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届汉诺威出口博览会源起问题探究

刘松显

(1.南京大学 历史学院，江苏 南京 210023； 2.滁州学院 外国语学院，安徽 滁州 239000)

一、引言

博览会指规模庞大、参展人数多、涵盖内容广的展览会，并对国家、地区、行业间的交流合作起到积极的促进作用。[1]中国学者已经对这个主题有所涉猎，于文杰教授[2]对伦敦万国博览会及其文化遗产进行了研究，表明博览会不仅有助于不同区域与民族国家之间的经济交往与文化交流，对工业艺术与技术教育的健康发展也具有促进作用。马敏[3]对博览会与近代中国物质文化变迁进行了分析，认为博览会是构成人们近距离观察百年间中国人日常生活发展演变的最佳窗口，同时，又是汇聚、传播物质进步相关知识的巨大平台。汉诺威工业博览会是工业领域最大的国际性贸易展览会之一，是联系全世界技术领域和商业领域的重要平台之一，是世界工业发展的晴雨表。[4]虽然，国内也有学者对汉诺威工业博览会的研究有所涉略，但多属新闻简报或参展记方面的报道。然而，从历史学路径出发对汉诺威工业博览会源起问题进行研究却鲜见报道。本研究尝试基于历史学的研究路径探索1947年首届汉诺威出口博览会源起的背景、过程、目的及其影响。

二、汉诺威出口博览会诞生有其深厚背景

(一)德国被四大国战胜国分区占领

1945年5月8日德军最高统帅部宣布投降，盟国占领军正式对德国实行全面管制。盟国的军事官员们于6月5日签署了由“欧洲咨询委员会”于1944起草的《关于对德管制机构》方案。规定按照1937年12月31日的疆界，将德国划分为四个占领区：“美占区包括巴伐利亚、黑森、巴登符腾堡和不来梅；英占区包括北莱茵—威斯特法伦、下萨克森、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和汉堡；法占区包括莱茵兰——普法尔茨、南巴登—符腾堡和萨尔；苏占区包括萨克森、图林根、梅克伦堡—上波莫瑞、萨克森—安哈特和勃兰登堡。”[5]苏美英法四国开始正式接管德国的最高权力，并对其行使主权。这一大背景是战后初期德国需要执行英国命令的根源所在。

(二)两极格局被冷战所取代

英法在二战中被严重削弱，殖民地纷纷走上独立道路，失去老牌强国的地位；美苏却在二战战火的洗礼中一跃成为左右世界的超级强国。传统的、以欧洲为核心的国际关系格局被美苏共同主宰世界的两极格局取代。战后随着东西方竞争和对抗的加剧，雅尔塔体系中形成的两极格局很快又被冷战取代。冷战的焦点之一是如何处置德国的问题。在战后的波茨坦会议上，战时肢解德国的主张被抛弃，转而形成了维持德国的统一的主张，其主要目的是为了牵制苏联，但在如何统一的问题上四大国的想法截然不同。

英国一贯支持复兴德国经济，实现德国经济统一。1946年3月，负责德奥管制事务的英国兰开斯特公爵郡大臣约翰·海德在英国外交部上建议：“英国应与德国人保持更为密切的合作，应该加强西占区并在英占区建立一个具有经济权力的德国管制机构”[6]；英国工党政府外交大臣欧内斯特·贝文对海德的建议表示同意，并要求其属下“准备研究实现三个西方占领区合并的可能性”。[7]同年，5月7日，贝文向内阁提交了复兴德国经济的备忘录。

美国军方和国务院在对待实现德国经济统一与复兴的态度上由分歧走向统一，美国军方从一开始就坚持复兴德国经济优先于复兴欧洲其他国家。其中以军政府军事长官克莱的观点最为激进。1946年5月克莱不仅单方面中止美占区对外赔偿品的支付，还进一步向美国国务卿贝尔纳斯提出了合并英美占区的计划，克莱还表示必须对德采取统一的经济政策，“否则德国就将崩溃，就将出现一种有利于共产主义发展的政治混乱”[8]。但克莱的观点一开始遭到国务院高层的反对，国务院政策制定者“倾向于压制任何会引起法国仇徳情绪的，削弱法国政府并使其落入法共手中的政策”[9]。然而随着东西方分裂的加剧，美国国务院也越来越认识到加快西占区复兴的必要性。同年7月11日，贝尔纳斯在巴黎外长会议上正式向其他三国发出合并占领区的邀请，得到向来支持德国经济统一的英国响应；并于9月5日公布了英美合并占领区的协议，该协议于次年1月1日生效。随着美苏之间的冷战更加激烈。同时，为了和国内对手协调立场一致应对苏联，美国国务院逐渐形成了新的欧洲重建政策——综合复兴政策，该政策为英美进一步实现德国西占区的经济统一和复兴扫清了障碍。1947年5月29日，英美签订了“改组双占区经济结构的决定”，并成立“联合经济区”。

而法国在对待德国问题上的态度，直到1947年11月25日至12月15日的四大国外长伦敦会议期间，因英美以支持法国在经济上兼并萨尔的拉拢以及法国自身对共产主义威胁的害怕，才发生改变。正如美国国务院官员迪安·艾奇逊所说：“到了11月，在伦敦外长会议上，三个盟国终于能够结成一条坚强的阵线来对付俄国人了”。[10]而在首届汉诺威博览会成功举办之前，法国在德国问题上一直秉持瓜分德国的强硬态度，并保持着游离于东西方之间的外交政策。

至此，英美两国达成共识，都认为一个积弱的德国无法牵制苏联。在英国的积极推动和美国的主导下实现英美占区合并，这是英国人允许德国人在英国军政府的控制下举办出口博览会的政治背景。

(三)英国遭受双重经济负担的压迫

对德战争结束时，英国经济实际上已经濒于崩溃。具体表现在：英国国民财富的25%毁于战火；英国国债由1939年的72亿4730万英镑上升到1945年的214亿7310万英镑；战争期间因实行战时经济，大幅削减消费品生产，结果导致消费品匮乏，外贸出口额暴跌，由1938年的471百万英镑降低到1944年的266百万英镑，出口量减少了69%。[11]

另一方面，分区占领中，英占区工业最集中，遭到的破坏也最严重。占领区内交通瘫痪、粮食短缺、住房紧张，英国人不仅要向占领区内的德国人提供大量生活救济，而且还要自己养活在英占区的军队，据估计，到1947年，英国维持其占领区的成本为1.3亿英镑。[12]

在这样的双重经济压迫下，英国占领区军事长官布赖恩·罗伯逊对德国人做出指令：“如果你们不想饿死，你们就必须出口。你们认为哪些商品适合在世界市场上生存，你们就应该展出，你们来做一个出口秀”。[13]

综上所述，首届汉诺威出口博览会诞生于二战结束后，在德国战败、被四大国分区占领、东西方冷战越演愈烈及英国遭受沉重经济负担压迫的背景之下，英国允许德国人在英国军政府的控制下举办出口博览会活动，这具有鲜明的历史、政治、经济、社会等多重烙印。

三、首届汉诺威出口博览会筹办过程

从出口展览会想法的诞生、筹备到成功举办过程中，英国人从未忘记德国被占领的事实。在筹备过程中有些任务是在未告知德国人的情况下由英国人独立完成，有些任务在英国人指导下由德国人实施。本部分将重点关注首届汉诺威出口博览会的筹备及举办过程。

(一)第一阶段：1947年3-4月

在该阶段首要任务是选择展览城市和场地：英国人在没有任何德国人帮助的情况下独自完成展览城市和场地选择的任务。他们考虑过莱比锡，但莱比锡属于萨克森州是苏占区的范围，这与英国要把“展览应该是一个橱窗，展示英国占领他们地区的积极影响”[13]的这一目标相悖。在这样的目标驱动下，英国人首选的展览城市是杜塞尔多夫，但杜塞尔多夫坚持要在1948年举办自己的博览会，拒绝了英国人的想法。在杜塞尔多夫失败后，几名英国陆军军官受柏林盟军司令部委托协助该项目，他们发现汉诺威是该地区最合适的地方。主要有如下原因：首先，汉诺威地区有一个完善的军政府并且附近的明登经济管理机构被设立为临时中央当局；其次，在市郊“拉岑”的联合轻金属公司(Vereinigten Leichtmentallwerke)的厂房仍然完好无损，并且能够很简单的转变为展览场的结构；最后，当时的交通再次良好，前往柏林的最短路线上有定期军用列车、温斯托夫和比克堡的英国军用机场。以上条件与基础设施均为英国选定汉诺威作为博览会主办地奠定现实基础。

选择外国游客的住宿和餐饮是该阶段第二项任务。这项任务也与德国人无关，英国人决定使用英国莱茵河陆军BAOR在汉诺威的第125中转营地。这是一个带有赌场的军事旅馆的营地，供非永久驻扎在汉诺威的军队成员使用。因而游客的基本生活需求保障和娱乐，也已得到考量与满足。

筹措展览资金是该阶段第三项任务。英国人从一开始就知晓展览筹集资金的重要问题：德国人。毕竟，如果他们成功了，受益最大的是他们，所以他们也应该付出代价。除了从国家，城市，私人公民，商会等方面募集资金外，尽管英国人含糊其辞，还是慷慨地承诺了英国贷款的前景。这为首届出口博览会的筹办提供了经济支持。

展会上的业务是该阶段第四项任务。战后，德国人被限制他们自己的所有对外贸易关系和联系，但为了保证筹办这样的活动所必要的对外贸易关系和联系，伦敦贸易委员会通过访客广告接管了这部分工作。展会上的业务通过 1947 年 1 月 1 日成立的双占区联合进出口代理机构 JEIA 开展，并由 JEIA 将对展览做准备。

计划娱乐节目是该阶段第五项任务。英国贸易展览会策划者为外国人安排了前往吕讷堡胜利山的短途旅行，因为蒙哥马利(Feldmarschall Montgomery)元帅(也是后来的第一任占领区总司令)就是在那里接受了德国国防军的部分投降。此外还有前往哈默尔恩的哈美恩市和戈斯拉尔帝国普法尔茨的旅游。

(二)第二阶段：1947年4-8月

清理展览场地是该阶段第一项任务。1947 年 4 月 16 日，在澳大利亚皇家空军军官、联队指挥官皮埃尔·德·L·戴森-斯金纳 (Pierre de L. Dyson-Skinner) 的指导下，拉岑基地的工作开始了。到5月1日，三分之一的旧飞机生产机器已被拆除。德国工人于7月1日准时完成了清理工厂的工作。

成立董事会和公司是该阶段第二项任务。1947年4月30日，尽管当时汉诺威贸易展览公司因法律形式尚未商定而未正式成立，但公司的第一届董事会成立。除了记者Arthur A. Zell，还包括一位印度莱比锡贸易展览会的前代表和两位轻金属工厂总监。1947年8月16日，德国汉诺威展览公司以一百二十万马克资金注册成功。

该阶段最后一项任务是决定谁来参展。在与德国人的第一次会面中，并不清楚谁应该在汉诺威参展。只有来自下萨克森州的公司吗？或来自整个英占区？还是来自所有四个区域？在展会开幕前近两个月，参展商最终被限制在英国和美国的双占区。法国占领军不允许位于德国西南部的公司在汉诺威提供商品，苏联控制下的德国中部和东部仍然是私营的公司也不被允许进入汉诺威。从后者看，这也是对抗苏联的体现之一，变相地佐证了上文中以美国为首的盟国希望用德国经济复苏统一来牵制苏联的目的。

(三)第三阶段：1947年8月18至9月7日

该阶段是汉诺威博览会的举办阶段。西德的第一届出口博览会于1947年8月18日星期一下午12点15分开幕。英美军官、双占区的德国最高经济官员艾里希·科勒、两区经济委员会主席和驻柏林的苏联驻德国军事管理局(SMAD)的高级成员出席开幕式。戈登麦克雷迪将军和阿德科克将军分别作为英占区和美占区的代表进行发言。在21天的展会期内，1300家企业在5个展馆将近3万平方米的面积展出他们的产品。产品包括当时世界上最小的柴油机发动机、假牙、可折叠的婴儿车、专利裤扣和大众甲壳虫小轿车等。展会吸引来自53个国家的70多万游客前来参观，签订1934份合同，涉及金额达3160万美元,这是一个前无古人的巨大成功。

四、英国人让德国人举办出口博览会的目的及其深远影响

(一)英国人让德国人举办出口博览的目的

经济上，英国担心德国的占领区可能成为英国预算的永久负担，而通过拆解和蚕食有利可图的德国企业，强行出口德国原料煤只能是一个糟糕的临时解决方案。英国人认为，只有获得一种硬外币收入来源——美元，德国人的基本原料和食品进口才可以在没有英国捐款的情况下获得。对此，只有通过出口高质量的商品才能做到这一点，那没有什么比在展览会上展示德国制造商品的质量依然优质更合适了。举办出口博览会实际上成为英国摆脱沉重经济负担的工具。

政治上，表面上英国人让德国人展示英国占领他们地区的积极影响，实际上随着冷战的愈演愈烈，一个被削弱的过分弱小的德国很可能会朝着有利于共产主义的方向发展，因此英国要求举办出口博览会复兴德国经济。这一点也得到了美国方面的认同与支持，即把德国作为反苏的桥头堡。出口博览会活动实际上也成了英国的政治工具。此外，必须说明的是，尽管美国没有为汉诺威首届出口博览会的举办提供实质性的协助，但是其背后推动作用不容忽视。其主要是因为，如果没有以美国为首的盟国支持、欧洲复兴计划的设立，以及“抗苏”需要，德国人是不可能举办博览会的。

(二)汉诺威出口博览会的影响

首先，在英国军政府外加推动控制下举办的首届汉诺威出口博览会，有效推动了汉诺威市的战后重建和基础设施的更新。在为期21天的会展时间内，来自美英双占区的德国企业向来自世界53国的70多万参观者呈现了大到汽车小到纽扣各种德国制造的商品，不仅吸引了3160万美元的硬外币收入，也向世界证明了德国工业的潜力。同时点燃了被战争阴霾笼罩下的德国人民生活的信心和希望。为德国经济复兴提供了精神支撑。

其次，鉴于首届汉诺威出口博览会举办的巨大成功，英国军政府被迫答应第二届出口展览会继续在汉诺威举办，奠定了汉诺威博览会发展成为世界工业领域盛会的基础。汉诺威博览会也成为德国工业经济，乃至世界经济的“明珠”。经过多年发展，迄今为止，该博览会已经形成惯例，每年在汉诺威定期举办，成为了德国一道亮丽的“风景”。

最后，这场只有英美两个占领区内的企业参加的博览会实际上是德国经济分裂的实践，汉诺威已经成为英美占领区的经济利益中心和英国的政治工具。然而，尽管不能否认汉诺威博览会的明显的时代政治诉求与意识形态特征，但是在和平的环境下要比在动荡的社会环境下谋求经济发展能更全面的实现国际大环境下各方的互惠互利。

五、小结

汉诺威工业博览会经过75年的发展，已成为世界工业领域最大的盛会和世界工业发展的晴雨表。本文就首届汉诺威出口博览会的源起问题作为研究对象，对该活动的背景、目的及影响进行探讨。研究发现，首届汉诺威出口博览会是冷战背景下的典型产物，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英国允许德国人在英国军政府的控制下举办出口博览会活动，不是要把该活动变成展示德国的窗口，而是以博览会活动为手段，摆脱经济负担和牵制苏联，表明每一个国家对重大历史事件的设计都是出于自己国家利益考虑；在首届出口博览会的筹办过程中，无论是展地的选择还是决定由谁参展、无论是让英国军政府就博览会的重要性发表声明还是宣布英占区的汉诺威为贸易展览城市、无论德国人喜欢与否，德国人只能被动执行英国人的“想法”，而自身没有决定权，表明最高主权对于一个国家的重要性。

通过对首届汉诺威出口博览会源起问题的探索，有助于学习者们了解冷战时期以美苏为首的西方盟国所出台的对德政策背后动机、有助于学习者们了解被四大国占领初期德国的政治、经济和外交方面的现状、有助于学习者们了解现如今闻名世界的汉诺威工业博览会源起的历史、有助于从经济角度对东西德分裂德时间有新德认知。虽然本研究的着眼点虽小，但它为后续研究提供了一些方向。后续研究可以从历史视角出发研究汉诺威出口博览会是如何发展成为汉诺威工业博览会，也可以从汉诺威博览会的主题入手研究德国工业理念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