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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黄榦的《丧服》诠释

2022-04-07邓声国

关键词:仪礼经文礼记

邓声国

(井冈山大学人文学院,江西 吉安 343009)

在历代《仪礼·丧服》篇诠释史上,两宋时期称得上是“五服”制度礼文诠释的创发新义阶段。尽管当时还存在着“宋自熙宁中废罢《仪礼》,学者鲜治是经”[1](卷20:P251)、“宋人《礼部韵略》,凡字出丧礼者不载,已为纰缪,然未敢删经也”[1](卷24:P306-307)的客观事实,但是宋代的《丧服》制度诠释却在诸多方面呈现出一定的创新与发覆,如对《丧服》制度的“义例”问题诠释,不再满足于对具体服制条文的分析上,而是将其上升到理论层面的系统探讨上;再如,在具体礼文的诠释中,强调将经学阐释和礼俗层面的发覆结合起来进行,实现礼制与礼俗的深度融合,等等。在宋代诸多学者的《丧服》礼文诠释当中,朱熹及其门弟子的研究极具特色,其中福州学者黄榦所著《仪礼经传通解续》在《丧服》诠释上颇具亮点,例如以纂集体的著述方式治经等,便得到了当时及后世不少学者的普遍关注与重视。有鉴于此,本文拟就黄榦所著《仪礼经传通解续》一书在“五服”诠释上的具体特点,进行一番粗略的探讨和总结,以期深入发见黄榦“五服”学治学上的贡献与价值。

一、生平及著述概说

黄榦(1152-1221),字直卿,号勉斋,监察御史黄瑀第四子。祖籍福州长乐县,后徙居福州闽县。自幼聪颖,志趣广远。宋淳熙二年(1175),“父殁,往见清江刘氏子澄,奇之,因命受业朱文公”[2](P1573),并于次年春得拜朱熹为师;淳熙九年(1182),朱熹以次女妻之。绍熙五年(1194),宋宁宗即位后,黄榦以荫补官,“熹命榦奉表,补将仕郎,铨中,授迪功郎,监台州酒务”[3](P12777)。不久之后即丁母忧,回家乡守孝,墓庐讲学所从学者甚多。庆元六年(1200)朱熹死后,黄榦为之守心丧三年,后调监嘉兴府石门酒库。嘉定元年(1208),任江西临川县令,力主弛沿河场务之费,以抑制坐蠹之害和盗粜之弊。嘉定五年(1212),改任临江军新淦县令,着力整顿吏治。嘉定八年(1215),知湖北汉阳军。嘉定十年(1217),知安徽安庆;次年,坚辞安庆职,“入庐山访其友李燔、陈宓,相与盘旋玉渊、三峡间,俯仰其师旧迹,讲《乾》《坤》二卦于白鹿书院,山南北之士皆来集。未几,召赴行在所奏事,除大理丞,不拜,为御史李楠所劾”[3](P12781)。不久后又改知和州及广东潮州,黄榦皆以衰病力辞。嘉定十二年(1219),黄榦先后返回建阳与福州二地,以授徒讲学、著书立说为务。

据《宋史》本传载,“熹作竹林精舍成,遗榦书,有‘它时便可请直卿代即讲席’之语。及编《礼书》,独以《丧》《祭》二编属榦,稿成,熹见而喜曰:‘所立规模次第,缜密有条理,它日当取所编家乡、邦国、王朝礼,悉仿此更定之。’”朱熹病危辞世前夕,将平生所著书授予黄榦,托传其学,“以深衣及所著书授榦,手书与诀曰:‘吾道之托在此,吾无憾矣。’”[3](P12778)作为朱熹的学术传人,黄榦毕生以传承朱子理学为己任,生平著述宏富,先后著有《周易系辞传解》1卷、《仪礼经传通解续》29卷、《孝经本旨》1卷、《论语注语问答通释》10卷、《勉斋先生讲义》1卷、《朱侍讲行状》1卷、《勉斋诗钞》1卷、《黄勉斋先生文集》8卷、《晦庵先生语续录》46卷、《勉斋集》40卷等。

《仪礼经传通解续》29卷,系黄榦与同门杨复二人合作而成,属于踵续朱子《仪礼经传通解》之作。根据当代学者的研究,《通解续》一书其分工完成情况大致如下:“丧礼”门,主要由黄榦完成,但其中《仪礼丧服图式》部分则是由杨复完成。至于“祭礼”门,诚如有学者所言:“在黄榦去世后,杨复完成黄榦《仪礼经传通解续卷祭礼》的分卷工作,最后重修《仪礼经传通解续卷祭礼》。”[4](P3)由此可见,目前已知的《祭礼》部分应该有两个不同版本,一个是黄榦编纂的《仪礼经传通解续·祭礼》十四卷,一个是杨复编订的《仪礼经传通解续·祭礼》十四卷,二者卷数完全一样。目前所见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刊刻的《仪礼经传通解续·祭礼》十四卷,即是黄榦编纂而成的本子。其中,《仪礼丧服图式》部分则是杨复编订而成。

如上所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仪礼经传通解续·祭礼》部分,原本就是黄榦编纂而成,而非杨复所修订。考《四库全书总目》云:“其后杨复重修《祭礼》,郑逢辰进之于朝。复序榦之书云:‘《丧礼》十五卷,前已缮写,《丧服图式》合别为一卷,附于正帙之外。’前称《丧服图式》《祭礼》遗稿,尚有未及订定之遗憾,则别卷之意固在此。又自序其书云:‘南康学宫旧有《家乡》《邦国》《王朝礼》,及张侯虙续刊《丧礼》,又取《祭礼》稿本并刊而存之。窃不自揆,遂据稿本,参以所闻,稍加更定,以续成其书,凡十四卷。’今自卷十六至卷二十九,皆复所重修。”[1](卷22:P281)显然,四库馆臣知晓原本便有黄榦编纂的《仪礼经传通解续·祭礼》十四卷存在,然而诚如乔秀岩编《仪礼经传通解丧、祭礼编刊年表》所指出的那样:“《提要》既知杨复《祭礼》十四卷,而未见其本,遂误以《丧服图式》一卷并黄榦《祭礼》十三卷当《祭礼》十四卷,影响最巨”[5](P122)。

关于《仪礼经传通解续·丧礼》部分的成书年代,据目前已知的情况来看,早在庆元三年(1197),黄榦可能便已经编纂出一个初稿,并得到了朱熹的初步认可。但是一直到了宋宁宗嘉定十三年(1220),《通解续》的《丧礼》部分才得以最终完成。嘉定十六年(1223),杨复撰《宋嘉定癸未刊仪礼经传通解续祭礼后序》,有如是一番言语可以证实:“初,先生集《丧礼》《祭礼》粗有成编,嘉定己卯奉祠闲居,始得订定《丧礼》,俾复预检阅之役,次第将修《祭礼》,故朝夕议论多及之。正经《特牲》《少牢》《有司彻》,先生尝教学者分章句,附传记而未备。《祭法》一篇,乃先生晚年手自编定,亦未备。先生既没,学者不敢妄意损益,谨录其稿而藏之,因记其语于篇末,以俟后之君子云。 ”[6](P3418-3419)此番言辞中,大致能反映出该书《丧礼》部分曲折的编纂历程。

二、《仪礼经传通解续·丧礼》的服制诠释特点

黄榦的《丧服》制度诠释,主要集中在《仪礼经传通解续·丧礼》卷一、卷八至卷十一、卷十六等数卷当中。就其研究方法和研究理路而言,基本上延续了朱熹《仪礼经传通解》的主要诠释做法。黄榦在《仪礼经传通解续·丧礼》当中,对“丧礼”门进行了具体的篇目分类,其具体类目主要包括以下:丧服、士丧礼(上、下)、士虞礼、丧大记(上、下)、卒哭祔练祥禫记(吉祭忌日附)、补服、丧服变除、丧服制度、丧服义、丧通礼、丧变礼、吊礼、丧礼义、仪礼丧服图式。其中与《丧服》诠释密切关联的类目包括《丧服》《补服》《丧服变除》《丧服制度》《丧服义》《仪礼丧服图式》等六大类目。后来杨复对黄榦编纂《丧礼》丧服部分各类目的缘由,有过如是一番说明:“总包尊卑上下之服,则有《丧服》;本经《丧服》之外,凡服之散见于传记注疏者莫得而推寻,故有《补服》。哀杀有渐则变除有节,其文错出于经传者不可变表而出之,故有《丧服变除》。丧服当辨其名物,衰与其不当物也宁无衰,故有《丧服制度》。圣人制服之意文理密察不可以不明,故有《丧服义》。既而又念丧礼条目散阔,欲撰《仪礼丧服图式》一卷以提其要,而附古今沿革于其后。草具甫就而先生没矣,呜呼,此千古之遗憾也!”[6](P3417)从此中可以考见黄榦《丧礼》部分有关丧服诠释类目之关联性与必然性。

从这六大类目的文献重构情况来看,黄榦的《丧服》制度诠释,至少具有以下几大特点:

首先,从古礼构建的角度,重新整合了《仪礼·丧服》篇的经《传》《记》话语体系。《通解续》卷一部分,表面上看,似乎主要是以《仪礼·丧服》篇经《传》为主,但实际上,黄榦已经进行了一次比较完备的文献材料整合。《通解续》卷一部分,《丧服》篇经《传》礼文的序次排列,黄榦并未作随意的改动,更多是通过对本篇《丧服记》文以及《礼记》相关篇目礼文等的切割剪裁和位置重新处置,实现了每一条“五服”规制的《经》《传》《记》三级古礼文献话语重构。黄榦所谓《丧服》篇“传记”,《传》即指《丧服传》;至于《记》,一小部分来源于《丧服》篇《记》文,如“大功”章:“为人后者为其昆弟。《传》曰:何以大功也?为人后者降其昆弟也。”黄榦在《传》文之后,截入“为人后者于兄弟降一等报”一句,便是出自《丧服记》之中[7](册131:P642)。据统计,除了本篇的《丧服记》文之外,其《记》文句来源,主要源自《礼记》中的《檀弓》《中庸》《杂记》《丧服小记》《服问》《曾子问》《玉藻》诸篇,以及《周礼·司服》《春秋左氏传》《春秋公羊传》《谷梁传》等少量文献语料。

黄榦《通解续》在考察《仪礼》经文之后附入《传》《记》者的情况后,分析指出:“其例有三:其一,有诸书重出者,但载其一;有大同小异者,削其同,载其异;有同异相杂不可削者,并存之。(其)二,所载传记全文已见别篇,则全文并注疏皆已详载;有于全文之下节略重出者,即云详见某篇,读者当于详见之处考之。(其)三,所附传记之文有本经只一事而传记旁及数事者,虽与经文不相关,然亦须先载全文,后重出者只节其与本文相关者,仍注云‘详见某条’。”[7](册131:P610-611)例如,《丧服》“大功”章“子女子子之长殇中殇”一句《传》文之后,黄榦《通解续》先援引了《公羊传》“伯姬卒。此未适人,何以卒?许嫁矣。妇人许嫁,字而笄之,死则以成人之丧治之”一文作为《记》文,然后附注文指出:“僖公九年《春秋公羊传》。 又:文十六年,子叔姬卒,《传》同。 ”[7](册131:P639)再如,《丧服》“斩衰三年”章:“君。《传》曰:君至尊也。”黄榦在这一条《传》文后,先后援录“记方丧三年”“丧君三年”二句话,前一句出自《礼记·檀弓上》,黄榦于句下注云:“详见上‘父’条。”后一句出自《说苑·修文篇》,黄榦于句下注云:“详见《丧服义》。”[7](册131:P613)以上数例,皆可作为黄氏上述“经文之后附入传记者”三种处置方式的印证支撑材料。

值得注意的是,为打通礼经“五服”条文之间的服制关联性,黄榦经常在各“五服”条文《传》《记》文句之末,通过加附小注按语的方式进行诠释说明,从而实现发覆礼经“礼例”的诠释目的。例如,《丧服》“斩衰三年”章“子嫁,反在父之室,为父三年”一句《传》文之后,下附《记》文“为父母丧,未练而出,则三年。既练而出,则已。未练而反,则期;既练而反,则遂之”,黄榦在小注当中,首先摘录郑玄《注》和孔颖达《正义》的诠释语,然后加附按语云:“齐衰三年章‘父卒为母’通用。”[7](册131:P618)又如,“齐衰三年”章“父卒则为母”一句《传》文之后,下附《记》文:“穆公之母卒,使人问于曾子曰:‘如之何?’对曰:‘申也闻诸申之父曰:哭泣之哀、齐斩之情、饘粥之食,自天子达。’”(出自《礼记·檀弓上)黄榦又加附按语说:“‘疏衰杖期’章‘父在为母’通用。”[7](册131:P620)按:这一例,黄榦加附注语,目的在于说明《礼记·檀弓上》申之父“哭泣之哀、齐斩之情、饘粥之食,自天子达”这一番话,不仅适合于“父卒则为母”条服制,同样也适用于“父在为母”条服制。凡此一类诠释性小注,确实起到了沟通不同服制之间的关联性作用,避免了礼文的重复性出现,诠释效果极佳。

其次,采用纂集重构—以结构为基础的诠释策略,通过新的礼制类目的确立,构筑了《丧服》篇礼文诠释的几大主体内容,即《补服》《丧服变除》《丧服制度》《丧服义》等诠释模块。试一一为之申解如下:

一是通过补服的方式,实现了对《丧服》篇礼文的服制延展性研究。《通解续》补服的范围,不仅包括斩衰服、齐衰三年服、齐衰杖期服、齐衰不杖期服、齐衰三月服、大功服、小功服、缌麻服等各类服制,同时还增补了五世袒免、心丧三年、吊服加麻、吊服等四类服制条文。经统计,《补服》部分,黄榦共补丧服条文95条,其中通过纂辑经文部分补59条,另在小注当中补36条。具体而言,各服制类别增补之服制条文数量及文献来源情况大致如下:

补斩衰服:纂辑经文中据《丧服传》《礼记·丧服小记》补3条服制文,小注中据贾《疏》补8条服制文;

补齐衰三年服:纂辑经文中据《丧服传》《丧服小记》补3条服制文,小注中据郑《注》、贾《疏》补4条服制文;

补齐衰杖期服:纂辑经文中据《丧服传》补1条服制文,小注中据郑《注》、贾《疏》补3条服制文;

补齐衰不杖期服:纂辑经文中据《周礼·司服》《礼记·服问》《杂记》《丧服小记》《丧服义》及《服问疏》补7条服制文,小注中据郑《注》、贾《疏》补12条服制文;

补齐衰三月服:纂辑经文中据《丧服传》补2条服制文,小注中据郑《注》、贾《疏》补3条服制文;

补大功服:纂辑经文中据《丧服小记》《檀弓》补4条服制文,小注中据郑《注》、贾《疏》补5条服制文;

补小功服:纂辑经文中据《丧服小记》《丧服传》补2条服制文;

补缌麻服:纂辑经文中据《丧服义》《丧服传》《檀弓》《丧服小记》《穀梁传》补8条服制文;

补五世袒免:纂辑经文中据《丧服义》《文王世子》补2条服制文;

补心丧三年:纂辑经文中据《学记》《檀弓》及《孟子》《孔子家语》补6条服制文,小注中据贾《疏》补1条服制文;

补吊服加麻:纂辑经文中据《丧服传》《丧服记》及《奔丧》《檀弓》补5条服制文;

补吊服:纂辑经文中据《周礼·司服》《周礼·弁师》《杂记》《檀弓》《服问》《丧服小记》《丧服记》《论语》《孔子家语》补16条服制文。

二是通过文献纂辑实现了《丧服变除》专题的经文化诠释方式,而非考证式的诠释方式。该书《丧服变除》部分,主要是对《仪礼·丧服》篇经文部分有关变除情况的补充。黄榦所补丧服变除情况,包括以下诸节目:疾病改服、始死变服、饭含变服、小敛变服、奉尸侇于堂变服、大敛变服、成服、筮宅卜日变服、启殡朝祖柩行变服、葬及反哭变服、虞变服、既虞卒哭受服、既葬除服、不杖以下各以月数除服、祔变服、练筮日筮尸变服、练受服除服、大祥筮尸变服、大祥除服、禫易服、既孤易服、并有丧服、久不葬服、受吊变服、税服、杂记丧服之变。从中可以看出,黄榦所讨论的丧服变除情况颇为完整,贯穿了整个丧葬制度的全过程,而且较之此前学者对《丧服》篇经《传》《记》礼文的具体诠释,既具有补充礼文的作用,更具有专题纂集考证的色彩,强化了丧服变除的重要地位。

三是《丧服制度》的编纂,为此后丧服礼物的考证性研究提供了文献素材。该书《丧服制度》部分,其所讨论的具体服制礼物包括:冠制、首绖制、弁绖之制、笄纚髺发免髦之制、妇人笄緫髽制、衰裳制、妇人衰制、要绖带制、妇人要绖带制、锡衰缌疑衰之制、深衣麻衣长衣中衣之制、杖制、屦制、丧车之制。黄榦之所以补设这一礼目,是因为在他看来:“丧服各有制度,设官掌之,不如度者禁之。朝廷之制既然,则乡党亦自有制。以故衣服不贰,而风俗同。后世漫无法度,是以异政殊俗。此知礼者所深叹也。故设为此篇以补其阙。”[7](册132:P60)《通解续》在处置每一个礼物服制的经文排列上,往往根据“以类相从”的原则排列辑录的文献材料,并往往在小注当中标识说明某几条文献的共性特征。例如,“冠制”部分所罗列的文献材料,黄榦先后在小注中云:“此一条,总言服制”“此以上三条,言官制人功之异”“此以上四条,论冠缝之制”“此以上七条,论缨武缕之制”“此三条,论玄缟冠之制”[7](册132:P61-62)。 又如,“首绖制”部分所罗列的文献材料,黄榦先后在小注中云:“以上十一条,论首绖所用之才,及有受无受之别”“此一条,论首绖大小之异”“此以上三条,论首绖左右本”“此两条,论首绖有缨无缨之别”[7](册132:P63)。 又如,“笄纚髺发免髦之制”部分所罗列的文献材料,黄榦先后在小注中云:“右论笄纚”“右两条论括发”“右论笄免髦”“右两条论括发免”“右两条论髦”[7](册132:P64)。 这种文献编排处置方式,不仅有效地保证了文献主题的集中性,同时也有利于服制礼物的具体考证。

四是效仿朱子《通解》的做法,整合相关文献增补了《丧服义》篇。众所周知,《礼记》当中《冠义》《昏义》《乡饮洒义》《射义》《燕义》《聘义》诸篇,与《仪札》的关系最为密切,分别解释《仪礼》中《士冠礼》《昏礼》《乡饮酒礼》《乡射礼》《燕礼》《聘礼》各篇的。朱熹在编纂《仪礼经传通解》时,往往将《仪礼》与《礼记》的相应篇章放置在一块;即便是《礼记》中找不到对应“义”篇的《仪礼》礼篇,也援录前贤时哲所补之文,如将刘敞所补《公食大夫义》,置于《公食大夫礼》篇之后;至于朱子本人所编纂的礼篇,他也尽可能去补足新的“义”篇,如为《诸侯相朝礼》编纂补足《诸侯相朝义》之类。受朱子这一治学传统的影响,黄榦在《通解续》当中,特意补足了《丧服义》一篇,该篇除收入《礼记·丧服四制》和《三年问》两篇全文外,还截取了《礼记·丧服小记》《坊记》《昏义》《服问》《大传》《檀弓》《文王世子》《间传》《问丧》《玉藻》等礼篇的有关礼文,以及《论语》《孟子》《白虎通义》《孔子家语》等文献当中的文句,汇纂成《丧服义》之文,弥补了古礼传授遗失的缺憾。

再次,从增补礼文之文献来源情况看,受南宋时期礼文传播渠道等因素的影响,黄榦编纂《补服》《丧服变除》《丧服制度》《丧服义》等部分礼文,依赖的文献主体仍然是以《礼记》一书为主,同时也兼及少数其他经学著作。兹以《补服》《丧服变除》《丧服义》三部分为例,考察黄榦编纂援引的文献来源和依据情况:

该书《补服》部分,主要是对《仪礼·丧服》篇经文部分服制条文的补充。至于这一部分所补服制条文的文献来源,主要涉及《丧服传》《丧服记》《礼记》《周礼》《论语》《孔子家语》《穀梁传》及其郑玄《注》、贾公彦《疏》等,诚如黄榦本人在《通解续》卷八之首交代称:“补服有五:有见本经《传》《记》者,如父卒为祖后者服斩之类是也;有见它记者,如祖父卒而后为祖母后者三年是也;有见《注》《疏》者,如天子诸侯父在为祖斩衰无期是也。又有心丧,有吊服,悉类而分之,以补经文之缺。 ”[7](册132:P20)

黄榦补《丧服变除》经文部分,经逐一统计,其援引的文献来源大致以“三礼”为主,具体来说包括以下诸文献:《仪礼》中的《士丧礼》《既夕礼》《士虞礼》《丧服》经传诸篇,《礼记》中的《丧大记》《丧服小记》《问丧》《曾子问》《檀弓》《杂记》《丧大记》《丧服四制》《间传》《少仪》《玉藻》《曲礼》《深衣》《服问》《奔丧》《礼运》《王制》诸篇,以及《周礼·巾车》《春秋左氏传》《春秋公羊传》《孔子家语》《书·太甲》《书·说命》《孔丛子》等。

该书《丧服义》部分,所补礼文文献来源,基本上是以《礼记·丧服四制》《丧服小记》《三年问》《坊记》《昏义》《服问》《大传》《檀弓》《文王世子》《间传》《问丧》《玉藻》等篇礼文为主,同时也援录了《论语》《孟子》《白虎通义》《孔子家语》等文献的少量文句。

由上述各部分礼文文献来源情况可以看出,黄榦《通解续·丧礼》有关“丧服”部分的文献纂辑与重构,打破了《仪礼·丧服》篇经传《记》与《礼记》的界限范围,以专题的形式贯通了二书有关丧服制度的文献记载;在此基础上,黄榦还有意识地从《春秋》“三传”、《尚书》《周礼》《论语》《孟子》《孔子家语》等多种儒家典籍当中,寻找有关丧服制度的文献材料,编纂进入相应的服制类目,成为其中的经传记文,从而实现了此前朱熹组织编纂《仪礼经传通解》时所倡导和使用的以经补经、以传补经、以经补传等方法。

续次,从小注部分的注释编排情况来看,黄榦的丧服礼文诠释更多呈现出一定的继承性,创新性较少,具体表现为:《通解续》保留纂辑了大量汉唐注疏及陆德明《音义》的诠释材料。一如朱子编纂《通解》时的做法,黄榦《丧服》《补服》《丧服变除》《丧服制度》《丧服义》《仪礼丧服图式》等六大卷目中,对于所编纂进来的礼文注释,基本上全文收录了汉代学者郑玄等人的注释语,同时也收录了陆德明《经典释文》。至于繁芜的唐代学者疏文,黄榦也基本上给予了收录,只是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增损处理。例如,《丧服》“齐衰不杖期”章:“祖父母。”贾公彦《疏》云:“孙为之服。丧服条例,皆亲而尊者在先,故‘斩’章先父三年,齐衰先母。此不杖期先祖,亦是其次。若然,此章有降、有正、有义服之本制,若为父期,祖合大功,为父母加隆至三年,祖亦加隆至期,是以祖在於章首得其宜也。”[8](P1104)黄榦嫌贾氏行文繁芜,故略加精简为:“丧服条例,皆亲而尊者在先,此先祖也。此章有降、有正、有义服之本制,若为父期,祖合大功,为父母加隆至三年,祖亦加隆至期也。”[7](册131:P625)相对而言,黄榦所引贾《疏》更趋简洁,也保留了贾《疏》原文的诠释精要。

当然,《通解续》各卷在所纂辑的具体服制经文及《传》《记》文之下,有时候也加附自己的按语。不过,黄榦按语的诠释关注点不在经传记文的字词诠释上,也不追求对丧服服制条文的礼意和礼义的阐释,而在于揭示不同类目条文之间的相互关联性补充上。例如,《丧服》“缌麻”章:“从母昆弟。《传》曰:‘何以缌也?以名服也。’”黄榦加附按语说:“‘为外祖父母’条,母出则为继母之党服。此条通用,当互考。 ”[7](册131:P654)又同章:“舅。 《传》曰:‘何以缌?从服也。’”黄榦加附按语说:“‘为外祖父母’条内,母出则为继母之党服。此条通用,当考。”[7](册131:P655)以上二例,黄氏的训释语基本相同,却沟通了数条服制之间的关联性。诸如此类的按语,在《丧服》篇经《传》文的诠释当中颇为常见。由此可以看出,黄榦的按语并不关注于礼经文本的词义和丧服规制背后的礼意研究,更强调着眼于从现实礼制践行的角度进行的服制文化应用考察。

当然,有时候也注意吸纳往哲时贤的学术见解。例如,黄榦补《丧服变除》小注部分,除了摘录经文之文献材料的汉唐《注疏》以外,有时也注意吸收采录和考证此前学者的“丧服变除”研究成果,包括援引戴德《丧服变除》和崔氏《变除》多次。有时候甚至还兼及对其说法的考证研究。例如,黄榦在“始死变服”之目下,先是援引崔氏《变除》,然后详加考证指出:“案:崔氏云始死妇人‘去纚’,援郑注《士丧礼》为证。今考郑《注》云:‘始死,妇人将斩衰者,去笄而纚;将齐衰者,骨笄而纚。’并无‘去纚’之说。乃知崔氏所得《仪》本《注》本漏却‘笄而纚’至‘骨笄而’十字,遂误有是说,当改正。”又说:“又案:崔氏云:‘始死以后,小敛之前,皆加素冠于笄纚之上。’案:《丧服小记》云:‘将小敛,去笄纚,着素冠,视敛。’二说不同,恐当以《丧服小记》‘去笄縰,着素冠,视敛’之说为正。”[7](册132:P31)从这两例的诠释情况可以看出,黄榦的诠释表现出对于《礼记》丧服制度礼文及其郑《注》的尊崇。

三、《仪礼经传通解续·丧礼》的服制诠释不足

如上所述,《通解续》的《丧服》制度及《丧服》篇礼文诠释,采取了“纂集重构”—以结构为基础的诠释策略,亦即强调“从结构入手,通过调整全书的篇章结构次序,以达到建构礼学思想体系的目的”[9](P13)这样一种诠释策略。黄榦以《仪礼·丧服》篇经《传》《记》为主导,并从《礼记》及《春秋》“三传”、《尚书》《周礼》《论语》《孟子》《孔子家语》诸多儒家典籍当中,以及文献典籍的汉唐注疏材料当中,努力寻找各类目的服制素材,按照《丧服》《补服》《丧服变除》《丧服制度》《丧服义》等诠释模块,试图建构起一套古礼丧服制度。应该说,对于《丧服》服制的文献纂辑重构,黄榦的《通解续》在历史上是第一次,尽管他是模仿和接踵朱熹《通解》的首次尝试,其意义是毋庸赘言的。当然,也正是由于《通解续》属于开山之作,因而期间仍然存在着某些方面的不足是在所难免的。就其大端而言,其间存在的诠释问题主要有二:

一是没有为纂辑而成的《丧服义》一篇进行分节。众所周知,朱熹《通解》在所纂辑的各篇“义”类文献中,最为通行的做法便是分节,实现对礼文的诠释。黄榦《通解续》在《丧服》《补服》《丧服变除》诸篇卷当中,同样延续了朱熹《通解》礼文分节的诠释方式,然而却没有为纂辑而成的《丧服义》一篇进行分节,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

二是丧服制度各专题纂辑礼文的来源数量偏少。黄榦在纂辑《补服》《丧服变除》《丧服制度》《丧服义》等类目礼文时,基本上主要依靠《礼记》和《春秋》“三传”、《尚书》《周礼》《论语》《孟子》《孔子家语》等有限的几种儒家典籍记载,相较于后世同类著作而言,数量明显偏少。如清初学者徐乾学编纂《读礼通考》时,“其引书‘上自王朝,下迄民俗,前自三古,后迄于今,凡简籍中所载有及于丧礼者,无不采入’,主求广博而备考,即使诸家中有臆说不可取者,一并依著述类目采录,不避‘繁而鲜要’之嫌。是书《凡例》后附有具体引用书目,据统计一共列录了648种文献,举凡历代经史子集著作,包括各种注疏之作,都有涉足”[10](P182),引书规模之大可见一斑。当然,《通解续》引书偏少,着实有其时代性限制的因素在内。

尽管如此,瑕不掩瑜,尽管存在上述两方面的不足因素,但黄榦著述《仪礼经传通解续》,采用纂集重构—以结构为基础的诠释策略,其影响力是十分巨大的。黄榦重新整合《仪礼·丧服》篇的经《传》《记》礼经话语体系,通过新的礼制类目的确立,构筑了《丧服》篇礼文诠释的《补服》《丧服变除》《丧服制度》《丧服义》等各大诠释模块,在治学方法影响了元明清几个朝代数百年的“五服”学,如徐乾学《读礼通考》、梁万方《重刊仪礼经传通解》、杨丕复《仪礼经传通解》之类著述,其中有关“五服”制度的诠释,在很大程度上都是受到了黄榦《通解续》服制编纂体例及诠释风格的影响,更是催生了“张扬朱学派”这一独特的诠释流派,可见其影响之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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