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袭传统,实践创新:基于《藏书记要》的孙从添文献保护思想探析*
2022-04-07霍艳芳谢鹏鑫
霍艳芳 谢鹏鑫
(1山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山东济南 250100;2武汉大学信息管理学院,湖北武汉 430072)
《藏书记要》由清代著名藏书家孙从添所作,包括购书、鉴别、抄录、校雠、装订、编目、收藏、曝书八则,涉及内容较广,反映了古代私家藏书活动的全貌。文献保护是私家藏书活动的重要环节,作者在总结前人经验的基础上,结合自己的实践经验,提出很多具有现代意义的保护措施,并得到许多藏书家的认可。虽然作者没有专辟章节论述文献保护,但从书中所提及的藏书措施来看,可以发现作者具有科学性、系统性倾向的文献保护思想。对这种文献保护措施与思想进行批判继承,可为当下公共机构与私人机构的文献保护工作提供借鉴。但目前国内对孙从添和《藏书记要》的研究多从清代私人藏书管理活动及其在图书馆学史上的贡献方面进行论述,如韩淑举《孙从添和他的“藏书纪要”》、刘俊凤《〈藏书纪要〉对构建藏书管理体系功用的探讨》、罗怀凤《〈藏书纪要〉在清代图书馆发展史中的开拓意义》、刘刈青《孙从添及其在图书馆学研究中的贡献》等,对其在文献保护领域的价值尚未有足够的重视和探讨。本文在梳理原书资料的基础上,从文献保护措施切入,归纳孙从添的文献保护思想,对《藏书记要》的文献保护价值进行理论总结。
1 孙从添的生平和《藏书记要》的成书背景
孙从添(1692-1767),字庆增,号石芝,江苏常熟人。平生业医,因用药出奇,世人唤其“孙怪”。平生无他爱好,虽贫而唯嗜藏书,家藏不下万卷,自称“老蠹鱼”。著有《活人精论》《石芝遗话》(又名《石芝医话》)《上善堂书目》等,与过临汾合编《春秋经传类求》。自创一套鉴购标准与求书方法,并极力探索藏书理论,在总结前人经验的基础上,结合亲身藏书经历写成《藏书记要》一书。从该书自序可以窥知作者的著述原因,即“数年以来,或持橐以载所见,或携箧以志所闻。念兹在兹,几成一老蠹鱼矣。同志欲标其要,不自量,记为窃八则”[1],简单地说便是向他人传授自己的藏书经验,这与当时私家藏书的时代背景相吻合。
康熙年间“实事求是”的考据之风盛行,大批学者投身于古籍研究,民间私家藏书日益活跃,多地逐渐形成著名的藏书文化中心。孙从添的故里常熟即是清代藏书、出版和学术研究中心之一,当地浓郁的藏书氛围促进了“常熟派”和常熟藏书文化圈的形成。常熟派提倡“善读为善藏”“尊经而好古”[2]等理念,鼓励世人多藏书,重视收藏较为稀少的宋元刻本、钞本和稿本。藏书的数量越多,价值越珍贵,掌握确保藏书安全的方法就显得更为重要。可以说,常熟派的藏书文化间接地促使私人藏书家费心思考如何保护珍贵藏书这一问题,促进当地文献保护思想的发展。相比于同时代其他地区藏书家的藏书方法与经验多见于口耳相传,或见于零碎典籍之中,常熟派更加重视对藏书经验进行总结与传承,并留下大量藏书目录、古籍善本题跋。值得一提的是,当地多出世代相继的藏书世家,秘本珍籍在家族或同里藏书家之间辗转流传,促进藏书方法的提升和完善。在这些因素影响下,常熟地区形成了藏书收聚和保管的“措理之术”[3]。
孙从添在吸收前人丰富经验成果的同时,与同时代的藏书家密切地交流分享,最终“这些经过不同时代与各式藏书家所检验过的各种藏书实践,在经由作者的消化吸收后,还进一步撰述为具体的作品,成为流传久远并广泛影响私人藏书理论发展的一个典型”[4]。《藏书记要》成书之初,主要以抄本形式流传,嘉庆十六年(1811)黄丕烈将之编入《士礼居丛书》中首次刊刻。此后,该书被陆续编入《昭代丛书》《花近楼丛书》《述古丛钞》《榆园丛刻》《藏修堂丛书》等中,并多次刻印[5]。
2 《藏书记要》中记载的文献保护措施
无论古代还是现代,防虫、防火、防潮、防霉、防盗等始终是文献保护工作的重点内容。《藏书记要》中提及的文献保护措施,在继承前人经验基础上实现了“内外兼顾,防护并举”,既强调做好藏品装潢,注意文献自身保护;也要求从藏书楼的大环境和书籍的小环境下手,营造出适宜的收藏环境;还提出将提高文献自身耐久性与经常翻动、定期曝书等日常维护工作相结合。
2.1 营造良好的藏书环境
藏书楼是古代藏书的重要场所,相关建筑和装具构成文献保护的外部环境。从宏观来看,除了建筑的营建方式以外,藏书楼所处的地理位置也是外部环境的重要影响因素,如果选址不当,就可能造成潮湿、生虫等隐患,不利于对书籍的长期保存。比如常熟地处江南,夏季闷热潮湿,容易滋生虫蚁和霉菌,因此藏书楼应当修建在高于地表之处。从微观来看,藏书装具的选材、摆放等方面同样会影响到防火、防虫、防潮等工作的顺利开展。
孙从添在总结前人经验的基础上,提出若干条具有指导性建议的藏书楼营建法则。在选址上需要远离人员较为密集的“来往多门旷野之所”或是“近城市又无空地接连内室厨灶衙署之地”,兼顾文献安全与防火要求,同时避免选在“卑湿之地”以防潮[6];在防火上,选用经过古人实践证明过的“可无火患,而且坚久,今亦鲜能为之”的石仓,根据徽州库楼的建造经验,采用“四围石砌风墙”的方式,如果做不到,“须另置一宅,将书分新旧钞刻各置一室封锁”,可以将发生火灾的几率降到最低[7];在设计上讲究“四面窗棂须要透风,窗小棂大,楼门坚实,锁要紧密,式要精工”[8],保障充分通风和切实防盗。
针对藏书的微环境,孙从添亦提出不少宝贵的意见。他指出书柜需要选择不易泛潮的材料,“须用江西杉木或川柏银杏木为之,紫檀花梨小木易于泛潮,不可用做”[9]。书架的设计要下格高阔,摆放不易紧贴窗户和墙壁,而且放置书籍不要过于拥挤,需要留出适当的空间便于通风,“书架宜雅而精,朴素者佳。下隔要高,四柱略粗,不可太狭,亦不可太阔,约放书二百本为率。安置书架,勿于近窗并壁之处”[10]。如此种种措施,皆是为了达到防潮的目的。
书籍的摆放也有讲究,“书放柜中或架上,俱不可并,宜分开寸许。放后亦不可放足。书要透风,则不蛀不霉”[11],如此能够减少书籍被虫蛀或生霉的风险。防虫防霉药物的使用方面,“柜顶用皂角炒为末,研细,铺一层,永无鼠耗。恐有白蚁,用炭屑石灰锅绣铺地,则无蚁。柜内置春画避蠹石,可避蠹鱼。供血经于中,以避火”[12],通过使用“皂角”“炭屑”“石灰”“锅绣”等铺在地上达到防鼠、防蚁的目的,不过采用“春画”避蠹和“血经”防火并没有什么科学依据。
2.2 重视书籍装潢工作
除了要关注外部环境,文献保护也要做好书籍自身的防护工作。对书籍进行装潢,从源头上进行防护,是我国文献保护工作延续至今的优良传统。
孙从添在《藏书记要》“装订”一则介绍了毛氏汲古阁的经验,“惟毛氏汲古阁用伏天糊裱,厚衬料,压平伏,裱面用洒金墨笺,或石青石绿棕色紫笺,俱妙”[13]。从“伏天糊”“厚衬料”“洒金墨笺”“石青石绿棕色紫笺”等用料之讲究,可以窥见汲古阁对装潢工作的重视程度。此外,孙从添也提出了自己关于装潢工作的一些看法,“至于修补旧书,衬纸平伏,接脑与天地头并补破贴欠口,用最薄绵纸熨平,俱照补旧画法”[14],从用料和操作技法两个方面确保修复后的书籍能够长久传世。在配制的浆糊中加入具有防虫防霉功用的药物是修裱时的惯用做法,张彦远《历代名画记》、高濂《遵生八笺·糊方》等文献中都有所提及。孙从添认为“糊用小粉川椒白矾百步草细末,庶可免蛀”[15],他觉得使用淀粉做浆糊之外,再加入川椒、白矾、百步草等药物就可以达到防蛀的目的,具有一定的科学道理,但是用今天的眼光来看并不是所有的药物都能起到防虫作用,如白矾不防蛀而能够防霉。
对于装订打眼,孙从添指出“订书眼要细,打得正。而小草订眼亦然,又须少,多则伤书脑。日后再订,即眼多易破,接脑烦难”[16],强调一次性订好,否则日后补订会对文献造成无法弥补的伤害。关于裱糊和装订的时间,他认为“糊裱宜夏,摺订宜春”[17]。对于函套的使用,认为“书套不用为佳,用套必蛀”[18],函套虽然精美,但是在常熟不宜使用。这些经过实践活动检验后的经验,提醒藏书家在文献保护过程中需要根据当地的实际情况因时因地选择藏书保管策略。
2.3 做好日常维护工作
文献保护除了从环境和书籍自身采取预防性措施,还需要做好日常的维护工作。孙从添强调书籍分类由专人管理,要“将书分新旧钞刻各置一室封锁,匙钥归一经管。每一书室,一人经理,小心火烛,不致遗失,亦可收藏”[19]。除此之外,日常维护的重点就是曝书。
曝书是通过将文献在干燥的环境中晾晒降低文献的湿度从而使害虫和霉菌无法生存、不再滋生的非常有效的物理方法[20],这种方法对技术和设备的依赖性不强,简便易行,因此在藏书家之间逐渐形成曝书的风尚与传统,即使到现在也有图书馆开展曝书活动。自2019年开始,国家图书馆国家古籍保护中心在全国范围内联合各省级古籍保护中心与古籍收藏单位开展中华传统晒书活动,既是对中华传统文化习俗的致敬与传承,也是公藏机构展示镇馆之宝、分享保护经验以及与爱好者进行交流的重要机会。
孙从添在《藏书记要》“曝书”一则中提到“汉唐时有曝书会,后鲜有继其事者。余每慕之,而更望同志者之效法前人也”[21],表明他对以前的曝书活动神往已久,希望更多的人效仿这种行为,形成一股社会风气。所以,他在《藏书记要》中详细地介绍曝书过程和注意事项以资他人借鉴和参考。曝书时需要使用一个四块“二尺阔,一丈五六尺长”的晒书板,用高凳搁起,置书脑于其上,两面充分翻晒后,“连板抬风口凉透”才能收入屋内[22]。使用这块特制木板的目的是便于狂风暴雨来临时的迅速撤离,这种危机意识仍然值得今天关注。他还提出由于温度原因,曝书选择伏天和初秋,这一点与《藏书十约》等书提到的“七夕”“八九月秋高气爽”等时节有所不同[23],不过为了避免手汗、头汗等汗液沾上书籍,曝书需要在“早凉”时候进行[24]。也就是说,他认为曝书的最佳时间是伏天的早上,那时候不冷不热,便于操作。他还指出曝书时需要“照柜书目挨次晒”[25],并“照柜门书单点进”[26],这种照柜门书单清点的做法能够避免遗漏和错乱,提高曝书效率,而对于“有该装订之书,即记出书名,以便检点收拾”[27],将那些破损之书清点出来,便于及时装潢。
除了曝书,编写各类目录和时常检查也是日常维护的重要方面。孙从添认为,需要为藏书编写大总目录、宋元抄本刻本目录、分类书柜目录和书房架上书籍目录,不仅能够快速把握藏书种类和总数、版本情况,而且便于检查和取阅,还可以照单催还外借的逾期之书,使之不易遗失。他还认为,藏书需要“时常检点开看”[28],不仅能够了解文献受灾情况,以便做出及时响应,而且通过翻动书籍,可以抖掉霉菌孢子和蠹虫虫卵,惊扰隐藏在缝隙深处的书虫,起到很好的防霉防虫功效。
3 《藏书记要》中蕴含的文献保护思想
古代藏书家在漫长的藏书实践过程中不断摸索,形成不少文献保护经验,甚至凝聚一些保护理念或思想。明代是对书籍修复经验和理论进行总结的集大成时期,既有《装潢志》这种系统性论述历代装裱与修复经验的专门著作,也有《长物志》《夜航船》等零散记载修复、装裱等措施的作品[29]。在继承他人理念的基础上,孙从添又加上人员管理、曝书等文献保护措施,构筑出较为系统的文献保护的方法体系。综合这些措施和注意事项,可以发现其中文献保护理念虽然是实践经验的总结,但亦具有现代化的文献保护思想的雏形。
3.1 藏书爱书,藏用结合
书籍作为知识的承载主体,其本身的价值是文献保护的逻辑起点。孙从添充分认识到藏书具有积累知识和传承文化的重要性,认为“圣贤之道,非此不能考证”[30]。他觉得“购求书籍,是最难事亦最美事,最韵事最乐事”[31],并在解释“最美事”时说“夫天地间之有书籍也,犹人身之有性灵也。人身无性灵,则与禽兽何异?天地无书籍,则与草昧何异?故书籍者,天下之至宝也。人心之善恶,世道之得失,莫不辨于是焉。天下惟读书之人,而后能修身,而后能治国也”[32]。在这种理念的驱使下,在家中极贫的情况下仍然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收藏书籍,积累到一定程度,“不待外求而珍宝悉备,以此为乐事,胜于南面百城多矣”[33]。虽然藏书得来不易,但是他不苟同前人“秘不示人”的做法,而持开放共享的态度,甚至鼓励藏书在不同主人手中流通,“孙庆增有一枚藏书印为‘得者宝之’, 其意涵为‘得到 (该书) 的人应当向书的主人那样爱护它’,以其使书籍得以长久流传”[34]。可以看出,孙从添虽然珍视藏书但未走向极端,而是顺其自然,兼顾人情世故的变化。
孙从添提倡对藏书进行充分利用,一方面通过阅读可以获得一种美妙的精神享受,“置之案头,手烧妙香,口吃苦茶,然后开卷读之,岂非人世间一大韵事乎”[35]?另一方面通过鉴别明晰该书版本源流,“如某书系何朝何地著作,刻于何时,何人翻刻,何人钞录,何人底本,何人收藏,如何为宋元刻本……”[36]将诸如此类的问题考证确切,如此才能提升辨别书籍真伪优劣的能力。除此之外,他赞同将书籍外借,只不过需要做好登记工作,“如有人取阅借钞,即填明书目上,某年某月某日某人借或取阅,一月一查,取讨原书,即入原柜,销去前注。借者更要留心,若一月不还,当使催归原柜,不致遗失”[37]。
孙从添藏书爱书和对之充分利用的意识可以诠释他藏书行为的初衷和对藏书进行保护的根本宗旨。
3.2 以防为主,防治结合
以防为主,防治结合是我国文献保护工作的基本指导思想,虽然《藏书记要》没有专门提出这种保护理念,但书中所总结的文献保护措施与这种理念不谋而合。
古代藏书家历来重视预防性的保护措施,孙从添在《藏书记要》中专门列出“收藏”一则,从中可以窥知他做好预防工作的思路:一是从文献损坏的外因着手最大限度防止或减少各种不利因素对文献的破坏,不仅在藏书楼的选址、布局等方面下功夫,也要通过放置药物或香料等物品进行防虫、防潮、防霉工作;二是从文献损坏的内因着手采取有效措施提高文献自身抵抗外界不利因素和隐患的能力,比如对书籍进行装订,用加有药物或香料的浆糊来防止书籍受到虫害。三是强调在文献保护过程中定期曝书和检查,“收藏书籍,不独安置得法,全要时常检点开看,乃为妙也。安置虽妥,弃置不管,无不遗误”[38]。日常检查和整理既能够避免错乱,又可以起到保护作用,“案头之书,三日一整,方不错乱。收藏之法,惟此为善也”[39]。四是要做好人员管理,确保“每一书室,一人经理,小心火烛,不致遗失,亦可收藏”[40]。
但是书籍保护仅靠预防还不够,孙从添认为针对有破损的旧书需要及时修复,比如“破贴欠口”[41],如果是宋元版书“有模糊之处,或字脚欠缺不清,俱用高手摹描如新,看去似刻,最为精妙”[42]。需要注意的是,《明清常熟派藏书“措理之术”探析》中提到孙从添在针对修补宋元版书所提出的方法,“与当代‘修旧如旧’,保持原貌的古籍修复原则是有一定差异的,是常熟派一贯的‘嗜宋佞元’理念的体现”[43]。
孙从添“以防为主、防治结合”这一理念对今天的文献保护工作仍然适用,只有抓住了“防”,才能减少“治”的任务,只注意“治”不注意“防”,其结果必然是治不胜治,只有两者相结合才能达到理想的效果。
3.3 因地制宜,因时而变
地理环境的不同对藏书状态与保护措施影响很大,南方文献收藏者饱受由湿热虫蚁导致的文献蠹霉之苦,他们必须不断寻找并改进适合于本地文献保护的方法,才能使文献传绵久远[44]。正如《藏书十约》中所说“南北地气不同,是不可不辨者也”[45]。《藏书记要》中虽然没有明确表达因地制宜的思想,但其保护措施中贯彻了这一理念。由于南北方的气候差异,孙从添格外重视藏书楼的选址,认为要将藏书楼建在高于地表之处,避免南方容易发生的虫害、潮湿现象。南北方的气候差异对书籍装潢也有影响,函套、夹板的使用需要与当地的通风、潮湿情况相匹配。针对南方潮湿的地理环境,孙从添建议“书套不用为佳,用套必蛀。虽放于紫檀香楠匣内藏之,亦终难免。”[46]
除了地理位置以外,不同季节对于文献的保存具有重要的影响,古人很早就发现了温湿度随时间变化的规律,并在著作中提及因时而变的保护措施。从图书装潢到日常管理,大多数文献保护措施都需要因时而变。装裱用的书面,孙从添强调要“候干揭下压平用,须夏天做秋天用”[47]。此外,他也指出“糊裱宜夏,摺订宜春。若夏天摺订,汗手并头汗滴于书上,日后泛潮,必致霉烂生虫, 不可不防”[48]。而在曝书方面,他也关注到不同时节曝书的不同效果,强调伏天曝书,不过是否伏天曝书更加有利则值得商榷。
4 《藏书记要》中相关文献保护措施与思想述评
孙从添所提出的文献保护措施大多是“承上启下”的方法,既有继承前人思想与做法的部分,又有自己的实践创新。综合全书来看,他的措施与思想深受时代环节与文化氛围的影响,既有一定的先进性,也表现出一定的局限性。
4.1 先进性体现
《藏书记要》文献保护理念的先进性不仅体现在“防治结合,以防为主”这一系统性的保护理念,而且表现在孙从添根据自己的实践经验所提出的创新方法,其中尤为明显的是他在曝书环节所设计的新工具。在曝书活动中,孙从添使用四块一丈五六尺长、二尺宽的晒书板,不仅可以作为搬运图书的工具,避免直接搬运造成的损坏或混乱,在曝书时还可以隔绝地下潮气,而且在狂风、暴雨等天气突变的紧急情况下可以快速反应而直接连书带板搬入屋内,减少图书被大风吹烂、雨水打湿的可能性。总体来看,晒书板是非常实用的创造性工具,可以快速应对曝书中可能遇到的危机,体现了孙从添文献保护措施的先进性,其中蕴含的危机管理思想同样值得今天学习。
此外,孙从添的藏书理念的先进性也体现在他对传统文化的传承。孙从添深受当时文化因素的影响,正如前文所说,当时流行的实事求是学风与常熟地区的藏书文化,塑造了孙从添的文献保护理念框架。他们所倡导的对书籍价值的重视,成为孙从添所追求的目标。历代相传的曝书活动,作为一种文化象征,成为当时读书人的文化追求与传统,也影响到《藏书记要》中的文献保护措施。
4.2 局限性体现
囿于当时的时代环境与文化传统,《藏书记要》的文献保护措施不可避免存在一些局限性。在曝书环节,孙从添提出要将图书“放日中”[49],这种直接放在阳光底下的做法可能会导致纸张受损、字迹退色等不良后果,虽然早在北魏末年贾思勰就在《齐民要术》中对曝书做出“须要晴时,于大屋下风凉处不见日处。日曝书,令书色暍”的提醒[50],但并没有被孙从添等藏书家所重视。
此外,孙从添在文献保护中用“血经”防蠹、用“春宫图”防火在今天看来非常荒唐。这两种事物在古代却有独特的文化意义,甚至引起广泛的社会共识。“血经”即女子月经,在古代普遍被认为不祥、不洁之物,不过与将之妖魔化的看法相对比就是有人认为它是一种剧毒,无论什么生物碰到它都会引发可怕的后果,还有人认为它具有辟邪功能,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清末义和团运动中拳民认为染了经血的布条可以抵挡八国联军大炮的轰击。“春宫图”在古代被称为“避火图”,《春宫画的厌胜社会心态》一文指出,在古人看来,由于春宫画具有使“火神害羞”“阴阳相斗”等作用,因而能够在日常生活中起到避火作用[51]。清末民初藏书家叶德辉就经常在册书里中夹一两张春宫图,自言以此制服火神,回避火灾。《物理小识》中提到“春宫图谓之笼底书,以之辟蠹,乃厌之也”[52],也表达了春宫图防虫的作用。从现代的视角来看,使用“血经”“春画”避火等措施并没有实际的科学道理,但是透过这些看似荒唐的做法,恰恰能够体会到古代私人藏书家聚书不易、爱书心切,希望能够将之长久保存下去的迫切心情。
5 结语
《藏书记要》是我国古代私人藏书家的理论著作,对当时的私家藏书方法进行了经验总结,并将之提高到科学管理的高度。虽然这些保护方法大多已经在藏书家之间广为流传,但是并没有被专门论述。孙从添所做的总结和提升不仅为私人藏书家提供详尽的书籍保护方法,对我们学习和传承古代文献保护措施也具有重要的意义。在认识《藏书记要》的文献保护措施与思想时,我们还需要注意结合当时的科技发展情况与家庭经济对他眼界的约束性,辩证地看待目前可能已经不实用的措施,吸收具有现代意义的保护理念,使这些传统方法、理念与现代方法相结合,更好地去保护我国珍贵的文献财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