,犹宣。宣其心意。”这里的“写意”即宣意,是宣泄、直接表露心意的意思。这段话中,赵武灵王从言语、政事、德行三个方面评价周绍:明辨是非,循循善诱(言语);才能出众,危难时刻能力挽狂澜(政事);忠心耿耿,对赵武灵王说真话(德行);重诺守信(德行)。

如何理解“忠可以写意”?从《说文解字》中我们可以找到一些依据:

“忠,敬也。从心,中声。……尽心曰忠。”

“意,志也。从心,察言而知意也。从心,从音。”

“志,意也。从心,之声。”

首先,“忠”是一个贯穿孔子学说的基本概念,也是儒家核心概念“仁”在社会人伦上的外现。“忠”作为一种与人诚信交往的道德原则,强调对他人的尽心尽意、忠诚不二。在这里,忠信德行作为写意的基础,还暗示了写意者的言行合一、为人的真诚和正直。其次,在先秦文献中,“心”多被视为意识主体(思维的器官),也包含意识活动(思考并形成思想)。作为身体的支配者、精神的主管者,心之所向就是“志”“意”(意念或意向)。关于意、志与言的关系,《释名疏证补》中解释说:“言,宣也,宣彼此之意也。……发言为志,……直言曰言,论难曰语。”意思是,语言是彼此交流时各自表达心志的工具,有直言(言情)、辩论(说理)之分。释文中“从音”“之声”,是指通过语言(以声或音为主)可以察知其中蕴含的情感和志向。也就是说,我们用心考察别人的言语文字,就可以推知他们的情感、意念、志向。孟子的“以意逆志”是提高这种推测准确性的方法。

由此可见,“写意”具有心/思—意/志—言的结构。就人类而言,作为彼此交流的工具,它以言行合一为基础,强调言说者的坦率和真诚,所谓“情动于中而外形于言,情正实,而后言之不怍。”怍,惭愧。相互之间说真话、表真情,心里就不会感到惭愧。

综上所述,从词源上看,“写意”是以忠、信等仁德为基础,有直接表露心意的意思。写意是言行合一、品德高尚之人,以语言文字宣泄、抒发自己的真心实意。西汉扬雄的“言为心声”是对先秦以来这一写意观念的推进。

问题是,写意之“意”的具体内涵是什么?

二、从言意之辨看写意之“意”的内涵

讨论秦汉至魏晋时期的言意之辨,能帮助我们更好地分析写意之“意”的内涵。

言意之辨,即文字语言与其所要表达的意义的关系辨析,是中国哲学史上的一个重要问题,魏晋南北朝时期,成为玄学家、文艺理论家等关注的主要问题。依据他们的论述,我们可以大致归纳出三种不同的意见:言不尽意、言尽意和得意忘言。

第一种言不尽意说,它主张语言不能完全表达意义,不能传达事物的根本道理。圣人是否除外的观点,导致了言不尽意说的内部产生了一些差异。其中,宣称圣人除外者认为:圣人有异于非圣人(如君子)的特殊能力,或可以通过特殊的语言揭示事物的根本道理,或不需要语言就可以相互沟通,即通过音容笑貌、言行举止等可以察知对方心中所想,所谓“目击而道存”。以下两条资料显示了言不尽意说的主要特点和内在差异:

“子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然则圣人之意,其不可见乎?子曰:‘圣人立象以尽意,设卦以尽情伪,系辞焉以尽其言。’”

“悲夫,世人以形色名声为足以得彼之情!夫形色名声果不足以得彼之情,则知者不言,言者不知,而世岂识之哉!”

第一则资料取自《周易》,其中有两个要点:(1)《周易》在语言文字能否完全表达意义的问题上,区分了圣人与君子。以《周易》为代表的这种观点认为,“圣人设卦观象”(圣人创立并观察卦爻之象),君子则“观其象而玩其辞”(观察圣人所创之象来揣摩其言辞的含义)。这是说,圣人是语言的创立者,他的语言文字能够完全表达自己的意思(“立象以尽意”);君子是圣人的学习者,他的语言文字只能部分地表达自己的思想(“书不尽言,言不尽意”)。(2)圣人通过创立八卦及六十四卦象、爻象并系之以言辞来完全显示自己的意思。这种显意之象(意象)指卦体,通过比拟物的形态、象征物的所宜手法完成,以情理(圣人立象以尽意,设卦以尽情伪)为主要内容。

第二则资料来自道家的重要典籍《庄子》。道家哲学认为,语言有自身的局限性,不能完全表达事物的根本道理,如形而上之道。在道家看来,言语文字只是载道工具,形而上之道寄寓在语言文字之外,无法用语言文字来表达。由此可见,这种言不尽意说强调,形而上之道、性命等宇宙人生最根本的道理,是不可言说之物,言意之间存在着语言表达的有限性与大道等的无限性的矛盾。正如《庄子·天道》中指出:俗人以为根据形状、颜色、名称、声音等有形之物就足以得到大道的实质!其实,语言只能传达道的某些方面而非全部内容。

语言可以传达道的哪些内容?

为了回答这一问题,魏晋玄学家荀粲首先对语言文字的意义做了区分,分出理之粗者与理之微者、象内之意和象外之意、系里之言与系表之言,然后指出:道之形而下者(理之粗者、象内之意、系里之言)可以用语言表达,而道之形而上者(理之精者、象外之意、系表之言)则不能。荀粲解释“圣人立象以尽意,设卦以尽情伪,系辞焉以尽其言”时说:“盖理之微者,非物象之所举也。今称立象以尽意,此非通于意外者也,系辞焉以尽言,此非言乎系表者也。斯则象外之意,系表之言,固蕴而不出矣。”在他看来,天道、性命等宇宙人生最根本的道理,不是象内之言、系里之言所能完全传达(尽意),而是深藏不发,系于言象之外。换句话说,“不是语言不能表达意义,而是语言不能穷尽意义,或者说语言不能表达全部的意义,尤其是不能表达那些微妙的、超越的意义。”“‘理之微者’,只能到言象之外去把握,亦即体悟。

至此可知,写意之“意”的内涵主要包括情、理(系里之言完全表达的理之粗者、系表之言努力追求表达的理之精者)两部分。

第二种言尽意说认为,语言能够完全表达事物的根本道理。在先秦文献中,很多学说含有言尽意的意思。如《墨子·经说上》:“执所言而意得见,心之辩也。”心能够辨别语言的意义,必须以言尽意为基础。西晋哲学家欧阳建在《言尽意论》中明确提出了言尽意说。在《言尽意论》中,他主要回答两个问题:语言工具与语言所表达的对象有怎样的关系?为什么古今圣贤要务于正名而不能取消言说(“古今务于正名,圣贤不能去言”)?

针对第一个问题,欧阳建指出:(1)语言表达的对象离开语言依然存在,语言对它所表达的对象不会有任何作为(“无施”“无为”),即“名之于物,无施者也;言之于理,无为者也。”例如,形状的方圆、色彩的黑白,我们不用语言称呼它们时依然存在;用语言称呼它们时,也不会增加或减少什么,名称不改变事物的任何内容。(2)当事物发生变迁时,语言也会随之改变(“名逐物而迁,言因理而变”),语言与表达客观存在的道理的关系,如影随形,如同复本(“犹声发响应,形存影附,不得相与为二),相互匹配。

第二个问题可以转换为:如果事物与道理离开语言是客观存在的,为什么还要用语言去说它们呢?语言表达究竟有什么意义?欧阳建解释说:“理得于心,非言不畅;物定于彼,非名不辩。言不畅志,则无以相接;名不辩物,则鉴识不显。”心中有所得、有所思,如果不表达出来,别人怎么知道呢?如果取消言说和正名(确定名称),人与人之间怎么进行交流沟通(“相接”)?人类怎么鉴别区分(“鉴识”)事物和道理?正是基于语言与被表达事物和道理之间的无为、复本关系,欧阳建得出了“言尽意”的结论:“苟其不二,则言无不尽矣。”

在欧阳建看来,无论什么事物,哪怕是微妙的、超越的事物和意义,我们也可以用语言给它们命名,将它们用语言表达或用符号标识出来。而语言表达和标识符号的差异,可以简单区分为:系统化程度高低、所含历史传统的深浅差异,即语言表达的系统化程度高,蕴含的历史传统深厚,而标识符号相对系统化程度低,蕴含的历史传统浅薄。

言尽意说面临的最大难题是:语言如何表达不可言说之物(如形而上之道)?欧阳建通过“犹声发响应,形存影附,不得相与为二”这一比喻性的论证,无形中扩展了“言”的外延:既有历史内涵深厚的语言表达系统,也包括临时、非体系性的符号标记。通过这一调整,语言才有可能完全表达意义、传达最根本的道理。

第三种是得意忘言说,它以言不尽意说为前提。这一学说的重点在于强调:执着于意,并不能得意;不执着于意,才能更好地得意。它将理论重心转向如何更好地得意。

为什么不执着于意,就能更好地得意?

因为王弼认为,就《周易》而言,“意”是卦象所包含的意义,它也具有普遍的认识论上的方法论意义。也就是说,只有不执着于具体物象、言辞,才能获得其中包含的真正的意义。关于这一点,我们可以从王弼的言论中找到论证链:

“象生于意而存象焉,则所存者乃非其象也;言生于象而存言焉,则所存者乃非其言也。”

“仁义,母之所生,非可以为母;形器,匠之所成,非可以为匠也。舍其母而用其子,舍其本而用其末,名则有所分,形则有所止。虽极大,必有不周。”

“天下之物,皆以有为生。有之所始,以无为本。将欲全有,必反于无也。”

意思是,最初的象与生于意的象不同,即“言生于象而存象焉,则所存者乃非其象也”。为什么?因为两者是生与被生的关系:生者为母体,为根本,是创造者(如匠);被生者(意中所存之象,象中所存之言)为子、为末,是创造物(如形器)。为什么王弼视生者为母、为本?因为他主张贵无论:天地万物都以有形有象为存在,是不完整的有局限者;而有形万物的存在得以发生,源于“无”这个根本。因此,不执着于具体的物象、言辞,放眼于最根本的“无”,我们才能获得其中包含的真正的意义。

可以说,王弼将写意之“意”视为具有普遍的认识论上的方法论意义,为我们以过程理解写意提供了思路。

楼宇烈先生指出,刘勰《刘子》(或传为北齐刘昼)中有两段论述言意关系的文字,见地深刻,可以视为魏晋玄学有关言意之辨的一个终结:

“至道无言,非立言无以明其理;大象无形,非立象无以测其奥。道象之妙,非言不津;津言之妙,非学不传。”

“言以绎理,理为言本;名以订实,实为名源。有理无言,则理不可明;有实无名,则实不可辨。理由言明,而言非理也;实由名辨,而名非实也。……故明者,课言以寻理,不遗理而著言;……言理兼通,而名实俱正。”

合而言之,语言是显明至道之理的桥梁(津);用语言可以分析道理,而道理才是语言的本源。其中,“至道无言,非立言无以明其理”是没有争议的常识;“课言以寻理,不遗理而著言”则是一个明智者应有的态度。

言意之辨,是以文字语言与文字语言所要表达的意义问题为核心,旨在讨论语言与表达之间的关系。落实到具体的“写意”问题,就转换为我们能用语言抒发、表达什么?分析这一问题有利于我们理解什么是写意、什么是写意精神。从宽泛的意义上看,一方面,写意之“意”可以分出“情”(表明情感)、“理”(显明道理)等具体内容。另一方面,写意之“意”具有认识论上的方法论意义,为了更好地得意,我们不能执着于意,需要着眼于最根本的道,用体悟来超越知识和分别。

三、诗文之写意与言情、明理

诗文之写意与言情、明理,主要讨论我们能用语言抒发、表达什么内容?情、理具体是什么意思?它们如何逐步成为我们抒发、表达的主要内容?本小节将“写意”局限于以诗文为代表的文艺学领域,主要基于传统中国画的诗性(诗画合一)和人文特性(重视人文关怀),为下文讨论中国画的创新形式问题提供铺垫。

日常生活中,我们常将“情”与“性”、“道”与“理”联结为性情、道理。《说文解字》中,“情”指情欲,“性”指本性欲望中善的部分,分别从属于心气之阴气和阳气。将“性”视为本性欲望中善的部分,是性善论的立场。许慎时代,“性”指生而即有的东西,是天命所赋。所谓本性欲望中善的部分,是指有节制的情欲、符合“礼”之规范的情感。因此,从词源上看,“情”是“心”(心灵)活动中生理状态或心理倾向(心气之阴,有欲),“性”能促使它向上提升(心气之阳,向上、向善),两者密不可分。

“理”,本义是依据纹理治理玉石,由此引申出条理和分别。关于“道”,《说文解字》中有两种解释:人们行走的道路,完全通达而没有歧路;通“导”,有“引导”的意思。哲学家对于“道”与“理”的关系,主要可以归纳为两种意见:以老庄为首的道家将形而上之“道”视为“理”的本源,重道轻理;以程朱为首的儒家将“理”视为“道”的本源,理是先天的,遵循天理而得道,道从属于理。陈来教授笼统地将“理”解释为“法则”,并细分出五种意义:(1)宇宙的普遍意义(天理);(2)人间的理(性理);(3)作为伦理道德规范的理(伦理);(4)作为事物本质规律的理(物理);(5)作为理性的理(理性)。伴随现代科学观念形成的第五种“理性”之“理”,是本文关注的重点。

以诗文袒露心声、直抒胸臆过程中,“情”与“理”如何逐步成为艺术家抒发、表达的主要内容的?

西晋陆机《文赋》,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篇系统论述文艺创作的赋体论文。它的许多观点在《文心雕龙》中得到全面继承和发展,对其后的文学理论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文赋》中这样写到:

“余每观才士之作,窃有以得其用心。……每自属文,尤见其情。恒患意不称物,文不逮意。”

陆机写作《文赋》的目的,是为了总结“才士”为文之“用心”,通篇都在讨论一个问题:如何解决“意不称物,文不逮意”问题。这一问题的核心是:构思中的意象(“心”的活动及其结果)能否准确表现现实事物,语言文字或符号能否充分把构思中的意象表达出来(“手”的活动及其结果)。这是艺术创作过程中如何心手相应的问题。依据陆机著名的“诗缘情”结论,“情”在这里,既是“心”与“物”之间匹配(“逮意”)的媒介,也是才士写意表达的具体内容,即“见其情”。

哲学家从认识论、方法论角度分析写意之“意”,将其理解为包括情、理的意向(情意、情理)。文艺学家则基于艺术创作理论和实践,阐释“意”的具体内涵。如文学理论家解释“意不称物”之“意”与“物”时说:“陆机此处之‘物’,即我们今天所说的‘社会存在’,并不单指自然物。陆机所说的‘意’,仍是构思中形成之‘意’,还不是具体文章中之‘意’。……‘文意’之‘意’,可有三种解释。第一种是意义之意……是指每一个词或每一句所表达的意思。……第二种是指通过构思所形成的‘意’。……第三种,结合思想倾向性的意,……近于高度思想性的意义。”

很明显,三种“意”分别指字义、意象和意志。其中,无论是构思中还是文章中的意象,都以情感为主要媒介得以形成,而从另一个角度看,情感本身也可以成为意象呈现的主要内容。也就是说,“每自属文,尤见其情”之“情”, 它是心物交融的媒介,也是一种被表达的“物”(情作为一种艺术家存在的生理或精神状态)。正如《文心雕龙》中所强调的:“为情造文,……为情者要约而写真。”“情者,文之经。……此立文之本源也。”

在这里,包括志向在内的“情”(情感倾向),成为了艺术家写意创作表达的主要内容,而非“情”的诸如唤起和指引想象,作为线索贯穿文章首尾,或者以“情”感染读者。

这种“情”具有哪些特点?一是真。“为情造文,……为情者要约而写真”,指出写文章是为了抒发真心实意。这种真诚的情感、态度导致艺术家能“物贵形似,窥情风景之上,钻貌草木之中”,由此,情真景也真。二是情中有景,情景交融。如“岁有其物,物有其容;情以物迁,辞以情发。一叶且或引意,虫声有足引心”。三是情中有高度思想性的意,即志或理。如:“以情志为神明,事义为骨髓。……斯措思之恒数也。”“述志为本。”

“以情志为神明”的另一种说法是“志实骨髓”。其它如“人禀七情,应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也是将抒发情志作为一种艺术家的自然行为。可以说,刘勰正是通过把“为情造文”与“述志为本”合一,得出了学文、为文“以情志为神明”的结论。

“情志”如何成为诗文创作的主要内容的?

《汉书·艺文志》中说的“诗言志”,是我国诗论的开山纲领。陆机提出“诗缘情”后,魏晋文学理论家多在不同程度上汲取了缘情说的成分。“诗言志”突出了诗歌的社会教化功能,“诗缘情”关注个体情感抒发,两者并不是截然相分,而是各有侧重。如《诗·大序》:“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问题在于,如何在理论上将情志合一?刘勰在引用“在心为志,发言为诗”后,强调说:“诗者,持也,持人情性。”因为诗歌也有端正人的思想、确立其抱负等功能,“情”与“志”合一。其后,唐代孔颖达解释说:“在己为情,情动为志。情志一也。”

史学家范晔在《狱中与诸甥侄书》中的说法,显示了诗文情志与情理之间的关联:

“文患其事尽于形,情急于藻,义牵其旨,韵移其意。……常谓情志所托,故当以意为主,以文传意。以意为主,则其旨必见;以文传意,则其词不流。……其中情性旨趣,千条百品,屈曲成理。”

由此可见,虽然至唐代杜牧才明确提出“文意以为主”,但早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已有这种理论的萌芽。这里的“意”是包含情志的主旨、意蕴。“理”是条理化的情性、旨趣。由此,情、意、理构成了密切的关联。其后,刘勰在《文心雕龙》中丰富拓展了诗文之“理”的内涵:除了不具有本源的意义(即天理)外,或指理论,或指事理(即字义),或指条理,具有性理、伦理、物理和理性等内涵。有时他直接将“情”与“理”并举,如:

“情理设位,文采形乎其中。”

“情动而言形,理发而文见,盖沿隐以至显,因内而符外者也。”

“心虑言辞,神之用也。率志委和,则理融而情畅。”

“情理设位”是“设情以位体”的另一种说法。“情理”指内容,有时也称之为“情”或“理”。“情理设位”是指按思想内容来确立体裁和风格。“情动而言形,理发而文见”强调了情感、道理由内向外、从无形的生理或思想性倾向的具体化。从“心虑言辞,神之用也。率志委和,则理融而情畅”的表述看,刘勰的情志或情理意思相近,相互渗透,各有侧重:情志主要侧重于思想性、德性,而情理多倾向于条理性、理论性。

诗文创作中,如唐代诗人李白《扶风豪士歌》将“写意”内容确定为情志:“原尝春陵六国时,开心写意君所知。”

“开心”,打开心扉。“写意”仍是沿用袒露心声,直抒胸臆的意思。依据史料,四位君子的门客所写之意当为各自的思想抱负,即“情志”。可以说,情理说或情志说,是以“情”为基础,突出“情”的真、正等特征;“理”既指情感的理性化和条理化,也包括有别于情感的理性规范和法则,即理性之理。

什么是情志?或者说“情中有高度思想性的意”怎么理解?

王元化教授回答说:“所谓情志,就是文学创作过程中的思想情感,它是一种经过慎重衡量、考虑而来的合理的情绪力量,并能渗透到全部心情的基本的理性的内容。王教授还主张,刘勰的“情”,可以归入感性范畴;“理”有时候指条理,有时与义、思、志意义相近,相当于“思想”,可以纳入理性范畴。

我们认为,将“情志”视为审慎思虑后合理的情绪力量、基本的理性的内容的说法有一定的参考意义,至于将刘勰的“情”归入感性范畴、“理”纳入理性范畴的说法,还可以商榷。因为这种解释忽略了“写意”如何表达“不可言说之物”的问题,而“不可言说之物”显然不属于感性领域或理性领域。

为什么艺术家以语言或符号表达“不可言说之物”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因为诗文“写意”问题的本质,是追问艺术家如何以语言(包括符号)表达思想或意义,核心是艺术语言、人文思想等的创造性呈现。而艺术家以语言或符号进行表达(尤其是“不可言说之物”)的过程,正是探索艺术创造力的过程。这也是文艺创作的意义所在。

四、中国画写意:写画中生成意义

怎样用中国画的笔墨语言“写意”?或者说,这种以水墨为主的笔墨语言如何创造性地表达社会存在?回答这些问题,理清中国画笔墨语言的特点、笔墨语言如何造型、表意(情、理)等问题,至关重要。

我们先看传统中国画笔墨语言的特点。

“诗凭写意不求工”,在南宋文人陈造这句诗中,“写意”与“工致”相对,它排除了精巧细致的图形貌色,转向探索、抒发情意或理趣。比较北宋文与可《墨竹图》与元代倪云林、明代夏昶、清代郑板桥等墨竹图像可知,绘画领域也沿用了诗文领域的这种用法,还进一步发展出诗意、书意和画意等的合一。郑板桥将笔墨语言的“写意”表达理解为:“专以意似,不在形求。”

与形似、神似相比,“意似”是一种怎样的相似?

简单地说,“意似”是一种包含情志、理趣的相似。形似关注画家对眼前所见的直接呈现,追求外形相似;神似呈现客观对象的内在神采,画家主要基于旁观者立场。与之相比,作为包含画家情志、理趣的“意似”,画家将自己的情感、意志等投射到对象身上,主动参与客观对象神采的意义建构,这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对象根植于本性的内在神采的呈现内容。如郑板桥说:“兰香不是香,是我口中气。”“兰花不是花,是我眼中人。”

以书画家郑板桥为例,意似之作的笔墨语言有哪些特点?

墨竹图 郑板桥

一是随意性。笔墨语言的“随意”性,就是“随手写去”,或“要说便说,随意写来。”这种随意,以对前人的超越为基础(“何能信手挥,不顾前人迹”),也是一种追随感性而非理性的创作态度,如“信手拈来都是竹,……却笑洋州文太史,早向从前构成局。我有胸中十万杆,一时飞作淋漓墨。”

怎样才能“随手写去”?纯熟的技法是基础。先工,然后求不工。郑板桥说:“必极工而后能写意,非不工而遂能写意也。”而从“抽毫先得性情真,画到功夫自有神”可知,“性情真”是笔墨语言随意性的根源。这种真性情有时表现为一种激情,“它像一团气流,把那些精心安排的东西鼓动起来,使之焕发生命。”

二是书写性。如果说,笔墨语言的随意性体现了笔墨的性情特征,书写性则传达了笔墨语言的笔墨韵味。

为了突显笔墨语言的书写性,画家在勾勒或上色时,有意识地运用传统书法的书写笔法,使线条富于形态变化,结构清晰,个性鲜明,形成特殊的节奏美感,彰显作品的笔墨品质。笔墨语言的书写性与造型之间的契合度,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作品的风格、趣味和感染力。郑板桥说:“要知画法通书法,兰竹如同草隶然。”

对于传统中国画笔墨语言的随意性和书写性特征,郑板桥有这样一段描述:

“文与可画竹,胸有成竹;郑板桥画竹,胸无成竹。浓淡疏密,短长肥瘦,随手写去,自尔成局,其神理具足也。……与可画竹,鲁直不画竹,然观其书法,罔非竹也。……书法有浓淡,竹更要浓淡;书法有疏密,竹更要疏密。……燮又以书之关纽,透入于画。”

结合郑板桥《墨竹图》可知,他的书法性线条具有杂糅隶楷和草书笔法、造型美感的特点。如竹叶起笔用写点的笔法,收笔用掠笔或捺笔,竹枝用中锋逆行,尤其是跋文位置的错落分布,与竹枝形成了一种特殊的图文转换和呼应关系,使作品面貌为之一新。在当时,郑板桥的“隶楷”(“真隶相参”)书体极具独创性。这是一种综合蔡邕之体、钟繇之笔、右军之书而自成一家的破体书。这种“隶楷”书体特殊的笔法和造型趣味,对郑板桥书画的独特面貌的形成起了重要的作用。

可以说,笔墨语言的书写性特征,一方面使线条美感(如形态、结构和个性)成为画家个体风格、画面意境等的重要组成部分;另一方面也使笔墨语言走向了抽象化的发展之路,成为画家抒发情感、铺陈思想的工具。其中,深刻理解书法用笔,并将之提升到画的层面,是画家“以书之关纽,透入于画”的前提条件,而如何使笔墨语言与造型、意境相契合,则是画家以笔墨语言创造性地表达社会存在的关键问题。

画家如何以笔墨语言创造性地造型、表意(情、理),以此表达社会存在?它涉及艺术理论中的心手关系问题。对此,郑板桥有两段相关的论述:

“凡吾画竹,无所师承,多得于纸窗粉壁、日光月影中耳。江馆清秋,晨起看竹,烟光日影露气,皆浮动于疏枝密叶之间,胸中勃勃遂有画意。其实胸中之竹,并不是眼中之竹也。因而磨墨展纸,落笔倏作变相,手中之竹又不是胸中之竹也。总之,意在笔先者,定则也;趣在法外者,化机也。”

“当夫月白风清,……雁儿欢喜之际,即边生凝神穷瞩,游心默会之时。得之耳目,化之心神,运之毫楮,而边生之写芦雁,乃得极化工之妙境。”

关于这两段文字,本文讨论两个问题:

(1)如何创造自然、独特、精致的笔墨语言,并使之与写意造型相吻合?

上文已经指出,以书入画、技巧纯熟基础上的随意书写,是笔墨语言形成的主要特点。笔墨语言的造型能力,则是水墨写意表达的关键。造型能力的提升,郑板桥主要取法自然,即“凡吾画竹,……多得于纸窗粉壁、日光月影中”“风晨月夜,坐窗前奋笔为之写照”。这是一种被他称之为“写照”或“写生”的造型积累方法。从“板桥画竹,不特为竹写神,亦为竹写生。瘦劲孤高,是其神也;豪迈凌云,是其生也”可知,“写生”是“写性”的意思,是画家对眼前之竹加以抽象、赋予人文内涵的造型积累方法。

画家周京新指出,这种“光照取影”方法契合于中国画的平面构造特征,所以被苏轼、文与可、郑板桥等文人画家用于造型积累。从创新的角度看,画家还需更进一步,从现代意义的“写生”式的感觉中走出来,加以提升(去除一些过“熟”的,吸取一些“生”的),使笔墨语言和造型“更自我、更纯粹、更自然”。

我们知道,取法自然与取法古人,是提升笔墨语言和造型能力的重要途径。郑板桥画兰竹并非“无所师承”(《郑板桥集》中多处可见他学习文与可、郑思肖、倪云林等画竹法的记载。),而是强调自己对取法自然的重视,以及对时人一味模仿古人的反对态度(“若使循循墙下立,拂云擎日待何时”)。

取法古人和取法自然分别能给画家带来什么?

艺术实践证明,临摹或揣摩传统经典作品的表现技法、意境表达方式,可以快速提升画家对古典美的敏感性(艺术感觉),从而能运用这种古典美感知大自然中的“如画”之景、创造古雅的画境。而取法自然或现代意义上的对景写生,在捕捉自然美景中提升美感,以此创作的作品能“极具清趣”,会有“一种新鲜秀活之气”贯穿其中。因此,取法古人和取法自然,都能提升画家的艺术感觉(或古雅,或鲜活),提高他们的水墨写意技巧,有助于他们解决艺术创造中意在笔先者之定则、趣在法外者之化机等问题:从理性原则(“定则”)角度看,“意在笔先”之“意”,是一种关于美的“意识”。它促使画家从自然中发现、挑选出“如画”的景物(或富于画面美感,有诗意;或多形式美感,有画意)。这种特殊的识别能力,郑板桥称之为“特识”,并以“至情、至理”为其基本内涵。“至情”就是至诚、至真之情。

从创新方法(“化机”)层面看,“趣在法外”之“法”是写意表达的技法,它强调对成法的超越。所谓“化”就是转化,是画家以包含“情志”(情理)的感觉统帅想象,将客观对象化实为虚、化繁为简。化实为虚以虚实相生为基础。所谓“虚实相生”,是指空白处、虚处能生发出有的感觉,反之亦然。就具体的水墨造型而言,虚实相生表现为“有处,以形造笔;无处,以笔造型。”用笔的迟、速、缓、急与效果的动、静、厚、薄等密切相关。其中,速度的关键是度,它是画家心境、气量和感觉的测量表。当实处与虚处构成缺一不可、似乎自然应该如此时,画面就会有一种生气流动的感觉,作品也就具有了感染力和生命力。

虚实相生是困难的,解决这一难题是一个不断创新调整的过程。画家周京新解释说,因为其中充满了很多不确定因素,虽然“虚”与“实”的基本布置、浓淡轻重、主次大小等可以设计、想象,然而一旦落笔,往往不能尽如人意:虚的不够虚,或不安于虚而往实里靠,或虚而无序;实则过实,以致板结,少鲜活之气,等等。总之,在创作过程中,各个因素一直处于变化之中,互为依托,相互牵制,有时甚至互相矛盾。为此,画家唯有依托长期的勤学敏思、正德修艺,以变通为务。

因此,“化机”问题的解决是一个动态的过程,画家既要有过硬的笔墨造型技巧,还须借助画外功夫。郑板桥以“画到功夫自有神”“忘情心手,趣在法外”表达了类似的意思。

(2)如何以自然、独特和精致的笔墨语言创造性表达社会存在?或者说,水墨写意过程中,“眼中之竹”“胸中之竹”与“手中之竹”是一种怎样的关系性存在?

作为理论常识,“眼中之竹”“胸中之竹”与“手中之竹”大致对应于艺术创造过程中的触物起兴、构思意象、直抒胸臆,三者不可分割。

具体而言,“眼中之竹”得之于耳目,产生于情之触动。它来自于画家作画前对物质之竹的“凝神穷瞩”或“凝视”。这种忘我的、与物为一的“凝视”、体察阶段,以得物之神(精神)、性(天性)、韵(情韵)为目标,为以“手中之竹”写物之情理作最初的准备。这是一个画家用“心”努力融入“物”、使客观之物情意化和抽象化的过程。在郑板桥心目中,竹之神瘦劲,竹之性孤傲,竹之韵清闲。正是依靠画家平时的“积学”(如揣摩经典画作、对景写生),以及当时的情绪、心境等综合因素的影响,“眼中之竹”被识别出来,并产生最初的创作冲动。

如何让自然景物臣服于心,是“胸中之竹”阶段需要处理的关键问题。因为眼中看到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画家如何去想,如何去画。

“胸中之竹”是画家运用感觉、想象,通过由此及彼、化实为虚等手段构思意象的阶段。它是画家“神与物游”(心物交融,彼此激发)的产物,也是他将美感、物象的入画感等转化为胸中意象的尝试阶段。《文心雕龙·神思篇》中指出了有助于艺术构思的两大修养:以虚静、澡雪精神等为主的身心修养,以及以积学、酌理为主的技能修养。我们知道,虚静、安适的状态,有利于画家进行天马行空式的艺术想象,而文艺领域的知识积累和表现技法的丰富,能让画家更好地驾驭他们要表现的内容,解决笔墨与造型、意境等的契合问题。

总体而言,画家先以自身的艺术感觉、情感趋向等,从自然中挑选出一些如画、入画的客观景物,即“眼中之竹”。对所见景物加以思考,由此及彼(想象),化实为虚(抽象化),形成“胸中之竹”(意象)。其后,画家不断调整笔墨语言与造型、表意的契合度(把“形”、“意”融入笔墨语言),同时依据纸、墨、造型等的特性来调整“胸中之竹”,使画面的各种因素相互协调,化“胸中之竹”为有感染力、生命力的“手中之竹”。

需要强调的是,“手中之竹”作为画家通过笔墨语言呈现“胸中之竹”的产物,它的形成是一个笔墨语言与画家的精神活动相互激荡、彼此创造的意义生成过程。彭锋教授解释说:“在绘画中,无论是‘看到的’(眼中之竹)还是‘想到的’(胸中之竹),最终都必须通过‘做到的’(手中之竹)实现出来。由于‘做到的’参与其中决定绘画的意义,因此,无论是‘看到的’还是‘想到的’都不可能独善其身,都必将受到‘做到的’的干扰和污染。……绘画的意义,正是眼、心和手之间的干扰或污染、羁绊或牵扯、协调或妥协之间浑然而成,脱颖而出。”

也就是说,无论是“眼中之竹”“胸中之竹”还是“手中之竹”,作为艺术创造过程中用文字语言(思维)化眼中所见物象为意象、用笔墨语言化意象为形象的表达,都是一个不断生成的有机过程,相互交织,密不可分。郑板桥也说:“未画以前,胸中无一竹;既画以后,胸中不留一竹。方其画时,如阴阳二气挺然怒生,抽而为枝,展而为叶,实莫知其然而然。”这种“莫知其然而然”的艺术创作,始于画家的言情、说理等冲动,成于画家合笔墨语言与造型、意象等为一。此时的画家就像诗人,在“触景生情地吟诗赋句,也像哲学家,在用笔墨语言铺陈自己对宇宙、人生的独特理解。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说,传统中国画的写意表达具有诗性、哲理性、书写性等特征,“意”与“写”的关系如同气与血,彼此难分:写中有意,意在写中,或在手,或在心,彼此激荡。因此,传统中国画“写意”作为笔墨语言的创作性表达,就是画家在写画中体会并生成意义。

五、结论

从词源上看,“写意”是指忠信之人用语言(文字或声音) 抒发自己的真心实意。魏晋南北朝时期,言意之辨成为玄学家、文艺理论家等关注的主要问题。他们对于“意”的详尽分析,促使诗文理论领域形成了一些共识,如“意”主要包括情志和义理;它涵盖可以言说之物和不可以言说之物;为了更好地得意,需要超越语言。因此,诗文领域的“写意”,可以简单理解为艺术家用语言文字来言说情志、阐明义理。

当这种用法转入画学,结合绘画自身的特征(如水墨语言的书写性),中国画的“写意”就可以理解为:写画中生成意义。这种生成是一个不断平衡、持续创新的过程:画家凭借自己的艺术感觉,不断调整笔墨与造型、笔墨与表意、感性表达与理性分析等各种因素之间的关系,使它们处于一种自然而然、本应该如此的和谐状态。中国画“写意”这一有机生成的创新过程,也给画家带来了身心的平衡,让他们在笔墨表达中找到了精神的家园。

① 曾参说:“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见杨伯峻.论语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2018:39。

② 如樊迟问仁,孔子回答说:“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平时容貌态度端正,工作严肃认真,为别人忠心诚意。在这里,孔子将“仁”分为恭、敬、忠三种德。见杨伯峻.论语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2018:140。

③ “《说苑》:逆命利君谓之忠。”最初是臣对君的竭诚尽忠,后引申为人与人之间的忠贞不二。欧阳询. 宋本艺文类聚(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565。

④ “忠者,情之尽也。”王弼. 王弼集校释[M]. 楼宇烈,校释. 北京:中华书局,2021:622。

⑤ “心之官则思。”杨伯峻. 孟子译注[M]. 北京:中华书局,2018:298。

⑥ 《荀子·解蔽》:“心者,形之君也,而神明之主也。”楼宇烈,主撰. 荀子新注[M]. 北京:中华书局,2019:429。

⑦ 孟子说:“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逆志,是为得之。”这是强调:不要拘泥于文字而误解词句,不要拘泥于词句而误解原意,要用自己的切身体会去推测作者的本意。杨伯峻. 孟子译注[M]. 北京:中华书局,2018:237。

⑧ 孔子评价人,最高一级的是圣人,除了神,圣人最大。其次是仁人,它比君子要高得多。圣人和仁人都是死人。圣人是东周以前的死人。见李零. 去圣乃得真孔子:《论语》纵横谈[M]. 北京:三联书店,2014:166-177。

⑨ “圣人相谕不待言,有先言言者也。”见吕不韦. 吕氏春秋[M].陆玖,译注. 北京:中华书局,2021:640。

⑩ “圣人听于无声,视于无形。”见吕不韦. 吕氏春秋[M]. 陆玖,译注. 北京:中华书局,2021:638。

⑪ 《周易译注》:“圣人有以见天下之赜,而拟诸其形容,象其物宜,是故谓之象。……拟之而后言,议之而后动,拟议以成其变化。”见周振甫,译注. 周易译注[M]. 北京:中华书局,2001:249。

⑫ “情伪”,文人用心所变化出的各种意象。见陆机. 文赋集释[M]. 张少康,集释.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5。

⑬ “世之所贵道者,书也。书不过语,语有贵也。语之所贵者意也,意有所随。意之所随者,不可以言传也,而世因贵言传书。世虽贵之,我犹不足贵也,为其贵非其贵也。”见方勇,译注. 庄子[M]. 北京:中华书局,2020:221-222。

⑭ 有学者以王弼的“尽意莫若象,尽象莫若言……寻言以观象,……寻象以观意”为证据,认为他并不反对言尽意说。问题是,王弼也说:“道者,无之称也,无不通也,无不由也。况之为道,既然无体,不可为象。是道不可体,故但志慕而已。”比较两则资料可知,王弼区分了形而下之器(有形,可尽意)与形而上之道(无体,不可为象)。对于后者,我们不可以言说,只可以有向道之心。两条资料分别见:王弼撰,楼宇烈校释《周易注校释》,中华书局,2021:284-285;王弼撰,楼宇烈校释《王弼集校释》,中华书局,2021:624。

⑮ “性者,分于阴阳五行以为血气、心知、品物,区以别焉,举凡既生以后所有之事,所具之能,所全之德,咸以是为其本。”见戴震. 孟子字义疏证[M]. 中华书局,2008:25。

⑯ “情”是“人之阴气有欲者”,是人们有所欲求的、从属于阴气的心气,即感情、情欲。人天生具有喜、怒、哀、惧、爱、恶、欲七种感情。与“情”相比,“性”是“人之阳气性善者”。说文解字[M]. 北京:中华书局,2019:2147。徐复观先生指出,春秋时代,开始出现不少“性”字,或为欲望,或为本性、本质,或为生。其中,以“本性”“本质”解释“性”,是当时出现的新义。见徐复观. 中国人性论史·先秦篇[M]. 九州出版社,2014:52-53。

⑰ 中国伦理学中关于人性的善恶问题,众说纷纭。如孟子的性善论、告子的性无善无不善论、荀子的性恶论等。如果我们将“性”视为生而具有、不需要学习的本能,那么性无善恶;如果“性”包含那些有待学习而后实现的可能性,那就应该承认性有善有恶。见张岱年. 中国伦理思想研究[M]. 苏州: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68-78。

⑱ 后世宋儒将“性”(天性)等同于“理”(天理),分“性”为天地之性、气质之性,主张舍情言性(如“存天理灭人欲”)。

⑲ “理,治玉也。顺玉之文而剖析之。”见汤可敬,译注. 说文解字[M]. 北京:中华书局,2019:64。

⑳ 王世舜等编著《老庄词典》中列举了道的四种意义:方法、宇宙万物的本源及其规律、一定的政治主张或思想、讲述。并未收录“理”字词条。见王世舜,等. 老庄词典[M]. 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93:14-15。

㉑ “若夫天地气化,盈虚损益,道之理也。法制正事,事之理也。礼教宜适,义之理也。人情枢机,情之理也。”四者分别属于哲学之天理,政治之事理,伦理学之义理,心理学之情理。见刘邵. 人物志译注[M]. 王晓毅,北京:中华书局,2019:76。

㉒ 钱钟书先生对《文赋》的评价极高:“《文赋》……作之‘用心’,‘属文’之‘情’,其惨淡经营、心手乖合之况,言之亲切微至,不愧先觉,后来亦无以远过。”见张启成,等,译注. 文选[M]. 北京:中华书局,2019:1038。

㉓ 钱钟书先生将“意”理解为文章中的“意”,“意”内而“物”外,“文”能“发乎内而著乎外,宣内以象外”,三者有意——文—物这一并列而共贯的结构。“逮意”即“称物”,是内外通而意与物合的状态。而张少康教授将“意”理解为构思中的“意”,指出它与《文心雕龙》“神思篇”中“思”、“意”、“言”的关系类似,即“是以意授于思,言授于意,密则无际,疏则千里”,具有思—意—言的结构。“思”指思维活动,“意”是思维活动的产物,“物”是思维活动的对象。“物”经过人的“思”才构成“意”,“意”通过“言”和“文”才能物质化。无论是钱钟书先生将“意”理解为文章中的“意”,还是张少康教授将“意”理解为构思中的“意”,他们都指出写意表达与真情运用、抒发、展现等方面的密切关联。分别见陆机. 文赋集释[M]. 张少康,集释.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6,18。

㉔ “神用象通,情变所孕。”见刘勰.文心雕龙[M]. 王志彬,释注.北京:中华书局,2021:326。

㉕ “按部整伍,以待情会。”见刘勰.文心雕龙[M]. 王志彬,释注.北京:中华书局,2021:488-489。

㉖ 如刘勰《文心雕龙》全书有一百多个“情”字,几乎每一篇都涉及“情”的概念。刘勰《文心雕龙》是古代文学理论中内容最丰富、体系最完整的著作。因此,以《文心雕龙》为主线分析写意与情、理的关系,能快速深入问题的核心。

㉗ 苦心经营和随意挥洒之间,有一段艰苦的先进后出、厚积薄发的过程,颠倒不得。见周京新. 大象有形[M]. 苏州:江苏教育出版社,2012:2。

㉘ 《清史列传·郑燮传》着重指出了郑板桥以隶楷书入画的特征。见郑板桥. 郑板桥集[M]. 吴泽顺,编注. 岳麓书社,2002:369。

㉙ 周京新教授在书中罗列了六种学习古人、他人优秀作品的方法,值得借鉴。见周京新. 大象有形[M]. 苏州:江苏教育出版社,2012:36。

㉚ 明代戏曲家汤显祖将“至情”视为宇宙万物的根本动力,可以超越日常生活的逻辑,如杜丽娘之死而复生。由此可见,郑板桥的至情之说,显然与明代以来的重情风尚有关。

㉛ 郑板桥认为,作文、作画的总原则是“简练以为揣摩”。见郑板桥. 郑板桥集[M]. 吴泽顺,编注. 岳麓书社,2002:361。

㉜ 李方膺画梅,“日则凝视,夜则构思,身忘于衣,口忘于味,然后领梅之神,达梅之性,挹梅之韵,吐梅之情。”见郑板桥. 郑板桥集[M]. 吴泽顺,编注. 岳麓书社,2002:359。

㉝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见郑板桥. 郑板桥集[M]. 吴泽顺,编注. 岳麓书社,2002:111。

㉞ “积学以储宝,酌理以富才。”见刘勰.文心雕龙[M]. 王志彬,释注. 北京:中华书局,2021: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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